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村外正是一片热火朝天。工地上,打着赤膊的男人们奋力地挥着头。汗水,顺着额头一直淌到胸口,将他们那结实的肌肉渲染得格外分明。震天价响的口号一浪接一浪地响起,轰鸣声中,只见数块重达千斤的巨大山石翻滚着落到了山脚下的深涧中,整个大地仿佛都被震动了起来。
唐老虎站在一座突起的土坡上指挥着唐家的后生。眼前的情景让他又想起了公社时期,成百上千的人一起修水库、铁路的壮观场面。那时候,人们也是这样靠着双手,荡平山坡,铲掉障碍,终使高峡出平湖,铁路上青云。
“小伙子们,力气要用到坎上,要用到一个方向,光靠蛮力,没有巧劲,成不了大事,要学学你们的父辈、爷爷辈,更不能给我们唐家丢了脸,提前超额完成任务,就能多拿工钱,就能提早回家抱老婆、亲娃子。”
唐老虎大声吼着,虽然已届五旬,强壮的身体却依然不减当年。听到他的吼声,所有的唐家后生俱是“嘿哟”一声呐喊,紧咬牙关,不用多久,已是将张家的工作进程甩到了后面。
张全福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不是滋味,现在的唐老虎,在唐家俨然已经成了后辈们的精神支柱和膜拜的对象,他的一声呐喊,他的一声招呼,便会唤起唐家人无比的力量。
“唉,只要唐老虎还在,我张家在这山坡村或许便无一天的出头之日。”张全福用力将手中的锤子往面前的石头砸去,虽然将石头砸碎,虎口处,却产生了一阵阵的刺麻,转头见侄子张正武正在抽烟休息,没好气地说:“抽,你只晓得抽,一上午就抽了半包,小心抽死你。”
“不敢了,二爹。”张正武赶紧丢掉烟头,郁闷中愤愤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唐老虎,一声不吭地拿起了刨子。
“那人是谁?好像在唐家人中很有号召力。”不远处,高大身旁的中年男子颇是赞许地问。
“木哥,听张全贵说,那人叫唐老虎,算是唐家现在的头人,工地上的活计,他们张唐两家有分工。”高大笑了笑,继续说:“据说此人年轻时甚是勇猛,力气惊人,摔跤劲在周围几个村子都找不到对手,更是做得一手好农活。”
“哦,是嘛,看来还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咯?”姓木的中年人微微笑道,满脸的和蔼之色。
“呵,他可是张全贵的眼中钉,肉中刺。”光叔接话道。
“那个张全贵,嗯……”姓木的中年男子顿了顿,突然低声说:“我看此人不是个坦荡之人,心怀不正,观其面相,当属奸险之徒。”
“这个理当如此。”高大点了点头,不屑地嗤道,“一个山野小人,还能玩出什么把戏,他不就是想利用这次开发的机会,将唐家挫败嘛。”
“要放炮了,大家快点躲好啊,要放炮了……”
三人正在说话间,只听到山头上传来一句悠长的吆喝,场上的人群很快便散了开去,人们纷纷躲到山崖下和大树后。
片刻后,只听到数声轰隆的炮响,山崩地裂中,平地掀起无数的大小石块呼啸着划过半空,着地后,有如利刃一般插入了地面。
“这放山炮,是最危险的事情,记得还在队上的时候,成红的老婆便是被石块将头劈成了两半,那个惨啊!还有,如果炮不响,在没有确认哑火前切莫走近查看,隔壁村的光中就是因为俯身查看炮洞,最后炮响了,头也飞了。”唐老虎用竹簸箕护着头,关切地叮嘱着身旁的几个本家侄子。
“伯伯说的是。”后辈们信服地应道。
“大伙早点动手!今天分了工,放炮后我们唐家负责砍树,他们张家负责开挖搬运炸开的土方。”等山炮放完,唐老虎挥了挥手,带着队伍往放炮现场赶去。
“大家都把力气使出来,号子喊起来。”见唐老虎来了,张全福大声对族人们咆哮道,炮场上一片沸腾,张家的后生们来了劲,在张全福的带领下,个个俱是干得异常卖力。
此刻,十多个强壮的后生正抬着一个重达五六百斤的硬木舂子,奋力地冲撞着半踏的土方。唐清愣了愣,脑海中突然想到了那部叫做《红高粱》的电影,片中的那些男人,也是这般的强悍,也是这般的充满着野性的力量。
“开山哟——”唐家有人拉响了号子。
“呼嗨——”场上,很快传来了如雷般的响应。
“惊神哟——”
“呼嗨——”
雷鸣般的号子让唐清体内的血液激荡不休,一股发自内心的原始冲动,让他止不住有种想跟着呐喊的念头。放眼望去,只见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挑土的、搬石头的、撞木舂的,一切看上去很是纷乱,却又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这里,是属于男人们的角斗场。
“呵——”唐老虎笑了笑,领头往炮场前的树林走去。
当地有个风俗,在放炮炸坡前,除了要在山顶插一面红旗,还必须要先将炮场的树木放倒搬走。有些山头如果不插红旗,是无法炸开的。但这伐树的活计却不比张家清理路基来得利索,多数的树木都有水桶大小,台湾老板倒是会想,就地取材省去了不少麻烦,所有的木材都能派上用场,虽然在这些木材上花了不少钱。
砍树是一项细腻活,说是砍树,其实乃是用钢锯锯断,木材的锯口不仅要平整,而且下手点更要选对,否则一旦遇到节骨眼,即使是钢锯也奈何不得,否则便得重新选下手点,这样一来,这根木材也毁坏了不少。
唐老虎是锯木的老行家,每根要放倒的树在选择下手点的时候,都是由他亲自操刀,找准地方后方才交给族人们去做。有了他的指点,唐家的后生们自然便干得格外顺手,树林中不断传来“跨啦”之声,那是大树被锯倒后的落地声。
到了下午四五点时分,该放倒的树已经全部被剃掉了树枝,俱是光溜溜地横在地上。
见状,唐老虎开始分配人手准备将大小木材清走,重的木料少不得要三四个人一起扛,最后安排到儿子唐清的时候,唐老虎却碰到了麻烦,原因是儿子唐清不肯和年老的本家爷爷一起共事。
“你这娃,怎么不服安排呢?当了这么多年的兵还以为你学到不少东西,原来没有任何变化。”儿子在族人面前给自己脸上抹黑,唐老虎是个急性子人,火气立时便上了头,当年在生产大队当队长的时候,整个大队的活计同样也都由他来安排。
“谁说的我不服从安排,只是看到小爷这么大的年纪,这山路不好走,万一脚下一个不稳岂不是很危险,我只是想把他的活计全部摊到我的肩上来,如此而已。”唐清冷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地顶道。
他的话立时在所有族人中引起了惊叹,老一辈的人赞赏唐清的孝敬,后生辈的人却佩服唐清的勇气。
想不到儿子另有高论,唐老虎脸色有点难看,当下点了点头,气鼓鼓地说:“好,你能,既然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可不要怪我,两个人的活该是多少分量,你可要搞清楚。”
说罢,自是和搭档开始动手,俩人抬起一根两三百斤重的枞树往工地旁的空地走去。
唐清看了一眼父亲的背影,心中岂有不知道他的话中之意的道理,为了证明自己说的不是空话大话,便也找了一根两百多斤的木材。
扛上肩膀走了一段路程后,这才发觉事情远不是他所想的那么简单,山路不平坦,且路旁多草木荆棘,肩膀上的木头难免会被磕碰到,碰到这种情况,总要花上他很大的力气方能校准方向摆脱纠缠重新上路,之前本是嫌本家小爷年纪过大,怕和他在一起会耽误了自己,此刻,才知道强手不如帮手,肩膀早已被磨得火辣生疼,才走到半路,父亲和大伙却已经折道返回了。
“清哥,我来帮你一手吧!”见他两脸憋得通红,唐仕钢友好地说。
唐清愣了愣,脚下有些发颤,正想言谢,却见父亲颇是鄙夷地看着自己,男人的自尊告诉他,就算自己今天下午被木头活活压死,也不能向任何人求助,见状,强撑道:“没事,你去忙你的。”说罢,挺起胸口大踏步地往终点赶去。
“老虎,这孩子挺能耐的,不过,好像有点牛脾气,正和你年轻时候一样。”身后,传来了叔伯们的笑声。
众人来回扛运了四五次之后,所有的木料已经全部码好在工地上指定的地方。此刻,却也到了傍晚时分,该是收工回家的时候了。
张唐俩家的人一走,便只剩下了请来的工程队,工地上顿时显得冷清许多。
张全福看着走在前面的唐家人,听着他们口中发出的欢声笑语,心中很是不爽。
“二伯伯,如果修通了马路,以后我们唐家也买几辆车子,那样去罗就镇赶集就不用等车了……”
“你想买什么车啊?”唐老虎厚重的声音格外有穿透力地传入了张全福耳中。
“老虎,你小弟和儿子唐晨以后肯定也会买小车的,到时候开车回村,那该是多风光的事情。”
“不知道他们的打算。”唐老虎笑了笑。
张全福叹了一口气,抬眼看了一圈身旁的张家人,暗忖这帮小子竟然没有一个争气的,武的斗不过唐家,文的更是不用说,这么多年来,家族内竟没有一个读书出头的,更别说当官吃皇粮衣锦还乡的。
“难道,真的是他们唐家的祖坟埋得好?”张全福颓然摇了摇头,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村西的山头,那里,便是唐家的坟山——谷坡。
进村不久,便是分路口,路旁的指路碑上,清晰地写着李广将军在此,上坡路是通往张家院子的,正路则是通往唐家院子的。
张唐两家虽然同处一村,却从不杂居,两大家族界限分明,一个在坡上,一个在坡下,只是从远处看,唐家的房舍多被树木遮挡好像没有几户人家,张家地势高,却是打眼许多。
半路上,张全福碰到了哥哥张全贵,知道兄长刚从勘测队回来,当下笑道:“大哥,还是你这活计轻松,每天只需陪人到处转悠,照样有工钱拿。”
“哼哼——”张全贵得意地笑了笑,阴阴地说:“二弟,我们先进屋说话。”
见他如此一副诡异之态,张全福知道他话中有话,见状,赶紧跟着他往家里走去。
进屋后,张全贵吩咐儿子张正武道:“去把你大老爷和二老爷请来,说我有事情和两老商量。”
“什么事情?大哥。”张全福不解地问。
“等等,等两老来了再和你细说。”张全贵叹了一口气,抬眼看了看堂屋的神龛。神龛上挂着一个红木相框,一个戴着狐皮帽子,身穿袍子大袄面相异常彪悍的中年男子,便是张全贵的爷爷张波罗。他是张家出过的最强悍的男人,然而,却在和唐老虎唱对台戏失败后郁郁而终。
“咳咳——”伴着一阵艰难的咳嗽声,屋门口走进了一个驼背老人,老人须发皆白,面容沧桑,老态斐然。
“大爹,您来了。”张全福赶紧上前搀扶伺候老人坐下。
“全贵说有事情商量,怎能不来呢?咳咳——”老人说罢,又是一阵猛咳,见张全贵正看着神龛上父亲的遗相出神,摇头道:“大侄儿,你有什么事情,快说。”
说话间,在张正武的搀扶下,又有一个老人进了屋。
张全贵将几根香点上插进香炉,拜了三拜后,正色道:“我现在在给台湾老板当向导,很多时候,他们得听我的建议。”
“就为这事?”两老失望地说。
“当然不是。”张全贵眼中透出几分阴邪之色,冷冷地笑道:“日后这里开发成旅游景区,很多地方要被征用,包括田产、山林,甚至祖坟山。”
张全福隐隐察觉到了哥哥的意思,惊道:“大哥,你的意思是?唐家的祖坟山?”
“不错,我会极力鼓动勘测队去勘测谷坡,那里三面环水,是一处风景很不错的地方,只要劝台湾老板征用那里,唐家的祖坟山不就该搬迁吗?”张全贵恨恨地说:“我曾偷偷请风水师看过,那里原来是一块莲花地。谷坡三面环水,刚好能给莲花地提供天然的滋养。我想,这便是唐家屡出人才的原因,包括出了两只唐小猫。我曾想破掉莲花地,放干唐家祖坟的穴气,但破祖坟是损阴德的事情,定会贻害后人,故此没有行动,现在,机会来了。”
“这样,怕是不好吧!毕竟唐成风父子不久前才救过你。”张全福犹豫着说。
“哼,谁稀罕他们救我,大不了砍掉一条腿。”张全贵来了火气,起身看着神龛上的张波罗呆了呆,愤愤地说:“爷爷的仇恨,我张家多年的气,岂能因为我的一条命就抵消了,我的命还没有这么值钱。”
“张唐俩家的积怨,已经无法消解,虽然唐成风这些年努力想化解。”大老爷沙哑着嗓音说,往事再现眼前,“要不是当年唐成风的父亲唐老虎使诈,他,又怎么能在对台戏上斗得过我爹,你们要记住这个仇,永世不能忘记。还有你们父亲,不是唐成风,他又怎会平白无故地被铁拐子给打死。现在又出了一只唐老虎,这便是天意,老天是要唐老虎亲自来给我们张家赎罪的。”
看着大爹老泪纵横的样子,张全福叹道:“大爹,二爹,我知道我们张唐两家的仇恨难以消解,可是,我觉得如果再把这笔仇恨加深的话恐怕不好。唐家祖坟的事情,唐老虎肯定不允许任何人去碰的。还有,我看他那俩儿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唐清。”
张全福摇了摇头,心中有点凄然,张唐两家斗了这么多年,相互间互有伤害,爷爷张波罗和父亲的死,虽然与唐家有重大的关系,但解放后的几年里,在第二个唐老虎没有崛起的时候,村内却是张家在掌权。
那时候,唐成风因为患了脚疾而无法分身管事,大爹找各种借口扣唐家的工分,给唐家摊重活、苦活,唐成风的二小子、四小子俱是因为没钱治病,活不到两岁便夭折而死。就连大儿子唐老虎,也是幸亏寄养在妻子娘家,才得以活命。
记得唐成风已经过世的妻子杨氏,因为无意中捡到几个红薯,在蒸煮的时候传出香味被自家族人闻到,大爹不分青红皂白,派人一绳子捆了她,殴打、戴高帽、游行。
“这仇恨,何时才能化解啊!”张全福默默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大侄子,不管怎么样,你要设法鼓动台湾老板把那块地征用了,只要动了他们的坟山,他唐家自会慢慢衰败下去。”二老爷也发表了看法。
“哼,要知道,台湾老板搞旅游开发,是受到了政府的允许和支持的。”张全贵阴阴地笑了几声,说道:“如果台湾老板真的要征用那块地,到时候,可是由不得他唐老虎的。”
张全贵说完,颇是得意地看着两个叔叔,对视间,三人俱哈哈大笑起来。
唐老虎和儿子唐清一路无话地回到家,晚饭已经开始陆续上桌了。见这父子俩冷漠相向,进屋后背道而走,周氏知道,丈夫和儿子又冲起来了。
当下笑了笑,说:“工地上忙活了一天,肯定累了,我去舀热水给你们洗脸洗脚。”
“娘,我自己来!”唐清拉住母亲的手,有意无意地说:“某些人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却让老婆倒了一辈子的洗脸水。”
“你……!”唐老虎一时语塞,脸色被气得青一阵紫一阵的,要不是看到儿子这么大了,还真想上前给他两耳光。
“我只是说某些人,又没点你的名。”唐清冷哼道,转头对母亲说:“娘,你也辛苦了一天,在家忙活不比在外轻松多少,先歇着。”
唐晨看着王杰和舒雪,三人面面相觑,又哪里说得上什么话。
父子俩的矛盾爆发,让屋中的气氛大僵,沉默中,突然传来一阵重重的拐杖敲地的声音,便听太姑婆呵斥道:“唐成风,你能耐得很啊!”
成风老人叹了一口气,赶紧恭敬地上前伺候,低声说:“姑姑教训的是,侄儿知错了。”
说罢,狠狠瞪了一眼儿子和孙子,招手道:“老虎,清儿,你俩过来,到我身边坐下。”
唐晨干咳了几声打破尴尬,见田教授漠然地望着自己,当下附到他耳边低声说:“太姑婆生气了,爷爷也生气了,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成风老人清楚儿孙的脾气,父子俩向来不合,八字命上也是对冲的,待他二人坐定后,方才语重心长地说:“有句话说的好,家和万事兴,你俩闹矛盾,双方都有错。老虎,你对儿子不能太过刚硬,有时候,得参考参考儿子的意见,清儿这么大了,难道不懂?”
“父亲,儿子明白,日后必会改正。”唐老虎说罢,有点内疚地看了一眼唐清那血肉模糊的肩膀,颤抖着伸出手去给他脱外套,“肩膀还痛吗?清儿。等下用微热的盐水洗洗。”
“咝——不痛。”唐清倒吸了一口凉气,肩膀上,衣服已经和绽开的皮肉裹在了一起,虽然父亲颇是小心,那种刺痛仍然直入心扉。
“清儿,我唐家长幼有序,辈分分明,子田思照光,仲成守仕轮,从来没有人乱过,即使八十岁的老人,见到三岁小儿,只要在辈分上尊大,老人也得喊小儿一声叔叔爷爷。你父亲的脾气你最清楚,他已经是五十岁的人,凡事你得让着他,不能那么较劲。为了你兄弟,他吃过多少苦你知道吗?鞋子不是穿烂的,而是被山路磨烂的,衣服,是汗水泡烂的。你也该懂事了,希望你们父子俩谨记。”成风老人甩了甩手,示意二人先去洗脸。
“爷爷,孙子知错。”唐清眼中有点湿润,转身看向父亲道,“爹,是儿子对不起你,不该什么都和您较劲,请您责罚我吧!”
唐老虎摸了摸头,口中“呵呵”笑过不止,见唐清的肩膀被压烂了一大片,心疼地说:“日后啊,还是要多注意些,你看,最后受苦了吧!也是爹不该那么损你,你和晨儿,都是爹的骄傲。”
话音刚落,屋中突然传来了田教授的掌声,紧接着,王杰和舒雪也是高兴地鼓起掌来。
“咔,太好了,伯伯和大哥总算和好了。”舒雪眼角挂着感动的泪水,这种亲情,让她忍不住落泪。
唐晨紧紧地用手环着舒雪的腰,心中无比激动,只是对着舒雪一个劲地点头。
太姑婆坐在躺椅上眯着眼睛,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见状,说道:“我饿了,今晚有肥肉吗?我很想吃两块。”
“有,有肥肉,还在锅里热着,我这就端来。”周氏赶紧用衣角擦干泪水,匆忙往厨房而去。
吃过晚饭,成风老人向儿子细说了毛胡子的事情。唐老虎听罢,皱眉道:“胡子大叔出事,我们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他真的无法恢复健康,从今以后,我唐家便是他的家,只是,这古潭中的水灵,我们必须得探究清楚。想我们顺着子锣一路寻到那里,张木匠出了事,现在又是胡子大叔,这让我很不安啊,爹。”
“是啊,更头痛的是,线索好像断了。”成风老人答道。
“该来的迟早要来,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既然晨儿拿了锣,这因便已结下,如果不把果给结了,事情是不会结束的。我们还是先做好准备吧,以防万一之事。我总感觉接下来会发生很多事情。”太姑婆担心地说。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当初不来看古屋,便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舒雪自责道。
“丫头,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地主李主隆,既然他李主隆设下这些把戏害人,我们岂能容他死后还在山坡村作祟?”太姑婆突然变得格外激动起来,不住地用拐杖敲击着地面。
“接下来,我们只需静待事情的发展。只要还有锣在手,那个神秘人迟早都会出现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得抓住他。”成风老人看了一眼儿子和孙子,定定地说道。
“只要他敢来,我绝对不会让他跑掉了。”唐清紧握拳头,眼中充满了怒火。
“明天还要上工,你俩早点休息。晨儿和王杰晚上轮流照看胡子大爷,如果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必须及时告诉我。”成风老人吩咐道。
二人领命,见时间不早,该休息的自是入房休息,该忙活的自是照常忙活。
房内,毛胡子还在昏迷中,唐晨已经给老人灌了一碗稀粥,和王杰商定,上半夜由他负责照看。
渐渐的,已是深夜。灶屋内,传来了母亲剁猪草的声音,窗外月光皎洁,如银如雪,一阵夜风吹过,将院内的落叶搅动得沙沙作响,间或夹着夜猫子吸溜吸溜的鸣叫,却遥远得让人辨不出叫声的出处。山里的夜,已经很凉了。
唐晨紧了紧衣服,起身给毛胡子盖好被子。昏迷中的老人睡态很安详,均匀的鼾声中,偶尔会咂吧一下嘴。脑海中,唐晨不禁想起了昨天见到毛胡子的时候,他那顽皮搞怪之态。
“老顽童啊老顽童,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呀!我家有的是腊肉,有的是白酒,你都还没吃够呢!”唐晨摇头苦叹了一番。
“晨晨,我睡觉去了,桌上有灌好的热水,锅里还温着些饭菜,如果饿了自己动手。”母亲周氏在灶屋喊道。
“知道了,娘。”唐晨应了一声。
没有母亲剁猪草的声音后,屋内很快便寂静下来,这让唐晨有点不习惯,在家的时候,一直是在母亲剁猪草的声音中入睡的,家中每年都要出栏十多头肥猪,那是母亲的功劳。
折身来到窗前,远方,崔嵬的山峦披裹在一层朦胧的夜色中,显得很静谧,很神秘。
一个人守在毛胡子床前好不容易熬到了午夜一两点,睡意终于有些上头了。唐晨当下到灶屋舀了一瓢冷水洗脸,清醒后,刚走到房内,便听到毛胡子低声说:“水灵,水灵,活跳尸,活跳尸……”
“胡子爷爷,你说什么?”唐晨听得模模糊糊的,不解中赶紧走到床前追问。见毛胡子并没有醒来,这才清楚刚才只是他的梦话罢了。
“活跳尸?”回想着毛胡子的梦话,唐晨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僵尸片,那些一跳一跳的僵尸,倒是和毛胡子口中的活跳尸很相像,“难道,那潭底有僵尸?”
心中大骇,当下赶紧前往西房,准备将此事告诉爷爷。
出了堂屋,刚刚转过门廊,突见父亲蹲在一处黑暗的角落向他招手,正在奇怪间,只听父亲轻声道:“嘘——别出声,快过来。”
唐晨愣了愣,走到父亲身旁问:“爹,出了什么事了?”
“有贼。”唐老虎低低应道。
“贼?”唐晨头皮一下子变得酥麻不已,四处观望了一番,整栋屋子除了毛胡子那间房亮着灯,其他房间全部是黑古隆咚的,惊骇中哪里能看到半个人影,“爹,贼在哪里?”
“在你房里,先看看再说。”唐老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唐晨搓了搓手,暗忖这贼的胆子也忒大了,竟然敢偷到他家来。此刻,房中只睡着王杰一人,那贼进他的房间,想必是打着他和王杰的主意。
“我已经观望好一阵了,等下我进房后,你就大喊抓贼。”唐老虎手里抓着一根木棍,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和你一起进去吧!”唐晨担心地看了父亲一眼,嘴里还想说什么,却被父亲伸手止住了。
“吱嘎——”随着开门声响起,只见一个人影正偷偷摸摸地从房内走了出来。黑暗中,那贼人蒙着脸面,在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后,又蹑手蹑脚地往对门的唐老虎房间摸去。
这一刻,唐晨只觉得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眼见得那贼人就要入房,突见父亲的房门也被慢慢推开,竟然同样走出一个蒙面人。
“好家伙,想不到这贼子还有同伙。”唐晨在心中愤愤骂道。
两个贼人相撞后,颇是惊讶一般对视了一阵,见状,后来的贼人伸手指了指天,又用手在身体两旁指了指,抬脚准备往院外走去。
“什么人?”唐老虎终于忍不住现出了身形,怒火冲天地吼道。
“抓贼啊,抓贼啊!”唐晨赶紧响应,起身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口便喊。
两贼显然没有料到会出现这一情况,匆忙之下竟是毫不慌张地往院门奔去。
见两贼速度甚快,焦急中,唐老虎赶紧手持木棒撵出了堂屋。
“哪里跑?”不远处,唐清连衣服也顾不得穿,却斜刺里杀出,往院门包抄而去。
唐清的出现并不能拦住两个蒙面人,只见其中一个立时掉头往后院奔去,靠近院墙后一个蹦蹿,有如老鼠般爬上了院墙,刹那间便消失在了院外的黑夜中。另一个虽然没有他身手敏捷,手脚却也很是麻利,待唐老虎和唐清赶到,早已翻过了围墙而去。
喊叫声惊动了唐家族人,村内的灯火立时悉数点亮,阵阵呼喝和狗叫声中,数个后生不用多久已是赶到了唐晨家的院子内。
“二伯,贼呢?”唐仕清问道。
“跑了,大家到村内搜搜,有个好像是往村内方向去的。”唐清吆喝了一声,带着人开始往村子内搜索。
“如果没有发现,就早点回来,清儿,这两个贼人不简单。”唐老虎吩咐道。
“想不到竟然会来两个小偷,该死的大黑,出事的时候总不在家。”唐晨恼怒地埋怨了一句。
“错了,这两个贼子不是一伙的。”唐老虎否定了儿子的说法。
“怎么说?老虎兄弟。”田教授不解地问。
“之前我和晨儿窥视他们的时候,俩人分别是从不同的房间里出来的,从我房间出来的那个,和另一个打了手势,先是用手指天,再是用手指身体两边,意思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别碍着谁。”唐老虎分析道。
“老虎说的对,这手势正是这个意思,听你的语气,你好像老早就发现了贼人,是吧?”成风老人笑道。
“嗯。”唐老虎点了点头,皱着眉头说,“也不全是,进入晨儿房间的那个早有发现,当时我听到大黑呜呜的声音,家中如果有不认识的人进来,晚上的时候大黑是不会叫的。听到这一情况后,我赶紧起床到窗户边探看,果然发现有个蒙面人出现在院门外,却被大黑阻挡。那人倒是聪明,竟然将大黑引出了院子,也不知道把大黑骗到了什么地方。我料到他定有所谋,故此老早候在黑暗的隐蔽处,只是没想到还有一个贼人趁我不在,竟然进入了我的房间。”
“高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后来的贼人知道你不在房内,故此敢进去,当然,他却不知道你到底去了哪里。而且,这人肯定清楚前面的那个蒙面人已将大黑引走。看来,后来者很厉害啊!”说罢,成风老人惊叹不已。
“那么,这两个不同来路的人,究竟是来偷什么东西的呢?”王杰心中有些悚然,暗想小偷在房里翻箱倒柜,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丝毫,或许别人将他抬走了都毫无感觉。
“很明显,至少可以确定有一个人八成是那个带着面具的神秘人,他来,是为了找锣的。或许,我们今天到古潭的事情也被他窥视了去,他以为我们找到了母锣,故此晚上便来偷窃。只是另一个人是什么来路,有点让我费解,他是不是也为了锣而来?”成风老人摇头道。
“不管怎么样,这两个人不是普通人,身手都很敏捷,为了以防万一,明晚,我会在院中的某些地方下套子,如果他们敢再来,就夹断他们的腿。”唐老虎愤愤骂着。
不多时,在外搜寻的唐清回来了,见他一脸的失望和郁闷,唐老虎知道儿子毫无所获,不过,这却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爹,大黑还没回来,不会出事情吧?”唐晨担心地问。
“不会,大黑灵巧着,别人给它东西是不会吃的,定是在外面迷失了贼人的下落,还在搜寻吧!”成风老人笑道。
折腾了这么久,已经到了四点多,离天亮已经不远了。
“大家还是回房先休息。”唐老虎伸了一个懒腰,口中呵欠不止。
“哦,对了,爷爷,一两点的时候我听到毛胡子说梦话。”唐晨摸了摸脑袋,极力回想了一番,“他说到什么活跳尸。”
“活跳尸?”成风老人皱眉表示不解,顿了顿,疑道,“没听过什么活跳尸啊,赶尸倒是见过,你肯定听错了,尸体是不能沾水的,即使是控尸术。尸体一旦沾了水,就会双脚发软,再也不能站稳。”
“不对啊,我明明听到他是这么说的。”唐晨肯定说。
“那就是梦话,不能当真。如果真的有能在水下作怪的死尸,那不是五行大乱了?”成风老人极力否定。
“五行大乱,什么意思?”田教授不解地问。
“从五行的角度来说,人死后,尸身只能近金木土,而不能近水火,一旦近了水火,便会被水性和火性克制,用火烧尸体化得快,用水泡尸体,也容易过早腐烂。”成风老人解释道。
众人听罢,俱是领悟,见时间不早,当下便各自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