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伦南经过无线电室的时候,听见有电报进来。他通过解码译出了内容:城堡沙滩悬崖上有人想自杀。这种事情不归CID管,再说他今天休息,来警局只是为了做一些文件清理工作。他本可以事不关己地走出大门,十分钟后就可到家,喝着啤酒,翻看着报纸的体育版。
他站在无线电室门口朝里说:“告诉他们我这就过去。向安斯特鲁瑟借调救生艇。”
接线员吃惊地看了看他,紧接着竖起了大拇指。麦克伦南径直朝停车场走去。天哪,又是一个棘手的下午。仅是这反常的天气就让人产生自杀的冲动。他开车到达现场。
悬崖是自杀的最佳地点之一。多数情况下,如果潮水水位适合,自杀总会成功。海浪遇到海滩后会形成回浪,出乎意料地将人卷入海中,没有人能在冬天的北海中坚持多久。他记得有几次惊心动魄的自杀未遂事件,有一次是当地小学的看门人,完全选错了时间,他入水的地方只有两米深,没有撞到岩石上,而是摔在了沙滩上,结果摔断了踝关节。这样一场闹剧的结局是,在他出院后的一天,他拄着两根拐杖来到一个火车站,卧轨自杀了。
然而,这种情况今天不会出现。麦克伦南肯定今天的潮水很深,海水在东风的猛烈肆虐下,汹涌翻腾。他希望警方能及时赶到现场。
麦克伦南抵达时,现场已经停着一辆巡逻车。贾尼丝和一名制服警靠在低矮的栏杆边,看着一个年轻人前摇后晃地站在风中,双臂张开,如同十字架上的耶稣。“别傻站在那儿,”麦克伦南一边说一边翻起衣领遮雨,“那边有一个救生带,带绳子的那种,快去拿来。”
男警员顺着麦克伦南所指的方向奔去。麦克伦南爬过栏杆,往前靠了几步:“好了,孩子。”他温和地说道。
年轻人转过脸,麦克伦南认出是大卫·克尔——一个烂醉如泥、堕落颓废的大卫·克尔。那张娃娃脸上的惊恐小眼睛麦克伦南是不会认错的。“你来晚了。”蒙德口齿不清地说,身体摇摇晃晃。
“永远不会晚。”麦克伦南说,“无论出了什么问题,我们都能解决。”
蒙德转过身面对着麦克伦南,他垂下双手。“解决?”他的眼中闪着怒火,“就是你们首先把一切弄得一塌糊涂的。真是拜你所赐,人人都把我当成杀人犯了。我没了朋友,没了前途。”
“你当然有朋友。亚历克斯、基吉、汤姆,他们都是你的朋友。”狂风呼啸,雨水抽打着他的脸,但是麦克伦南眼里只有他眼前这张惊恐的脸。
“好一个朋友啊,他们不要我了,因为我泄了密。”蒙德举起一只手,咬着指甲,“他们恨我。”
“我不这么认为。”麦克伦南又走近了一步。只要再靠近几英尺,他就能一把抓住对方了。
“别过来。往后退。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想想你在这儿干什么吧,大卫。想想爱你的人,你会伤透家人的心的。”
蒙德摇摇头:“他们不关心我,他们更爱我妹妹。”
“告诉我什么事让你烦心。”让他倾诉,救他活命,麦克伦南对自己说。别再让噩梦重现了。
“你聋了吗?我已经告诉你了。”蒙德一脸痛苦、龇牙咧嘴地喊道,“你毁了我的一生。”
“不是这样,你还拥有很多。”
“没有了。”他像展开翅膀一样伸出双臂,“没人理解我所经历的一切。”
“让我试试理解吧。”麦克伦南小步地挪动着。蒙德试图侧着身体往旁边移,但醉酒后的脚步止不住地在潮湿的草地上打滑,脸上充满了恐惧的表情。然后,他双脚离地,一瞬间就从视野中消失了。麦克伦南猛地冲向前,但却晚了一步。他在悬崖上前后摇摆,幸亏风是迎面吹来,帮助他渐渐平衡了身体。他朝崖下望去。他觉得看见了蒙德掉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接着,他又看到蒙德的脸在浪花的白沫中闪现了一下。他猛地一转身朝向正跑过来的贾尼丝和另一名警员。这时另一辆警车开了过来,从车上走下吉米·劳森和另外两名制服警。“救生带。”麦克伦南喊道,“拉住绳子一头。”
他一边发出命令,一边脱去大衣和夹克,甩掉了鞋子。麦克伦南抓起救生带又看了看崖下。这次他看见白沫里伸出了一条深色的手臂。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跳下。
这一跳来得紧急,令他心悸。因为迎着风,半空中的麦克伦南觉得轻飘飘的,渺小得微不足道。这种感觉只维持了几秒。入水的一瞬间就像撞击在了硬地上,震得他喘不过气来。喝过了几大口冰冷的咸水后,麦克伦南大口地喘着气挣扎到了水面上,他能看到的只有水面、浪花和白沫。他用力蹬着双腿,想要控制住身体。
接着,在一阵波谷间,他看见了蒙德,他在左边几码开外的地方。麦克伦南奋力朝他游去,手臂上的救生带却有点碍手碍脚。海浪将他托起又推了下去,正好送到蒙德的身边。他一把抓住蒙德的后衣领。
被他这么一抓,蒙德不停地挥动双臂。起初麦克伦南以为他一心求死,想要挣脱,后来他才发现,蒙德是挣扎着想要抓住救生带。麦克伦南明白蒙德支持不了多久。于是他松开救生带,紧紧地贴住蒙德。
蒙德抓过救生带,把一条手臂穿进去,想从头上套过。但是自己的衣领被麦克伦南抓着,因为那是他的生命所系。只有一个办法,蒙德用另一只手肘使劲地向后捶打。突然间,他自由了。
他把救生带套过身体,死命地喘着气。在他后面,麦克伦南挣扎着靠近,一只手抓住了系在救生带上的绳子。他这一抓颇费体力,因为被水浸满的衣服让他每向前游一英寸都出奇的困难。冰冷已刺入麦克伦南的骨髓,他的手指开始僵硬麻木。他一只手抓着绳子,另一只手臂在两个人的头上挥舞,示意崖上的人把他们拉上去。
他能感觉到绳子在被拉动。五个人的力气能把他们两人都拉回悬崖上吗?会有人想起到港口开条船过来吗?安斯特鲁瑟的救生艇开到的时候,他们恐怕早就冻死了。
他们靠近了崖岸。一时间,麦克伦南感觉到了水的浮力。接着,他感觉到的只有被拉离水面的力量。他抬头看着悬崖上,第一个人苍白的脸在雨水中显得模模糊糊。
他们离开水面六英尺的时候,蒙德因为害怕麦克伦南会把自己拖下水,就用力朝下踢腿。麦克伦南抵不过那股力量,又栽回到水里。他又一次沉到水里,又一次挣扎到水面。他能看见蒙德的身体慢慢地被拉上悬崖。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狗杂种居然把他踹下水以求自保。他根本没有想过自杀,他只是在虚张声势、引人注意。
麦克伦南又吐出一口水,他决定支持下去。他要做的就是把头抬离水面,崖上的人会再把救生带扔下来的。他们会派一艘船过来的。他们会吗?
他的体力很快就耗尽了,他斗不过海水,所以只能任其摆布。他只集中精神让脸露出水面。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海面下的逆流把他的身体直往下吸,汹涌的海浪如一堵又一堵的黑墙涌向嘴和鼻子。他再也感觉不到寒冷——这种感觉真好。隐约间,他听到直升飞机的声音。他的身体正在漂流,在一处让人感到安宁的地方漂流。“空中/海岸救援队”,这就是他听见的噪音。把机头压低,下来带我回家,脑子里想的事情真有趣,他咯咯笑着又吞了一口海水。
他现在感到身体无比轻盈,大海就像一张床,轻轻摇着他进入梦乡。巴内·麦克伦南,睡在了大海的波涛之中。
直升机的探照灯在海面上扫了一小时,什么也没有。罗茜·达夫的命案夺走了第二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