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城,宾夕法尼亚州
雪丽·摩尔无聊地坐在她那沉闷的家中。从匹兹堡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她一直没跨出过家门。她现在仍然做噩梦,但是不像以前做得那么多了,也没有那么伤神了。很快春天就会带来温暖的阳光了。
她认为,即使在最佳的状态下,冬天也很难熬。这是她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就得出来的结论。她曾经跟一个朋友开玩笑说,是因为她看不见东西的原因,但事实上这对于雪丽来说,并不算是个玩笑,而是个冷酷的事实。不过她与其他的盲人最明显、最不可言状的区别就在于她从不在意自己是个盲人。同样,她也不在意自己一直从死人身上收集影像正对她的身体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
她本来可以选择任何她喜欢的地方居住,选择一个气候条件更适合她的喜好的理想之处。但是离开费城,就意味着离开那个唯一能被她视作家的地方。
一座挂在壁炉上面的老式比利时时钟在嘀嘀嗒嗒的走着。在它旁边挂着一些丝绸蝴蝶。在她卧室的床头几上、书房里,还有日光浴室里也挂着好些丝绸蝴蝶。她曾一度不停的抚摸它们,手握着它们,置身于它们之中。每次一有机会,她就让布里格姆或佩恩带着她去买。她现在仍然想着它们,但不再像从前一样着迷了。
她打了个呵欠,胃开始咕咕叫了。她用力地拽拽耳垂,心想该吃点东西了,然后喝上一杯茶,再在沙发里睡会儿。不管是不是瞎子,在白天睡觉会感觉更安全。白天才是她能真正能休息好的时候。谢天谢地,白天正在一天天的变长。
窗外,一棵糖枫树的树枝刮擦在窗户玻璃上,发出沙沙得响声。她听着这些声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回想起童年的时候,同样的树枝刮擦玻璃的情形。“巧克力豆”跳上她的大腿,把脸轻轻的依偎在她的胸前,被风吹动屏风发出得吱呀声吓了一跳。
雪丽的这所房子位于特拉华州的布鲁克劳恩海滨。它的正面是往外突出的,地产代理商称它为巴洛克式风格,但是佩恩却说它是哥特式建筑风格,还为她的房子冠名为摩尔城堡。他还说这座房子又大又幽暗,感觉很恐怖。
雪丽知道对于一个盲人来说,这栋房子并不是一个理想的住处。与大多数房子相比,这所房子的楼梯太多。不过她买下它,并没有从设计上有过多的考虑。她主要是看中了它宽敞的日光浴室和临近水岸的草坪。而且这里交通也很方便,离市中心和乡村都很近。
外面的风怒吼着越刮越大,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风刮飞了几页桌上的盲文书。灰尘在敞开的炉膛里旋转,被卷入了三层楼高的烟囱里。房子在呻吟。她把猫放在地上,站起身朝厨房走去,一不小心胳膊撞到了门框上,让她很恼火。
白色的蕾丝窗帘拂过不锈钢的水槽,冷空气从窗户缝里钻进屋里。她拿过一只烧的发黑的茶壶,装上水放在煤气灶上,拧开了煤气阀门,然后重重的坐到一把椅子上。
上帝啊,这孤寂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哇?
布里格姆随时都可以过来陪着她。可是亲爱的布里格姆也不能帮她消除所有的寂寞呀。
她昨晚梦到卡普维奇了,就是她在匹兹堡遇见的那个警官。匹兹堡之行是她唯一例外的一次被迫远行,当然部分是出于约翰·佩恩的好意相劝,他一直敦促她走出家门,去散散心。她接受那个案子,大部分原因那个案子对她个人来说绝对的安全,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且能不能帮忙揭开那个隐藏了三十年之久的迷案都无关紧要。不过,她接的大部分案子都是安全的。她曾经跟着历史学家和寻宝者去过好多地方的考古遗址。她到过墨西哥的瓦哈卡城,沃尔纳屋脊,阿肯色州,康涅狄格州……所到之处带给了她永远无法抹去的美好回忆。
在她的梦中,卡普维奇站在一片旷野中,眼神悲伤的看着一台挖掘机从地上吊起一个水槽。水槽很沉,压得挖掘机的链条吱吱作响。旁边还站着很多围观的人群,看着铲斗里挖上来一个破烂的手提箱,连同挖上来的垃圾一起倒在坑边。
她低下头,看到坑里有一个装尸袋。上面贴着的标签上写着“匹兹堡医院”。透过尸袋的裂口,她看到一张女人的脸,脸很漂亮,一头栗黄色头发。
这又是一个悲伤的梦,就像她梦到的车窗玻璃里闪现的那个女人的脸一样。当然,这个梦是因头天晚上布里格姆帮她读的卡普奇警官的来信引起的。卡普维奇还寄来了一张航空拍摄的照片。这是一张用的是宝丽来相纸洗出来的橡树园的照片,照片里有一辆又长又大的凯迪拉克轿车,还有一群羊在房子后面的田野上。在照片的背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1969年于橡树园”。卡普维奇可能是在那栋房子里找到这张照片的。他的细心让她很开心。
布里格姆是一个退了休的海军上将,他鳏居在隔壁那所被长春藤覆盖的大房子里。他在大学里教政治科学,他的课都在下午,上完课后他还喜欢在学校多呆一会儿。然后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他都会顺道去看望雪丽,为她读邮件,喝上一杯茶或讲讲他过去的那些英雄事迹。
雪丽的私人邮件很简单;她有一个会计师为她处理财务事宜。因此大多数信件都是垃圾邮件,她和布里格姆一般都直接扔掉了。喝完下午荼后,她收到了一封很正式的信件,是从她以前用来接受公共邮件的信箱收到的。早些年她还不怎么出名的时候,她一般一周内就能读完所有的邮件,而且几乎每封邮件都回。现在,邮件太多了,大部分信件都没被拆开过,直接推到了地下室里。成千上万封信,数都数不清。
雪丽知道这些信件通常是以死亡为主题的,因为求助的人太多,她不得不进行一些筛选。这让她很内疚。多年来她用她的特殊能力帮助过很多人,但在这个充满痛苦的世界里,这些帮助似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布里格姆九点准时过来了。有一些信是从大学寄来的,邀请她去做讲座。有一封墨西哥当局寄来的信,是关于瓜达卢佩大教堂的连环凶杀案。一个教师从弗吉尼亚蓝岭寄来一封信,她想知道她的一名四年级学生的死亡原因。阿拉巴马州吉斯本市的一个女人寄来了一条丝质女式内裤,她想知道她丈夫的情妇的名字。还有一位男子寄来了几根头发,他想找到失踪的双胞胎孩子。还有一位白血病患者寄来干血样,请求帮忙寻找合适的血液捐献者。大部分人都没把握她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们仅仅是抱着一线希望,想找到一个可以帮助他们的人。
还有一些求爱信,总是不断有人寄来求爱信,有的文笔动人,有的言语下流。几年前她甚至收到过一封信,邀请她去为男性杂志做袒胸模特。
分检完所有的信件后,她请布里格姆为她读一读那位四年级教师的来信。
这位老师在信中说,她的学生名叫乔舒亚·贝茨,今年九岁,在靠近吕略的蓝岭山上跌落山崖而死。当地报纸在新闻中说,孩子跟随父亲上山伐木,他在林子里玩耍时迷路了。第二天,搜救人员在休斯河的隘口找到了他。很显然他是在黑暗中不慎走到悬崖边上,失踪摔死的。
信封里还附了一张这个孩子的照片,照片是在学校的礼堂拍的,照片上的孩子有一双棕色大眼睛。很多人都不知道雪丽是盲人,所以随信给她寄来一些照片。
“可以把照片递给我吗?”她对布里格姆说,她喜欢手里拿着东西。
布里格姆把信封递给她,然后察看信中附的其他资料。
“这儿还有一份剪报,”他说道。
“请继续念。”她说着,同时用拇指和食指捻着照片。
布里格姆默念了个把分钟,然后开口读道,“几车人的志愿者组成搜救队从斯汤顿出发,在周二早上到达吕略,把搜寻范围锁定在隘口东面。一点钟后,志愿者们被宣布撤离,已经在河床上发现了尸体。官方拒绝发表任何评论,但据一名志愿者透露,事故现场惨不忍睹。下周末将在哈里森堡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这封信是男孩的老师,一位自称格瑞塔·米切尔的女士手写的。她在信中说,她曾经看见过男孩身上有伤痕,并追问过男孩受伤的原因。她肯定这个男孩有被他父亲虐待的迹象。她向弗吉尼亚儿童保护协会反映过情况。也再三地给州政府的有关部门报告过,说这个孩子有危险,但没有人管。现在他已经死了,他们就说他是死于意外。竟然没有人为这个可怜的孩子说句公道话,这令她很气愤。她读过雪丽的事迹,希望她能帮助警察把害死男孩的凶手送进监狱。在信的结尾,她请求雪丽与佩奇县治安官联系。
“你怎么看?”布里格姆抬起头,看着雪丽问道。
“嗯,我猜如果我现在想要做点什么事的话,应该会首先考虑这件事。”她说。“这无疑是个值得关注的案子,不过我想当地警察可能不这么看。”
雪丽猜得太对了。警察,尤其是小镇上的警察,通常不会接纳外人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管闲事的。不过她还是决定去那儿看看,就当是坐飞机出去散散心。
“帮我打电话订张机票,”她对布里格姆说,“不过也许票卖完了。”
雪丽起身走进厨房,为布里格姆和她自己准备了两杯无咖啡因咖啡。她回来的时候,布里格姆告诉她最好马上收拾行李,“飞机很早就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