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桥联结两个地区。南边是马纳蒂县,由布拉登顿、潘米图、长船礁和安娜玛丽亚岛组成。北边是皮尼拉斯郡,由圣彼得堡、圣彼得堡海滩、海湾港和皮尼拉斯公园组成。圣彼得堡警方第一个抵达现场,他们的潜水员和消防车也到得最早,后到的布拉登顿警方争不过他们,最后我们被圣彼得堡警察押上车,开往北边。
安琪和我分别关在两辆巡逻车后座,下桥的时候,四个从头到脚穿着黑色橡胶衣的潜水员,抬着杰的身体从坦帕湾走上青草覆盖的堤岸。
车子经过时,我紧盯着窗外。看到他们把潮湿的尸体放在草地上,杰的皮肤白得像鱼肚。黑发黏在脸上,眼睛紧闭,额头凹陷。
如果你不注意额头上的凹痕,杰看起来像睡着了。他看起来很安详。他看起来大约十四岁。
“唉呀,”杰弗逊说,他又回到审讯室,“我们有些对你不利的消息,肯奇先生。”
我的头阵阵抽痛,好像一支军乐队在我脑袋里打鼓,我的口腔感觉像晒干的皮革。我不能移动我的左臂,即使没被绷带绑住也动弹不得,脸上和头上的伤口结块肿胀。
“怎么?”我勉强吐出这句话。
杰弗逊把一个牛皮纸卷宗扔在我们之间桌上,他脱掉西装上衣,搭在椅背上,然后才坐下。
“这位格雷厄姆·克里夫顿先生——你在桥上时叫他什么——不倒翁?”
我点头。
他微笑。“我喜欢这绰号。不倒翁身上有三颗子弹。全部从你的枪射出。第一颗子弹从他背后穿入,再从他的右胸穿出。”
我说,“我告诉过你,我对车子开枪,那时车子还在移动。我想我射中了什么。”
“你是说过,”他说,“然后他下车,你又对他开了两枪,是,是,你说过。不管怎样,这不是我说的坏消息。坏消息是你告诉我这个不倒翁家伙,他替马萨诸塞州的特雷弗·斯通工作?”
我点头。
他看着我,缓缓摇头。
“等等。”我说。
“克里夫顿先生替布拉克工业公司工作,一家在巴克海德的研究发展顾问公司。”
“巴克海德?”我说。
他点头。“亚特兰大城。佐治亚州。据我们所知,克里夫顿先生从来没到过波士顿。”
“鬼扯。”我说。
“恐怕不是。我问过他的房东,他在亚特兰大的老板,他的邻居。”
“他的邻居。”我说。
“是的。你知道什么是邻居吧?住你隔壁的人。每天看到你,对你点头说哈喽。巴克海德有一大堆这一类邻居,发誓他们过去十年几乎天天在亚特兰大看到克里夫顿先生。”
“库辛先生呢?”我说,脑袋里的军乐队开始敲锣。
“也在布拉克工业公司上班。也住在亚特兰大。所以凌志车挂佐治亚州车牌。我打电话给你的斯通先生时,他困惑得不得了。似乎他是一个退休商人,得了癌症快死了,雇你找他女儿。他完全不知道你在佛罗里达搞什么鬼。说他最后一次跟你谈话是五天前。他认为,坦白说,你拿了他付你的钱开溜了。至于克里夫顿先生,或库辛先生,斯通先生说他从来没听过他们。”
“杰弗逊督察,”我说,“你有没有查过谁是布拉克工业公司登记的老板?”
“你认为呢,肯奇先生?”
“你当然查过。”
他点头,然后低头看卷宗。“我当然查过。布拉克工业公司的老板是摩尔与卫斯纳股份有限公司,一家英国控股公司。”
“谁又是控股公司的老板?”
他看笔记。“埃弗瑞特·罗文爵士,一个英国伯爵,想来经常跟温莎家族混在一起,跟查尔斯王子打台球,跟女王玩梭哈,诸如此类。”
“不是特雷弗·斯通!”我说。
他摇头。“除非他也是英国伯爵。他不是吧?据你所知?”
“还有杰·贝克,”我说,“斯通先生对他有什么说法?”
“跟他说你的话一样。贝克先生拿了斯通先生的钱开溜了。”
我闭上眼睛抵挡头上刺眼的白色日光灯,想全凭意志压下脑中的锣鼓。没用。
“督察。”我说。
“嗯?”
“你认为昨晚桥上出来什么事?”
他翘起椅子往后仰。“很高兴你问我,肯奇先生。很高兴你问我。”他从衬衫口袋抽出一包口香糖,递给我。我摇头,他耸耸肩,拆开一片,扔进嘴里,嚼了大约三十秒。
“你和你的搭档不知用什么方法找到杰·贝克,也不告诉任何人。你们决定偷了特雷弗·斯通的钱开溜,但他给你们的二十万还不够。”
“二十万,”我说,“他告诉你他付给我们这个数目?”
他点头。“于是你们找到杰·贝克,但他起了疑心,想甩掉你们。你们追他追上擎天桥,两部车子正在桥上追逐,来了一对无辜商人挡了你们的路。天雨路滑,天又黑,计划出了差错。三辆车子撞在一起。贝克的车子冲下桥。这不是问题,但现在你有两个旁观者的问题要解决。于是你开枪打死他们,在他们手上各塞一把枪,从他们的后车窗射出去,布置成他们从车里开枪的样子,如此而已,你大功告成。”
“你不信这个推论。”我说。
“为什么不?”
“因为那是我生平所听过最愚蠢的推论。而你又不笨。”
“啊,再多奉承我一点,肯奇先生。拜托。”
“我们想拿杰·贝克的钱,是吗?”
“我们在赛利卡的行李箱找到十万块钱,上面全是他的指纹,是的,我说的就是那笔钱。”
“但我们才花了十万保他出狱。”我说。“我们干吗那么做?为了用一叠十万元钞票换另一叠?”
他用他的鲨鱼眼睛注视我,不吭一声。
“如果我们把枪塞到库辛和克里夫顿手中,为什么克里夫顿手上有火药烧过的痕迹?我说,他手上有,不是吗?”
没有反应。他虎视眈眈看着我,伺机等候。
“如果我们把杰·贝克撞下桥,为什么他的车子撞坏的地方全是凌志造成的?”
“继续说。”他说。
“你知道我寻找失踪人口收费多少?”
他摇头。
我告诉他。“比二十万差远了,你说是吗?”
“我说是。”
“为什么特雷弗·斯通总共花了四十万,至少,给两个不同的私家侦探找他女儿?”
“他急坏了。他快死了。他想看到他女儿。”
“但将近五十万元?那是很大一笔钱。”
他翻转右手,掌心朝上,对着我的方向。“请,”他说,“继续说。”
“去他的。”我说。
他的椅子前脚落地。“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去他的,去你的。你的推论是一堆狗屎。你我都知道。你我也都知道在法庭上绝对站不住脚。大陪审团会笑得满地找牙。”
“是这样吗?”
“是这样。”我瞪着他,然后瞪他肩膀后面的单向透明玻璃镜,让镜子后面他的上司或不管是谁也看清楚我的眼睛。“你有三具死尸,一座损坏的桥,我猜,还有头版头条。唯一合理解释是我和我的搭档过去十二小时告诉你的。但你无法证实。”我锁住他的眼睛,“或那是你说的。”
“那是我说的?什么意思,肯奇先生?嗳,别含糊其辞。”
“桥另一边有个家伙。看样子是冲浪小子。你到场之后,我看到警察问他话。他看到事情经过。至少一部分。”
他微笑。咧开大嘴。露出一嘴牙齿。
“你说的这位先生,”他说,看看笔记,“有七次前科,包括酒醉驾驶、持有大麻、持有古柯碱、持有摇头丸、持有——”
“你说他持有东西,督察。我懂啦。跟他在桥上看到什么有啥关系?”
“你妈没告诉过你打断别人说话不礼貌吗?”
他对我摇摇手指头。“这位先生无照驾驶,驾照已经吊销了,他没有通过酒测,还被查出身上带了大麻烟。肯奇先生,你的所谓‘证人’,至少吃了两种会改变心智的药物。我们离开桥后几分钟他就被逮捕了。”他向我凑过来。“所以,告诉我桥上究竟发生什么事?”
我凑过去。迎向他故意目不转睛看我的两道目光。相信我,这不是容易的事。“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有我和我的搭档手上拿着冒烟的枪,还有一个你拒绝相信的证人。所以你不放我们走。是吗?督察?”
“说对了。”他说。“所以再跟我讲一遍你的故事。”
“不。”
他两臂抱胸,微笑。“‘不’?你刚才说‘不’吗?”
“是我说的。”
他起身,拖着他的椅子绕过桌子到我旁边。他坐下,嘴巴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你是我唯一的证据,肯奇。听到没?而且你是一个自大、白人、爱尔兰混账王八蛋,这表示我一见你就讨厌。所以,你能拿我怎样?”
“找我的律师来。”我说。
“我没听到。”他低声说。
我不理他,用力拍桌子。“找我的律师来!”我对镜子后面的人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