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得让叶珂有些受不了，今年的夏天来得似乎比每一年都要早，才只是5月而已，最高气温就已经超过了30度，这让叶珂有些焦躁，他将车停在了停车场，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享受了一会儿车里的空调之后，才被一个影子吸引了。

    那是一个男孩儿，他在公安局的大门前不停地徘徊着，在叶珂坐在车里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在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三次了，他似乎很想走进来，又似乎有些犹豫，这引起了叶珂的注意。

    他推开车门走了下来，这才看清，那个男孩儿他认识，正是洪薇坠楼时的报案人，S市大学的李仁。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叶珂走上前，问道。

    “叶警官！”李仁吓了一跳，“没，没什么事，我家就在附近，太热了，我出来走走。”

    “没什么事的话，就赶紧回家吧，晚上一个人，可不太安全。”

    “我知道了，谢谢你，叶警官，对了，洪薇那个案子，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案子啊，现在还不确定，有些线索，还没整理出来，等结案的时候，我们会对外通报的。”

    “哦，这样啊。”李仁点了点头，“那么，叶警官，我先回去了。”

    看着李仁匆匆离去的背影，叶珂皱了皱眉，直觉告诉他，李仁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其他的原因，大概就是想知道这个案子的进展。

    但他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事呢？他和洪薇之间的关系应该还没有密切到那个程度才对。

    想了一下，他还是没有叫住他，转身走进了办公大楼，刑事技术科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却只有孙嘉羽一个忙碌的身影，她并没有注意到叶珂的到来，而是坐在椅子上，微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羽妞。”叶珂走到孙嘉羽的面前，轻轻敲了敲桌子，才引起她的注意，她抬头看了看叶珂，从耳朵里拿出了耳机，关掉了手上的便携式数码音乐播放器。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叶珂将一瓶冰镇的饮料放到了孙嘉羽的面前，微笑着问道。

    “不行，什么都没发现。”孙嘉羽苦笑了一下，“不管是从现场来看，还是从她的身体状态来看，都可以确定是自杀。”

    “但是，我查了一整天，都没有找到动机，除了有人反映她这段时间经常会感到耳鸣，完全没有异常。”

    “耳鸣？”孙嘉羽用食指轻轻敲打着办公桌，发出了规律的嗒嗒声，叶珂没有说话，只是随手拿过了检验报告，轻轻地翻动着，过了一会儿，孙嘉羽才轻轻摇了摇头，“不行啊，光是耳鸣，不能做出什么有价值的判断，如果是眩晕的话，倒还说得过去。”

    “眩晕？这和眩晕有什么关系？”叶珂不解地看着孙嘉羽。

    “当然，因为找不到她自杀的动机，所以我想，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不是自杀，就是他杀，还会有什么样的可能？”

    “意外啊。”孙嘉羽笑了笑，“可以试想一下，当时洪薇就站在天台边缘，那本来就是个很危险的位置，如果这时候头晕的话，她是很有可能失足坠楼的。”

    “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个。”叶珂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从鉴定报告中翻出了现场的照片，一张张仔细地看了起来，眉头越皱越紧，“羽妞，如果要是你跳楼的话，你会怎么跳？”

    “我？”孙嘉羽喝了一口饮料，想了想，“当然就是双腿弯曲，然后轻轻一跃，嗖的一下，就出去了。”

    “嗯。”叶珂点了点头，快速地在卷宗中翻查着，找到了白灵的那份证词，“跳下来了？不对。”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摇了摇头，掏出手机，找到了白灵的电话，拨打了出去。

    电话那边响了良久，却并没有人接起，他下意识地叹了口气，白灵给他留下的是寝室的电话，想起自己去学校调查时的情景，这个时候，也许她并不在寝室吧。

    就在他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接着一个怯怯的女声传了过来：“您好，您找哪位？”

    叶珂愣了一下，才想起说话：“我是叶珂，白灵在吗？”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一下子加重了许多，她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半晌才说道：“您好，叶警官，我就是，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需要核实一下，这么晚了，让你回忆这件事可能不太好，但是，这件事对我们真的很重要。”叶珂带着歉意地说道。

    “没，没关系！”白灵小声地说道。

    “是这样，你能再回忆一下洪薇坠楼时的情景吗？我的意思是，你确信，她是跳下来的吗？”

    “嗯。”白灵似乎很不愿意回忆，但是却并没有拒绝，依旧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吧。”

    “白灵，这件事情对我们真的非常重要，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她当时有没有起跳的动作。”

    “起跳？”白灵微微愣了愣，呼吸突然间加重，“叶警官，我想起来了，没有，她没有起跳的动作，就是很自然地迈出了一步。”

    “果然是这样啊。”叶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非常感谢，打扰你休息了，实在非常抱歉。”说着，叶珂挂断了电话，脸上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怎么样？”孙嘉羽微笑地看着叶珂，问道。

    “从白灵的证词来看，洪薇坠楼确实是意外，当时她应该是下意识地迈出了一步，结果搞错了方向。”叶珂整理着那些凌乱的卷宗，“看来，这个案子最终还是要以意外来结案啊。”

    “这样不是很好？”孙嘉羽整理着自己的东西，“真要是谋杀的话，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线索，那可就是一桩悬案了！走吧，该回家了，明天把这个案子结掉，你的功劳簿上就又多了辉煌的一笔啊。”

    “这可不是什么辉煌的事情好吧？”叶珂无奈地笑了笑，走出了办公室，来到了停车场。

    “糟了！”在登上那辆帕杰罗之前，孙嘉羽突然叫道，叶珂开门的手停了下来，有些困惑地看着孙嘉羽。

    “我把很重要的物证带了出来。”孙嘉羽扬起了手中的一个便携式数码音乐播放器，“这是洪薇的遗物，我本来想从这里面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结果忘了放回去。”

    “带回家吧，明天再送回去好了。”看着已经变得一片黑暗的S市公安局办公大楼，叶珂想也没想地说道。

    “好吧！”孙嘉羽想了想，上了车，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下，“不过，洪薇的品位和她的生活状态还真是不太一样，这里面都是一些舒缓的音乐，听起来很舒服，等你来的时候，我就差点听睡着了。”

    “那种生活，不一定是她内心真正渴望的吧。”叶珂驾车在夜色中穿行着，小心地想着措辞，“她虽然选择了那种生活，但是，或许这并不是出于她的本意，你也看到了，她是单亲，而且，她和她母亲的关系并不好，甚至说，很少有往来，她不得不依靠自己，而这种方式，可以让她不用付出很多，就可以轻松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她的内心也是矛盾的吧，她一定也渴望着得到一份真正的爱情、亲情和友情吧？尤其是，她最后还被自己母亲介绍的，原本是照顾她的男人利用了，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虽然不说什么，但是一定也非常苦闷，所以，她才会在那么晚的时候，一个人跑到天台去，也许，只有在那里的时候，她才能真正地做回自己，做一个淡然、优雅的女子，不需要去伪装什么。”

    他侧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位置上的孙嘉羽，却发现她听着音乐，就那么睡了过去，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疼，小心地在路边停好了车，调整了一下车内空调的温度，又拿过一件外套，轻轻地为她盖好，就在这个时候，孙嘉羽突然皱起了眉头，猛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怎么了？”叶珂有些紧张地问道。

    孙嘉羽皱着眉头待了片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像是里面有文档损坏了，刚刚听到了很大的噪音，现在没事了。”

    “你最近实在太累了，明天应该没什么事，还是休息一下吧。”叶珂重新发动了车子，缓缓驶入了车流中。

    “再说吧。”孙嘉羽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之后，便再次闭上了眼睛，叶珂也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开着车。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孙嘉羽的身体更加虚弱了，她甚至连说话都带着些嘶哑，简单的吞咽动作也让她的脸上带着痛苦的神情，这一次，不需要叶珂说什么，她也不得不留在家里休息。

    叶珂独自一人驾车来到了警局，然而在他准备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前，脚步却在网监大队的办公室前停了下来。

    网监大队是个很特殊的部门，他们的主要职责就是负责公共信息的网络安全监察，大部分时间，网监大队的警员就是泡在网络上，利用网络监察软件监控辖区内所有联网电脑的使用情况，除非涉及重大的网络犯罪，或者其他部门发来协同调查的请求，大部分时间，这些人的工作无比的枯燥。

    网监大队的警员也和其他部门的警员有着明显的不同，这些人的着装通常都非常随意，那身警服穿在他们的身上一点也显现不出警察应有的气势，而且，因为要值夜班的缘故，这些人大都带着浓厚的黑眼圈。早晚交班的时候，他们都是满身疲惫地离开办公室的。

    但是今天早上，网监大队的人却都围在了一台主机前，小声讨论着什么。

    叶珂不明所以地走了进去，透过人群的缝隙，他的目光被荧幕上的一张照片吸引住了，那是一个穿着透明的薄纱睡衣的女子，她正坐在一个男人的腿上，眼中带着迷离的光芒。

    当他看到那个女孩子的面容的时候，不禁愣了愣，顾不得打招呼，便拨开了人群，扑到了电脑前，快速地操作着电脑，浏览着这个网页。

    “这是什么网站？”叶珂看了一会儿后，便将目光投向了网监大队的大队长李然。

    “怎么？叶队，你对这些也感兴趣？”李然挤了挤眼睛，“你要是想要的话，我这里可有全套的，至于网站嘛，我看，你就没必要去看了，这个帖子已经被我们锁定了。”

    “不是这个意思！”叶珂带着些冷峻地说道，“你们知道这个帖子里的女主角是谁吗？”

    “是个90后吧，啧啧，现在的女孩子，还真是越来越疯狂了，说不定是想出名想疯了，以前也有炒作自己的，但是最多也就是做做让人反胃的动作，发表一些脑残的言论罢了，现在这群人，可真是越来越没有下限了，长此以往……啧啧。”李然叹息着摇了摇头，说着悲天悯人的话，脸上却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死了！”叶珂不带任何表情地说道。

    “死……死了？”李然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惋惜，“怎么可能？”

    “我可没有骗你，28号晚上，从宿舍楼的楼顶掉了下来，尸体就停在停尸间，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看看。”

    “这个，还是算了吧。”李然挠了挠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叶队，你是怀疑，她的死，和这些照片有关？”

    “还不知道，所以才问你，这是在什么网站发现的。”

    5月30日。

    洪薇坠楼后的第三天，原本已经准备以意外结案的叶珂，无意中在网监大队发现了洪薇的一些照片，其中有些照片尺度极大，已经被网监大队定性为色情图片，另一些照片虽然正常一些，但也都是洪薇和不同男人之间的亲昵照片，包括她在校园门口被不同的豪华车接走的照片，甚至还有一些照片是她出入女性医院的。

    在网监大队的配合之下，叶珂找到了发布这些照片的网站，正是S市大学的学生论坛，洪薇意外坠楼的案子也因为突然出现的一条和这些照片密切相关的线索而开始重新调查。

    在这些照片下面，充满了恶毒的评论，“婊子”、“荡妇”这样的字眼几乎在每一个回复里都能看到，甚至有人将洪薇的详细资料和她都和哪些人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都发布在了网络上。

    这些照片发布的时间就在洪薇坠楼的前一天。

    洪薇一定是看到了这个帖子，不堪忍受这些污言秽语才会独自一个人跑到天台的吧。

    叶珂原本这样想，但是当他看到最后一条评论，他顿时觉得，洪薇的坠楼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5月28日晚上，我要让这个不要脸的婊子从第四宿舍楼的楼顶跳下去，不过，放心，警察一定认为她是自杀，或者是意外的。”

    “说不定，这只是个巧合。”分析会上，一名警员不确定地说道，却在叶珂凌厉的眼神下乖乖地闭上了嘴。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说不定这个凶手还真是利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办法，把现场伪造得跟真实的意外坠楼一样，所以，我还是觉得针对这条线索应该调查一下，查一下发表这个评论的人是谁，顺便，去查一下，这些照片都是谁发布出来的，对了，从洪薇的遗物里，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还没有，我们都检查过了，所有的东西都很正常。”刑事技术科的警员翻了一下笔记本，眉头突然皱了皱，“啊，等一下，还有一个物证没有查清楚，是她的笔记本电脑，因为有密码，我们还没有仔细查。”

    “请网监那群家伙配合一下嘛，反正他们一天也没什么事情，摆弄那种东西，比我们要熟练得多了吧，顺便，让他们把所有的照片都重新鉴定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开完会，叶珂将新发现的疑点报告给了局长张智义，这一次，张智义没有任何的犹豫，亲自给教委的那些人打了个电话，便让叶珂继续调查下去。

    不得不说，网监大队的那群人虽然整天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但是干起这些工作来却是得心应手，他们有全套的软件来进行调查，根本不用像叶珂他们这样，要在大太阳底下到处跑，这让叶珂多少有些不平衡，尤其是在李然将调查结果递到他面前时说的那句话：“这个案子要是成功破获的话，怎么也要给我们记上一笔吧？”

    “这种事情，还是去跟局长说吧，我可不会管这些。”叶珂一把抢过了调查报告，便将李然赶出了办公室。

    网监大队的调查显示，网络上流传的关于洪薇的照片并不是用已知的任何一种型号的相机拍摄的，而是来源于视频剪辑，换句话说，所有的图片都是从视频中截取出来，发布到网络上的。

    在洪薇的电脑中，就发现了这些视频，但是并没有发现这些截图，网监大队这群精力旺盛的家伙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翻遍了洪薇电脑硬盘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用上了自己写的数据恢复程序，终于被他们发现了一些线索，在残存的历史数据碎片中，他们还原出了一部分图片，正是网络上发布出去的那些图片中的一部分。

    所有的图片都是通过洪薇自己的电脑发布出去的。

    这个结论让叶珂有些无法接受，从前期的调查来看，洪薇并不想当一个网络红人，她需要的只是钱而已，平日的生活里，她还是很低调的，所以，这些照片应该不是她自己发布出去的才对。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现在赶去S市大学的话，那些学生应该还没有离开寝室。

    白灵近乎逃一般地跑出了那个昏暗的弄堂，在路口，她停了下来，扶着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像你这种情况，真的很难办啊。”那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就像一把锋利的刀一样，让白灵无所遁形，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服，看着这个女人的目光中都带着恐惧。

    “怎么说呢？你的身体，目前的情况还不适合做手术，得做些调养，要不然，术后也会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的。”女人显然很满意这种效果，翻动着手中的病历说道。

    “全部下来的话，大概需要多少钱？”白灵抓紧了手上的钱包，那里差不多是她全部的财产了。

    “那要看你选择什么类型的手术了，前期调养的话，看你恢复的速度，恢复得好的话，大概两千块钱左右就可以了吧，手术呢，这里有快速无痛的，还有可视的……”

    “那种最普通的呢？”

    “最普通的？我看看。”女人戴上眼镜，从档架上拿过了一份彩页，一条一条仔细看了起来，“在这里，说实话，已经很久没人选择做这种最普通的手术了，200块钱就可以了，不过，为什么不做无痛的呢？我们这里可有最先进的设备，保证不会让你感到任何疼痛的，术后还有配套的恢复措施……”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白灵抓着钱包的手，顿时明白了什么，“我懂了，你有多少钱？”

    “我……我现在没有多少钱，不过过几天就有了。”白灵咬了咬嘴唇，声音微弱地说道。

    “过几天的话，我看看，刚好，这几天都排满了，过几天才会有时间，你那时候再来也行。”

    “那个，前期的调养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替代吗？”白灵声音微弱地说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

    “倒也不是没有，只是效果很难保证，依我看，还是按照我说的来比较好。”

    “不管什么办法，请您告诉我就好。”

    “是这样啊。”女人想了想，“那就用中药来调养吧，不会太贵，不过，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说不定会错过最佳的手术时间的！”

    “谢谢。”白灵说道，并没有在手术时间这件事情上做什么纠缠，等那个女人开好了药方，她就快步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走过隔壁的一个房间时，里面突然传出了一声惨叫，让她心中一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在阳光下沐浴了一会儿，她恢复了一些体力，刚要走，一辆墨绿色的帕杰罗就停在了她的面前，她怔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这辆拦住了她去路的车，直到副驾驶位置的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了叶珂的脸。

    “叶，叶警官。”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发慌，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白灵，你在这里干什么？”叶珂看了一眼白灵的身后，那个昏暗的弄堂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没，没什么，我来这边办点事，叶警官，您这是？”

    “我路过这里，你是要回学校吗？”

    “嗯。”

    “上车吧，我送你，刚好，我也要到你们学校去一趟。”

    “不，不用了，这样不好吧。”

    “没关系。”叶珂笑了笑，还真是个害羞的女孩子，想了想，他干脆直接打开了副驾驶位置的车门，白灵看了看四周，这才快步钻进了车里，关上了车门。

    “真是麻烦你了。”她刚一上车，就小心地道歉道。

    “怎么会？”叶珂将车子驶进了车流中，脸上带着微笑地说道，“要说麻烦，昨天还真是麻烦你了，那么晚了还打电话吵醒你。”

    “啊，说起这个，那个女生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这个……”

    “不方便的话，没关系的。”见叶珂有些为难，白灵连忙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有规矩的，我也就是随便一问，真是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也不是不能说，毕竟你是目击者，告诉你也没什么不可以。”叶珂想了想，说道：“根据现场的情况和你的证词，本来我们已经判定这是一次意外事故了，不过今天上午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所以，不得不重新调查一下。”

    “是他杀吗？”白灵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叶珂，“这不太可能吧，在现场我可没有看到其他人啊。”

    “还不确定。”叶珂轻轻笑了笑，“事实上，新发现的这条线索主要是可以作为她出现在那里的一个动机，我们现在正在找是谁做的这件事。”

    “是这样啊。”白灵轻声说了一句，“叶警官，就在这里吧，我在这里下车就好了。”

    “这里？”叶珂不解地看着白灵，距离S市大学还有将近一站地的距离。

    “我就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如果被同学们看见，就不太好了。”看出了叶珂的不解，白灵微笑着解释道。

    叶珂恍然大悟，将车子靠路边停了下来，让白灵下了车，轻轻地摇了摇头，自己驾车驶进了S市大学。

    和我想的一样。

    叶珂带着些庆幸地想到，S市大学第四学生宿舍洪薇的寝室里，和前一天他来这里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那两个女生就像昨天一样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用化妆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吸引人一些。

    看到叶珂的到来，她们先是愣了愣，接着，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丝毫没有加以掩饰。

    叶珂将这些细微的变化都收在了眼里，但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开门见山地说道：“有几个问题还需要找你们核实一下。”他停顿了一下，确认自己的话被眼前的这几个女孩儿理解并接受了，才继续说道：“你们有谁知道洪薇电脑的密码吗？”

    听到这个问题，这两个女生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齐齐摇了摇头。

    “这么说，你们都没有用过她的电脑，对吗？”

    “早些时候，倒是用过。”依旧是坐在最里面的那个叫玲子的女孩儿答道：“不过大约一个月之前，不知道为什么，她给自己的电脑设置了密码，我们就没再动过了。”

    “一个月之前才设的密码吗？”

    “大概是吧，谁知道呢？”坐在门边的林苜依旧漫不经心地说道，“要不是有时候急用，我才懒得碰她的电脑。”

    “为什么这么说呢？”

    “她啊，什么东西都不让我们碰，不过，就算是送到我面前，我也不愿意动，一个一年里就跑去堕胎三次的女人，啧啧。”林苜的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厌恶，“真的是给我们这些人丢脸，她要是真那么有魅力的话，为什么不说服那些男人，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呢？”

    “堕胎？”叶珂微微皱了皱眉，这个词触动了他某一部分的回忆，他好像就在不久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当然，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那么讨厌她？再怎么说，我们将来也终归要找个人嫁掉吧，像她这种，将来连个孩子恐怕都不能生，谁敢娶呢？等到年老色衰的时候，她就该知道自己年轻的时候是有多傻了。”

    “这样啊，那么，她的照片在校学生论坛上出现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你说的是那些她被人接走的照片吗？”

    “对。”

    “当然知道，这件事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呢。”

    “之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叶珂有些生气，这么重要的线索，这些女孩子竟然完全隐瞒了。

    “因为你们没有问过啊。”看到叶珂的表情，林苜的表情也有些不太愉快，“再说了，她自己对这件事情都不太在意，好像根本就没当回事吧，我们可没想过，她的死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好吧，那就不打扰你们了。”叶珂有些无奈地说道，转身走了出去，他想起了一个人，看了看时间，他拨通了一个电话，确认了见面的地点之后，驾车离开了S市大学。

    驶出校门的时候，他再一次见到了白灵，她似乎有什么心事，手上拎着一份在路边买回来的蛋炒饭，有些心不在焉地走着，甚至没有注意到向她打招呼的叶珂。

    在去见那个人之前，叶珂先回了一趟局里，他觉得有必要带上那些东西，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再见到那个女人。

    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洪梦玲已经在等他了，她依然穿着前一天的那身衣服，只是看起来略显憔悴，面前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你？”叶珂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个女人，“有什么事吗？”

    “我来拿回我女儿的东西，我听说，她有些东西在你们这里，电脑，手机，还有钱包银行卡之类的。”洪梦玲掐灭了手中的烟，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我想这些你们应该用不上了吧。”

    “是这样，不过，你女儿的案子有新的进展，那些东西，暂时还不能交还给你。”

    叶珂说着，从办公桌上翻出了一份档案，李然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他的办公室的，他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女人，带着些疑惑地看着叶珂，洪梦玲见到李然看向自己的时候，撩拨了一下肩头的卷发，脸上露出了一抹妩媚的笑容。

    “什么事？你说吧！”

    “查到点东西，洪薇的银行账号里没有多少余额，你好像说过，她前不久就一下赚了你两年的工资。”

    “嗯？”叶珂微微蹙起了眉头，“你确认？”

    “当然，而且，我们还查过，伊藤之前的确转了一笔钱出去，不过没有进入洪薇的账号，而是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账号，这个人叫洪梦玲。”

    “洪梦玲？”叶珂的目光定格在了洪梦玲的身上。

    她的脸色此刻有些不自然，见到叶珂的目光转向了自己，她匆忙站起了身，“叶警官，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说着，她不等叶珂说话，径自向外走去。

    “等一下，有些事情，我需要问你一下。”叶珂冷笑了一声，“我听伊藤说过，洪薇是你介绍给他认识的，他还说，曾经和你之间有过一段感情，那么，请告诉我，你和伊藤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把洪薇应得的钱转给你？这几年来，在这方面，洪薇应该没少赚钱吧？她的钱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喂，李仁，你在搞什么？总监的脸色可不太好。”摄影师有些不满地说道，李仁匆忙应了一声，将注意力转回到工作上来。

    洪薇死了这件事，本来和他没什么关系，可是刑警队的那帮人好像认定了自己知道些什么，尤其是那个队长叶珂，刚刚又打来电话，说有些事情要再调查一下，搞得自己在工作上一直不能专心。

    他看了看表，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可节目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录完，他想请个假算了，可是，电视台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这时候如果请假的话，那么以后的工作可就不太好做了。

    没办法，让那个警察多等一会儿吧。他叹了口气，调整好眼前的设备。

    不知道这次那个警察又有什么样的问题要问，出了这样的事，自己也很被动啊，正在拍摄的纪录片不得不重新调整计划了，台里对这个项目可非常重视，要不是自己的姐姐就在医院工作，可以最方便地取材的话，这个项目怎么说也不会轮到他来做的。

    “OK，今天就到这里吧。”总监罗飞喊了一声，李仁终于松了一口气，收拾好东西，刚要走，却被总监叫住了。

    “李仁，你过来一下。”

    “好，有什么事？”面对这个平时一直很严肃的总监，李仁心里有些不安，他一直不太情愿和总监单独谈话。

    “你那个纪录片的项目，现在怎么样了？台里可是要专门做一个专题的。”

    “那个啊，现在有些麻烦。”

    “怎么？有什么事情需要台里解决的，就要及时提出来，可不要耽误台里的计划啊。”他关上了自己办公室的门，抽出一支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说道：“你应该也知道，给你争取到这个项目，可是费了我很大力气的。”

    “恐怕台里也没办法解决啊。”李仁为难地苦笑了一下，“有一个找好的女主角，前几天自杀了。”

    “自杀？拍摄的进度呢？不会也受到了影响吧？”

    这句话让李仁觉得很不舒服，已经出了人命，可是总监的心思好像根本就不在这上面，还是在关心拍摄的事情。

    “关于她的那部分倒是差不多拍完了，但是女主角自杀，这个纪录片恐怕也不好做吧。”李仁尽可能不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不过，即便他不掩饰，罗飞也根本没有注意到。

    “话可不能这么说，她为什么自杀，你应该知道吧？”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问道。

    “这个，警察也还在调查，所以具体的情况，我现在也不清楚。”

    “和警察打好关系，一定要弄清楚她自杀的原因，要是和拍摄的东西有关的话，这个专题可以好好做做啊，说不定，能引起更大的轰动。”罗飞用力拍了拍李仁的肩膀，“那就加油吧，这一批实习生里，我最看好的可就是你啊，拿出点成绩来，说不定，台里也会对你另眼相看呢，要不然，你姐姐那里我都没法交差啊。”

    “我知道了。”李仁点了点头，离开了罗飞的办公室。

    看着他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罗飞又一次挠了挠自己的头，抓起了桌子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喂，是我，罗飞，现在方便说话吗？”

    “就算不方便，你也不会放过我的吧？”李悦把手机夹在肩膀上，右手快速地在便签纸上写着什么，随后交给了身边的护士，“说吧，是不是小仁又给你惹了什么麻烦？”

    “哪里的话，那孩子可真不简单啊，还得感谢你给我送来这么一个得力的助手。”罗飞靠坐在椅子里，一边吸着烟一边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我们的关系，他工作起来比别人都卖力得多，让我省了不少心。”

    “那孩子从小就是这样，不喜欢依靠别人，当初打电话给你，也只是希望能掌握他的情况，而且，有你这个前辈指导的话，他的成长会更快一些吧。”

    “的确和你一样，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用不了多久，我就没什么可以教给他的了，我可是有阵子没见过这么努力又聪明的人了。”

    “那就好。”李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对了，你打来电话，不是只为了跟我说这些吧？”

    “啊，这个嘛，怎么说呢？”罗飞一下子结巴了起来，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都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不用有什么隐瞒吧？”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想和你一起吃顿饭，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见过面了啊。”

    “你说的也是。”李悦想了想，说道，“而且你帮了弟弟这么大的忙，也的确应该请你吃顿饭。”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罗飞连忙说道，“那孩子会是个有出息的人，这一点还要感谢你啊，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接班人，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交代一下的好，如果由我亲自去说的话，可能会被人说闲话的，你也知道，他现在可是正在考核的关键时期，要是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的话，就比较麻烦了。”

    “我明白了，那么就下班后吧，地点就由你来决定好了。”

    审讯洪梦玲这种事情，叶珂并没有亲自去做，交给了手下的警员之后，他带上一些东西，驱车赶往S市电视台，当他的车在电视台门前停下的时候，李仁也刚好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叶珂的车，他径直走了过来，拉开车门，上了车。

    “真是抱歉，刚刚在录一档节目，让你久等了。”李仁推了推眼镜，带着歉意地说道。

    “没关系，我也刚到，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叶珂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却已经发动了车子，驶向了不远处的咖啡厅。

    “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叶珂翻动着那份中英文并列的菜单，眉头不时轻轻抽动一下，那后面的数字让他有些无法接受，“啊，就这个吧。”

    他不等李仁发表意见，便自顾自地说道：“请给我们一份菊花茶，小壶的就可以，谢谢。”他说着，将手中厚重的菜单交给了服务生，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李仁，“怎么样？希望没有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当然不会。”李仁笑了笑，“虽然拍摄计划不得不做调整，不过，我们总监说，这也许是件好事，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节目播出后，一定会更有影响，能引起更多人的关注，说不定，因为这件事，会被卫视台的人相中呢。”

    “你们领导还真是只顾着收视率啊。”叶珂夸张地笑了笑，“都已经出了人命，他竟然还想着这些东西。”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没有收视率，广告商就不会投钱给我们，那我们做这档节目就完全没有意义了。”李仁苦笑了一下，往自己的茶里加了一小匙蜂蜜，轻轻地啜了一口，“还是不说这个，叶警官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吧。”

    “确实是这样。”叶珂点了点头，从档案袋中抽出了一沓照片，递到了李仁的面前，说道：“想请你看看，这些照片，你有没有印象？”

    李仁接过了照片，快速地翻动着，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终于，他抬起了头，脸上带着阴晴不定的表情，犹豫着问道：“这些照片，你们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你们学校的学生论坛。”叶珂喝了一口茶，见李仁的脸色有些难看，连忙说道：“放心，这个帖子已经被我们锁定了，所有的数据已经从服务器中删除，目前有这些照片的就只有我们，不过……”他注视着李仁的表情，“看起来，你好像对这些图片很熟悉？”

    “是，这些图片就是我拍摄的，不过，不是照片，是视频，在我的电脑里，就有一份。但是，叶警官，我可从来没有对外发布过这些。”

    “除了你之外，还有人有这份视频吗？”

    “除了我之外吗？就是洪薇本人了吧，本来，我不打算给任何人看的，毕竟，这里面很多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在做后期的时候，所有的人像都要做些处理，不过，洪薇说，作为主角，她有权利得到这个，所以，每次拍摄完，原始档都会给她一份。叶警官，这和洪薇自杀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这些图片在网上出现后，有人扬言要在28号晚上，也就是她坠楼的那天，让她以连我们警察都查不出来的方式被杀害。”

    “怎么会有人这样做？”李仁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和愤怒，叶珂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看不出李仁有没有在撒谎。

    “我们也不相信，但是既然有新的线索出现，我们只能查下去了，有什么线索的话，要记得随时和我们联系。”叶珂叫过了服务生，付过账，“那么，我就不送你回去了，还得回局里处理些事情。”

    “好的，真是辛苦你们了。”李仁说着，也站起了身，这时，叶珂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歉意地笑了笑，接起了电话，脸上的神情带着些匪夷所思。

    “你们确认这个结论没有问题吗？好吧，我明白了。”他挂断了电话，向李仁露出了一抹苦笑。

    “又有什么新的发现了吗？”

    “我们技术部门的同事刚刚调查发现，将这些照片发布到网络上的正是洪薇本人，那条杀人预告的评论也是她自己的马甲发出的，换句话说，她谋杀了自己。”

    “谋杀了自己？”李仁不敢置信地看着叶珂，实在很难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虽然很难理解，但好像就是这样。”叶珂重重地点了点头，“洪薇的电脑是指纹密码和肖像识别密码，除了她自己，别人无法打开，我们的人也是拆了她的硬盘之后恢复出来的数据。”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还要宣称会在那一天杀死自己呢？”

    “这个，恐怕只有她自己才能解释了吧。”叶珂叹了口气，“实际上，大部分的自杀案件只有自杀者本人才知道原因，这个案子到这里，也算告一段落了吧。”

    他走出咖啡厅，上了自己的车，有些事情，他并没有告诉李仁。

    比如说，实际上，洪薇会被伊藤包养，并不是出于她的本意，而是被自己的母亲逼迫的，早些年的时候，伊藤就和洪薇的母亲有过一段感情，只不过两人都是逢场作戏而已，等到洪薇上了大学，来到了这个城市，在洪梦玲的撮合下，洪薇便继承了她母亲的职业，成为了伊藤的情妇，至于那些收入，则全部被洪梦玲拿走了，只留给了洪薇一些基本的生活费。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洪薇也只不过是两个人赚钱的工具而已，她并没有自己的生活自由，甚至就连怀孕之后，也在别人的控制下，必须打掉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她能做到的，也就是让自己尽快摆脱这种生活，在她的思维里，要摆脱这种生活唯一的办法，也许就是死亡吧。

    至于那个杀人预告，只不过是她不甘心就这样结束生命，在错乱中留下的信息吧。

    她那几个室友不是也说了嘛，在后来那段时间，她经常会突然变得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

    不管怎么样，洪梦玲和伊藤组织卖淫的罪名，恐怕是逃不掉了，之所以说是“恐怕”，是因为，叶珂也不知道，如果要逮捕这个税收大户，会受到什么样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