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我已经看到了前面一列蜿蜒行走的黑衣队伍,夜视镜中,分外清晰。
赤名莉香扯了扯我的衣袖,食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我会意地点了点头,弓起了背与她一起向前走去。
他们的头领一看到我们的到来,就叽里呱啦地数落了起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当然我是不敢说话的,因为这种语言的确我一句也听不懂,一句也说不出,稍不留意给会被看出我的不对劲。还好,赤名莉香马上就接过了话茬,用更大的声音向头领申辩着什么。也许是在解释她为什么落到了后面,又赶了上来的原因吧。我只有埋着头看着黑黢黢的地面,保持缄默。
那头领很是高大,骨骼粗壮,手指的关节也异常突出,在夜视镜中看来,竟微微泛着红光。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练过铁砂掌之类的硬功。
他显然对赤名莉香的解释相当不满意,语音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竟与赤名莉香吵了起来。而赤名莉香也丝毫没有示弱,她指着我,也叽里咕噜说着那种我听不懂的语言,但从她的语气里,我却可以听出她似乎正在指责着我。
我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她并不是在指责我,而是在咒骂那个冤死的杰克。说不定她正是在咒骂杰克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性骚扰。于是我模仿杰克的语音,尖利地“嘿嘿”一笑,然后一言不发。
没料到我“嘿嘿”的这声笑后,那头领突然抬起了头,望着我。面罩上露出的两只眼睛,闪烁着熠熠的光芒,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的眼神似乎要把我的五脏六腑看个对穿对角,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我不禁感觉一阵阴风幽幽袭过,全身上下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那头领抬起了胳膊,手中竟是一把手枪。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我立刻就认出了这是一把柯尔特M2000自动手枪,枪中的名品。
我的背心浮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却又不敢做出任何举动,只好装出一副无辜的可怜相。
这头领以很快的速度对我说出了一连串的话后,提着枪口指了指我的胸膛,然后将手枪放回了枪兜,转身面向身旁的一棵树。他又侧身望了我一眼,说了一句话,接着抬起掌来,对着树干就是一掌击去。
只听“砰”的一声,这棵大树微微颤动了几下。
我知道,他是在告诫我不要骚扰赤名莉香,否则就让我的下场与这棵大树一样。不过我却没看出他到底对这大树做了什么,更不知道这威胁对我又起得了什么作用。
不过我的疑惑马上就消失了,仅仅是几秒钟,这棵树的树叶就纷纷落了下来,像是下雨一般,纷纷扬扬撒在了地上。
我大吃一惊,虽然我知道这个头领是练过铁砂掌,可是却没想到他练的竟是铁砂掌中最难练的毒砂掌,而且功力竟是如此精劲。
据我所知,毒砂掌是铁砂掌中的翘楚,修炼殊为不易,自小就不能近女色,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每天都要在在盛满铁砂的锅中练习掌法,直至掌心变红,又渐渐煺色。掌上的老茧练出来后,又得慢慢磨平,接着再长出茧来。如此练得掌上的茧子九消九显后,方能练出一成的铁砂掌。而要练到九成铁砂掌,则要足足历尽八十一次蜕皮,才能实现。
我的师傅曾经告诉我,毒砂掌练到有所建树时,可以以掌击树,树叶尽落。而击掌与叶落之间总会有个时间差距,如果间隔的时间越长,那么杀伤力会更强。事实上,毒砂掌是凭借掌力,震断树干中的筋脉,力度收发自如,令整棵树尽殆死亡。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这一掌击人肉之躯上,会有如何的后果。
不过,我也并非庸手,凭我的身手,他要想击中我,倒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一想到这里,我脸上露出了笑容。当然我的笑容是隐藏在面罩之后的,谁也看不出来。
不过我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就已经僵持在了脸上。因为在这时,那庞然大树竟发出了细微的“咔咔”声,然后缓慢地向一边倒了下去。当树干与地面接触时,发出了轰然巨响。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暗暗咋舌。
再一看地上倾倒的大树,树叶竟片片泛黄,直至干枯。
我已经明白了,这个黑衣人中的头领,毒砂掌竟已然练到了八成功力。看来这是一个真正的对手,不容我有半点小觑。
猎人联盟里竟有如此高手,这的确让我预料不及。凭借一身毒砂掌的功夫,这个头领完全可以行走江湖,扬名立万,为什么竟会到这么个蛮荒之地来当个劳什子头领呢?
不容我多考虑,这头领一扬手,嘴里叫了一句:“走,上路!”
立刻,所有的人都向前走去,头领走在最前面,赤名莉香紧紧跟着他,而我又走在了赤名莉香的身后,后面则跟着其他的黑衣人。
不过在我的心里,却总是觉得有着隐隐的不对劲。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我却想不出来。
继续前行,我开始觉得有些不太妙的感觉。我发现其他的黑衣人渐渐加快了脚步,竟把我夹在了中间。而好几个黑衣人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当我与他们对视的时候,他们立刻就闪开了目光,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却又偏偏欲盖弥彰。
猛然间,我一拍脑门,明白了是哪点不对劲。
刚才那个头领叫出发时,说了一声:“走,上路!”
他说的是纯正的中国话,而且还是北方口音,如果我没有回忆错,应该夹带着东三省的口音。
而赤名莉香说过,杰克除了英语与组织的暗语外,其他什么语言都听不懂。而我装扮成杰克,却忘记了这一茬,一听到了命令就主动跟在了赤名莉香的身后,排在了第三位。
我暗叫了一声不好,此刻我不正是在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吗?
还来不及等我做出反应,身前的赤名莉香忽地身形一闪,而她前面的那个头领猛然转身,站在了我的面前,一张蒲扇似的大手按在了我的左胸。
我的身体向后微微一退,正好卸掉了他按来的这股力。这是秘宗南派功夫中保护自我的应激反应,只要有杀气逼来,我自然会身不由己做出合适的避让措施。
可是没想到我并没有躲开头领的这一按,更没有卸掉他掌中卷夹着的力度。我虽然向后退出一步,可他也同时向前飘移了一步,掌心就如附骨之蛆一般,依然按在了我的左胸上,令我无法躲闪。
我的身形连忙又是一闪,脚下踏向了八卦阵法中的生门。可未等我的足掌落地,脚下忽的一阵劲风袭来,似龙卷风一般将我的小腿带了起来。一只脚已经先我一步踏在了生门,而这股大力却逼得我的足掌落在了身后的地上。落到的地方,正是八卦阵法中的死门!
一步踏错,步步皆错。我知道,如果我继续转换身位,只会一步一步继续踏入死位。而八卦本身就是相生相克,即使是一个位置,也会随着天时地利,进行转换。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不能动,只有站在原地,等待时机的变化,等待死门换成生门。
可是,我又怎么能一动不动呢?此刻,我面前站着一个练就了毒砂掌的国术高手,他蒲扇一般的手掌正按在我的左胸,巨大的逼迫之力已经令我全身上下笼罩在一股寒气之中,我又岂能坐以待毙?
但我又能做什么?我无力地垂下了手臂。在这个时候,我只有装作束手无策,无可奈何,以图拖延时间。
这时,这个黑衣人中的头领,冷笑了一声后,狰狞地说道:
“苏幕遮,游戏已经结束了。”
在强大逼迫的压力下,我一点不敢动弹。这按在我左胸的手掌随时回迸发出巨大的力量,令我无可防范。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认栽。不过,麻烦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得知道自己栽在何许人也手上。”
这个黑衣头领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倒是他身边的赤名莉香抢先一步答道:“苏幕遮,你死在司徒清的手里,也算对得起你一身的功夫了。”
司徒清?这个名字我从来没听说过。
赤名莉香又说道:“司徒清先生是司徒教授的亲生儿子,一身武艺尽得司徒老先生真传,你落在他的手里可一点也不冤。”
这时,司徒清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一眼赤名莉香,说道:“说这些干什么?快把苏幕遮铐起来。”
我也狠狠地瞪了一眼赤名莉香,我知道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与她一点也分不开。
果然,她看了我一眼,满脸得色地说道:“苏先生,您就别怪我了。当我与你交手后,就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要想把你抓住,只有把你引到司徒头领这里来。为了得到你的信任,还做掉了杰克。不过也算他倒霉,谁让他落到了最后面?再说平时我早就瞧他不顺眼,居然还敢不时地来骚扰我……”
我叹气道:“不怪你,只怪我着了你们的道,认栽就是了。既然现在我落到了你们手里,可以告诉我你们接着准备对我做点什么?”
司徒清笑了笑,见赤名莉香为我铐上了一副镣铐后,收回了手掌,然后捏了捏我肩胛的琵琶骨。我不由得心里一紧,只听他说道:“苏先生,我也不想为难你。毕竟你生就一副清丽的骨骼,是个习武的好材料,捏断了琵琶骨实在是可惜。我不会废掉你这身功夫的,而且还会为你的功夫找到一个最合适的归宿。”
说实话,当听到他说不会废掉我的功夫时,我还有些高兴。可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我心里却打着小鼓,犯起了嘀咕。
他要为我的功夫找到一个合适的归宿?看来绝对不会是让我去大街上习武卖艺,换点散碎银子,帮补一下生活。他究竟想要干什么?我有些不敢想象,我越是想象心里越是发毛。反正现在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落到了他们的手中,也容不得我再多行思考。
这时,司徒清从身后如变魔术一般拿出了一个玩意,我一看就认出了这样东西。正是我在火车上见过的,据孔雀女说可以放出麻醉雾气的竹筒水烟杆。
他要干什么?难道他要朝我的脸上喷出麻醉气雾?让我立时昏晕过去吗?
看来我已经没有时间再考虑了,这时,一股淡黄色的雾气在司徒清抠动了扳机后,从烟杆里喷了出来,正好喷在了我的脸颊上,我立刻嗅到一丝酸酸涩涩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马上仰面趟在了地上,后背摔在柔软的铺满了树叶的地面上,竟感到了一阵生硬的疼痛。我那两柄镶嵌着金刚钻的铁钩硌疼了我,在这即将晕过去的刹那,我想到的竟是,这赤名莉香也是太粗心了,铐了我的双手,竟忘记了取下我的铁钩。
不过,我又岂如此容易被这麻醉气雾给迷晕?
在我幼时,师傅就教我习练吐纳之功,那个时候学得最多的就是屏息。记得当时,我对打坐之类的练习一点耐心也没有,总是想着跑出家门与小朋友一起去捉树上的知了。师傅为了培养我的兴趣,就带我去游泳,一入了水,就将我的头扎进水中,不允许我抬起头来。在呛过无数次水后,我认为那个夏天喝的河水比我吃的饭还多的时候,也练出了屏住呼吸的独门绝技。
此刻当淡黄色的麻醉气雾袭到我脸上的时候,我立刻就停止呼吸,烟雾只有一点点被我猝不及防地吸进了肺中。我猜这一定是种极为厉害的麻醉药物,因为我只吸入了少之又少的一点点烟雾,但已经足够让我感到头晕目眩,天地倒置。
我连忙将体内的真气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头脑立即清醒了许多。秘宗南派的内功心得与其他方式的内功有很大不同,其他门派的吐纳之道,通常都是要在呼吸的基础上进行,而秘宗南派则不尽相同。当然,这绝对不是说秘宗南派的内功可以抛却呼吸,呼吸是人类生命的根本,没有呼吸进来的氧气,一个人就不可能还有生存的动力。而秘宗南派内功的内涵精华则是尽最大限度挖掘人体潜能,发挥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功效。一个人的呼吸的时候,当然是吸进了气后就吐出来,但实际上,并不是一次就呼出了所有吸入的氧气,在肺泡里总是残存了一些新鲜的空气,要等第二次呼出时才被带出。而秘宗南派的内功,有很大程度上就是习练怎样利用人体本能,在最危急的时刻动用到那些残存的空气。虽然这些空气的数量很少,但是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却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而现在正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所以我在没有呼吸换气的情况下,依然利用秘宗南派的独门秘技,唤醒了微小肺泡里残留的氧气,在周身经络里运行了一个小周天,逼出了麻醉气体吸入的毒素。
当然,在我头脑清醒的时候,我还是不能放胆换气,只有继续屏住呼吸,毕竟在我的鼻孔外还萦绕着麻醉气体的分子,我又没有练就像楚留香那样用皮肤换气的本领。
这时,我突然听到司徒清“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狰狞地叫道:“好功夫!竟然可以在不换气的情况下运行真气,果然是习武的天才!”
我暗叫了一声不好,明白自己的小伎俩已然被这鬼魅般的司徒清看得一清二透,我的头皮不禁开始发炸。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这时,正好看到司徒清登登登几步走到我跟前,捏紧了拳头一拳砸在了我的胸膈上。
一股很怪异的疼痛,并不是那种痛不欲生的疼痛,而是一种像针灸用的银针扎进穴道的感觉,这感觉令我情不自禁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呼吸起新鲜的空气。
还好,当我张嘴呼吸的时候,这淡淡的酸涩气味已经更淡了,几乎已经散尽。我刚要庆幸的时候,没想到更大的厄运就要到来。因为我已经看到司徒清手里拿着那杆水烟竹竿,伸到了我的嘴边,狠狠地叫到:“苏幕遮,是你在火车上把我老爸的肋骨击断的吧?现在我也让你尝尝失败的滋味!”
话音一落,他已经抠动了扳机,一股淡黄色的雾气“嘶嘶”地钻进了我的嘴里、鼻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