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电脑,开始研究这本书的第一页。上面用拉丁文写著书名DE UMBRARUM REGNI NOVEM PORtIS;底下是亚力斯·托嘉的商标,就像克罗奇的记载一样,是一棵被闪电打断的树和一条吞着自己尾巴的蛇缠绕在树干上。这幅图的左右亦用拉丁文写着标语:Sic Luceat Lux(直到光明重现),下面是印行的地点、印刷厂名和日期:威尼斯、亚力斯·托嘉印刷厂,M·DC·LX·VI·(西元1666年),最底下写着:经上级主管机关同意发行。
Ⅲ·VERB·D·SUN C·S·t ARCAN·:一个像是乞丐或朝圣者的人正走向一座桥。这座桥两边各被一个碉堡护卫着。碉堡的门紧掩。在云端上,一个弓箭手搭弓瞄准往门去的大路。
Ⅵ·DIt·SCO M·R·:一个像塔罗牌中的倒吊者。他的一只脚被吊起,两手被绑在背后,悬挂在一座城堡的城垛上,旁边有个紧闭的小门。从城堡的射箭孔中伸出一只穿着盔甲的手,手中握着一把燃烧中的剑。
科尔索又重新在电脑上打起字来:
除了手的疼痛,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在颤抖,口干舌燥。于是他开了一瓶杜松子酒,在帆布袋里翻找阿斯匹林。他随身都会携带这些东西以防万一,除了自己和别人的书、铅笔和圆珠笔外,还有一本写得满满的记事本、一把万用的瑞士刀,护照、钱和一本厚厚的通讯录。如此一来,他就可以突然消失,不留痕迹,就像一只背着壳的蜗牛一样。这个帆布袋让他可以临时找个家,无论命运或客人指引他到何处——机场、火车站、欧洲各个蒙尘的书店。各个旅馆房间,在他的记忆中,也不过是些各具细微差异的歇脚处。当夜里莫名其妙地醒来时,在黑暗中惊跳起来,寻找电灯开关时绊到电话,他都是一脸的茫然和困惑。他的日子是一片空白,完全与生命和良心无关。每天,当他睁开眼睛、身体比头脑还清醒时,他会觉得对什么都不确定,连对自己也是。
亚力斯·托嘉,印刷者、版画家及专业图书装订者,威尼斯人(西元1620-1667年)。商标:一条蛇和一棵被闪电打断的树。他从荷兰的埃柴维印刷厂当学徒起家,回到威尼斯以后,出版了一系列哲学与炼金的小开本书(12×16英寸),很受时人欢迎。其中比较著名的有:《尼古拉斯·达米索的智慧之秘》(全三册,11英寸,威尼斯,1650年);《禁忌的思想之钥》(全一册,132×75mm,威尼斯,1653年);《象形文字与宇宙奥秘》(全一册,8英寸,威尼斯,1659年);《幽暗王国的九扇门》(全一册,菊开本,威尼斯,1966年)。最后这本书的印行让他落入宗教法庭之手,全厂悉数被毁,无论是已印行或正印刷中的书。托嘉的命运和他的书一样,被控行巫术,于1667年2月17日死于火刑。
他暂停打字,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除了台灯和电脑的光晕以外,整个房间都在黑暗中。从阳台的落地窗外透进一点点路灯的微光。他走过去偷偷瞧着窗外,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或许想找停在路边的一辆车,没开车灯,却有个黑影在车上。但他什么也没看到,只有听到一辆救护车的鸣声渐行渐远,在屋外阴暗的巨大建筑物之间回响着。他看到附近教堂的钟上显示着午夜12:05。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欣赏着那幅亚力斯·托嘉选来当商标的图案。Sic Luceat Lux(直到光明重现)、蛇和魔鬼、乞灵和暗语。他嘲弄地向印刷者干杯致敬。这位托嘉要不是极度勇敢,就是极度的愚蠢。17世纪时的义大利,这种东西可以卖得很高的价钱,即使是经主管机关同意发行。
他坐在电脑前,桌上的左边放着笔记本和参考用书,右边放着那本《幽暗王国的九扇门》和巴罗·波哈给他的文件。然后他往沙发椅背一靠,两指夹着一根烟,放在那里燃烧了五分钟,根本没抽几口。他什么也没做,就这么啜着剩余的酒,盯着电脑的黑荧幕和书皮上的装饰。终于,他清醒了,把烟捻熄,扶正鼻子上的歪眼镜,开始工作了。巴罗·波哈给他的档和克罗奇的《印刷者与古籍奇书大全》的记载相符:
Ⅱ·CLAUS·PAt·t:一位隐士站在一扇关着的门前。他的手里拿着两把钥匙,旁边伴着一只狗,地上有一盏油灯。书里有个像希伯来字tEth的符号。
他的眼睛紧盯着那页,往沙发上一靠,点起了另一根皱巴巴的香烟。螺旋状的烟雾在灯光中嫋嫋升起,像一片半透明的灰色窗帘。
所谓的“上级”是另有所指
那句“经上级主管机关同意发行”实在是荒谬无比,要不就是非常的狡猾。它不可能是指那个年代的政府当局。在1666年,天主教教会不可能会准许这样的一本书发行,更何况它还以《德洛梅拉尼肯》这本早在55年前就被禁的书为基础。可见亚力斯·托嘉指的不是宗教审查员的允许,也不是威尼斯政府官员。他所谓的“上级”是另有所指。
这时科尔索才暗自咒?了一声。他望向房里阴暗的角落,大叫一声,因为自己之前竟然没发现这个疑点。“经上级主管机关同意发行”?那是不可能的。
这是个既奇怪又危险的一天。他回想着,为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感到困惑,不过,对此的好奇心远胜于不安的感觉。长久以来,他是个消极的宿命论者,对于不可知的未来没有任何期待,只等着命运下一步的安排。在自己的生命旅途中,他一直扮演着没有主角的中立角色。直到那天早上,在托雷多的小巷中发生了意外之前,他只把自己当作一个任务的执行者。所谓的受害者,向来是别人。每次说谎或做生意谈判时,他都是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就像这些人或事都只不过是他工作中的一些要素而已。科尔索一直都把自己置身事外,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个为了钱做事的雇佣罢了,是个无关紧要的第三者。或许是他的态度让他总是觉得事不关己,就像他摘下歪眼镜时,所有的人事物都失去了清楚的面貌一样。因为看不清楚,所以就可以把它们当作不存在。但现在,那只可怜的手清楚地感觉到疼痛,使他清楚地感受到威胁,似乎有什么将要破坏他宁静的生活,他成了别人的目标。他的未来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科尔索向来扮演着刽子手的角色,无法想像自己也有当受害者的一天。他觉得愕然。
但他要往哪里去,我可以告诉你们——他正往地狱的路上去。
Ⅷ·VIC·I·t VIR·:城墙外,一位跪在地上的年轻姑娘即将被砍头,而那刽子手是个身着盔甲的战士,手上高举着剑。远处有个转轮,轮上有三个人像,一个在上面,一个往上爬,一个往下降。
他一幅接着一幅地研究着这些版画。据巴罗·波哈说,这些版画的原作者是撒旦。每一幅版画都附着罗马编号,以及希伯来文和希腊文编号,加上一句拉丁文写成的暗语。他重新写下:
——大仲马
Ⅸ·(同样地,不是一般的XI符号)N·NC SC·O tEN·BR·LUX:一个裸女骑在一条有七颗头的龙身上。手上打开一本书,一弯弦月遮着她的阴部。远处的山坡上,一座城堡在火中燃烧,它的门也是关着,就像其他的八幅一样。
Ⅰ·NEM·PERV·t QUI N·N LEG·CERt·RIt:一位骑士朝着小山丘上被高大的城墙围住的城市的方向去,他的食指放在嘴前,做出一个要求保密或安静的手势。
科尔索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他感觉到那只放在大衣口袋里受伤的手正疼痛地颤抖着。他走到浴室,从地上捡到一件皱睡衣和一条毛巾,把手腕放在水龙头下冲了五分钟的冷水。然后,开了两个罐头,就准备这样在厨房里站着吃他的晚餐。
本书没有手写的注释。根据特拉·克伊的图书目录,是完整版。蒙特的《全球图书》纪录有误(九幅插画误记为八幅)。菊开本,29·9×21.5CM,两页空白,共160页,附九幅版画,编号一到九。一页书名页,157页内文,最后一页空白,无版权页。版画直摆,占全页,背面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