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尔德伍德,新泽西州
杰里米跑步的样子还没恢复到他希望的状态。他上次在跑步的时候假装做了一个传球的动作,结果摔倒了,把脚踝给扭伤了。
他在一家超市后面的巷子里拣到了一盒袋装的茶叶。他没有亲友可以送,就把它放进了外套口袋里,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喝。
晚上十点的时候,他穿着内衣内裤,盘腿坐在脏兮兮的床上,吃着中午剩下的一点米饭和豆子,下巴的胡茬上还沾了几粒油乎乎的红辣椒籽儿。地板上放着一只电炉子,正在烧开水。房东太太不许他用微波炉,说是太费电。她可能认为杰里米还是有钱买微波炉的吧。但是她从来没说过不让用电炉子,其实对杰里米来说所电炉子更好办,垃圾堆里总是有别人丢弃的电炉子。
他把那只红色的大饼干罐子放到床上。罐子里装了许多的东西,有耳环,金属纽扣,手表,好几十个戒指,还有两把拇指甲大小的小刀,一些不常见的硬币,一条沾了污迹的女式内裤,几把钥匙和几个打火机,还有两件胸罩和一盒避孕套。他很喜欢一遍一遍的把它们倒出来,放在床单上仔细地欣赏。
“避……避……避……孕套。”他拿着避孕套盒子自言自语。他知道这个东西是戴在哪儿的,不过他一直没有勇气试着戴一下。
杰里米站起身,使劲地吸了口气,好像闻着什么味儿了。他的记性不好,但嗅觉特别灵敏。莱斯特太太就不行了。去年她曾经两次把烤箱开着,自己却睡着了,而每次都是杰里米去敲她的门提醒她。但之后她总是对他发脾气,这让他很不能理解,不过再有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即使闻到有东西烧焦了的味道,他也会再三考虑之后才会决定去不去提醒她。
他拿出那只刚捡来的戒指,想戴在自己的小拇指上,但他的指节太粗戴不进去。不过能戴在指头上他也很满足了。他把戒指放在手心里,细细欣赏刻在上面的那几个字母。
那条女式内裤他已经试穿过很多次了,有时候他也想尝试一下戴着避孕套做爱的感觉,但那只是个他内心的一个秘密的想法而已,目前他还不愿去想太多。气味越来越浓了,好像是面包烤焦了或是其他的什么事物糊了。他爬起来穿上裤子,走进客厅。客厅里的气味没那么浓,但他还是下了楼,站在莱斯特太太的房门口反复的考虑到底应不应该敲门。
他知道他敲了门之后不管对错莱斯特太太都会大发脾气,就像上次他忘了关水龙头一样。也许下个星期她就会把他的马桶座圈拿去给她地下室的房客用了。曾经有一次她竟然诬陷杰里米从地下室的干衣机里偷了她的内裤和长筒袜。杰里米发誓说他没有做过,除非是约翰逊先生允许的,他从来没有私自拿过任何人的任何东西,但是莱斯特太太始终不肯相信他。
突然气味变得更浓了,整个一楼走廊里都弥漫着这种气味。他低头看了看,确信自己的裤子拉链拉上了,才举起拳头开始敲门。一分钟过去了,没有反应,他又重重敲了三下。
这次她终于开门了,睡眼惺忪的望着他,不耐烦的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是……是……是的,莱……莱……莱斯特太太,我……我刚……刚……才闻……闻到有……东西烧……焦……了。”
“噢,老天。”她把眼睛翻上去看着头顶上,杰里米以为她要晕倒了,后来才发现她越过他的头顶在往楼上看,等他转过头看的时候,一股浓烈的黑烟正从楼上他的房间里往外冒。
他的心开始砰砰狂跳,连声说“莱……莱……斯……斯特……太……太!”他飞快地跑上楼去,一间一间屋子的检查了一遍,确信他的邻居们都不在家。他还想把他床上的饼干盒子拿出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房间已经被大火吞没了。
消防车疏散了道路,警察封锁了从莱斯特太太家一直到里奥格兰德大道的交通。消防员把莱斯特太太的最后一件家具从二楼的窗户里扔了下来。有人给杰里米披了条毯子,让他坐进救护车里,救护医生一边给他吸氧一边处理他脚上的伤痕。消防水管和水泵把莱斯特太太的木地板和地毯都弄坏了。杰里米在救护车里看见消防员在他的房间里来回走动着,消防车上的聚光灯照在他们黄色的消防服和消防帽上。
消防车刚到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消防员把隔壁房子里的人都疏散了,大火被扑灭之后,人们才被允许返回屋子。
莱斯特太太的房子已经被水和浓烟毁坏的不成样子了,她和房客们无家可归了。
杰里米看见一名消防员正拿着一个烧的变形了的金属块儿在跟莱斯特太太说着什么,那块金属块看起来很像他的电炉子。一看见莱斯特太太紧握着拳头,满脸怒容的穿过街道走过来,杰里米赶紧缩回了头。
他从来没见她生这么大的气。
“你没有家了!永远也不会有家了!你给我滚出来,杰里米,滚出来!”
她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她的脸扭曲的很厉害,假牙也从嘴里掉出来了,她不得不先把假牙捡起来放进嘴里,然后又继续跺着脚地骂杰里米。
过了一会儿,一辆警车冲进街区,从车上跳下来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肩膀上还有代表警衔的肩章。他飞快地越过那些正在往外拖消防水管的消防员,几大步就上了房子前面的拱形台阶。
十分钟之后,那个警察又回来了,和莱斯特太太站在人行道上谈话。只见莱斯特太太指着杰里米拼命的跺脚。杰里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张旧金属桌子砰的一声从二楼被扔了下来,重重的撞在地上,随即碎玻璃和一个饼干盒子的黑盖子滚到了街上,那个盖子还旋转了好几圈之后才停下来。那个穿制服的警察朝杰里米走过来。他个子矮矮的,有个大啤酒肚子,手里拿着帽子,嘴角带着冷冷的笑意。
“你是杰里米·斯迈利?”
杰里米点点头。
“那是你的房间吗?”警察指着二楼问。
杰里米摇摇头说,“不是。”
“再说一遍?”警察冲他吼道。
“莱斯特太太说我再也不能住在那儿了。”
那警察深深地吸一口气,“可是你以前住在那儿。你独自住在那个房间一直到今晚发生火灾为止,对吧?”
杰里米点点头。
“而且那个房间里的一切都是莱斯特太太和你个人的,对吧?”
杰里米没有回答。他在想该怎么回答。他只有几件衣服,电炉子和饼干盒子里的几件小东西。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莱斯特太太的。
“我在问你话呢。”警察提高了嗓音。
“除了几件衣服和小东西,我什么都没有。”杰里米笑着说。
“什么小东西?”警察几乎尖叫起来,“你还藏有什么该死的珠宝吗?”
杰里米点了点头,“那些手表、戒指、钥匙链和其他的一些东西都是我的。请问我可以把它们拿回来了吗?”
那个警察脸上阴冷的笑容更深了。
“现在你被逮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任何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你也有权力请律师,当然如果你付不起律师费,美国政府会占用纳税人的钱为你指定一个。明白了吗,你这个王八蛋?”
到了西斯皮瑟大街后,奥肖内西关掉了车顶上的警报器,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她看见一个带着手铐的男人坐在狄龙警官的车里。一辆黑色的林肯城市加长轿车飞快地开过来,猛地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边。
狄龙走到她的车门边,懒洋洋地朝聚集在莱斯特太太家门口的人群指了指。
“你有什么权利给卡里诺先生打电话?”奥肖内西质问他。
狄龙转过头冷笑着说,“打住,女士。我想,他会很感激我破了他女儿的案子才对。我们是人民的公仆,不是吗,中尉?我们没有权利隐藏任何事,对不对?”
“你又把我负责的案子里的线索给放出去了,我会去调查科投诉你,让他们撤了你的职。听清楚了吗,狄龙警官?”
狄龙举起一只手,好像在阻截违章的摩托车手似的,“看看,女士,我可没有跟你或其他人抢功。只要我关注了这个案子,它就是我的。案子是我破的。”他用手指指着她说,“你和你手下的那些侦探们却只会拿着愚蠢的传单在镇里昂首阔步的乱转。”他又指着人群说,“所有人都在这儿,我想,作为一名中尉,你应该知道该做什么吧。”
狄龙转身向他的巡逻车走去。
奥肖内西的第一反应就是撤了他的职。违抗上级的命令就得被撤职。但是他刚刚破了一个镇里最受关注的案子。今天晚上的事情明天一早就会成为头条新闻传遍全城。先冷静的处理好现场,她告诫自己。狄龙,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收拾你的,她忿忿的想。
詹森·卡里诺上身穿着一件丝绸衬衫,脚蹬一双意大利的路夫鞋,没穿袜子。当奥肖内西走过去的时候,他正用一根手指在使劲的戳着麦奎尔的胸膛,好像很生气的在说着什么。
“卡里诺先生,”她打断了他。
他转过身,怒视着她,“我要你把那个杂种关起来,中尉。我也不想听他是个疯子之类的屁话。你要是把这件事搞糟了,让他脱了罪的话,我就有办法撤了你的职。”他怒气冲冲地转身,上了他的林肯轿车。
“现在没事了,”她对麦奎尔说。
麦奎尔淡淡的点了点头,开口说,“卡里诺来的时候,狄龙刚好让疑犯戴着手铐在警车外面站着。他跳下林肯车就跑过去对着疑犯的脸猛抽。疑犯名叫杰里米·斯迈利。他在公共工程事务部工作。我已经通知他们的负责人过来了。”麦奎尔指着一个靠在一辆橘红色的卡车上的人说,“他叫约翰逊,是他帮我把卡里诺从杰里米身边拽开的。中尉,是你让狄龙给卡里诺打电话的吗?我的意思是,他是怎么搞到他的电话号码的?”
“别说狄龙了,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告诉我你了解的情况。”
麦奎尔定定地看着她,奥肖内西知道他又在揣摩她的心思,“麦奎尔,现在我们要先处理正事。我们以后会处置狄龙的,我保证。”
麦奎尔点了点头,深吸了两口气,说,“消防员说他们找到一个罐头盒子,里面装满了珠宝,在他的床上还发现了女人的内裤。他们猜想这些珠宝都是偷来的,所以就报警了。当狄龙赶到现场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刻着安妮·卡里诺名字首字母的那枚戒指,就当场把他逮捕了。”
“你跟他谈过了吗?”
“我问过他那些东西的来历,他说是他在木板道底下拣垃圾的时候捡到的。当我问起那枚刻着首字母的戒指时,他说那是他在木板道的裂缝里发现的。”
奥肖内西想起来了,安妮的手表当初也是被埋在沙子里的,就接着问道,“他说没说具体在哪儿发现的?”
麦奎尔摇摇头说,“当时我身边人太多,我就没有细问。”
“卡里诺后来说什么来着?杰里米是个精神病人?”
“那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中尉。他真的有精神病。等你见到他的时候就会明白了。”
她在人群中扫视了一遍。有两个留着山羊胡、身材魁梧的男同性恋者,穿着无袖衬衫和短裤,搂着彼此的腰,很亲密的样子;一个长相刻薄、一头卷发的女人用一种好像咬了柠檬似的苦涩表情在盯着她看;十多个青年人边嚼着口香糖边谈笑着,还时不时的相互拨弄一下衣服。
“我们跟着他去医院,给他做一份笔录。他应该能配合的吧?”
麦奎尔耸了耸肩,说,“我想我们会找出真相的,中尉。现在我要和消防队一块去清理现场了。”
麦奎尔去事故现场了。奥肖内西则向环卫车走去。
“约翰逊先生,是吗?”她问道。
“叫我本就可以了。”说着,他伸出手来跟她握手。
“我叫凯丽。我听说嫌疑人在您手下做事是吗?”
他点点头,说,“你们会起诉他吗?”
“目前他只是个这起诱拐案的重要目击者。我们还要问他一些问题。您能告诉我一些关于他的事吗?”
“如果你的人认为他是凶手的话,我绝对敢保证,他肯定不会去干犯法的事。”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呢,约翰逊先生?”
这个瘦长的男人抱着手臂,靠在他的卡车上。他穿着一件土褐色的卡其布制服,一双耐磨的靴子,手上满是硬茧,一只大拇指的指甲可能是以前受过伤,现在已经变黑了。约翰逊看起来就是那种典型的公仆、劳动者或者说工头的形象,不过他的眼睛和嗓音却显示出他不是这种类型的人。
“你是吉姆的女儿吧?”奥肖内西点了点头。
“当你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斯迈利出过一次车祸。他坐的那辆校巴被一个吸毒鬼开车撞了,车子冲出了公路。他在水底下泡了很长时间,才被救上来,之后便落下后遗症了。他的反应很慢,但为人正直。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环卫工人。”
当囚车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杰里米在车里冲着他们笑了笑。
“为什么他不可能是绑架案的凶手呢?”
“他根本不是那种人,中尉。那不是他的本性。而且他也没那么聪明。您认为以他的智商,他能把尸体藏到什么地方去,甚至连你们警察都找不到?”
奥肖内西默默地站在那儿。他以为她在用心听。她把手插在裤兜里,看着周围的人群。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一栋房子上。她的思绪又飞到女儿们身上去了,孩子们今天跟蒂姆住。她来现场的时候不得不把她们放在他家。她准备办完事之后马上就去接她们回家,这样也让她们有足够的休息时间。要是她耽搁得太晚的话,就得在她们睡着了之后又去叫醒她们,那样就会夺走她们更多的睡眠时间,但她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分居真的都是她的错吗?如果蒂姆能像女儿们所希望的那样,每天都按时回家的话,那么孩子们就能每天都安心地睡在家里的床上,每天按时起床,按时吃早餐、吃午餐、做家庭作业,就不会担心明天或后天是不是又要搬到爸爸、奶奶或是邻居家去住了。
“我确实相信有一些人会去做这种事情,如果您告诉我是他们干的,我会毫不怀疑。但斯迈利的确不是这种人。他对人们的谴责极度地敏感,他不会去做违法的事情的。”奥肖内西赶紧把思绪从孩子们那儿收了回来,“也得分两个方面来看。通常一些精神病人对世界会有一些扭曲的看法。他们看事情一般只看到两个极端,爱和恨。”
“他就像一只温顺的猫,中尉。他不会伤害任何人或物。”
奥肖内西看着约翰逊。老实说,她很希望杰里米就是凶手,希望他能认罪,然后带她去把尸体找出来,她也好快一点结案。但是杰里米所说的关于找到那只戒指的说法也合乎情理。她也曾去过木板道下面的下水道,还在那儿找到了安妮的手表。她还和其他人一样深切感受到了安妮·卡里诺当时的那种惊恐的感觉。也许安妮知道凶手可能会找到她,她不想让戒指也落在凶手手中,所以就顺手把戒指摘了下来并塞进了木板缝隙里。或者,她是想留下线索好让警察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