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希望谋杀案只是他们在九天里的一次奇遇,但是这美好的愿望被报纸上有关葬礼的报道给打得粉碎。各大媒体的头条接二连三地报道了葬礼的情况。镇上的人如果没有读到谋杀案的报道的话,这一次的报道他们是定然不可能错过的。
这一次,又是亚历克斯第一个遭了殃。几天后,在离开超市回家的路上,他从植物园的尽头抄近路,刚巧遇上亨利·卡文迪什和他的一帮朋友跑了过来。他们身穿橄榄球运动服去参加训练,一看见亚历克斯就发出一片嘘声,上前围住他,推推搡搡。他们把他困在中间,逼到草地边缘,摔到泥泞的地上。亚历克斯在地上打滚,想要避开这帮人的乱打乱踢。看上去他不会有歪呆那样的遭遇,此刻他更多的是感到气愤而非害怕。突然,横空飞来的一脚落在他的鼻子上,他随即感到一股鲜血涌出。
“滚开。”他边喊边擦去脸上的污泥和血渍,“你们给我滚开!”
“该滚的人是你,你这个杀人犯。”卡文迪什喊道,“这里不欢迎你。”
就在这时,传来一个从容的声音:“难道你就受欢迎吗?”
亚历克斯揉了揉眼睛,看到吉米·劳森站在人群外。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通过警服认出了劳森,那一刻他心里不由地感到高兴。
“走开。”爱德华·格林哈尔希说,“这不关你的事。”
劳森把手伸进夹克里,掏出警徽。他漫不经心地打开警徽说:“我想这回你明白了吧。现在,告诉我你们的名字。我想这事应该报告校方。”
突然,这帮人又变成了小孩子,鞋子在地上反复磨蹭,低下头一直盯着地上,嘀嘀咕咕极不情愿地说出经过,让劳森在笔记本上记下。此时,亚历克斯也站了起来,浑身泥泞不堪,他看着被打烂在地的物品。一瓶牛奶泼到了整条裤子上,塑料瓶里的柠檬乳顺着大衣的袖子淌下来。
劳森赶走了那帮打手,站在那里看着亚历克斯,脸上还带着笑容:“你看上去糟糕极了。算你运气好,我刚好路过。”
“你不是在执勤吧?”亚历克斯说。
“不,我就住在街角那儿。我出门是来拿邮件的。来吧,到我家里去,把伤口清洗干净。”
“真的很谢谢你,不过没这个必要。”
劳森笑笑说:“你可不能这个样子走在圣安德鲁斯的大街上。吓坏了那些高尔夫球手,你可要被抓起来的啊。而且,你还在发抖呢,该喝杯热茶压压惊。”
亚历克斯不想再争辩。气温正降回到冰点,他可不想全身湿淋淋地走回家。“那就谢谢了。”
他们拐进一条崭新的街道,崭新到路面都还没来得及铺。走过几块狭小的地皮后,他们进入了建筑地块。劳森继续朝前走过已完工的几处房屋,停在一辆有篷卡车前,卡车停在一处看起来会被当作前院使用的地方。后面是被篷帆布遮盖起来的四面墙和大横木组成的一间屋子,看起来完工后它会比四铺位的卡车像样很多。“我在给自己建房子呢。”他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整条街都在造房子。大伙儿也会为别人的房子出把力。那样的话,领着普通警员工资的我就能住上警察局长档次的房子了。”说完他钻进卡车里,“不过目前,我住车里。”
亚历克斯跟了进去。卡车内很舒适,一个便携式的煤气加热器向狭小的空间内吐出又干又暖的气流。车内的整洁让亚历克斯吃惊。大多数单身男人的住所形如狗窝,但劳森的住处一尘不染。所有金属都闪闪发亮,油漆刷得光洁清新;窗帘色调明亮,整齐地打了结;找不出一丝凌乱的地方,每件物品都各得其所:书在架子上,杯子悬在挂钩上,磁带放在盒子里,建筑师的设计图挂在隔板上。车内唯一看得出有人居住迹象的就是灶头上一只煮着东西的锅。兵豆汤的香味萦绕在亚历克斯头顶。“真好。”他由衷地说。
“有点挤,但是保持整洁的话,也不会感到特别压抑。把夹克脱了吧,挂到加热器上烘干。你得洗洗脸和手,厕所在那儿,厨房后面。”
亚历克斯挤进小小的隔间。他照着水槽上的镜子,天哪,他整个人一塌糊涂。脸上满是干结的血渍和污泥,柠檬乳黏在头发里,怪不得劳森要他洗洗干净。他放了一水槽的水,把自己擦干净。他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看见劳森正靠着灶台。
“干净多了。挨着暖气坐下吧,过一会儿身上就会干了。来杯茶吗?或者我自己熬的汤。”
“还是喝汤好。”劳森舀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金黄色的汤,里面还漂浮着大块的火腿肉。他把汤放在亚历克斯面前,递给他一个调羹。“请恕我冒昧,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亚历克斯问。
劳森在他对面坐下,点了一根烟。“因为我替你和你的朋友抱不平。你们的所作所为完全出自公民的责任感,却被当作了坏人。我觉得自己也该负一部分责任。如果那晚我能四处巡逻,而不是干坐在车里的话,或许能当场抓住凶手。”他仰起头,吐出一串烟圈,“因此我认为不是当地人干的,因为熟悉那地方的人肯定知道,晚上那一带有警察巡逻。”劳森做了个鬼脸:“我们没有足够的燃油补贴,所以只能把警车停在某个地方。”
“麦克伦南还是认为是我们干的?”亚历克斯问。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孩子。跟你说实话吧,我们进退两难了,所以你们四个现在处在了第一线。达夫一家要让你们血债血偿,而且依我刚刚看见的事实来说,你的朋友们也开始针对你们了。”
亚历克斯哼了一声:“他们不是我的朋友。你真的要告发他们吗?”
“你想让我告发吗?”
“不想,他们只是在报仇罢了,我觉得他们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我真怕爸妈知道这件事后会停发零用钱。我更担心的是达夫一家。”
“我认为他们不会来骚扰你们了,我的同事警告过他们了,你的伙伴麦齐刚刚挨了他们一顿狠揍。葬礼之后,他们脾气很坏。”
“我不怪他们,我只是不想有歪呆那样的遭遇。”
“歪呆?你是指麦齐先生?”劳森皱了皱眉。
“是的,那是他学校里的绰号,取自大卫·鲍伊的一首歌。”
劳森笑笑:“当然,‘基吉星团与火星蜘蛛’。所以你叫吉利,对吧?西格蒙德就叫基吉。”
“一点没错。”
“我不比你们大多少。那么克尔先生叫什么?”
“他不是鲍伊的歌迷。他喜欢弗洛伊德,所以他叫蒙德——疯狂的钻石,懂了吗?”
劳森点点头。
“话说回来,汤很好喝。”
“我妈妈教的秘方。那么,你们几个是老朋友了?”
“我们上高中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从那时候起,我们一直都是最要好的伙伴。”
“每个人都需要有自己的伙伴,就像工作一样。你和同一批人共事一段时间,你们就成了兄弟。必要的时候,你会为他们牺牲自己。”
亚历克斯笑着表示理解:“我懂你的意思,。对我们也是一样的。”或者对过去的我们一样,他想,胸中感到一阵悲伤。这个学期,情况起了变化。歪呆一直同他的教友待在一起,除了上帝,没人知道蒙德去了哪里,他突然发现,为罗茜的死付出感情代价的不只是达夫一家。
“所以,必要时,你们也会为了对方而撒谎?”
调羹停在了亚历克斯嘴边,这才是这一切优待的最终目的。他把汤碗推开,站了起来,去拿他的夹克。“谢谢你请我喝汤。”他说,“我现在没事了。”
基吉很少感到寂寞。作为独生子,他已经习惯了独处,也从不缺乏娱乐活动。别的父母抱怨他们的孩子在假期中闲得发闷时,基吉的母亲总是看着他们,以为他们精神不正常。
但是今晚,寂寞之感悄然潜入了法夫园的这座小屋子。他有的是能让他忙得不可开交的作业,但今天他极其渴望有人陪伴。歪呆背着吉他出去了,去学如何用三根弦赞美上帝;亚历克斯和卡文迪什他们打完架,又同劳森做了一番从友好到敌对的谈话后,心情很糟糕地回来了。他换了身衣服,然后出门去听关于威尼斯画家的讲座了;蒙德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在同女人睡觉。
基吉上一次和人发生关系还是在罗茜·达夫死前很久。那晚,他去了爱丁堡,到一家从未去过的同性恋酒吧。他站在吧台前,手里摆弄着一杯贮藏啤酒,偷偷地朝两边张望,努力回避着与他人对视。差不多半小时后,有个近三十岁的男人走到他旁边,那男人穿着细帆布牛仔裤、衬衫和夹克,相貌堂堂,风格有些粗犷。他有意搭话,最后两人在厕所里迅速而满意地搞了一阵。
基吉强烈地渴望着那种比同陌生人随意邂逅更进一层的关系。他需要一种能让他的伙伴坦然接受的关系,他渴望求爱和浪漫,他渴望有一个能和他产生亲密关系的人,这种亲密不仅仅是身体的结合。他渴望有男友、情人、伴侣。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找寻。
大学里有一个同性恋社团,他只知道这么多。但就他所知,这个社团里的人有大半只是为了享受被人当作同性恋而带来的争议感。同性恋解放组织的政治斗争让基吉很感兴趣,但从这些人在校园里摆出的姿态来看,他们并不真正参与政治,他们只是喜欢把自己搞臭。基吉并不为同性恋身份感到羞耻,但他不喜欢别人只看他的这一面。此外,他还想当一名医生,并且敏锐地意识到,把倡导同性恋权益作为一项事业来做的话,会不利于实现自己的抱负。
因而目前唯一能发泄情感的途径只有寻找艳遇这一种。就他所知,圣安德鲁斯没有哪家酒吧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不过有几处地方会有男人出没,等着和陌生人发生关系。但问题是,这些地方都在露天,而且碰上如今的天气,没几个人愿意出来挨冻。不过,今天晚上,他不会是圣安德鲁斯唯一渴望性的人。
基吉套上他的羊皮夹克,穿上靴子走进冰冷的夜色中。十五分钟后他来到了废弃大教堂的后巷,直奔圣玛丽教堂的遗址。在几处断墙的阴影里,会有男人躲在那里,装出在晚上游逛建筑遗迹的样子。基吉直了直肩膀,也装出一副自由自在的样子。
在港口那边,布莱恩·达夫正和他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喝酒,他们感到很无聊。酒喝饱后,他们觉得该做些什么来打发无聊的时间。“可真他妈的无聊透顶。”布莱恩最好的朋友多尼抱怨道,“我们身无分文,也没个地方可以打发整个晚上。”
他的抱怨在一帮人中间传了开来。接着,肯尼突然有了主意:“我想到能做什么了。有钱又有趣,还没什么风险。”
“是什么?”布莱恩问。
“我们去找几个同性恋敲诈敲诈。”
一帮人看着他,好像他说的是斯瓦希里语。“什么?”多尼问。
“会很有趣的。他们身上有钱,也不敢还手,只是一群娘娘腔罢了。”
“你是说我们要去抢劫吗?”多尼怀疑地问。
肯尼耸耸肩:“他们是同性恋,不算正常人。而且也不会报警的,不是吗?要不然,他们还得向警察解释为什么三更半夜会在圣玛丽教堂出现。”
“会很有趣的。”布莱恩含糊着说,“吓吓那些同性恋,”他咯咯地笑起来。“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说完他喝掉杯子里的酒站起来,“走吧,还坐在这儿干什么?”
他们潜入了夜色之中,互相推搡着,发出一连串笑声。沿着海滩到教堂遗址只有一小段路程。半个月亮在云层后若隐若现,照着他们前行的道路。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他们安静了下来,蹑手蹑脚地缓慢朝前。他们拐过教堂的弯角,没有发现什么。他们沿着一侧通过一扇破败的门,就在那儿的一个凉亭处,他们找到了猎物。
一个男人背靠着墙,头向后仰起,发出一连串兴奋的声响。在他的身前,蹲着另外一个男人,头一前一后地运动。
“好,好,好。”多尼含糊地说,“看看我们逮到什么了?”
惊恐万分的基吉猛地把头抬起来,如噩梦般呆呆地望着眼前恐怖的一幕。
布莱恩·达夫向前走了一步说:“这下我可真有的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