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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此时正在猜想我是谁,以及我是怎么落到这堆麻烦里的。至少我希望你在随着那些文字猜想,因为如果你没有,这就意味着你没有产生兴趣,这反过来说明我在前面那几页里没能勾起你的兴趣,抓住你的注意力。而如果我没能在勾起兴趣和抓住注意力这两项上得到高分,那么也许这本书写完之后会很难卖出去,这样的话我就不知道我接下来该干什么了。过去两个星期里我一直都住在一间像侏儒的手提箱这么小的房间里,吃着缅因州的沙丁鱼和过期的面包。沙丁鱼十七美分一罐,面包是免费的,但就算它们全都是免费的,这也谈不上是什么好交易,因为就算你很久没吃过沙丁鱼三明治了,你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好东西,特别是这沙丁鱼还是市面上最便宜的那种,面包还是过期的,而且菜单永远不变,好吧,我不会再对食物说三道四了,但我可以想想我更想要的东西。
抱歉。我完全跑题了。重点在于上一章应该勾住你让你看进去。既然我已经引起了你的注意(如果我没有因为跑题而让你走神的话),现在我真的应该告诉你我是谁和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了。
我的名字叫奇普·哈里森。我不是从一开始就叫这个,尽管人们一直管我叫奇普,就像绰号一样,因为我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我说出的第一个词是“奇布”。
(只有上帝知道我想说什么。妈妈,也许吧。)不管怎么说,奇布可不会让人想起是小孩子的名字,但奇普就很好,就像人们常说的“这小子就跟他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所以这就成了我的小名了。
然后到1963年底我开始只用这个做名字了,我的真实名字不再出现在学校成绩单这样的东西上面。因为我的名字,你看,是两个姓氏的组合。雷,是我母亲的娘家姓,哈维,是我父亲的母亲的娘家姓。
所以我的名字叫雷·哈维·哈里森,而从1963年底起,名字叫雷·哈维什么的人都非常愿意换个叫法。
“纯属巧合,”我父亲对我母亲这么说。
“可能是最巧的巧合。但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巧合总会一再发生的。我小时候学校里有个犹太小孩叫阿道夫·基特勒。他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完全是无辜的,你知道,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好吧,我的意思很清楚了。这个男孩后来把名字改成阿诺德·基丁。这也没给他带来什么改变。老师们叫他阿诺德,但我们都叫他阿道夫。或者是元首。又或者是我军必胜。”
“男孩子都这么残忍。”我母亲说。
“雷·哈维,”我父亲说。
“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一夜之间变得可怕了。我们把它改成奇普吧。反正大伙都这么叫他。很可能也没人真知道他的全名。等他年纪大点,如果他想要个更别致的名字,他可以自己选一个。”
如果我想的话,我想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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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浪费了一整天时间来写我童年的故事,我在哪里出生在哪里长大,我上的学校这类事,我用掉了一大把时间和纸张,我刚读了一遍,然后把它们都撕了。
因为首先我无法想象有谁会对这些感兴趣,因为里面没有一点点非同寻常或抓人眼球的东西。其次我不是那种清楚记得出娘胎以来所有事情的人。我只有部分记忆,而这部分还是模糊的。
所以我就不直接告诉你我的父母很富有但不诚实,我读过几所不同的私立寄宿学校,直到那个令人震惊的日子,我父亲对我母亲脑后开了一枪,然后又对自己脑门开了一枪,让我,在一瞬间,成了孤儿。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打篮球。
我长得挺高的,这让很多人都觉得我应该很会打篮球,直到后来他们发现我缺乏身体协调性,完全抵消了我的身高优势,因为我也不是像巨人般的高,只是比同龄人略高而已。而当时的教练还没发现这一点,那是我到这所预科学校的第一年,所以我那时正在球场上忙着投失打板球和错失篮板,某个小子带着张纸条走进场子叫我去校长办公室。
我们学校的头儿……人们一直这么叫他,尽管很多学校的校长都被人这么称呼,但这个说法在他身上特别贴切,因为他的头大概有篮球那么大,趴在皮包骨头的脖子上,下面是一具微不足道的身体。这个头上面毛发的浓密程度和门把手差不多,有模糊的凹陷和凸出部位显示出眼睛鼻子嘴巴及其他一切。话说回来,那天头儿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不少步,告诉我家里发生了什么,含含糊糊的,接着又含含糊糊地告诉了我为什么我父亲会做出这件史无前例的事。他说的事总结起来说,去掉头儿的咳嗽清嗓和若干语气助词之后,就是奇普·哈里森的父母以欺诈为生(好吧,是一对欺诈夫妇),很多年来靠这个过得富裕而惊险,他们始终进行着一项又一项欺诈,最近他们又从事了一项大型股票欺诈活动,结果突然间事情败露天塌了下来,让我那不怎么穷也不怎么诚实的父母陷入a)铁定破产和b)牢狱之灾。很显然我父亲觉得已经无路可走,于是他就选择了一了百了。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我是说,在我看来他一定还有其他选择。逃亡巴西或者加入外籍大军或其他什么。但我猜他只是觉得整个天都压在了他身上,用砰砰两声立马解决看起来比较简单。
“我从来不了解他,”我说,一片茫然。
“我很少在家,我不在学校的时候,呃,我通常都会在夏令营里,又或者我和他们在一起旅行。他们好像总是在赶着去什么地方。”
“赶在法律发现他们之前。”头儿阴郁地说道。
“嗯,我想是的。我想我从来不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其他小孩问起我总是说他是做投资的。我想他也许是这样,但我一点都不清楚里面的道道。”
“都是非常见不得光的投资。”头儿说。
“我觉得我也没想太多。我觉得那些是理所当然的,从我长大开始想这些事的时候开始,因为小孩子不会去想这类问题,或者至少我是直到最近才开始——”
“你要喝杯水吗,哈里森?”
“我不想。我的意思是,我以为我们家很富。我们一直拥有一切,在这样的学校读书,我只是觉得我们是富人。”
“啊,是的,呃恩,”头儿说。
“这的确,呃恩,带来一个头痛的问题,哈里森。”
“是吗?”
是的。问题是钱,头痛的地方是实际上我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我不只是个孤儿。我还是个身无分文的孤儿,一个十七岁的奥利佛·退斯特。如果我的父母看上去很富有的话,那是因为他们把每一分不义之财一到手就花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花了大笔大笔不属于他们的钱,所有这一切滚雪球一样达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所以我不仅仅没有一分钱遗产,我还欠了上谷预科学校几千块钱的学费和住宿费。
“我肯定你明白问题所在,哈里森。”
头儿说。有道光在他头顶最亮的地方闪耀着。他把他书桌上的东西一件一件拿起来——烟斗,烟斗清洁工具,铅笔,烟灰缸,文件夹,随你说。他摆弄着每一样东西,他看着自己这么做,我也看着他,这样子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然后他对我说我必须做些安排,去找能收留我的亲戚帮我重新规划人生。也许,他提议道,去找某个能在财政上提供资助的亲戚。我告诉他据我所知我没有任何亲戚。他承认他应该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我真不知道毕业后我会做什么,”
我说。
“我想上大学是不可能的了,至少目前是这样,也没有哪所大学急着要招我,但……”
我瞥见他脸上的表情,这让我乱了阵脚。我停了下来等待着。
“恐怕你没完全理解我的意思,”他说。
“学校没有办法让你待到毕业,哈里森。你明白……”
“可现在已经是二月了。”
“是的。”
“差不多快三月了。”
“呃嗯。”
“我是说,这是我毕业前最后一个学期了。我到六月就毕业了。”
“事实上,你从九月开始就欠着我们学费,住宿费和餐费,哈里森。”
“我迟早会还的。毕业后我会去打工,我能付……”他在摇头,这件事他做起来要比平常人更费力。我看着他这样做。我感到,噢,非常奇怪。怪异。我的意思是,现在想想所有这一切,用你所谓的回顾历史的角度来看,我明白了当时没有明白的所有意思。
比如头儿这个人是怎样的一坨烂屎,抱歉讲粗话了。还有类似的事。
但在那时候,我的整个世界不仅仅是被上下颠倒了,而且是从里到外翻了个个,我被震得有点麻木了。我不知道我当时对所有这一切有什么感觉,因为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无法做到。根本没有时间去反应,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那个头停止了摇晃又开始说话了。
“不,不,不,”它——也就是他——说。
“不,我觉得不行。不,恐怕我们只能一笔勾销你的欠费,就当是买了个经验。如果有缓和的余地的话,但不,不,不,我想没有。你的成绩不差,但也谈不上非常出色。李普斯科特教练告诉我你在篮球场上的表现总体而言令人失望。还有,当然,就是社会上的不利舆论,你一定理解的。谋杀加自杀再加欺诈,不,不,不,我想不行,哈里森,我想不行。”
<er h3">03
我离开他办公室的时候在发抖。我不认为我受到了斥责或是吓坏了或有任何特别的原因,但我在发抖。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我回到寝室。我的室友正躺在他的床铺上,读着一本色情杂志,我走进来后他装模作样地表示a)他是以一个未来心理学家的眼光在看这种杂志,b)他的两只手一直都好端端地拿着杂志。我并不是讨厌他打飞机。令我讨厌的是他的态度。
(事实上,在这种事情上人们的恶心态度还并不少见。要么他们像哈斯科尔一样,花大力气假装他们根本没有生殖器,更不要说用手去碰那玩意儿了,又或者他们会走向另一个极端,想要谈论这件事,或者讨论具体的姿势,甚至公开干这勾当。或者更恶心。这两种都让我想吐。我觉得这应该是件私人的事,好像宗教或者挤黑头一样。)不管怎么说,看见老哈斯科尔用色情杂志遮盖住他勃起的器官已经足够让我打消跟他说话的念头了,这本来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念头,绝不是。他又开始唠叨些别的什么,我在想如果我告诉他发生的一切他会说些什么,我最终决定这不值得我去寻找答案。我转过身走到我的衣柜那里拉开那些抽屉。我觉得我是在试图决定该带走什么留下什么,但我想实际上我是在寻找某个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某样能让一切都连起来变得,噢,有意义的东西。如果真有那样的东西存在,它肯定不在我的抽屉或者衣橱里。事实上,我越是看着它就越是意识到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是我想要再看到的。要决定把什么东西放进行李箱什么留下这本身就是个大麻烦。更容易的是丢下所有这一切。
离开老哈斯科尔是件特别容易的事。
我甚至都没有说再见。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说呢?我想过问他借点钱……他总是有足够的钱;上谷的每个人都有钱。那个头会摇晃着说他就知道我会在走之前借点钱,有其父必有其子么,像这样的话。
所以我没有。没有向哈斯科尔借也没有向任何其他人借,而疯狂的是如果我就这么出去告诉人们发生了什么,甚至都不需要讲得很具体,只要说我家破产了也没有人能投靠等等,我很可能就能得到一笔资助。不是借款,而是纯粹的赠送,或者是那种“等你有钱时再还我”的大方借助。
因为尽管在上谷上学的伙计们不是什么王子,但他们绝对不坏。而我虽然算不上人见人爱,也不是他们鄙视的对象。他们都不错,我和所有人都处得不错。而且,最重要的是,你看,这些人在上谷读书都是有原因的。他们都在这里是因为a)他们有钱,b)他们都有某个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不然的话他们会去更好的学校。要么他们学东西比较慢要么是轻度酗酒者要么他们的家庭名声不太好,类似这样的事。他们有足够多的钱而且他们知道钱有多重要以及它的极限在哪里,而这一切加起来就形成了一种温和而扭曲的同情心。
所以他们可能甚至会为我搞个捐款,而款项甚至可能足够让我继续待在这所烂学校直到毕业。至少能让我离开学校时有钱坐巴士或火车。
但我是,这么说吧,骄傲的。不愿意向任何人解释任何事,或者从任何人那里得到任何东西。实际上我甚至不能和任何人谈谈,尽管我有这个需要。实际上光在校园里游荡我就花了将近两个小时,试图找个能谈谈的人。我无法提起热情去跟任何学生或老师们谈。我会和他们中某些人在我自己的脑子里小聊一下,这帮我把自己的一些想法理清了,但每次我做出一个决定,我就会立刻在脑子里和这些人谈起来而不是去和真人谈。我当然不想和我的篮球教练谈。我确实和他进行了一次想象中的谈话。不是很长,但这次谈话主要是他在对我解释我只要把那些打板投篮投得更有力一点更努力地去抢篮板,只要能把投失球的比例降到足够低,我的学业可能还是很有前途的。
“你有高度和臂展,奇普,孩子,”他在我的脑子里说道。
“你还不足以能引起大学球探的兴趣。一两年后其他人会追上你。但在预科学校这个水平线上……这么说吧,你有机会,孩子。这里是适合你的地方,而我也给了你所有的机会,但你就是没有给我一切,孩子;你就这样让我和球队失望了。成功者从不退缩,奇普,孩子,退缩者也绝不会成功。”
我坐在一棵树下翻了我的皮夹。我有一张家人的快照,还有一张我母亲的更正式的照片。我看了这些照片一小会儿。在皮夹的纸币夹层里我还有七张一美元的纸币,零钱夹层里有四十六美分。在秘密夹层里我有一张折起来的二十美元和一个带润滑效果的特洛伊牌避孕套。这两样东西是有联系的;我曾经计划过,在将来某个未定的日子,搭便车去五十英里外的城里,据说那里有无数妓女从事着她们的古老职业。那张二十元纸币是用来找个妓女的,特洛伊是用来确保这次经历所留下的伤疤将只限于心理层面。而那个秘密夹层,顺便说一下,根本就不是个秘密了。我长时间把那个橡胶套子带在身边,你能从皮夹的表面看出它透出来的一圈圆形的形状。
(但是我想它起到了作用。不是指那个秘密夹层。而是说特洛伊。我带着它的时间里,我从来没得过一次病。)
我从树下站起来把皮夹放回了口袋。
我有27.46美元和一个旧橡胶套子。我没地方可去没人可找而且我甚至不能继续待在我所在的地方。
我回到寝室。哈斯科尔,感谢上帝,不在那儿。我想他可能在吃晚饭。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我可以去食堂也给自己弄点吃的,但我根本没考虑过这个。我冲了个澡把自己好好洗了几遍,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刷了牙梳了头还擦了鞋子。我把梳子牙刷和一块肥皂放进口袋。我想过带一套备用的袜子和内衣裤,但我最终没有带。我想要让双手没有负担。我脑子里闪过“赤手空拳走天涯”这个说法,好像我很适合这么做,而且是按照字面的意思做。
我站在公路上,穿戴干净整齐,把大拇指竖在空中。有几辆车开过来又开走了,正如汽车会做的那样,接着有一辆林肯慢慢开过来,我预感不错,于是整了整衣服,脸上堆出一个清新孩子气的微笑。
汽车又慢了一点下来,司机看着我,然后重重踩在油门上呼啸着开走了。
我所能想到的就是一个笑话。你可能知道。我想这也许是全世界最老套的笑话。
有个家伙加入了伞兵部队,在经受过所有的培训之后他要做第一次真实的跳伞练习。不是从那些塔上跳下去而是从一架货真价实的正在飞行的飞机上。飞行教官或者跳伞教官或者不管是什么,总之是那个管事的家伙跟他过了一遍流程。
“你跳下去以后,心里数到十。然后拉动那根拉绳打开降落伞。万一伞打不开,就拉那根紧急拉绳。伞就会打开,你会缓缓着陆的。那里会有辆卡车带你回基地。”
所以这个家伙就跳了下去,他拉动拉绳,没反应,他拉动另一根拉绳,没反应。
他对自己说,“我敢打赌那辆操蛋的卡车也不会在那儿。”
世界上最老套的笑话。
而我刚刚辍学。彻底破产。我在路边转着圈,笑得比我这辈子笑过的都厉害。
“那辆操蛋的卡车。”
我从来不哭。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从来不哭。那天我也没有,我觉得我永远都不会哭。那辆捎上我的车,在我大笑完之后很久才来,是一辆大庞蒂亚克敞篷车,有着深陷的塑料皮座椅和有力的一切。司机大概四十或四十五岁,面色苍白像是常年在室内工作的人。他说他是个推销员,他卖的是工业卫生间设备。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是工业卫生间,后来我没问他自己想出来了,我脑子里出现一幅画面,一长条望不到头的小便器延伸到视线尽头,还有一长条穿着丹宁布工装的工人,站到小便器前,放下他们手中的午餐盒,工业化地小着便。
而这个画面让我突然想到我自己就做过同样的举动也许有一百万次了,除了我没有拿午餐盒也没有穿工装,但在那些时刻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真的有人到处跑以推销小便器为生,还有另外一部分人以购买小便器为生。我只是从来没真正考虑过人们谋生的方式。但现在,作为一个只有二十七块加点零钱的孤儿,工作这件事变得更重要了。
我想出大概一千个问题问他。比如工业卫生间设备的不同型号,它们的颜色,你是怎么进入这一行的,还有,噢,我能想到的一切。时不时地我会看见他怪怪地看着我,好像他觉得我是在哄骗他,假装对这么一个愚蠢话题感兴趣。但我想对他来说相信我是真的感兴趣比接受他的工作是真的无聊透了要更容易,所以他告诉了我很多有关他所在的行业的信息,比任何内行或外行真正想要知道的都多。而他也乐此不疲。我想,也许是因为从没有人觉得他是个有意思的人。他的妻子,他在某一刻告诉我,她压根就不在乎他毕生的工作。事实上,他说,她好像感到这份工作很羞耻,虽说洗手池,马桶,小便器这些东西有时候有点脏,但就事实而言,如果没有它们的话这个世界会变得脏得多得多得多。
我没有在假装。我当时是真的感兴趣。
说真的。
他在学校所在的宾夕法尼亚西部捎上我的。我们走的是宾夕法尼亚公路。然后上了俄亥俄公路,我们穿过了半个俄亥俄州然后他必须走另一条路了。他在公路上让我下车。我跟他说过我要去芝加哥,尽管我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要去那里,但我得圆这个谎。
在放下我之前,他在加油站停车加油并在餐厅里请我吃了顿午饭。他去了次洗手间,回到餐桌上之后,他兴奋地带我去了洗手间给我看那些排水设备并解释了很多细节问题。我这么告诉你吧,其他人都奇怪地看着我们。
从俄亥俄到印第安纳到伊利诺斯我和好几个人一路聊着,总共又搭了六次车。
那些对话都有点类似我和那个推销员所说的。我不会浪费你的时间向你详细描述这几个司机是干什么的在哪里捎上我又在哪里把我放下,或者那些汽车的造型和司机的长相。说真的,我也记不得那么清楚。
他们在我脑子里都合在一起了。不管怎么说,没有一个人像那个推销员那么引人注意。
我是在正午前不到一点到达芝加哥的。捎上我的最后一个司机把我放在市镇北部靠近湖的地方,我花了几乎一个小时试图再搭车开回市中心。我想实际上一定少于一小时。但是在那风里,感觉几乎是永远。最后一辆警车开过来,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从车窗里伸出脑袋说了点有关搭便车的事。我没听清他的话,但不需要天才的智商我也能猜到他的意思,那就是搭便车是不允许的。如果他没告诉我这个,我可能会到现在还在那里,冻成一座雕像,大拇指朝上伸着。
但是,现在,我想到了去搭公车,这花了我两毛半,这也是我离开学校之后第一笔支出。
坐在公车上,我脑子里想的全是那该死的两毛半。我的意思是,毕竟,我走了大概一千两百英里吃了三顿饭,而我到目前为止只用了两毛五。你会以为我会为此佩服自己,看在老天爷的分上。但我一直在想的却是我的27.46美元现在只剩下27.21美元了。这点钱能让我再多坐一百零八次公车,那样我还剩下二十一美分,能买两杯咖啡和一颗球形糖。我想要说的是我没有收入,所以任何支出都让我心事重重。
我一直在计划着开口要求司机在到了市中心后叫我下车,但我想不出怎样才能在提出这个要求的同时又能不像个乡巴佬,出于某种愚蠢的理由我不想被人看成是乡巴佬。所以我只是不停地到处看并等待着。我和我父母以前来过芝加哥,但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除了我们去马歇尔菲尔德百货公司买过东西,住在,我想是,帕尔默之家旅馆……尽管我到那里看过之后,并没有感觉任何熟悉的地方。我想我上次来应该是八岁或十岁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车刚开到环区我就认出来了,当我们到达国家街的时候,我想起来这里是主要的休闲区,或者我只是把那首歌里唱的内容掺进了记忆。路牌上写着“国家街”,下面写着“伟大的街”。
我注意到这个时可高兴坏了。终于有个地方是认识的,就好像这个路牌是某个老朋友一样。后来,在我走完这条该死的街之后,我开始意识到他们把那样的话写到这可笑的路牌上简直头脑简单得叫人难以相信。如果每个来芝加哥的人只看到一次这样的路牌,那还好。但想想这样的东西一直在那儿,住在那里的人必须天天看着它……
我在国家街下了车,开始在那里转悠。
大多数时间我都待在这条街上,因为它有个漂亮熟悉的名字,我担心一旦离开它我就再也找不到它了。我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看着橱窗里那些我不需要也买不起的东西。我一直能看见一些突然间很想要的东西。比如说一个指甲钳和小刀的组合套装,这玩意对我来说就像手套之于维纳斯一样。还有尽管有人几小时前刚请我吃过早饭,我还是始终对食物有种愚蠢的渴望。
每次经过任何一个卖吃的地方我都会忍不住流口水。我站在一家饭店前面,那里的菜单上最便宜的菜也要超过四美元,而我还真的站在那里读完了整本菜单,就好像我能走进去啃上一块牛排一样。我是说,即使我蠢到愿意把钱都浪费在这个上面,我的穿着打扮也不符合这家店的要求。
最后,我有点发火了,就买了一块巧克力来解决掉我的胃口。他们竟然有脸把一块五美分的巧克力卖到六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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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美元两个小时之后,我躺在老鹰旅馆(3.5美元一晚)的床上,读着芝加哥论坛报晚费,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上的招聘版面。
我用一支黄色的已经用坏了的铅笔头(路边找到的)把看上去有希望的工作划下来。
工作到处都是。只要看看这些目录,你就不敢相信这个国家竟然还有人没有工作。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一个登广告的主愿意招聘一个有三年高中学历,没有任何经验也没多大能耐的十七岁小孩。
并不是说他们都很在意能力。主要问题是工作经验。我敢说一百个广告里有九十八个都要找有经验的人,而且他们真正想要找的还是那些在同一领域里干过重要得多的工作、赚的钱也更多的人。我不怪他们,但一个人必须先有经验才能找到工作,那他到底怎样才能得到工作经验呢?除了经验你还需要一样东西,就是教育。从这些广告上来判断,如果这份工作会要求你每周接触一次一个双音节的词,大学文凭是最低标准,硕士文凭才能让他们高兴一点。至于那些智力要求更低一点的工作,比如给马抓虱子,如果你有高中文凭的话,他们也许会愿意将就着用你。
我这么说吧,这些该死的广告可真打击人。我把报纸折起来放下,从床上坐起来——3.5美元一晚上的旅馆碰巧不会给你什么像样的床——大声地说道:“我打赌那辆操蛋的卡车也不会在那儿。”
这一次我一点都没有崩溃。我重新打开报纸寻找那百分之二的我还勉强能胜任的工作。比如在街上发传单,在杂货店里拖地板,那些暂时性的或者兼职的工作,报酬也不是很好的。
我完成之后,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这家旅馆一定是用二手的装鸡蛋的纸箱做的。你绝对什么都听得见,整幢楼里不管是哪个马桶在抽水,你都会感觉像在尼亚加拉大瀑布旁边一样。我能听见人们的对话,要么是两个人在一起说话,声音低到每五个字能听清一个,要么是喝醉酒的扯着嗓子大声喊叫。我不知道哪个更糟。但躺在那里我意识到我该做什么。
我要成功。
当然你不会就这么成功。你必须在某样事情上成功,而我现在还不太清楚这会是哪样事情。但我从一路开车带我来的那些人身上发现做什么工作其实没什么大区别。只要当你熬过做牛做马的阶段,生意做到一定的程度后,核心概念就是拿一些东西去卖给别人。不管你卖的是广告位,蛇油还是工业厕所设备,这都没什么区别。
卖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最终都要给你带来比开始时更多的钱。
我从床上坐起来。我想到我的父母,他们选择的生活,以及生活反过来给他们的选择。我要规划一个不同的人生。我要诚实,努力,稳定。我每天的个人目标一定要和那些给我搭车的人一样,也是这个目标让他们都成为一样的人……每一天结束的时候我要挣到比这一天开始的时候更多的钱。如果我必须去派发传单,拖地或者给马抓虱子,眼下我就会去做的,我要百分百确保每一天的工作至少能支付我的饭费和房租。
同时我还要找一份工作能提供真正的发展机会。许多招聘广告里都用了这个词,他们不可能都在忽悠人。我要找一份有发展机会的工作,我会每天工作很长时间并且报名去读夜校拿到高中文凭然后继续读大学的夜校让自己完成大学学业,通过优良传统的美国方式在企业架构里一级一级往上爬。用卖力工作,勇气,运气以及出色的常识和拼命的精神走出一条通向顶峰的道路。
而这一路上的每一步都会有女人相伴。
我的脑子绕着这个想法不停地转。当然会有女人,我意识到。那些便宜但重要的女人会用她们粗糙的手臂教会我爱情的入门原理。那些秘书和职业女性会和我共享短暂但热烈的闲暇时光。然后,我会找到她,我的梦中情人,她会和我分享我的希望和梦想,我会和她手牵着手一级一级在长长的阶梯上向上爬,直到我们一起享受到戴着真爱的皇冠的成功果实。
我想到真爱的欢乐,被这个想法照亮。
接着我想到不真的爱会先来,和那些职业女性,秘书以及便宜但重要的女人,我开始被这些想法感动了。这些想法非常生动,事实上,非常令人感动。
但是接着大厅那头的一间房里有人开始不停地咳嗽和吐痰,这完全把情绪给破坏了。
我蜷缩进被子里面。一只蟑螂从电热器底下钻出来,电热器发出丁丁当当的响声。它发出的噪音好像比热量还多。电热器,我说的是。不是蟑螂。好吧,也许蟑螂也是,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也是唯一在乎的。
我把头放在枕头上,那也算是个枕头。
如果这枕头里面有超过三十五根羽毛,它们一定都是很小的羽毛。那个结核病患者(我的诊断)又登场了。
我睡着了。这应该可以说明我有多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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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