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十五分,西切斯特县的地区检查官克拉克·哈伯特眯缝着眼对我说:“你可不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古德温。你自己明白你为什么要上这儿来。”
我们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一间带有四个窗户的角形大屋子。他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四周都是侍从。我的椅子在一张桌子的一端。坐在我面前的是州警察局的桑德斯上尉和一个我曾打过交道的人:县首席警探本·戴克斯。戴克斯比起我两年前见到他时要发福多了,脖子上曾是皱纹的地方现在已变成了深沟,下巴也成了双的了。他坐着时肚子老要突出皮带一大堆。但话说回来,他仍不失为一个很精干的警察。
我的眼睛迎上了哈伯特的目光,但并没带着交战的意味。“我敢肯定我说你心里都已明白了。在我被带进来之前他们都向你报告了。我不认为他们会故意歪曲地报告。我知道本·戴克斯不会这样做。但是我们应该避免发生误解。我看了那具尸体,并且辨认出那是蒂娜·尤特丽。桑德斯上尉问我是怎样认识她的,我说我只见过她一面,在昨天下午,可我的证词是真实的。戴克斯问到我昨天下午在哪儿见到了她,我说在内洛·沃尔夫的办公室。他又问她到那里去干什么,我说是吉米·怀尔太太让她去的,是沃尔夫先生的要求。他要询问一些有关怀尔太太雇用他调查的那桩秘密事件的情况。戴克斯问我那桩秘密事件是怎么回事,而我——”
“而你拒绝告诉他。”
我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我有权拒绝。我说我在执行沃尔夫先生的指令。如果他告诉我尸体是在哪发现,怎样发现,什么时候发现的,她是在哪儿死的等等细节,我将向沃尔夫先生汇报。如果这事牵涉到一桩犯罪,那么他会衡量,设想这桩犯罪同怀尔太太雇用他的那桩事有联系是否合适。我还没说完桑德斯上尉就打断了我的话,蒂娜·尤特丽是被杀害的,而我应该如实地告诉他尤特丽是怎样对沃尔夫说的,他又是怎样回话的。但我却不能。他说他听说过我自认为是多么顽固,并且他要带我到没有打扰不被发现的地方去。显然他这真是一个高尚人的风格。本·戴克斯只是一个警察,不是英雄,他坚持要带我来见你。假如我亲临拜访只是为了来把自己托付给桑德斯上尉,那我一定会感到十分舒适的。我一直在考虑去看一下精神分析医生,去看看我到底有多顽固,那我会省去些烦恼。”
“我会很乐意为您那样做的。”桑德斯说。他把屁股挪动一下,才说出这话来。可能有人告诉过他,这样可以使他显得身上很有力量,没准他曾在镜子前练习过。
“你不会被托付出去的,”哈伯特说。“我是本县的主要司法长官。这牵连到一桩犯罪。蒂娜·尤特丽的确是被人杀死的。在她死之前的数小时是同你在一起的,据我们现在所知,你是见到她活着的最后一个人。桑德斯在询问一些会谈细节是公正的。我也会那样做的。”
我摇摇头。“他可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讯问。说到犯罪,在哪里?什么时间?如果一辆车从她身上压过——”
“你怎么知道一辆车从她身上压过?”桑德斯抓住话头。
我把他撇在一边。“如果今天早晨在大街上一辆车从她身上压过,并且看见司机的人都说是个大胡子独眼龙的矮个子,那么我怀疑沃尔夫先生会认为他昨天同她的谈话是与此有关的。看见那尸体,我就断定要么她是被一辆汽车压死的,要么是被一个大铁锤打击若干次致死的,尽管也还存在着其它可能性。”我翻动着一只手。“糟糕的是,哈伯特先生,你知道沃尔夫先生是知道那些法则的。”
他点点头。“我知道他是怎样滥用法则的——你也一样。蒂娜·尤特丽不是在这儿的大街上被杀的。她的尸体今天早晨十点钟被两个逃学的男孩发现。尸体在路旁的一条沟里——”
“什么路?”
“铁矿路。显然这条路曾经是通往铁矿的,但现在却哪儿也不通。那路又窄又烂,离第一百二十三路两英里的地方就是死路了。那尸体——”
“尸体是在第一百二十三路的什么地方?”
桑德斯在喉咙里咆哮起来,他还没坐稳他的屁股。我又一次把他晾在一边。
“大约在离第一百二十三路和第三十五路交叉处两英里的地方,”哈伯特说。“里奇弗尔德的南边,离州界不远。尸体被滚进一条沟里,从她身上碾过的那车就停在那里,大约离公路一百英尺的林中空地上。那辆车的车照也在那儿,上面写着蒂娜·尤特丽的名字和‘纽约二十八,第五大道九百九十四号’的地址。她的手提包也在车里,里头装的都是些普通的东西,有些东西上还留有她的名字。目前可以确定的只是:那辆车就是把她压死的车。还有什么吗?”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哦,当然,大约在昨晚九点到今天凌晨三点之间。”
“还有其他车辆的痕迹留在现场吗?”
“是的。还有一辆或者两辆车的痕迹,但那是在草地上。公路是石砂铺成的,草的深度高过了砂石。”
“有什么人在昨天夜里看到过蒂娜·尤特丽或者她的车,或者其他的车吗?”
“到现在还没有。离那儿最近的房子也有半英里远;东面,往一百二十三路那边,那一带的公路几乎没有人旅行。”
“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情况吗?”
“有,你就是。一个女人在她遇害之前几个小时曾去见过一个私人侦探,这本身就构成了一个假定,即这两件事是有关系的,而她对这个侦探所说的话就是根据。你能提供她和沃尔夫谈话是在什么时候吗?”
“可以,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假定。这位侦探是对于这两件事是否有关的最好的鉴定人。我说过了,蒂娜·尤特丽去看沃尔夫先生不是为了她自己的事;她去是因为怀尔太太要她去,要她告诉他一些有关怀尔太太要做的事的情况。”我站起身来。“好吧,你们已经告诉了我两小时以后我可以从报上读到的东西。我这就去报告沃尔夫先生,然后给您打个电话。”
“那是你想的。”桑德斯也站了起来。“哈伯特先生,您知道在这样的事情上时间是多么的重要,您也知道您要是放他走他就会在二十分钟以后逃出您的辖区,而且如果我们不告诉他,那些情报也许已经使局势有所改变了。”
我对他咧嘴一笑。“你能做二十个俯卧撑吗?我能。”
本·戴克斯告诉哈伯特:“我要问他一些情况。”哈伯特让他请便。戴克斯朝我转过身来。“在昨天《大公报》的下面刊登了一个题为‘致奈普先生’的广告,署名是内洛·沃尔夫。这事与怀尔太太要蒂娜·尤特丽去见沃尔夫有关联吗?”
我称戴克斯是一个精干的警察看来是有事实根据的。我给他的一笑不同于刚才给桑德斯的那个。“很抱歉,”我说,“我在执行我上司的命令。”我走到地区检查官跟前。“你知道这个情况。拿这样一些问题来为难我甚至是超出你们权限范围的,既然我不能够回答这些问题,既然沃尔夫先生在他得到我的报告之前不能打电话或者派家里的人来,那么我想我们不得不让桑德斯中尉空手而归。当然,那得您作决定。”
他把头微微向后翘起以表示对我的不满。“你懂得什么是障碍,”他说,“阻碍审判。”当我礼貌地说:“是,先生。”时,他粗鲁地握紧拳头,从椅子上弹射起来怒喝道:“从这里滚出去!”我转身服从了,本·戴克斯朝我摇摇头。我走过时尽量靠近桑德斯,以便让他能够踢我一脚,但他没有那样做。
走在人行道上,我看了看表:1:35。我走过三条街,到那家我熟悉的被称为“玛丽·简”的小吃店去。那里的人能象在俄亥俄时我的安娜姑姑那样做一种好吃的鸡肉饼就小酥饺。我一边吃一边考虑着目前的局势,既然沃尔夫不想卷进去,那就不必花钱给他打电话去。至于我们的当事人,那就更不用着急。我可以在向沃尔夫汇报完之后再给她去电话。而且,既然我已经走了一半路程嗯,三分之一的路程——为什么我不到铁矿路去看一看呢?没准在这老铁矿我能发现点什么?如果我绑架了一个人并且想找个地方扣住他以拿到五十万赎金,那么一座废弃了的铁矿是再好不过的地方了。我付完鸡和一块大黄饼的账,走到我停“苍鹭”的车场。驱车朝霍桑区开去。我驶过米尔河大道,一直驶到尽头的卡顿那,我又朝东面的35路开去。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我陶醉在万绿葱茏的大自然中。一路上都能望见牧场上数不尽的牛羊。快到卡那切特时,我转向了右边的123路,瞥了一眼时速表。我又驶了一英里半,并开始寻找起铁矿路来,过不多久,我便找到了它。
在路上转了一英里以后,我已经不那么肯定“苍鹭”能把我再带回城里去。在这一英里的路程上我遇到过五辆车,遇到其中一辆时,我不得不爬上块高地让它过去;而遇到另一辆时我则不得不退回去五十码。当我最后到达那儿时我想,把这儿设想成犯罪的场所看来是没问题的了。那儿有八辆车列成串,把路完全堵了。十多个妇女和三四个男人站在路边的沟沿上,两个男人在路对面大声地争论着谁把谁的档板给撞凹了。我避开了他们。朝北面是一片密密的树林,朝南面是一条通往水潭的岩石陡坡。我承认我对废铁矿是个什么模样并不清楚,但眼前却没有一点可以使人确认的特征。我挂上倒档开始小心地后退,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调头的地方。在第123路上我遇到了三辆开进去的车。
在我回城的两个决定当中,我记得其中一个是什么时候作出的。这个决定是花点时间欣赏一下路旁的风景,饱览一下春天的田园风采,既然我在四点以前到不了35街,而四点以后沃尔夫又缩进房顶花屋不愿让人打扰,尤其是对于他又不愿插足的事。所以,在到达35街之前我已做出了这个决定。
另一个决定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出的。我是驾驶汽车在沙鲁路上走了一半后才意识到这决定的。我从西切斯特开往纽约,目的地在西河岸。而当我开上沙鲁路时我发现我的目的地已转向了东河岸,我几乎想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我下意识地把车开向我们的当事人的家,想去告诉她我认出了尸体。也行,这会省掉打电话的一毛钱。而且,如果她丈夫也在,他们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面对面地回答他们。这总是令人满意的。我把车转上了迪根高速公路干线上,朝着西河区96街驶去。
四点过十分,我在81街找到一块空地,勉强将“苍鹭”挤进去停下,便走进了第五大道994号那座四层楼石头宅第的大门。按了按电铃。开门的是一个穿制服,宽脸庞,脸颊上有些黑点的女人。我想,建造这房子的特德,哈罗德的父亲,决不会想到把门的会是一个女人,幸好他没在这里。那女人看到我也十分惊异,尽管她不认识我。待我告诉她我的名字并说我想见怀尔太太时,她说怀尔太太正等我去呢,于是把我让进去。对于我和沃尔夫之间竟是那样相互地了如指掌,我本不该感到惊奇,但是这回我又一次对此惊叹不已。原来,怀尔太太打过电话给沃尔夫,问我是不是去辨认尸体了。沃尔夫告诉她我在回去的路上要在她那停一下,尽管这之前我和他都没有提起过这事。所以他才那么自信地把我摸透了。总有一天,当我告诉他,在我到沙鲁路前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会打算在她家停一下时,他一定会洋洋自得的。
当看门女人替我脱下外套时,一个男高音从上方传来:“是谁呀,艾尔佳?”艾尔佳回答道:“是古德温先生,特德先生。”那男高音招呼道:“上来吧,古德温先生。”我沿着宽大的、螺旋形的白大理石楼梯往上走,在顶上看到了尼尔·特德。我曾提到过,我见过他几回,可从来没有机会同他认识。听说他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小家伙,曾读过三所大学但都没读下去。他母亲强迫他停止登山运动,因为他曾从一座山上摔下来过。他曾在一场球赛进行到第五个回合时,把一架直升飞机降落在杨基球场的看台上。但就我个人看来,他不过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上剧院或弗雷明戈时不知穿什么衣服,喝了两杯便要大声说话的小毛头。他的男高音也是他的一种迷惑人的假相。
他把我带到一个宽阔大厅的一扇打开的门前,让我进去。我进门以后停下来,有那么一会我以为自己闯入了一个聚会,但马上我便看清了屋里只有五个人是活人,其余的都是铜像和石像。我联想起几年前我曾看到过的一幅描绘哈罗德·特德书房的画,而这便是那间书房。这是一间高大的屋子,但由于到处立着十几个真人大小的雕像而显得有点拥挤。怀尔太太的声音传过来,“这儿呢,古德温先生。”我走过去。五个活人聚在那一头,那儿有一个没有烧火的壁炉。我走近时怀尔太太说:“怎么样?”
“是蒂娜·尤特丽。”我说。
“什么——怎么——”
我很快环视一下。“我没有打扰吗?”
“没什么。”吉米·怀尔说。他正靠壁炉站着。“他们都知道这事。这是我妻子的女儿玛葛特·特德。这是她哥哥拉夫·普塞尔。她的律师安德烈·弗罗斯特。”
“他们也知道内洛·沃尔夫,”怀尔太太说。“我的孩子们和我哥哥问起一些事,我们想还是告诉他们的好。那么这是什么时候——蒂娜——我们会被问起昨天夜里在哪儿……我决定让我的律师知道这一切,知道内洛·沃尔夫。那的确是蒂娜?”
“是的。”
“她是被一辆车压死的吗?”安德烈·弗罗斯特,那位律师问。他看上去有点象立在他椅子后面的亚伯拉罕·林肯的青铜像,只是他没有大胡子而且他头发是灰色的,要是他站起来也不一定有那么高。显然他已从警察署或者从广播里知道了蒂娜是怎么死的。
“她是被自己的车压死的。”我说。
“她自己的车?”
我面对着怀尔太太,她正坐在长沙发上,无力地靠着背垫。“为了沃尔夫先生,”我对她说,“我还欠您两条消息。一、我看见了尸体,认出了她确实是蒂娜·尤特丽。二,我告诉地区律师说,当她昨天下午为了您要沃尔夫先生办的那件秘密事务而去他的办公室时,我见过她一面。就这些。我拒绝透露那件事的一切情况。这是我所欠您的。但是假如您想知道蒂娜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和怎样死的,我将乐意告诉您。您想知道吗?”
“是的,先谈谈是什么时候。”
“在昨天夜里九点到今天凌晨三点之间。不久可能会缩小这个时间范围。属他杀,因为是她自己的车把她压死的,并且尸体被发现时那辆车就在那儿,头扎进一块路边空地。在她的头侧有一块砸伤,她被车压之前一定被什么东西打击过。而——”
我打住了话头,因为她发出了一声呻吟,然后闭上了她的眼睛。“难道你非得这么残忍吗?”玛葛特·特德问道。这个女儿比她哥哥尼尔要小两岁,她正坐在长沙发的另一端。我听说她的下巴往上一抬脖子就要发痛,所以她只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鼻子。照我个人的看法,她要是有可能稍微转动一点她的头,她会是一个纤弱女子的极好的标本,要是看着她走路或者跳舞,你会以为她的胯部是上了石膏的。
“我并没那样做,”我对她说。“我只是说这件事。”
“你还没说在哪儿,”吉米·怀尔说,“是在哪儿?”
怀尔太太又睁开眼睛,既然她是当事人,我还是得告诉她:“铁矿路。那是第123路上的一条狭窄的岩石小路,第123路汇入第35路,离卡顿纳七英里的地方,离州界线不远。”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的天,”她说,凝视着我。“是他们杀了她。”她转向安德烈·弗罗斯特。“那些绑架者。他们杀害了她。”转而又对着我。“你们是对的,沃尔夫先生说起过对她的怀疑。就在那儿——”
“等一等,奥茜,”弗罗斯特止住她。“我得和你单独谈谈。这是一桩危险的事件,极端危险。星期一你拿到那张字条时就该告诉我。作为你的律师,我应该比别人知道得更早。我并不——你上哪儿去?”
她离开沙发朝门走去,她背着身子说:“我就回来。”便一直走了出去。吉米也朝门走去,走了一米又停住,背冲着我们,然后又走回壁炉那儿。怀尔太太的哥哥拉夫·普塞尔对弗罗斯特说了些什么,弗罗斯特没有答话。我以前从未见过普塞尔,因此对他一无所知,既没听说过也没有自己得知他的任何情况。他大约五十岁,头上已没有几根头发,他有一张和他妹妹一样的圆脸,我提到过他有一个习惯:当什么人想说什么时,他就会看看这个人。他的这种习惯会使你想对他说什么,好看看他是不是会盯着你看。
尼尔·特德正靠着乔治·华盛顿的塑像,他问我:“为什么会怀疑上呢?怀疑她什么?”律师冲我摇摇头,玛葛特说:“现在这还有什么用呢?她死了。”普尔塞看着我,怀尔太太进来时我正打算对他说点什么,以吸引他的目光。她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回到沙发那儿,在沙发沿上坐下,然后从信封里抽出几张纸。弗罗斯特止住她,“你拿着什么?奥茜,我绝对坚持——”
“我不在乎你坚持什么,”她对他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律师,安迪,哈罗德和我都这么看,我对你熟悉的事所做的劝告一贯是信任的,你也明白这一点,但是这事不一样。我曾将这事告诉过你,因为你能给我提供法律咨询,但我现在不需要法律咨询,现在我知道了蒂娜是在铁矿路被害的。我认为我更需要其他的东西,我想我需要内洛·沃尔夫。”她转而对我说:“他能来这儿吗?他不能,能吗?”
我摇摇头。“他从不外出办公。如果你想见他,他可以在六点钟——”
“不,我感到不想——不。我可以告诉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走到靠近沙发的椅子前坐下。
她四下看了看。“我要你们大家都听着,你们都认识蒂娜。我敢肯定你们和我一样对她评价很高——我的意思不是说你们都喜欢她,不是那样,但你们都认为她是称职的和完全可以信赖的。但是很显然她——但等会你们就知道了。”她拿着那些纸,抽出一张递给我,又四下看看。“我已经告诉你们我星期一收到的那张字条上说,他们扣下了吉米并且我会接到奈普先生的电话。这字条在内洛·沃尔夫那儿。我还告诉了你们,我告诉了吗——是的,我告诉过——星期一下午来电话时,蒂娜听到了并且作了记录。后来她又从笔记上把那些话打了下来,这就是她打的。大声读一下,古德温先生。”
瞥了一眼我就明白了,那字打得和那张字条同出于一人之手,那些不清楚的字母也是相同的,但是纸要好一些,规格也不一样。我对他们读道:
怀尔太太:我是奥茜·怀尔。你是——
奈普:我是奈普先生。你收到字条了吗?
怀尔太太:是的。在今天早上。收到了。
奈普:还有谁听着电话吗?
怀尔太太:没有。当然没有。那字条上说——
奈普:好好保存着。如果你想再见到吉米,你最好照着办。你拿到钱了吗?
怀尔太太:没有,我怎么做?我只收到那字条——
奈普:把钱取出来。在明天以前取出来。把它放在手提箱里。五十万美元的现钞,每张票面别大于一百美元。明白了吗?
怀尔太太:是的,明白了。但是我丈夫在哪儿?他还——
奈普:他一切完好,安然无恙,一点伤都没有。这绝对可靠,怀尔太太。如果你也很坦率,那你就对我们放心吧。现在听着。我不想谈得太长。拿着钱,把它放进手提箱。明天晚上,星期二,把手提箱放进你的蓝色轿车的行李斗,别忘了检查一下行李斗是否锁好了。把车开到米里特公园路,停在西港的出口处,第33路。你知道第33路吗?
怀尔太太:知道。
奈普:你知道佛勒斯旅店在哪儿吗?
怀尔太太:知道。
奈普:到佛勒斯旅店去。在明天晚上十点到那儿。别在十点以前太早到那儿,也别迟于十点过五分。找左边的一张桌子坐下,要一杯喝的。你就会得到一个口信。明白吗?
怀尔太太:明白。什么样的口信?我怎么才会知道——
奈普;你会知道的。你肯定你都明白了吗?
怀尔太太:是的。明天晚上十点钟,在佛勒斯旅店。但是什么时候——
奈普:照我说的做吧。完了。
我抬起目光。“完了。”
“但是天哪,妈妈,”尼尔·特德脱口道,“要是你早点告诉我!”
“或者我。”安德烈·弗罗斯特严厉地说。
“那又怎么样?”怀尔太太问道。“你们又能干什么呢?吉米在这儿,不是吗?他在这儿活得好好的。我去见了内洛·沃尔夫,我已经告诉了你们,他做事可能帮了我的忙,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我想你是绝顶英明的,”玛葛特·特德说,“没告诉他们任何一个人。弗罗斯特先生只会让你等待,直到他从书里查出什么办法来。尼尔只会化妆闯到佛勒斯旅店去,可能戴着副假胡子。你去了吗,妈妈?到佛勒斯旅店?”
怀尔太太点点头。“我准确地照着他说的做了。当然啦,银行的格雷汉先生很怀疑——不,不是怀疑,是好奇——他要我告诉他这钱派什么用场,但我没告诉他。那是我的钱。我到佛勒斯旅店太早了,我坐在车里一直等到十点钟才进去。我努力不让自己显得紧张,我想我做到了。我眼睛盯着手表,十点二十分我被叫去听电话,是在电话间里。我的声音听上去象另一个人,但是奈普先生没说话。然后他告诉我查一下曼哈顿的电话号码簿‘Z’字开头的地方,说完就挂上了。我查了查电话簿,有张条夹在里头,我拿走了它。”她又拿出一张纸递给我:“读一下,古德温先生。”
“等一等。”这是吉米·怀尔的声音。他已经走过来低头看着他妻子。“我想你最好歇一会,奥茜。你我最好谈一谈。告诉古德温一切,告诉弗罗斯特——可现在还没到星期五。”
她抬起一只手抚摸着他的手臂。“我不能不这样做,吉米。我得说,现在蒂娜——天哪,他们杀害了她!读呀,古德温先生。”
这是同一个人打的字,纸和装进邮箱里的那纸条一样是便宜货。我大声读道:
立即离开。不要同任何人说话。到车那儿去。到了车里再读余下的部分。把车开到第7路,向右拐。过了威斯顿就离开第7路到支路上,然后关掉油门,或者在另外什么支路上随便打几个圈,半小时以后再转回第7路朝丹巴里开。过了布兰奇威尔一英里就停在菲提卡夫饭店,找一张桌子,要一杯饮料,你会收到一封信。
“拿给我吧,”吉米·怀尔说,“另外那张。”他伸手把那些纸拿了去。听那口气,好象如果我想争着将这些东西带给沃尔夫看,我就会被赶走似的。所以我赶紧用速记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些材料。其实这是没必要的。经过多年的实践,我可以逐字逐句地汇报出一次长谈。但象如此重要的文件这样做还是应当的。抄写这种打字几乎是自动的。所以我的耳朵仍可以听见怀尔太太在说:
“我按字条上的要求做了。我想有一辆车一直在跟着我,但我不敢肯定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弄清楚。在菲提卡饭店发生的事同在佛勒斯饭店里的一样。十一点十分时我被叫去接电话,同一个声音告诉我查电话簿‘U’字头,在那儿又有一张字条。”她又把它递给我。“读一读。”
同样的打字,同样的纸。我读道:
立即离开。不要同任何人说话。在车里再读余下部分。继续上第7路,朝与第35路的交叉处开。往左拐上第35路,一直开到里奇弗尔德。在里奇弗尔德以外两英里处向左拐上第123路。向前走1.7英里,向右拐上铁矿路。慢点开。当你后边的车闪三下车灯时就停下。那辆车会停在你后边。走出来打开行李斗。一个男人会走上来说,“到奈普的时间了。”你就把手提箱给他。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他告诉了我。”怀尔太太说。“他让我立即离开这儿,中途不要停留,一直开回纽约。警告我在吉米归来之前对谁也别说任何情况,否则他就永远不会回来了。他说吉米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一定会回来。他的确回来了!谢天谢地!”她抽出一只手去抚摸着她的吉米,但他的手不得不伸出老长去,因为吉米正忙着认我手里拿走那字条。我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最后这一张字条的内容。特德家的儿子和女儿在说着什么,然后是安德烈·弗罗斯特说着什么。记完速记,我走到吉米跟前,把那些纸条拿回来交给了怀尔太太。她接住那些字条,然后对我说,“你这下明白了我为什么不得不告诉内洛·沃尔夫或者你了。”
“我能够猜到,”我对她说。“沃尔夫告诉过你,我们曾怀疑蒂娜·尤特丽与这桩绑架事件有牵连。现在我又告诉你她的尸体是在铁矿路被发现的,也就是在你转交手提箱的那个地方,或者靠近那儿。当西切斯特官方来询问你为什么要派蒂娜·尤特丽去见沃尔夫先生,特别是如果你和你丈夫在星期五之前仍想保持沉默时,这就把你的问题也给牵连上了。他们还没来这儿吗?”
“没有。”
“他们不久就会来的。至于沃尔夫先生和我,在星期五早晨十一点钟之前,我们会守口如瓶的。他会这样做的,因为他十一点钟才从花房下来。至于你和你丈夫,现在还有你的儿子、女儿、哥哥和律师,你们都得为你们自己做个打算。对一桩谋杀案闭口不报是冒风险的。但是为你们自己着想,为了摆脱一个真正的危险,假如你当真相信奈普先生所说的你和你丈夫要是星期五前将事透露出去便会后悔的话,我倒不相信你们会有什么大不了的麻烦。这是你想求助于沃尔夫先生或者我的事吗?”
“不。”她把那些纸条放回信封把它紧抓在手里。“那只是一部分。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认为蒂娜有嫌疑。”
“很自然。”我把笔记本放回口袋。“你没看见她在那儿吗?在铁矿路?”
“没有,当然没看见。”
“当然不会没看见,既然她确实在那儿。难道你身后那辆车里只有那男人一个人吗?”
“别的什么人我都没看见。天很黑。我没有——我没留意是否有其他人。”
“那男人长得什么模样?”
“我不知道。他穿了一件外套,把帽子拉了下来。他的脸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只有眼睛露在外面。”
“谁先离开?他还是你?”
“是我。他让我先走。我不得不把车开上路找一个调头的地方。”
“当你回来经过那儿时,他的车还在那儿吗?”
“是的。他把车开到路边上,好让我的车开过去。”
“你是否看见路上还有其他的车?”
“没有。”她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这跟蒂娜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也没有。”尼尔·特德说:“他是一个侦探。这是他的天性。他想把你榨干。”
“我坚持,”安德烈·弗罗斯特强调说,“这是鲁莽的,极端鲁莽的。你正在犯错误,奥茜。难道你不同意吗,吉米?”
吉米背靠着壁炉。“是的,”他说。“我同意。”
“但是吉米,你必须明白,”她反对道,“她就在那儿!他们把她杀了!你必须明白我想知道内洛·沃尔夫为什么会怀疑她!”她对着我,“他为什么?”
我摇摇头。“我只是迷惑。但你完全可以猜测。”我站起来。“星期一下午你同奈普先生在电话里的谈话蒂娜是听到了的,并且还做了记录。我可以看看她打那字条的打字机吗?”
三个男人马上说了话。吉米·怀尔和安德烈·弗罗斯特都说:“不行!”而尼尔·特德却说:“难道我没告诉过你吗?”怀尔太太没管他们,问道:“为什么?”
“我大概只有看了那台机器才能告诉你。我可能还会有某些建议。是这个吗?”
“它在我的书房里。”她站起来。“你会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怀疑蒂娜吗?”
“我既会告诉你,也会让你满意。”
“那好吧,和我一块来。”她不顾男人们的反对,径直走开了。我跟着她出了屋沿着大厅来到一扇门前。她按了下按钮,自动电梯的门滑开了,我们走了进去。这电梯比起在沃尔夫的房子里运送他到房间和屋顶的那个来要新得多,干净得多,没有噪音和颠簸。电梯停下来时门打开了。她跨出去领我走进一间厅屋。这比哈罗德·特德的书房要窄一些。在屋里,我停下来浏览了一下——这是习惯:两张书桌,一大一小;堆满书籍杂志的书架;档案柜;一面大墙镜;桌上的电视机;镜框框起的摄影作品。怀尔太太已经走到了那张小桌前,她转过身来对我说,“那打字机不在这儿了!”
我朝她走去。在桌子的一头是放打字机的小垫子,但那上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她又转过头去仔细查看着。现在只剩下两个问题值得提出来了。我问。
“那打字机总是搁在这儿呢,还是有时候被搬到其他屋子去?”
“从来没有搬运过。它总是在这儿的。”
“你最后一次看见它在这儿是什么时候?”
“我——我得想想。今天我没来这儿,直到刚才我来拿信封时,我都没注意到它不见了。昨天的什么时候——我再想想,我不能想象……”
“有人可能会把它借走。”我走到门口转过来说:“我这就去向沃尔夫先生报告。如果他有什么要说就打电话给你。最主要的是我们在星期五之前一定守口如瓶,除非——”
“但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要怀疑蒂娜!”
“现在不行。找到了打字机我们就会明白的。”说着我便离开了。我走到大厅时,她还跟在我后头说着,但我还是照直走着。我没心思再谈话了。我不该提到打字机的事,既然它与沃尔夫受雇的工作毫无关系,但我想从那上头得到一点线索。尼尔·特德是对的,我是一个侦探,这是我的天性。他妈的。离开电梯我下了台阶来到底层。那个宽脸女人在弓门处出现了。她拿起我的外套递给我,打开了大门。我迎面碰上了正走进门厅来的本·戴克斯,那位西切斯特的警探头目。
我说:“你好啊,怎么来得这么晚?”
他说,“我是到公园来喂鸽子的,本来没想闯进来。”
“真机灵,佩服。祝你们这帮进展顺利。”我绕过他出了门,一直冲81街而去,在那我停好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