何可待的调虎离山计划开始实施,地点选在了H市。不知是天意还是偶然,他带着阿四等六人搭乘的班机与陈虎同一航次,只是晚了三天。
他不知道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顶多不过是鱼死网破,是他抱定的信念。
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的飞行后,飞机降落在H市,何可待黯然神伤,这是父亲多次来过的地方。
出了机场,一行六人乘两辆包租的汽车迅速驶往市郊,停在一所小院门前。
南国水乡风景如画,近水的独门小院,在树木掩映下几乎看不见它的身影。
何可待仔细看每一间房子。
“这个地理位置很好,又僻静,交通也方便。交房主一个月房钱。”
阿四不解地问:“大哥,我们住不了几天,干吗交一个月房租?”
‘省得房主怀疑,少废话,快去办。我这就去拜访朱妮的姐姐。”
一条历尽繁华与衰败的石板路,两旁是店铺和居家。
何可待与阿四开车停在朱姨家白色院墙外面。
何可待看了看门牌。
“就是这儿,敲门。”
阿四敲门。出来的是漂亮的年轻女人。
何可待礼貌地问:“朱捷在家吗?你就是朱捷吧?还记得我吗,焦东方的朋友何可待,我们一起在卡拉OK玩过。”
朱捷喜出望外地说:“是你呀,何先生,记得,记得,何副市长的公子,快请进。”
典型的南方祖屋。院子当中是长满绿苔的天井。
朱捷把何可待让到堂屋,“来,何先生,喝茶。”
“不用忙了。我到这里处理商务,朱妮让我给你带来一个箱子,挺沉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你跟我去我住的地方取一趟行吗?这两瓶酒是我送给你的。请收下。”
“多谢你啦,何先生。”
“你先生呢?”
“他很少在家,去上海了吧。”
何可待站起来,“我们这就去好吗?因为我把东西交给你,马上就飞回去。”
“好吧,多谢你啦。”
“都是朋友峻,不客气,我们走吧。”
朱捷上了何可待的汽车,直朝河畔开去。
轿车行驶在水乡公路上。
水乡燕语写歌,非常秀美。何可待看见一个骑单车的人在车前架、车后架上叠层架屋似的装了十几件竹制家具,而骑起车来仍然灵活自如。
他为自己计划的第一步顺利实施而得意。
朱捷很关心妹妹带来的东西。
“何先生,箱子你怎么没放在车上一块带来?”
“嗅,后备箱盛不下,你得雇一辆小卡车才能拉回去呢!说不定里面全是宝贝呢!”
“可能。我让小妮给我找一些古董,转手能挣大钱,没准她搞到了一些。”
“像是古董。你妹妹一再嘱咐我,要轻拿轻放;
朱捷往何可待身上靠了靠,“何先生,你爸是大市长,你要关照关照小妮呀!”
“朱妮还用我关照,她的老板是市委书记的儿子,我还要朱妮关照我呢?”
车里一阵值笑声。
车开进河畔小院,大门紧紧关上。
何可待请朱捷下车,把她领上二楼。
阿四迅速用宽带不干胶纸带封住朱捷的嘴。另外两个人用尼龙绳三下五除二地把她捆在一把椅子上。
何可待的声音像刚才一样温和,“朱小姐,不得不委屈你几天。你妹妹朱妮和我有一笔账要算,为给她留面子,我想在你这里解决。”
朱捷不能说话,眼神中充满恐惧。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给朱妮打电话,就说你先生搞了一个女人领回家,你跟他闹,让他打伤了,现在不敢回家,房子也被那个女人霸占。你让她尽快赶来,帮你出口恶气。她要问你现在住在哪里,就说住在朋友家,用这里的电话和她联系。其实,我和你妹妹也是一笔小账,算清了,我们还是朋友。你要是答应,我就把胶条给撕下来,但不许乱说乱动。”
朱捷惶恐地点头。
何可待丢了个眼色,阿四扯下胶条。
朱捷哇地哭出了声:“何先生,你和小妮生意上的事,与我没关系呀。”
阿四恶狠狠地说:“不许哭,再哭还把你的嘴堵住。”
朱捷忍住了哭声,默默地流泪。
“照我说的,明白吗?”
朱捷点点头。
何可待拨通地平线饭店焦东方办公室的直线电话。
“你现在就说,哭着说没关系。”
朱捷接过话筒。
“……我找朱妮。”
接电话的是焦东方的机要秘书沙莉。
“请等一下。你是谁?”
“我是她姐姐。”
朱妮过来接电话。
“姐,我是小妮。”
“小妮…”
话筒里传来朱捷委屈的哭泣声。
“姐,你怎么了?哭什么呀?……别哭……出了什么事?”
“…小妮,我让你姐夫打啦…他搞了一个女人领回家,我跟他吵,……他就打我,把我赶出来了,不能回家。小妮,你快来帮我呀!你来晚了……我就活不成啦!”
朱捷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实话,她深知朱妮不来,这帮人不会放过她。想到这儿,她哭得更凶了。
“姐,…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住在一个朋友家里。小妮,你快来呀…快来救我回家
“姐,你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去,但要请假。你给我留个电话,你朋友家有电话吗?”
“电话号码有……有。”
何可待迅速把这里的电话号码写在纸上,递给朱捷。
朱捷哭着把电话告诉了妹妹。
“好,姐姐,我过一会儿给你去电话。别哭了。”
何可待一直拿着分机监听,他满意地放下电话说:“谢谢朱小姐,作合作得很好,继续好好合作,我会给你一笔钱的,我向来是不拿钱当钱。”
在焦东方的办公室里,朱妮放下电话。她要向老板请假,但不想讲出有损面子的实情。
焦东方一直低头看公司文件。
朱妮从沙发那儿走到老板台前。
“老板,我姐姐病了住院,我想去看看她,行吗?”
焦东方把目光从文件上挪开。
“嗅,什么病?”
“挺重的,住院了。我姐夫不在家,我去照顾她几天。”
“你想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
焦东方把正在打字的沙莉叫过来。
“沙莉,以我的名义给民航王主任打个电话,要一张明天的机票,头等舱。”
“我这就打。”
朱妮亲着焦东方的面颊。
“谢谢老板,我会想你的。”
“宝贝儿,我也会想你的。”
何可待河畔小楼的电话响起来,他点头示意朱捷可以接电话。
他拿起分机监听。
“我是朱捷…”
“姐,飞机票订好了,明天早上七点起飞,到你那里大约是九点左右,你能去机场接我吗?”
何可待点点头。
“能,我一定去机场接你。”
“明天见,姐姐。”
“明天见,小妮……”
电话挂断,何可待露出得意的微笑。
“何先生,我都照你说的办了。明天小妮来,你不要难为她呀!她年轻,不懂事,你多原谅她好吗……”
“放心吧,朱小姐,事情本来就不大,我很喜欢你妹妹,会很好地招待她,什么事情也没有,说开了后,大家还是朋友嘛!”
朱捷又哭起来。
阿四吼了一声:“再哭,把你嘴封起来!”
陈虎与沈枫的汽车停在H市新华书店门口。陈虎的爱好之一就是到了一个城市必须去当地的书店,不买书也得转转。
陈虎抱着十几本书与沈枫走出新华书店,拉开车门。
与此同时,从相反方向开来何可待的两辆汽车。
何可待从车窗往外看,无意中发现了陈虎,暗吃了一惊,轻声说:“陈虎?他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阿四把头伸出车窗外,“反贪局那个陈虎?!”
何可待把阿四拉回来,“你小心点,别让他看见我们。”
陈虎没有发现坐在车内的何可待。开车离去。
何可待想了想说:“我明白了,陈虎肯定是来提审李浩义,李浩义押在这儿的监狱里。”
河四担心地问:“不会是跟踪我们吧?”
“跟踪我们?河四,你算老兄,我又算老兄,值得陈虎跟踪?”
“那我就踏实了。”
“踏实个局。我听我爸说过,李浩义倒腾到这儿一个亿,冯老板的钱是他批的,陈虎说不定是冲着我爸来的。”
“我听你以前说过,你对陈虎印象不错,说他是朋友。”
“在追查杀害我父亲凶手这点上,我和陈虎的目标一致,能帮你我就帮他一把。但陈虎又要追查找父亲,那就不是朋友,是敌人了。”
“真够复杂的。我这狗脑子不够用。”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利益一致,敌人也能变朋友;利益不一致,朋友也能变成敌人。”
第二天早晨八点。朱挺在两个男人扶持下上了轿车,直奔机场。何可待坐在另一辆车上尾随。
到了机场停车场,朱捷夹在两个男人中间下了车。何可待与阿四没有下车,他的车停在离前车较远的地方。
朱泥拉着带脚轮的箱子出空港。
朱捷在人群里冲仍在栏杆内的妹妹招手。
她左边的男人悄悄警告她。
“怎么教你的,你就怎么说。”
朱妮发现了姐姐,拉着箱子跑了过来。
“姐姐。”
“小妮,你可来啦。”
朱捷说着掉下了眼泪。
一个男人朝朱妮伸出手。
“欢迎,你就是朱妮吧,我们是你姐姐的朋友。”
朱捷抹着眼泪。
“……这是王先生和刘先生,都是我的朋友。我住在王先生家里,多亏了他们呀!”
朱妮打量这两个人。
“谢谢你们。姐姐,我们回家吧,看我非把那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杀了。”
朱捷情急之中有些结巴,“小妮,……不着急,还是先到我朋友家商量商量再说了,你来了…我心里就踏实些。”
“朱小姐,你姐说得对,先到我家喝杯茶,慢慢商量。我们有车。”
“也好,只要姐姐高兴就成,客随主便。”
“请把行李给我。”
男人把朱妮的箱子放在汽车后备箱里。
‘精上车,朱小姐。”
朱捷坐在副座上。两个男人和朱妮坐在后排。这样安排是为了防止姐妹俩说太多的话,露出破绽。
汽车朝河畔小楼开去。
何可待的车拉开一定距离跟在后面。
第一辆驶进了小楼院子,第二辆车停在院外。
两个男人刚引朱妮姐妹踏上高出地面二尺高的楼房平台,何可待与阿四就进了院门。
目光机警的朱妮一眼看见了何可待,知道中了圈套,她仍保持着镇静忠自言自语,又似发问:“何可待?”
何可待笑着伸出手说:“朱妮,没想到我们在这儿碰到了,也许是冤家路窄吧!”
这时,一楼门出三个剽悍的男人,五个男人把朱妮围在当中。
“何可待,你要干什么?”
“和你算笔账,弟兄们,上!”
五个男人扑向未妮。朱捷吓得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朱妮不愧受过专业训练,她穿绕在门廊直径一尺多粗的廊柱间,利用它作掩体保护自己,给扑上来的飞起一脚;当两三个迎面扑来时,她又跳上汽车顶巧妙地躲过目击,两个男人先后被她重拳击中眼睛,失去了战斗力;又有两个男人被她踢中了下身,躺在地上嗷嗷乱叫。朱妮想冲过最后两个人的拦截,救出朱按夺门而逃。这时,阿四蹿到朱捷跟前,把匕首横在她脖子上。
何可待冷笑观战。“朱妮,我知道你在全国散打是第三名,但这没用。你要再不老实,立即让你姐姐放血!”
匕首压在脖颈下面流出了鲜血。
朱捷哭求。
“……小妮,别打啦!求你别打…他们会杀死我的。”
朱妮长叹一声。
“好吧,何可待,我们谈判,你想要什么?”
一个男人悄悄绕到朱妮背后,抡起木棍,照着她腰部狠狠一击,朱妮一个跟头栽倒地上。
四个人扑上来,用尼龙绳把朱妮的双手反剪背后捆牢。
河四等一伙人把朱捷锁在二楼,把朱妮推进一楼大屋。
朱妮被按倒在沙发里,何可待坐在她对面。
“朱妮,我们这回可以好好谈谈了。”
朱妮由于激愤而面色苍白,但神情并不慌乱。
“何可待,你这条丧家犬,死到临头了,还玩阴谋。你爸死了,人就没有了根,你还狂什么?你这样对我,东方饶不了你。”
何可待跷起一条腿,“你说的对,很对,我是条丧家犬。过去的朋友,包括那些我叔叔长伯伯短的长辈,现在对我全是冷眼,用卫生眼球看我。世界就跟没我这么一号似的。这不是主要的,连过去市政府答应了我的,写到合同上的,圆乎脸一拉,他们什么都不认了,给我造成了多大损失?这你们还嫌不够,你们非要落井下石才痛快,非要我的命不可。于是有的人上我的家偷文件,有的人明抢文件,他们怕什么?是怕我把他们以权谋私的事捅出去,是怕我拖他们下水一块淹死。更有狠的,其中包括你,制造惊马事件,想摔死我。你们杀了我父亲还不够,还要杀我灭口!你们真够狠心的,想让何家断子绝孙。踹寡妇门,挖绝产坟,天底下缺德的事你们都干了,还不允许我反击吗?我告诉你,朱妮,我的反击就从你身上开始。我也过一把复仇的隐,好好地过一把癌。你想明白了,丧家犬是会乱咬人的,只要让我咬到就不撒嘴。要死,咱们大家一块死,你们哪一个都该比我先死尸
阿四左右开弓抽打朱妮嘴巴大骂:“臭婊子,你才死到临头!焦东方远在千里之外,救不了你。等他赶到,你早扔到河里喂王八去啦!你说,是谁主使你对我大哥下毒手?”
“你从马背上掉下,那是你命该如此!”
“胡说,是你的马有意冲撞我的马,我的马才受了惊。说吧,说出来,我不为难你,不说,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何可待,你这条丧家犬,赶快给我松开!”
“松开容易,说实话就行。”
“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的说!”
“真的?”
“姑奶奶从来不和别人废话!”
“朱妮,那我只好对不起你了。”
何可待从书桌抽屉取出一个小纸包,这是他早已准备好的东西,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支针管。就要实施的报复行动使他浑身热血涌动。
“你大概不明白,男人生存的乐趣一是占有女人,二就是血刃仇敌。我与焦东方不一样,我是个本分的生意人,从不侵犯他人的利益,而焦东方是个阴险小人,对不起朋友。我不得不对你用武,是被你们逼出来的,纯粹是自卫反击。你知道这针管里是什么吗?二十世纪末的杀手,艾滋病人的血,注射到你身体内,你就完了。我当然不想这样做,但是你们要把我先置于死地,我仅仅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呀!”
阿四从何可待争中接过注射器,举到朱妮面前说:“小妞,这一针扎进去,你就成了最时髦的人唯!说不说呀,扎进去,再后悔就来不及峻!”
何可待冷笑,“多么可惜呀,这世界要多一名艾滋病人了。开始吧。”
针尖触到了朱妮胳膊。阿四要推针管。
朱妮大声叫喊:“住手!我说。”
何可待点燃一支烟,另一只手拨弄注射器。
“朱妮,谁主使你对我下毒手?”
“是你的好朋友焦东方,与我无关。”
“焦东方为什么要害我?”
“他嫌你碍事。老板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骑王俱乐部的事故是他一手策划的,我只是执行了他的命令。这是这儿里的规矩。”
“他总得有点表示吧。”
“焦东方说你讨厌,活下去是个包袱,不死也让你扒层皮。你们哥儿俩是怎么结的仇,他没说。”
“焦东方跟我爸爸的死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他说你爸爸是自杀的。”
“关于我爸爸的死,你听说过什么?”
“没有听说什么,都知道你爸爸开枪自杀了。不过,你爸死那天,焦东方喝醉了。摆了一桌,请了一帮朋友。”
“好,很好,你要早说出来,何必伤和气呢。你出卖焦东方,他那里你是回不去了。我给你找个地方。你对焦东方就说你姐姐病重,暂时不能回去。费用嘛,一切都由我承担。”
‘俄知道,没脸再见东方。我用不着你给我找地方,也用不着你的钱。放我和姐姐走。”
“你姐姐可以回家。你不能。你必须有专人照顾,我必须阻止作和焦东方的接触,这是为了我的安全。我也不能给你报复我的机会。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只要你与我合作,你也知道,我何可待向来是对得起朋友的。”
“你想把我弄到哪儿去?”
“香港。”
朱妮绝望地点点头,她被摧垮了,从肉体到精神。
何可待从皮箱里取出两万块钱,放在朱捷大腿上。
‘对不起,朱捷小姐,让你受惊了。这两万块钱是对你的赔偿。你也看到了。我和你妹妹已经讲和,你可以回家,但别忘了,你妹妹还在我们手里,如果焦东方找到你,绝不能说我们来过;他要是问你妹妹,你就说到亲戚家去了。”
“我明白……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不忙,等我把你妹妹送到香港之后。朱妮,你知道针管里的液体是什么?”
“你不是说艾滋病人的血吗?”
何可待哈哈大笑,“我上哪儿去找艾滋病人的血,这里面是营养液,真给你注射进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哈哈哈。”
“流氓!流氓!”
四
沈枫和陈虎在H市机场候机厅握别。
“陈虎,你回去向方书记汇报,我还要再呆几天,冯艾菊一案涉及到十几个省市,够我忙乎一阵的。”
“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向高检汇报。”
“你们市的情况非常复杂,涉及到了市委市政府高层干部,必然会有一番较量的,掌握什么火候,你要多请示方书记。”
“我心里有数。”
陈虎进入机场休息室。
在陈虎与沈枫谈话时,阿四、何可待等四人来到机场大厅。
何可待一眼发现了陈虎,示意阿四躲进机场大厅卫生间。
何可待一边撒尿一边说:“真是冤家路窄,看来我们和陈虎同乘一班飞机回去。”
阿四低声说:“要不,我们把票退了,明天回去。”
何可待咬了咬牙。“阿四,你们三个人别乘这班飞机了,一块登机,会引起陈虎怀疑。明天再回去,正好协助留下来的人监视朱捷。朱妮随旅游团已经到了香港,她在我的遥控之下,谅她姐姐也不敢给焦东方通风报信。”
“大哥,你和陈虎乘同一班机,他会不会怀疑你呢?”
“这倒是个机会,我刚好摸摸陈虎的底,看看他来这儿究竟是什么任务。你们回去吧。”
波音737因空中管制停机待飞。
陈虎已经坐在位子上。
何可待一登机就看见了陈虎,朝陈虎走去。装出意外发现的样子叫道:“陈处长,真没想到碰见你,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呀!”
陈虎一怔,他也没想到会言外地碰到何可待,‘它先生,那句广告词怎么说来着…对,意外惊喜,你给我来了个意外惊喜。”
飞机就要起飞,何可待对陈点旁边的旅客有礼貌地点点头说:‘对不起,先生,打扰您一下,能麻烦您和我调换个座位吗?咱们一排,靠窗户的位置是我的,看外面云彩特别好。”
旅客是个老头,他不太高兴地说:“飞机一开,我就睡觉,着什么云彩。既然你们为了说话方便,那就成全你们吧。”
“谢谢您了,老大爷。”
何可待换了座位,坐在陈虎的身旁。
“陈处长,没想到,这是我们第二次不期而遇。”
陈虎笑笑。
“两次不期而遇,是缘分呢,还是我们在寻找同一件东西?”
“当然是缘分,我是一芥草民。你是反贪局干部,咱们能寻找什么同一件东西?我这次来签一个合同。你呢?”
“我来旅游。”
何可待笑着拍陈虎的手说:“好,一比一平,咱们都没说实话。”
他们会心地对了目光,都想刺探对方的秘密。
何可待把安全带扣好。“我来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戏来处理一些公共事务。”
陈虎拍着仍可待的手说:“二比二,我相信这回我们说的是部分实话。”
何可待点头。
“对,对,我也这样认为。陈处长,你的公共事务我不便过问。但我很感谢你,你一直为查清我爸爸的真正死因而奔波。谢谢,发自内心的谢谢。”
“这是我公共事务的一部分,当然还不止这些。你呢,你处理一些什么私人事务,如果我可以问的话?”
飞机起飞,他俩陷入沉默。
平稳飞行后,空姐送来了饮料,何可待取了一杯啤酒,放到小翻板上。
“陈处长,你要什么?”
“也要啤酒。”
何可待又取一杯啤酒,放在陈虎座前的小翻板上。
“谢谢。”
“陈处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很烦,这回出来散散心,出出气。自从我爸爸去世后,我才懂得了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叫人情薄如纸,什么叫众叛亲离。别的不说,以前我每天收到的什么贸易洽谈会、展销会、新闻发布会之类的请柬就有几十张,只要我肯光临,出场费就是一万元。现在呢,一张也没有了,这帮趋炎附势的小人!至于和我爸爸朝夕相处的那些官僚,就更不用说了,仿佛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我这个人!他们的忘性来得真快,竟然没有一个人到我家看看我妈妈。你说,我能不烦吗,散散心,自己给自己解闷吧。”
陈虎像对老朋友似的一笑。
“可待。你的遭遇并不奇怪。高干子弟中,父母去世后,有你这种心态的不止于你一个人,大多都是经历了失落的痛苦才重新振作起来的,靠自己的手,而不是像过去借助父母的权势,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现在是你的转折时期,你可要把握自己,不要自暴自弃呀!”
“谢谢你,陈处长,这是我听到的最实际的话,谢谢。对不起,我想睡一会儿。”
“我们又想到一起了,我也眯一会儿。”
他们谁也没睡着,猜测着对方,想着自己的心事。
五
飞机降落在跑道上。
他们并肩走出空港。
焦小玉在门口挥手。
何可待用胳膊捅捅陈虎说:“你的林妹妹接你来了。”
焦小玉对陈虎和何可待并肩而出感到奇怪。因为陈虎从H市打来的长途电话并没有提及何可待。她礼貌地与何可待握手。
“真巧,遇见你了。可待。”
“这是缘分嘛!小玉,我请你和陈处长一块吃饭,好不好?”
“改日吧,改日我们请你。”
“嘿,你们师徒二人,都我们我们的了。那好,改日见。”
何可待上了一辆皇冠的士。
陈虎见到焦小玉出了许多汗,心疼地说:“我没让你来接我呀。”
“你不让我接,我就不能来吗?”
“飞机误点一个小时,你什么时候来的?”
“人家都等你两个小时了,我总怕飞机出事,这回踏实啦!”
“那你脸上的汗,是吓出来的吧?”
“人家担心你,你还取笑,不理你了。”
焦小玉拉住陈虎的手说:“走,上我家去,我给你包饺子!”
他们上了一辆夏利。
六
陈虎是第二次走进焦小玉的家。第一次是醉后被焦小玉拖进来的,这次是他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上来的。
焦小玉双手勾住陈虎的脖子,“你走后,我就失眠了,想人的滋味儿真不好受。”
“有这么严重产
“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不了,昨天晚上洗过。”
“那你抽烟吧,休息休息,一会儿吃饺子。”
“我帮你包吧。”
“不用,馅儿我上午就弄好了,面也醒透,你就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做一回主妇好不好?”
焦小玉亲了陈虎的面颊一下,转身进了厨房。
陈虎坐在沙发上,顺手抄起茶几上的香烟,拿起一看是万宝路。他呆住了。
陶素玲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震荡:“你今天要是有收获,我就把它当奖杯发给你厂
他默默放下烟。
另一间房是餐厅,高背餐椅端庄典雅,餐桌上铺着洁白的台布,四个凉菜,一瓶长城干白,两个高脚杯,两大盘饺子。焦小玉举起酒杯说:‘精,老公。”
陈虎一愣,“你叫我什么?”
焦小玉咯咯笑起来,“叫你老公。”
“这不能乱叫,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焦小玉看了陈虎半天,“我爱上作了。”
“什么时候?咱俩什么事也没有呀。”
“你不在的时候,看不见你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你老在我眼前晃悠。”
“别吓唬我呀,我胆小。”
“你别把自己装成毫无感觉的正人君子,我知道,你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只是没有我的勇气。来,为你接风,干杯。”
“谢谢,为重逢,干杯!”
两个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老公,吃饺子,看我手艺怎么样?”
陈虎吃了一口,“好吃,好吃。真香,真香。”
“你要爱吃,我天天给你包饺子。”
“那可不敢当。”
焦小玉轻轻转动酒杯,脸上泛出潮红,“陈虎,你爱我吗?”
陈虎放下酒杯,“你搞突然袭击吗?”
焦小玉的目光出现了迷离的神色,“对你来说,可能太快了。但对于我。我等待你的出现,已经很久,很久。也许是三年前,也许更早,你就是我用自己的想象雕塑出来的那个人。正直、刚毅,又有似水柔情。你的出现,是生活对我长久虔诚期待的回报。陈虎,我深深地陷下去了,哪怕离开你一分钟,我都感到孤独和寂寞。”
“我浑身是毛病,真的。”
“你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我接受你,包括接受你的毛病,接受你全部的历史,这不是买东西,专检好的挑。其实,性格主要是由毛病和缺点组成的,因为优点有共同性,所以也就没有个性。挑不出毛病的人,一点也不可爱。”
陈虎沉重地叹口气,“小玉,我不能忘记陶素玲,尽管我与她之间只是工作关系,但她牺牲后,我觉得欠她很多。”
“你有责任感,你与陶素玲之间的感情我也很尊重,但你不能一辈子生活在内疚的阴影里,我不是说明天去登记,是想确定我们的关系,我要有所属,要属于你,你要是敢于负这个责任,我们就干杯。”
陈虎犹豫一阵,然后举杯,“跳河一闭眼,干杯!”
两只酒杯带着承诺相撞,他们一饮而尽。
焦小玉想起什么似的,“老公,叔叔要见你。明天是大礼拜,我叔叔休息,我们去他家玩好不好?”
陈虎挠着刀疤,“我怕见生人。”
“又不是让你去见我父母,瞧你吓的,又要掉链子是不是?其实我叔叔对你不是什么生人,其实你见过。”
陈虎诧异了,“我见过?你叔叔是谁?”
“你可能跟他见过不止一次呢!”
“快说,你叔叔是谁?”
焦小玉咯咯地笑,“看你傻样儿,真逗,我叔叔是焦鹏远。你见过他吧。他知道咱俩的事了,也不知道怎么知道的。他很赞成,找我去谈了一次话,夸了你半天,让我多向你学习呢!”
陈虎霍地站起来,“焦书记是你叔叔?”
“这还有假吗?是我亲叔叔,你一点也不知道?”
陈虎的脸刷地白了,他冷冷地看着焦小玉,“对不起,焦小玉同志,我收回刚才那杯酒,也收回我的话。打扰了,再见。”
陈虎离开餐桌,到卧室拿起自己的公文包,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出去。
焦小玉追到街道上,眼见陈虎头也不回地走远。
陈虎上了一辆出租车。
焦小玉招手,上了另一辆出租车。
“跟住前面那辆红夏利。”
陈虎出租车在前,焦小玉出租车跟在后面。
陈虎在车内沉思。焦鹏远是焦小玉的叔叔!这现实立刻让他从迷乱的感情中清醒过来,原来焦小玉属于既得利益的圈子,怪不得她与上层人物来往这么密切,而焦东方是她的堂哥,以后的工作怎么开展呢?
陈虎的车拐进秘密办公室所在的军区招待所大门,执勤战士拦阻出租车,查验陈虎证件后放他进去,但出租车禁止进入。
焦小玉的出租车也到了门口,她下了车,观察这所警戒森严的大院。她感到很奇怪,陈虎到这里干什么呢?
包保柱站在能看到大门的办公室窗前,他看到陈虎进院,也看到尾随而至的出租车,发现了焦小玉。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来干什么?她与陈虎究竟是什么关系?
焦小玉回到出租车内说:“回去吧。”
七
周森林、包保柱、陈虎围坐一张方桌。
包保柱不信任地打量陈虎,“陈虎,刚才好像有辆出租尾随你,我在窗口看见了。”
陈虎心中一惊,“我没有注意。”
周森林皱起眉头,“这个秘密办公室,绝对不能暴露。好了,陈虎提审李浩义有什么收获,老也从香港取证发现了什么,咱们一块儿兜兜情况。老彭,你先说吧。”
包保柱突然岔开话题,“这层楼,肯定有人喝酒呢,是五粮液。”
陈虎感到奇怪,“你侦查过?”
包保柱抽抽鼻子,“一抽鼻子,就能闻出来。”
周森林指点着包保柱,“又犯酒痛了?”
“在香港我一口都没喝,其实喝了你也不知道。言归正传,到香港银行取证手续特别复杂,除了警察局、廉政公署、国际刑警香港中心局、商业罪案科这些有关机构外,还需有法律和公证人的场,何启章的三张信用卡全是美元信用卡,建卡时间是一九九三年四月一日的数额是二十三万九千美元;建卡时间是一九九五年一月九日的数额是七十八万六千五百美元;建卡时间是一九九五年二月八日的也就是在他死前的两个多月,数额是一百零二万三千七百美元。总额是二百零四万九千二百美元,三张卡都消费使用过,支出总额是十八万七千二百四十五美元。所有这些材料都在这里。”
包保柱拍拍放在周森林面前的卷宗。周边听边看。
周森林沉思地说:“好大一条章鱼呀,下一步要调查这些美元的来源,是贪污还是受贿?贪污贪的是哪笔款子,受贿的话行贿人是谁?美元是如何转移到香港的?”
陈虎挠着刀疤,“这里面一定有一张网,我们只是撕开了网的一角。”
周森林摇摇头,“老化,下一步的调查要比香港取证更加艰难,是场短兵相接的白刃战啊。咱们仔细研究一下下一步的方案。”
八
晨起锻炼者很多。
方浩与周森林推手。
不远处,有人悄悄监视他们。
周森林眼风一扫。
“有人盯着我们。”
方浩边推手边说:“办公室,家里的电话,都不能谈要紧的事。防止窃听。”
周森林点头。
“老周,我去中纪委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方书记,秘密侦查,困难很大,现在何启章基本可以定性,能尽早转入公开调查更方便些。”
方浩苦笑道:“腐败分子横行无忌,我们反腐败却要东躲西藏,真是怪事。”
九
何家的书屋里,何可待与母亲为开不开追悼会的事激烈地争吵。
“我就是掉脑袋,也要给爸爸开追悼会!”
“你听妈的话吧,不能开呀!千万不能开呀!”
何可待把装有父亲遗像的镜框塞进母亲的怀里。
“妈妈,你不同意举行追悼会。那好,你跟爸爸说,问他同意不同意!你们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怎么一点感情都没有!”
母亲愁容满面。
“可待,你怎么这样糊涂?这不是感情问题,是为了少惹事。你爸爸死得不明不白,市委不出面,你开追悼会,谁敢来参加?悼词又怎么写?谁来宣读悼词?这些问题都没落实,你草草开追悼会,到时一个人也不来,不是自讨没趣。再说上面到现在还没有给他作结论,是功是过,还没有一致的说法。这时候开追悼会,不是时候呀!”
何可待的拳头狠狠砸桌子。
“我不管,就是一个人不来,我也要开追悼会,我不能让爸爸寒心。悼词不要,更不要谁来致悼词。摆上遗像,来的默默哀悼一会儿就行。那么多人,靠爸爸发财的发财,提干的提干,出国的出国,没房子住的有了房子,我倒要看看,这世态炎凉到什么程度!你不愿意去也没关系,我是他儿子!过去是,将来也是!我就是要示示威!我不管市委头头脑脑的来不来,我一个个地给他们寄去追悼会通知。还有那些生前友好,只要我知道的,一律发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