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男人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久生十兰 本章:猫眼男人

    府中

    “对不住!……这样实在太客气了,我可承受不起啊!……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烦死了,让你闭嘴,给我乖乖地上轿。”

    坐在轿子中的,是不久之前还在仙波阿古十郎的手下,做跟班的神田锅町捕头——干瘦松五郎。

    那个抬轿子的家伙,前阵子还被誉为江户第一名捕——他将仙波阿古十郎的大名,缩略为阿古长的小号。一同抬轿的搭档,是九州出身的浪人武士——雷土土吕进,略称土土助。

    先不说土土助,对瘦松五郎而言,颚十郎本来可算是他的头目。这仙波阿古十郎曾在捕犯御前对决中获胜,机智过人,被人尊称为师父、先生。

    也不知阿古十郎是否有意,断绝与自己进行往来,可是,瘦松五郎却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总觉得,只要自己亲自去登门拜访,扯一扯阿古十郎的衣袖,他便一定会再次出手,帮助自己破案。

    原本应该是自己扛着轿棒,背师父走才对,可是,现在却是师父抬轿子,自己在轿中晃荡膝盖,瘦松五郎的尴尬不安,乃是理所当然的。再者,这次不是瘦松想乘轿,他是不情不愿地被塞了进去。

    五月五日,府中的六所明神大社举办暗暗祭,瘦松需要在大国魂神的御灵迁活动进行之前赶到府中。他去到甲州街道,等轿子的地方,正打算挑个脚力好的轿夫,碰巧撞见了颚十郎。

    “哟,这不是瘦松嘛。看你准备出行,这是要去哪儿呀?”

    自之前正月的“狸猫合战”以来,两人已经有近半年没有见过面了,瘦松也挺想念阿古十郎,便走去他身边,靠在他身上道:“哟,仙波先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阿古十郎,别来无恙啊?”

    人称“颚十郎”的仙波阿古十郎,伸出有名的冬瓜下巴,道:“寒暄就免了吧,你到底这要去哪儿呀?”

    “我去府中办急事,必须得在傍晚前赶到,得走快轿,正在找合眼的轿子呢。”

    “哦,那正好!……”阿古十郎得意地笑了。

    “哎?您说正好是什么意思?”

    “我的轿子正好没人坐,你上来吧。”

    “开、开玩笑吧!……”松五郎哪敢去坐颚十郎抬的轿子。

    “你也犯不着这么吃惊啊。最近五、六天,我们一点生意都没有,正发愁呢。你来得太巧了,快上来吧。”

    “不行不行,这可使不得。”瘦松一边说着,一边瞅了一眼阿古长的轿子,那顶轿子实在太破了。

    那轿子就像是在吉原的堤岸上,突然遭人袭击,然后掉进泥沟里,泡了三年零三个月似的,破败不堪。

    轿子帘不见了踪影,靠背也开了裂口,轿底快要穿了,拿了块粗木板用钉子钉上。坐在这样的轿子里,颠上七里路,没命的准得是自己。

    瘦松慌了神,惊惶推辞道:“哇,这可不行,您这轿子也太……”

    土土助像花和尚鲁智深似的怒目圆瞪,挽起袖子对阿古长道:“这人可真不识相呀。老领导为生计发愁,求他坐轿子,他竟然推脱嘲笑。对这样不讲人情的人,要不咱打断他的腿,硬塞进轿子里吧?我来帮你。”

    瘦松赶忙作揖道:“我坐,这轿子我坐。我坐便是了,劳烦您载我一程,可别再摆出那么吓人的表情了。”他连滚带爬地摸到轿子边上,继续说道,“哎哟喂,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那对不住了,劳烦两位走一趟吧。”

    松五郎正要解开草鞋的鞋带,阿古十郎却挡在轿子前面道:“你等一等,坐轿没问题,不过我们没法现在立刻跑。其实我俩从昨天起,就啥都没有吃了,这样可抬不了轿子。总之先让我俩吃口饭吧。”

    “这话又惊人了……饭钱也要我来付吗?”

    “是啊。”颚十郎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都上了贼船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土土吕进也这么帮腔。

    瘦松五郎一脸的不情愿,站起身来,跟在两人身后。阿古长和土土助镇定自若,要了份芋头豆腐填饱了肚子。

    瘦松急道:“这可不行,您俩这么慢悠悠的,我可着急,我今天得赶时间!……”

    土土助毫不在意地说道:“好啦好啦,你别急。从这里到府中七里半路,不吃饱肚子,可走不了快轿。打仗要靠粮草,抬轿子要喝美酒。这都是兵法书上写着的。你只管放宽了心,吃饱饭,往轿子里一坐便好。”

    银簪子

    待到两人起身,已是午后两点多了。

    阿古长和土土助皆是空腹吃饭喝酒,吃得醉醺醺地,步履不稳。他俩深一脚浅一脚,晃晃悠悠地走在甲州街道上,从代田桥往松原方向走。

    这轿中坐着的瘦松五郎,简直像是坐在暴风雨中的传马船上一般,每次轿子摇晃,他不是向前冲,就是往后摔,好像洗芋头似的七上八下。

    轿子里没有坐垫,只能直接坐在粗糙的松木板上。每次颠簸,都要到处乱撞,瘦松头上撞出了一脑门子的大包。

    瘦松讨饶道:“喂喂喂,我说两位,您俩能走得再快一点吗?照这个速度,到府中都要入夜啦。”

    阿古长冷言道:“你别着急嘛,反正是一条直道。走着走着准能到府中。话说回来,瘦松,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赶着要去府中呀?快给我们说个提提神的案子吧。我好久没听这些奇闻逸事了,今天不妨听你讲讲。”

    “您真想听吗?”

    “你可别乱想。我不过一时兴起,随口问了一句,你说说看,到底什么事儿?”

    瘦松大喜道:“这可太好了。我坐了您的轿子,还让您帮我破案,实在脸皮太厚……若再唠叨个不停,就应该遭了天谴了吧。”

    “果然是案子吗?”

    “对,您说得没错。我刚才一直想找您商量,但觉得您一听是案子,肯定不乐意了,所以忍到现在。”松五郎得意地拍着手说,“我这就讲给您听,还劳烦两位把轿子抬得稳些。现在这样,我怕一说话咬了舌头。”

    “好,你看这样够稳吗?”

    “可以,真不好意思。事情是这样的。在府中有一个做运输送货的人家,叫近江屋铁五郎,他有两个妙龄女儿,一个名叫阿源,一个叫作阿泽。前些年,大女儿阿源招婿,被铁五郎许给了做同行生意的青梅屋的三儿子新七。双方家长都没有异议,便在七日前定下婚约。然而,大国魂神社的神主猿渡平间,有个外甥叫樱场清六,是个混混勤番众。他爱喝酒又举止粗暴,全府中的人都讨厌他。这人很早便暗恋阿源,而且他十分自恋,满心以为,自己会当上近江屋的女婿……”

    “我说,这人和你有点像啊。”土土吕进笑着说。

    “您别插话。总之这个樱场,就是这样一个自视甚高之人。我想您也知道,府中有个暗暗祭,在抬御神轿时,全府中不得点灯,漆黑一片。那些放荡的年轻姑娘和汉子们,就等着一年一度的全城漆黑之时。这祭奠其实挺伤风化的,年轻男女互相不知长相,乘着一片漆黑幽会私通。阿源也不例外,趁黑随便遇到一个汉子,和他戏玩了一番。可她运气不好,正巧碰上樱场清六。樱场常在外面鬼混,在这种事情上,可谓滴水不漏,他摸黑偷偷拿走了,阿源的平打银簪。”

    “这可不妙啊。”颚十郎咕哝了一句。

    “第二天,樱场拿出簪子一看花纹,立刻认出,此乃人称‘府中美人’的阿源的发簪。樱场乐开了花,三番两次给阿源写信,表达对她的爱意,自信满满地觉得,一定会很快收到回复,当定了近江屋家女婿。无巧不巧,他后来迫不得已,需要去一趟江户,便离开府中一年。一年后回来一看,青梅屋的三儿子,竟然成了近江屋家的女婿,连定亲礼都送完了,自然大为光火。他冲到青梅屋店门口盘腿坐下,大声嚷嚷说:自己和阿源在去年暗暗祭上,便已确立了关系,阿源的丈夫理应是自己。这并非虚言,手上的这根银簪就是铁证。青梅屋的吓得缩成一团。这才是定亲的第三天,便有人上门闹,而且,来者是出名的浑小子樱场清六,实在让人束手无策。争执了半天,最后由府中的头面人物——二引藤右卫门出面调停,赔偿樱场三百两小判,让他就此收手。樱场欠二引的人情,所以,当场只能点头答应。可他无法忘记阿源,此后辗转各家酒馆,喝得酩酊大醉,看样子,随时都会杀去青梅屋,将他们一家灭了门。樱场还厉声叱骂说,为了泄除阿源,转嫁他人的心头之恨,要在今年暗暗祭那天,将近江屋家斩尽杀绝!……听到这话的人绝非一个两个,虽说当时樱场喝得大醉,这可能是他仗着酒劲说的气话,可他杀气腾腾,言行疯狂,说不定真会闹出人命。

    “伤脑筋的是,近江屋是氏子总代,每年必须参加渡御,跟着祭祀的人走,没办法推脱。此事若是铁五郎杞人忧天倒好,就怕有个万一。因此他报了官,求衙门派人来保护一家性命。我收到铁五郎的快信,所以急匆匆地赶去府中。”

    阿古长点了点头,转去对土土助道:“土土助先生,您听到了吗?……虽说很少有人自报家门后,才去杀人行凶的,可是,那樱场是个粗暴的浑小子,恼火起来,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这件事听上去有些危险啊。”

    土土助也点头道:“既然这样,我们也不能磨蹭了。虽说不能跟着渡御祭祀的队伍,进行贴身保护,但是,总有办法防患于未然。”

    “那我们加快速度吧。”

    “好嘞,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赶紧跑将起来。瘦松先生,方才我们跑得慢,这就加快速度,你小心别咬了舌头哩,一会儿轿子可能会颠簸一些。”

    阿古长和土土助两人打起精神,收好息杖,喘着粗气,和着拍子飞奔,从下髙井户途经调布,一溜烟往上田原方向跑去。

    暗暗祭

    仙波阿古十郎与土土吕进虽然跑得飞快,奈何启程时太过磨蹭,到府中已经是午夜子时了。暗暗祭将于两小时后的丑时开始。

    瘦松马上找到近江屋铁五郎,告知自己已从江户,乘快轿赶到,然后,他又回到阿古十郎与土土吕进的身边,对他们说道:“我说颚十郎,若真要下手,你说那犯人会怎么杀人呢?”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听说在渡御的两小时里,全町的灯火全都会熄灭,整个地方一片漆黑。乌漆墨黑的不好动手,若要杀人,也应是在渡御结束开始点灯时,或者是等天蒙蒙亮,能看清楚人脸时。另外,他说了要灭近江屋的口,也许会下毒杀人,你告诉他们一家人,祭祀期间,御神酒也好,御神水也罢,一口都不要喝。等渡御快结束时,你盯紧了樱场,我和土土助先生,守在近江屋一家四口身边。”

    土土吕进点头道:“近江屋一家,交给我一个人都没问题。若是那歹人胆敢冒犯,我一定在他还未接近近江屋一家时,便将他拿下,你就放心吧!……”

    三人就这样做好安排。瘦松五郎向近江屋的掌柜说明情况,铁五郎认可了三人的安排,大家便各就各位,等待渡御开始。

    这暗暗祭的风俗源自在深夜、黎明神灵降临前,举行的古老祭奠,其中比较有名的,除了远江见附町的矢耐比卖天神的暗祭,便是这武藏府中的六所明神的真暗祭。

    这所神社供奉的是武藏大国魂神。除此之外,这里还供奉着东西的六座,和秩父、杉山、冰川等武藏国内诸神。每年的例祭,都在五月五日举行,前祭有五月二日的镜磨祭、五月三日的竞马祭和五月四日的御网祭。

    临近丑时,先进行清道之仪,奉上御食和币帛,祢宜这厢腰羯鼓笏拍手,两个身穿净衣的巫女那厢拿着榊叶,唧唧哇哇地演奏神乐,佩刀背箭囊的神人向四方射箭,拉得弓弦直响。

    到了祭奠开始之前,伴随一声渡御准备的吆喝,全町的灯火一盏不剩,将会全部熄灭。

    这天直到下午,天气都还不错,傍晚时起风吹来云彩,入夜后天上生起了一片薄雾,不见一点星光。四下漆黑一片,即便给人揪了鼻子,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从本殿到假面宫一共一千多米路,路上铺上了近两米宽的白沙,勉强能看清楚路面。

    丑时上刻一到,雾払、御弓箭、大幡、御楯、神马、神主在前,祢宜、巫女和神人跟在后面,再往后是众人抬着的八基御神轿、御馔和长持木箱。氏子总代的产子三十人殿后。人们与上古时代一样,在森森夜色中郑重前行。此情此景神圣庄重,让观者的精神“哇呀呀!”为之一振。

    如同一列蚂蚁般的祭祀队伍,前进甚是缓慢,一千多米路,足足走了两个小时。待到将御灵迁送进假面屋时,短暂的夏夜已经接近了尾声,天开始亮了起来。

    瘦松五郎他们三个人,正聚集在假面屋边的幕布屋中,一起焦急地等待,不知是谁暗中摸索过来,压着嗓子问道:“江户赶来的瘦松老爷,可在这里呀?要是在,劳烦您回个声儿。”

    “我瘦松在这里呢,您是哪位?”

    那人循声摸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是方才随近江屋,和您见过一面的二引藤右卫门,渡御时路边好像有人死……”

    “哎?……”松五郎大吃一惊。

    “而且不是一两个,每五六米就倒着一个人,一共四个人倒在地上!……我怕是近江屋一家遇害,所以赶来告……”

    瘦松急道:“藤右卫门先生,您此话当真?”

    “我特意验过,人确实死了。”

    颚十郎插嘴道:“黑灯瞎火的,不方便和您打招呼。我是瘦松老大的手下阿古长太郎,您发现死者,大概是什么时候?”

    “我哪敢耽搁,就是刚刚发现的。”

    “您是怎么发现,有人倒在地上的?”

    “我是负责殿后的殿役,和我家七人排成一列,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从本殿出发走了五百多米时,我手上拄着的净杖尖,碰到了什么东西,我纳闷是什么东西,伸手一摸索,只觉那东西摸着软和,而且很大。我还以为是御物囊掉地上了呢,结果蹲下来再仔细一摸,那竟是个俯卧在地上的人。我大吃一惊,再摸索一下,发现那人的颈窝上,还插着一支箭。”

    “哇呀呀,这太令人意外了。”

    “就这样,沿途倒着四个人,每人颈窝的相同位置上,都插有一枝箭。”

    “四人的颈窝均是如此?”

    “对,正是。”

    颚十郎突然紧张地问道:“沿途可有篝火或火把呀?”

    “不可能!……这是严格遵照古代传统的暗暗祭,怎么可能有火光。漆黑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颚十郎沉思片刻,忽然喊道:“痩松老大,土土助先生,想不到在这个世上,竟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弓箭需要有一定距离,才能够射得出去,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不止一人,总共竟有四人被射中颈窝。这种事情,真有可能做得到吗?”

    土土助接过话茬道:“不可能,阿古长先生,这种事情,人眼可办不到。若是被害的真是近江屋的一家四口,这事就更奇怪了。您想啊,祭祀的队伍三人一排,紧跟着前面的人行进,在这样的黑暗中,只射中想杀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您说得没错,现在我们只能等御灵迁结束后,去查验现场了。若被杀的真是近江屋一家四口,这事情可有点怕人啊。”

    瘦松插嘴道:“现在说这些,也不是个办法。既然已经有四个人被杀了,凶手就肯定有他行凶的手法。绝不可能是近江屋―家,暗地里造了什么孽,受大国魂大人的惩罚,放出神箭将他们射死。犯人到底是如何行凶的呢?”

    阿古十郎一如往常,油嘴滑舌地说道:“据说木曾一带的猎人有猫眼枭眼,夜里也能看得明白,说不定是凭这个杀的人呢。”

    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藤右卫门,突然一拍膝盖道:“对不住打断您,要说猫眼,我们町也有这么一个人哩!……”

    颚十郎倒吸一口凉气道:“哎哟喂!……那个人是谁呀?”

    “那人是近江屋的分家,名叫黑木屋五造,是个温厚的男人。他天生一双夜视眼,在漆黑的土藏里不点灯,也能够找到东西,做细活。因为他那双眼睛非常奇特,我们町里没有人叫他本名,都管他叫猫眼。”

    “哦,那这位猫眼,也在渡御的队伍中吗?”

    “方才说了,他是近江屋的外甥,所以,一定要参加祭祀。今年他应该是拿着六所大人的御物——金铜弭黄黑斑漆梓弓,随队渡御。”

    “猫眼拿了一张梓弓啊……”阿古十郎喃喃自语了一句,忽然口气一变,问道,“我冒昧问一句,近江屋的分家,除了黑木屋还有别家吗?”

    “不,分家也好,亲戚也好,都只有黑木屋一人。”

    “哦,原来如此。”仙波阿古十郎点了点头。

    证据

    一个小时以后……

    好不容易等到御灵迁礼成,渡御结束的吆喝声响起,连接假面屋与御本殿间的渡御小道自不用说,全町几乎是同时,唰唧一下子点起了灯火来。方才的黑暗消失不见了,转眼间,全町明亮恍若白昼。这时,天也快亮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瘦松五郎打头喊着“劳烦让路”,身后跟着阿古长、土土助和藤右卫门四个人,踏着铺好的白沙一路飞奔。

    赶到一看,果真如藤右卫门所说,从本殿方向每隔几米,依次躺着近江屋铁五郎、阿源、阿泽和阿源的未婚夫——青梅屋的新七。他们的颈窝处,均深深地扎着一支赤色鹰箭羽的神矢,浅黄色的水干褂的衣领上,浸透了鲜血,面朝下俯卧在地上。

    颚十郎蹲下身子,仔细查验了尸体,不久后慢慢站起身来,转去对藤右卫门道:“正如大家所见,几人都是被箭射中要害而死。犯人单有夜眼、猫眼还不够,这样精准的事,若非射箭高手,是做不出来的。关于这件事情,藤右卫门先生,那猫眼五造会射箭吗?”

    “会,他会射箭。虽说他射的是杨弓,不过每年五月和九月,开办结改会时,他会特意前去江户比试,去年射中了一百五十支,还贏回一个金贝目录来呢。”

    “原来如此,那么,樱场清六也会射箭吗?”

    “樱场练的是大和流的弓箭,他以前在甲府做勤番时,因为随便射杀将军的御鸟,所以被处罚辞退了。”

    阿古十郎站在原地,又沉思了片刻,随后忽然挥着手道:“藤右卫门先生,这府中归您管,我们不能将您撇在一边,自顾自地恣意妄为。我心里已有头绪,但此事还得劳您出面。”

    藤右卫门摆手道:“您不用顾虑,昔日的江户第一名捕仙波先生,对我们而言,简直就如神明一般,这样的人物,特意赶来府中办案,哪还能让他顾虑什么,谁的地盘归谁管呀。您尽管说。”

    “感激不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阿古十郎满面欢喜地跺了跺脚,“您也知道,我碍于身份,不便出面调查,这次国来,只是作为瘦松的助手。因为如上原因,还需劳烦您了。”

    “我完全明白。”

    “我想借您的番屋一用。劳烦您立刻将樱场清六和黑木屋五造铐来,并没收五造背的胡箓与樱场的弓箭。”

    “好嘞。”

    稍后,阿古长、土土助和瘦松三人来到番屋,五造和樱场两人,已经被分别控制在了中间有隔断的地板间里。

    樱场清六面色赤红,一脸络腮胡子,眼角吊起,长得十分凶相。而那黑木屋五造则面色白净,生着一张斯文圆脸,一副乡下大商铺年轻掌柜的派头。他看起来十分惊慌,面无血色,低着头发抖。

    颚十郎拿过胡箓,盘腿坐在五造面前道:“五造先生,这胡箓里原本有神矢十二支,可现在只剩八支了,这是为什么呀?”

    五造周身一颤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你这么打马虎眼也没用,你是铁五郎唯一的外甥,如果近江屋的人死光了,就只有你继承家业。你听到樱场清六扬言,要扑哧扑哧杀光近江屋一家人,便利用自己夜能视物的猫眼,拿神矢射杀了铁五郎等四人,并将罪状嫁祸给樱场。这手下得可真狠呀。”

    五造脸色一变,跪着往前挪动几步,大声喊道:“哪……哪儿的话!我为什么要做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啊。何况,就算我有这个心,也不会用自己背的胡箓里的箭啊。这反而证明了,人不是我杀的。依我看,一定是有人想将杀人罪名,故意嫁祸到我的头上,所以趁着黑暗,从我的胡箓里偷走了神矢。”

    阿古长挠挠脑袋道:“我无话可说,你讲的也有道理。这么一来,案情又扑朔迷离了。”他一脸严肃地扭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压低嗓子问道,“我这么说有些失礼,不过您言行举止,都不似乡下人,乡下很少有您这样敢说话的人。要侦破这次的案子,还得靠您这样的人提供线索。我说五造先生,今天凌晨的案子,您有没有什么线索啊?什么都行,只要是您察觉到的,都请告诉我。”

    “其实如果您不找我审讯,我还想主动找您说呢。实不相瞒,我确实发现了一件怪事。”

    “哦,什么事?”阿古十郎一脸兴奋地眨着眼。

    “我拿着御物神弓,在离近江屋一家,七八十米远的地方走,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的水干褂中,只有近江屋家四人的后领,朦朦胧胧发着微光。我觉得这件事情好生奇妙,不想竟闹出命案。”

    “那光到底是什么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

    阿古长转去对藤右卫门道:“您方才也听到了,还劳烦将近江屋一家四口的遗体,挪去土藏之类的黑暗屋子。”

    藤右卫门说了一句“明白”,便去处理此事。

    阿古十郎三人找来捕快,抓着樱场和五造,端着蜡烛走进土藏,四人的遗体已经面朝下,停放在土藏正中了。

    “好,麻烦您关门。”

    土门一关,整个土藏登时一片漆黑。不可思议的是,那四具遗体水干褂后领的相同位置上,竟都微微泛出青色的磷光。

    “好嘞,这下我就明白了,劳烦开门吧。”

    土藏重新亮堂起来,阿古长笑道:“藤右卫门先生,这次的神馔里,可有生乌贼呀?”

    “有,这是近江屋负责运输,特别从越后拿快轿送来的呢。”

    “我嗅过四人的衣领,有股乌贼的腥气。犯人为了在黑暗中,瞄准四个人放箭,特意在他们的水干褂后领上,涂了乌贼的肠汁。”

    “哎,原来是这么回事!……”藤右卫门赞叹地点了点头。

    阿古长转去对五造说:“五造先生,您确实看到这四人的衣领发光了吧?”

    “没错,看到了。”

    阿古长好像没留意,听这句回答似的,又转去对瘦松道:“这样,案情就明白了。瘦松,不用顾虑了,将犯人绑了吧。”

    瘦松说了句“明白”,立刻站起身来,往默默坐在一边的樱场那里走去。阿古长拉住他道:“喂喂,可不能断错案啊。犯人是这边的猫眼呢。”

    瘦松震惊道:“您开玩笑吧。猫眼夜可视物,哪还需要这样大费周章,往人衣领上涂乌贼肠汁?”

    阿古长不作答,突然一把抓住五造的手道:“虽然你设计得十分巧妙,可是,我问都没问,你未免也说得太多了吧?这乌贼肠汁发光,需要在黑暗中才能看到,亮堂地方是看不着的。你是猫眼,在黑暗中看物光感,同黄昏时差不多。你的眼睛怎么可能,看到乌贼肠汁发光?古话说得好,天无口,使人言之。都怪你废话太多,自己说出破绽来。五造,你可真毒啊。”

    瘦松骂一句混蛋,忙冲去五造身边,将他擒住,说道:“原来是你小子干的!……明明能够看见,却特意在人身上涂了乌贼肠汁,为了嫁祸给樱场,还有意假装被人嫁祸,用自己胡箓里的箭杀人。看你长得斯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混蛋!……”五造一见事情败露,表情变得十分凶悍,破口大骂。

    阿古长冷笑道:“你长得真是奇特,下辈子投胎,记得要一副短舌头。你拿樱场做幌子,策划得精妙,可不巧樱场在渡御前,并没有靠近过近江屋一家人。我再说得明白些,你闻闻自己的手吧,乌贼的肠汁可腥得不得了哩。”

    <hr />

    注释:


如果您喜欢,请把《颚十郎捕物帐》,方便以后阅读颚十郎捕物帐猫眼男人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颚十郎捕物帐猫眼男人并对颚十郎捕物帐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