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薇儿·麦克德米德 本章:第六节

    萨尔瓦多·贝罗卡尔警长并不在接机厅。事实上,机门打开时,他正站在门边不耐烦地用脚打着节拍。显然他已经事先与机组通过信了,因为当飞机一着陆,一个乘务员就来到菲奥娜身边,请她到飞机的前部以便在其他乘客前下飞机。基特跟在她后面,向乘务员展露他最美的微笑,说:“我们是一起的。”

    菲奥娜对萨尔瓦多的第一印象是,他有着随时会爆发的巨大能量。警长中等身高,身材苗条,皮肤苍白,有着一对深蓝色的眼睛。他礼貌但突兀地向她点头致意,说:“谢谢你的到来,博士。”

    “谢谢你来接我们,警长。这是我的爱人,基特·马丁。我提到过他会和我一起来。”

    基特伸出一只手:“很高心见到你。别担心,我不会妨碍你们的。”

    萨尔瓦多不置可否地点头。“我安排了车等你,博士。”他对菲奥娜说。他伸手拿她的公文包和手提电脑。“马丁先生,不介意的话请你到行李传送带那边去,我的一个属下会在那儿接你。他会带着你去托莱多的酒店。”他从胸袋里拿出一张卡片,“这是手机号码。你随时可以联系到卡梅伦博士,她会和我在一起。”他酷酷地一笑,然后沿着通道走向主大厅。

    “很友好的人啊。”基特说。

    “我看是备受压力的人吧。”菲奥娜答道。她把一只手臂绕在基特身上,快速地捏他一下:“如果有需要,给我的手机打电话。”

    他们走在萨尔瓦多身后,菲奥娜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住他。“别担心,”基特说,“我有导游书。我会在托莱多展开我自己的调查,要不就趴在酒店的床头桌上想方设法地写东西。”

    他们追上了正等在安全门旁的萨尔瓦多。“你必须通过海关和移民检查处。”他对基特说,同时指着左边的通道。

    “见到你很高兴。”基特说。既然萨尔瓦多已经受累为他准备了车,何乐而不为。他在菲奥娜的脸颊上快速吻一下,说了声“回见”,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他真的不会惹什么麻烦。”当他们走向海关和移民检查区时,菲奥娜说,“基特一个人没问题的。”

    萨尔瓦多出示了警徽,让她能走在前面跳过各项手续。“否则你不会把他带来。”他简短地说,“我已经安排你们住在托莱多的酒店,但我希望你能直接去犯罪现场。还有,我希望我们能在去那儿的路上讨论案情,毕竟我们在马丁先生面前没法讨论。”

    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官站在一辆没有标志的警车边,萨尔瓦多走过时,他立刻立正。他打开后门请菲奥娜进去,萨尔瓦多从另一边上车坐在她旁边。“托莱多离机场大约有一小时车程。”他说,“如果你有任何疑问,我可以在路上回答。”

    显然,这位警长不是一个喜欢闲聊的人,菲奥娜想。当她来到陌生的城市时,通常情况下都会有人彬彬有礼而又多此一举地询问她旅途是否愉快。“你做了哪些调查工作?”她问,“除了寻找目击者之外。”

    萨尔瓦多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好直视她:“我们查阅了暴力性犯罪记录,约谈了几个人。但是他们全都有至少一起凶杀案的不在场证明。我们根本没有理由拘留他们。”

    “你的英语非常流利。”菲奥娜忍不住说道。

    “我说得比写得好。”他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次微笑,“我太太是加拿大人。我们每年都去温哥华度假。所以,当我们谈到要引进一名犯罪关联和累犯分析方面的英国专家时,我理所当然地成了联络人。就像我在电子邮件里说的,我们在这个领域并没有专家。”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够称得上是犯罪分析方面的专家。”菲奥娜冷淡地说,“我是有一些经验,但每次做这工作时,我都感觉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就和那些警员没什么两样。每一个案子都是不同的,有时候过去学到的东西不见得能派上用场。”

    他点了点头:“我明白。没有人期待你创造奇迹,卡梅伦博士。但在目前状况下,我们需要一切可能的帮助。你也知道,当一名凶手以陌生人为目标时,我们警方的惯用程序就全都失效了。所以我们需要另一种视角,而这就是你能给这个案子带来的东西。”

    菲奥娜皱起眉头,避开他那逼人的目光,转而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高速路的一边是向市中心蔓延的城市,另一边是西班牙中央平原那布满伤疤的红土——因为某项工程而暴露在阳光下。

    “我读了你发给我的材料,”她说着,转头面对他的目光,“我不认为凶手会有性侵的记录。”

    萨尔瓦多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说?根据我读过的书,我认为连环杀手通常都有某种性暴力的历史。而且这个凶手对两位被害者的尸体做出了残忍的性侵害。”

    “没错。但在两起案子中,这些侵害都发生在死后,而且插入都使用了其他物体,而不是他的器官。当然,这并不能排除性方面的动机。”菲奥娜几乎是心不在焉地补充道,“但我不认为他所追求的快感是性方面的。”她更加坚定地继续说:“这些犯罪虽然表面上看与性暴力有关,但在我看来,它们是一种亵渎,甚至是蓄意的破坏。”

    萨尔瓦多挪了挪身体。他看起来像是正在怀疑请她帮忙是否是个好主意。“那为什么他们的脸没被毁?”他抬起了下巴,明显是在挑战。

    菲奥娜摊了摊手说:“我不知道。但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凶手想要让受害者尽快被认出来。两个人都不是本地人,所以如果他们的脸被毁得不可辨认的话,可能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确认他们的身份。”

    他点了点头,算是对她的回答比较满意。他决定对这个女人持保留意见,显然她很善于摒弃传统思维。“我想我现在最好不要问你的推理,”他说着,又爽朗地微微一笑,“等你看了犯罪现场再说,然后就去当地的警察总部。我已经在那成立了一个调查中心。”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是常驻在托莱多?”

    萨尔瓦多摇摇头:“我通常在马德里工作。像托莱多这样的城市一整年都没几起凶杀案,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家庭纠纷。结果是,当地的警察都没有能应付复杂一点儿杀人案的经验,所以必须从马德里调个专家过来。不幸的是,城市里的凶杀案比这儿多太多了,所以像我这样的人就被派到这里组织调查。”

    “这肯定很艰难吧。”菲奥娜说,“你必须照顾当地人的情绪。”

    萨尔瓦多耸了耸肩,用手指敲击着窗台。“在某些方面吧。另一方面,这反而让托莱多警方更轻松了。当我惹恼了什么大人物,他们就可以摊摊手说:‘嘿,这不是我们的错,是那个大城市来的笨蛋干的。他到这里来搞个鸡犬不宁’。当然,有些警察有点敏感,他们把我的到来视作对他们的批判,但我只能讨好他们。”他眯起眼睛苦笑,“你对这些反应肯定也不陌生。”

    菲奥娜半微笑着点头:“有时候这也有其他的坏处。对一个地方风俗的不熟悉会让我把焦点放在错误的地方。”

    他再次耸了耸肩。“不过也有好处,我可能会在当地人习以为常的东西中发现不同寻常的东西。”

    “托莱多基本上是一座旅游城市,对吧?”菲奥娜问。

    “没错。它也是大主教的所在地,所以占据了大教堂周围的建筑中很大一部分的是教会的官僚建筑。去掉教会和旅游业,这座古老的城市几乎就不剩下什么了。现在住在托莱多老城里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传统行业也一年比一年萧条。”

    菲奥娜在心里默默记下,然后刻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这会不会在那些被旅游业排挤在外的人中间引起不满?”

    萨尔瓦多咧嘴一笑:“我认为大部分人都乐意用一栋要走五段狭窄的楼梯才能走到的、昏暗的中世纪公寓,去换一套带空调、电灯和电梯的房子。还有院子和阳台可以让他们坐在室外享受新鲜空气,更别提源源不断的热水了。”

    “都一样……”菲奥娜想了想说,“我在英格兰北部的一个小镇上长大。镇子比一个小村子大不了多少,真的。但那是很漂亮的镇子,就在德比郡皮克区的正中心,很适合徒步旅行,还有很多向公众开放的洞穴。这几年游客越来越多。每当有小屋上市,它们马上就会被外来人抢购一空,改造成度假屋。主街道上的每家商店都变成了饮品店和工艺品店。所有的酒吧都更热衷于讨好游客而不是当地人。我离开村子时,村子里一半的人每周都会出去度假,然后带着一车杂货回来。他们只会在当地买面包和牛奶。镇子失去了它的灵魂,它变成了游客的宿舍。被排挤在这一过程之外的当地人一点都不高兴。我敢说,一定有些本地的托莱多人不喜欢这座城市发生的变化。”

    萨尔瓦多满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他敏锐地注意到这不是闲聊。“你认为凶手杀人可能是因为他不喜欢游客?”他试图隐藏语气中的惊讶。这个女人毕竟得到过苏格兰场的认可。

    菲奥娜别开视线,转而望着窗外的波动起伏的绿野:“我认为没有那么简单,贝罗卡尔警长。而且我真的不想在得到数据之前就做推理。但是我确实认为凶手的动机应该比性暴力更加脱离常规。”

    “好吧。你想怎么做?”

    “按你的建议来。我想要看看发现尸体的地方,然后回到你们的调查中心,看一看犯罪现场照片,读一读全本的病理学报告。可以的话,我还想看一看在犯罪现场发现的旅行指南,然后我会回到旅馆,思考我所看到的东西。”

    他点了点头:“如你所愿。”

    “另外,我希望你能向托莱多警方索要这几年内针对旅游景点、酒店和面向游客的商店的破坏活动记录,还有任何针对游客的袭击。可以的话,结案的和没结案的都要。”她微笑道,“我还需要一张详细的城市地图,要能扫描进电脑的。”

    “我会安排。”他半弓着身子伸出脑袋,“你已经向我展示了如何从不同的视角看待案件。”

    菲奥娜在后座上挪了挪,好让视线越过司机的肩膀:“希望如此。当我审视一起犯罪时,我的眼光和警察不同。我寻找将这起犯罪与其他犯罪连接起来的现实要素和心理学要素。我分析地理集群,同时,我也关注其他能够让我了解罪犯的讯息。”

    “这样你就能推测出他的心理活动?”

    菲奥娜皱了皱眉:“我不仅仅是试图找出他的动机,更是要系统地了解他看待世界的方式。动机是非常个人化的东西。但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我们都是根据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来构建我们的人格。所以,一个犯罪者的犯罪方式就反映了他的人生观。我寻找犯罪中的行为模式,并从中推测出凶手在日常生活中的行为模式。”

    她苦笑了一下,然后继续:“你们可能更熟悉我的一些同事所采取的方式。他们审视犯罪,然后在犯罪者过去的人生中找出一组病症,认为是它们导致了凶手现在的生活方式。我从来不觉得这种方法有用。太多的人有和犯罪者一样的人生背景,但最终并没有成为变态杀人狂,因此这不可能成为精确的诊断工具。我不是说我的方法就一定能得出更准确的结果,但如果结果错误,那更大可能是因为数据不充足,而不是我的方法本身有问题。世上没有万能灵药,警长。但是我所受的训练和警员们截然不同,因此我必然会以不同的视角来看待事物。坦诚地说,我看待事物的方式是立体的,而不是平面的。我相信它能让我凌驾于罪犯之上。”

    “这就是你来这儿的原因,博士。”萨尔瓦多向前倾身,急速用西班牙语对司机说了几句话。他们正接近一片现代乡村住宅区,路边是成排的混凝土住宅,里面是家具店、汽车陈列室和小商店。他坐回来,拿出一包香烟,急躁地在指间摆弄着:“再过十分钟。到时我就可以抽根烟,你也可以去工作了。”

    这次,菲奥娜的微笑有些阴冷:“我都等不及了。”

    Uzqag stfyg dpqdo agxpn qeaqm ek. Upuym suzpq ufarf qzngf uzykt qmpuf tmpnq qzyqe ekmzp rdust fqzuz s……此文件运用了一种简单的直译法(a=m,b=n等),并将正常的字母排列转换成了五个字母一组。以下是加密材料的转译,其中加入了适当标点以便理解。(文件审查员,J.M.阿瑟。)我从来没有想到杀人是如此简单。我经常想象,但在我脑中,它总是棘手又骇人。现实则非常不同。在整个过程中,是喷涌的力量在带动着你。任何想象都不可能让你为现实做好准备。

    我犯的另一个错误是,我总是认为杀人必须是另外什么东西的一部分。但事实是,杀人本身可以独立存在。有时,人必须为他们所做的事付出代价,而取走他们的生命是唯一的方法。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一个杀人犯。本来我已经把人生安排妥当。但后来风云变幻,我可以看到他们在嘲笑我,在我面前炫耀着他们所谓的成功。如果我就此忍气吞声,那我还算什么男人?

    当一个人的人生被窃取,而盗窃者却丝毫不以为意,没人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来。我从来就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我要改变规则,但我不会做得明目张胆。我要小心翼翼、谨慎地选择目标。

    这次,他们将无法忽视我。他们无法将我抹去。我要将他们抹去,用血书写他们的名字,响亮而明确地传达我的讯号。他们是自取灭亡,这就是我要说的。因言而生,因言而死。

    找到那些犯罪小说作家并不是难事。我习惯于观察人,而且已经有几年经验了。我可以负责地说,他们全都很虚荣。网上充斥着他们的网站,他们到处接受采访,而且总是在公众面前出现。

    所以从最高调的人开始,可以最大限度地简化我的工作。我判断,让他们吃下自己酿下的苦果就是我表达观点的最好方法。仅仅是杀了他们远远不够。我要从一开始就向让世人明白,这一切绝对不是巧合。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会让他们承受更多的痛苦。满足感,这才是我想要的。

    为了让犯罪符合我的宗旨,我必须“正确地犯罪”。现在名单已经列好了,并且按照预估的难易程度给他们排了名。处决候选名单如下:

    现在我只需思考如何干掉他们。

    他们把我囚禁在这牢笼之中,但他们应该懂得困兽犹斗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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