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伟民打来电话,把他从大雪纷飞的札幌叫到了春风送暖的东京。他已一年未曾踏足新宿。
郭秋生收拾出一个行李箱,向千岁而去。
他在羽田机场下了飞机,拦了一辆出租车。四谷的公寓已经打扫干净了。这证明杨伟民已经付过房租,管理得一丝不苟。秋生从冰箱取出冰乌龙茶,坐在床上。他无事可做,从行李箱中翻出一本书,那是一本被翻得十分破旧的犬类图鉴。无论翻看多少次,他都不会感到厌倦。总有一天,他要养条狗。
乌龙茶喝完,图鉴也翻到了最后。他决定再从头翻看一遍。当他看到爱尔兰猎狼犬的图片时,电话响了。
“我是杨伟民,一小时后在‘香妃园’见。”
电话挂断。久违的台湾话。若非与杨伟民对话,他一般没机会用到那种语言。
秋生冲了个澡。
杨伟民先到了。他被服务员带到包间,坐在杨伟民对面。饭菜已经端了上来。
“还好吗?”
“还好。”
对话到此为止。秋生默默地吃饭。杨伟民看着秋生,啜着茶水。
“是北京那帮人。”
待秋生吃完,杨伟民又说。
“几个?”
“不知道……”
杨伟民扔来一张纸片。上面写着地址和房间号。那是位于大久保的公寓。他在脑中确认了地点。
“明天晚上,十一点。在场的所有人。”
“工具呢?”
“随你喜欢。”
“既然不知道人数,还是用枪吧。”
“今晚给你送过去。”
“事成之后呢?”
“你就待在四谷。”
二人再没说话。杨伟民在桌上放下一个信封,里面是钱。看那厚度,应该超过了一百万。秋生伸手拿过信封,招呼也没打就走出了包间。
回到四谷的公寓,他又翻开了犬类图鉴。怎么看都不厌烦。
爱尔兰雪达、阿富汗猎犬、德国牧羊犬、杜宾、斗牛……隐居深山,与爱犬相依为命。这是他毕生的梦想。
玄关传来响动,似乎有人离开了。邮箱里多了一个包裹。那是一把被层层包裹的黑星——中国产托卡列夫。弹匣三个,子弹五十发。
他拆开黑星,又组装起来。插入弹匣,黑星复活了。秋生把手枪放到桌上,又捧起了犬类图鉴。
分开散发着热气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酒精、胃液、小便混杂在一起的气味。嘈杂,静寂,嘈杂。霓虹灯光和黑暗——他选择了黑暗。从歌舞伎町途经职安大道,向大久保走去。
走进旅馆一条街,妓女们的视线一下聚集过来。金发的哥伦比亚美人,褐色皮肤的东南亚女性,还有上了年纪的人妖们,以及或聚成一群或孑然独立的男娼。妓女们背后还藏着皮条客和小白脸,以及毒贩子。他们都不与秋生搭话,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找到了纸片上写着的公寓。刚走进门,周围的气氛就起了变化。他没进电梯,而是沿着楼梯盘旋而上。他戴上手套,在耳朵里塞好棉球,拔出了黑星,将子弹顶上膛。
冰冷的金属声。他确认了夹克衫口袋里的备用弹匣。今晚应该用不上。
秋生停在五〇四号房门前。这扇门旁边没有名牌。他敲了敲门,原地等待。
“谁啊?”里面传来普通话。
“我来给崔虎大哥送货。”
他用卑微的声音回答。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锁孔转动的声音。门刚开了一条缝,他就猛地伸手进去拽开了大门。里面的男人一脸讶异。他一脚把那男人踹进了屋里。
1DK的房间里有三个男人——其中一人正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其余二人则对着一张小桌,像是在分拣什么东西。
“你是哪家的!?”
“你想干什么?”
他朝右边的男人开了一枪,血和脑浆溅了一屋。左边的男人正要起身,他枪头一晃,扣下了扳机。男人直直向后倒去——还把桌上的东西拨拉了一地。
双腿间一阵炙热。他硬了。
“上海猪……”开门的男人扑过来抱住他的腿。他一脚踹过去,男人仰面朝天地倒下了。又是一枪,男人身体一阵痉挛。
“我是台湾人。”
秋生用普通话平静地说完,把剩下的子弹都打进了三人的体内。血肉和塑料卡片四处纷飞。卡片——原来那是柏青哥的储值卡。
妓女、皮条客、毒贩子、醉汉、无人管教的孩子、穿超短裙的女子、拉客的、黑道、流氓、条子。他径直穿过歌舞伎町。腰间插着黑星,口袋里藏着弹匣,鞋底还沾染着血迹。以及勃起的男根。
没有人对他说一句话。
回到公寓,他又冲了个澡。拿着冰乌龙茶,捧起犬类图鉴。房间里空无一物,他也不需要别的东西。
秋生微笑着,沉浸在犬类的照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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