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上的电灯熄灭了,只留下墙角里一盏15瓦的长明灯幽幽地驻守,四周浸入了一片浓稠的昏暗。
静倒是够静,除了戒护队士兵巡逻的脚步声,没有别的动静。
也许过了一小时,也许还不止一小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铁门被响亮地打了开来。大家全都惊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盯着被月京未来推进来的一名新丁:一名状若惊弓之鸟中年汉子。
“报告,号子里已经十六个人啦。”韦九坐起来叫道。
“急什么,再挤一挤!”月京未来不耐烦地说,在门外又不咸不淡地幽了一默:“有几个人我还没你清楚?”
中年汉子干瘦腊黄、形神猥琐,而且个头特别矮,从后面看上去有点像没有发育好的学生娃。由于长着一张流露出几分狡诈之态的刀把脸,尤其令人觉得可厌的是鼻子底下居然还留着两撇老鼠尾巴一样的胡须,看上去活像一位贪赃枉法的县太爷。
“这混蛋,把老子的好梦全搅了,”韦九恼火地骂道,“问问是干哪行的。”
龙尾郭松像一条听到主人命令的猎狗一样跳起身来,恶狠狠地逼过去。
“嘿,你这狗娘养的,说真话,是什么的干活?”郭松满脸的粉刺红得发亮。“要是敢讲半句假话,有你好瞧的。”
“我说,我说,”县太爷不经吓,腿肚子筛起了糠,“兄弟是耍腥钱挑汗的,打直隶那边来苏州跑码头,各位好汉多多照应、多多照应。”
“哟喝,看不出,还是个春点半开的货!”韦九来了兴致。“先请教下高姓大名吧。”
“不敢,不敢,二龙戏蔓。”那汉弯腰答道,面色镇静了一些。“朱二宝。”
“为啥事端钵的?”韦九又问。
“兄弟原来在阊门外开设丁香座子,前一阵看人家治脏病来钱快,又立了块包治花柳的牌子,”朱二宝小心翼翼地答道,“前些日子来了几个日本兵,非要我帮他们治杨梅大疮,没法子,我只好去西药房买了几针六零六,没想到扎了几天,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今天突然死了一个,这不,连夜送这里来了。”
“他妈的,你倒是杀敌有功啊。”张桂花笑骂道。
“看你也是老江湖一个,这石瓮里的规矩不会不懂吧?”韦九打了个哈欠。
“懂,懂。”朱二宝忙不迭地点头。
“那好,今天时候不早了,明日操练吧。”韦九重新躺下身去。
“听大爷的。”朱二宝拱了拱手。
“滚一边去!”郭松一脚踢过去。“给老子睡到便坑边去。”
便坑的沿口高出地面五公分,实际上是一块用来按放便池的水泥墩,由于无需解释的原因,其局部地理特征是终年湿润,气息耐人寻味。朱二宝乖乖地躺了下去,头顶离沿口的距离只有几寸。
“这还差不多,”郭松扭脸对韦九说道,“越是这样的老江湖,越不能给脸色,不把他弄服贴,狗日的冷不丁就给你鼓起一个包来。”
第二天一大早,报晓的“公鸡”变成了朱二宝,小江北已无可争议地晋升了一级。
“起床!”韦九喝令道。
没有人拖延,一个个以救火般的速度穿好衣裤,雷厉风行地爬将起来。
睡席子的贵族,不用自己叠被,其余人则需要自己叠,最后由黄鼠狼负责将所有的被子塞进铺板下面的坑洞。然后是依次漱洗,由小江北在每人的断柄牙刷上挤上黄豆般大小的牙膏,依次用饭碗盛水去放风场刷牙洗脸。
孟松胤惊奇地发现,墙上用来挂毛巾的并非钉子、钩子之类的物件,而是一只撕去下部锡皮的圆形牙膏头,将仍有残余牙膏的那只“圆盖”使劲贴上墙,干透后就是一只合格的挂钩,据说可以承受大约一公斤的重量。
全体漱洗完毕,静坐等待七点半开早饭。
早饭以后,本来应该是“盘板”时间,但今天临时改为消遣新丁的项目。
对于卖假药的老江湖,韦九的意思是今天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全当替天行道。要论理由,张桂花的话最具代表性:“我他妈有一阵去窑子逛得勤,老二伤风流鼻涕了,看了电线杆上的广告,说是七天包断根,可老子花了好几百法币,操,鸟玩意儿还是半死不活,回头再找那狗日的,早就鸡毛掸了。”
“我也是,我也是,”一名精瘦如竹竿的汉子积极加入声讨行列,“老子有一次去逛日本人开的慰安所,没想到第三天就给颜色看了,后来找了个跟这混蛋一样的野鸡郎中,说是三百法币包好……”
“大哥,我开的是丁香座子,治花柳只是临时客串。”朱二宝细声细气地抗辩了一句,表明与那三百法币并无瓜葛。
“他妈的,不是你也是你,都是一路货,”竹竿伸手一个巴掌,宣布了具有一定逻辑性的有罪推定,“骗走老子三百块钱,效果却一点也没有,到现在还是个鼻涕老二,不信我让大家瞧瞧。”
“滚你妈的,”见那厮跃跃欲试真要脱裤子亮出证物,韦九笑着拍去一巴掌,“想让老子把早饭吐出来是不是?少他妈往人堆里挤,别传染给大家,给老子滚远点!”
大家听了连忙散开来一些,尽量与那厮保持一定距离,意思是免得通过空气被传染。那厮偷眼看看龙头并不是真的生气,赶紧献上一个媚笑,甚至还颇有点得意让龙头愉快地笑了出来,并亲手赏了一巴掌。
“这家伙是什么人?”孟松胤轻声问老鲁。“怎么丧心病狂到这样的程度,居然到慰安所去逛?”
“这家伙叫陆雨官,上海人,原本是沪西七十六号的汉奸,”老鲁答道,“沪西七十六号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有名的杀人魔窟嘛,”孟松胤一脸不解,“那里好像都是死心塌地的铁杆汉奸,日本人为什么要动手抓自己人?”
“具体原因不大清楚,但汉奸与日本人之间也有矛盾,这个完全可以肯定,”老鲁答道,“陆雨官一直是李士群手下的红人,这次跟着来苏州,说是着手实施清乡计划,后来不知怎么搞的,被日本人抓了进来。我估计,会不会是贪污了日本人的钱财,把主子惹恼了。”
今天“操练规矩”的主持人仍旧是郭松,满脸粉刺照例闪亮无误。节目单未变,依次是冷水浴、坐沙发、看报纸等经典保留节目。
所谓的“坐沙发”,形式很简单:朱二宝背靠墙站在铺板上,右脚的脚背贴紧左腿的膝盖窝,两手左右交叉抓住自己的耳朵,眼睛直视对面墙壁凹槽内的木碗清点并报数,等到聚精会神数到一半时,张桂花伸出脚来突然一勾,支撑身体的左脚顿告崩溃,身体顺着墙壁狠狠地摔向地面。由于两手正交叉抓着耳朵,根本来不及作支撑,所以这一屁股墩的舒坦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更要命的是后脑勺正好撞在水泥墙上,“嘭”一声钝响,朱二宝顿时眼前金星乱冒,不辨一物。
“看报纸”稍微复杂些:铺板上倒扣一只木碗,相距五六步路远的墙角里放着半张《新苏报》,朱二宝左手抄过右腋抓牢右耳,同时弯腰用右手食指抵住碗底,以此为圆心转圈。有了刚才的经验,朱二宝当然知道这张报纸不是那么好看的,但麻木的臀部和闷痛的后脑提醒他,反抗将是徒劳和愚蠢的,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折磨,于是只好像蟹那样横行着,摇摇晃晃地测量圆周长。
“停!”张桂花等朱二宝转到第六圈,蹲下来一指墙角的报纸,“行了,过去看报纸吧,快去!”
朱二宝当然巴不得停下来,于是直起腰朝那张报纸大步走去。但是,刚刚迈出第二步,强烈的眩晕袭来,猛地一个倒栽葱摔向地面。幸好倒地之前,右手本能地作了一个支撑动作,否则连门牙都有可能磕掉。
观众踊跃,像抽了鸦片一样来劲,当郭松兴奋地宣布下一个节目是“保卫金鱼缸”的时侯,几位仁兄已经屁癫癫地在准备道具。
朱二宝晕头转向、焦头烂额,坐在地上拉风箱似地大喘气,但立即被命令站到便坑边去,挺胸、拔背、昂首,作士兵手握钢枪保家卫国状。虽然他的钢枪只是一条抻成条状的湿毛巾,但拉紧了两头横在胸前,还是显出十分的精神和十二分的滑稽来。
“哨兵!”郭松喊道,作为这出闹剧的导演,已经就表演内容向朱二宝作过详细的阐述。
“有!”朱二宝啪一个立正。
“金鱼怎么样了?”郭松喝问道,一脸的正经。
“报告,金鱼非常安全。”守卫者蹲下身去看一眼脚下的便坑,又是一个立正,表示一切都非常稳妥,然后开始背诵一首不知流传了多久的经典大作:“紧握手中枪,保卫金鱼缸,金鱼死亡我死亡,我与金鱼共存亡。”
有人开始嘻笑,但很快被韦九轻轻的一声咳嗽给制止下去。
“哨兵!”张桂花叫道。
“有。”朱二宝依然十分认真,因为事先已被告知,如果文戏表演不尽人意,那就有改演武戏的可能。
“附近有没有馋猫?”张桂花又问。
“报告,没有!”哨兵手搭凉棚夸张地四处侦察了一遍。
这几句台词被周而复始地使用,便坑边的倒霉蛋不厌其烦地报告着虚构的金鱼们的最新动态,如果不是韦九最后说“行了”,那么可怜的卫兵将不得不与馋猫继续对峙下去。
最后的压轴戏是“乱弹琴”。
“这乱弹琴是什么意思?”孟松胤问老鲁。
“能有什么好事?就是卵弹琴呗。”旁边的蒋亭虎苦笑道。“就是用根细线,一头系在自己的宝贝上,另一头咬在牙齿间,把线绷紧了不就跟琴弦一样?用手指甲一拨,铮铮响,还挺好听呢。以前有个家伙,左手在线上滑上滑下,右手拨个不停,能弹出一首完整的君之代来呢。”
这次朱二宝不肯就范了,提着裤腰死活不松手。
“哟,有性格了?”张桂花一个大嘴巴毫不含糊地扇了过去。“小样,看我不整死你!”
朱二宝的半边面孔顿时胖了许多,看上去甚至比一名党国要员还要胖一些。但是,这家伙醒过神来后,竟然无意识地瞪了张桂花一眼。这一眼,也许是本能反应,也许确实心有不服,但毫无疑问已经捅翻了马蜂窝。
张桂花二话不说,一脚踢在朱二宝的腿弯处,令其脸冲墙跪倒在地,随后麻利地反剪起他的两条胳膊,猛一使劲,高高地抬了起来。
朱二宝凄厉地叫了起来,脑袋顶在墙上痛苦地晃来晃去。
“不服是吧?不服是吧?”张桂花的手熟练地一会儿上抬,一会儿放松。“小样,看我不整死你!”
每上抬一次,朱二宝的脑袋总要“嗵”一声碰在墙上,七、八下之后,这架飞机已经晕头转向,彻底失去了航向。
惨叫声引来了空中走廊上的两名日本兵,趴在窗口饶有兴致地观赏起来。
“他的,什么的干活?”一名士兵笑眯眯地问道。
“太君,他的,抗日分子的干活。”张桂花仰面答道。
“唔,开飞机,大大的好看。”另一名士兵翘翘大拇指。
“行了,大伙排好队,”韦九命令道,“小江北,拿鞋来。”
大家聚拢过来排成一列松散的队伍,小江北则脱下自己的鞋恭恭敬敬地递到韦九手上。
“叫狗日的把蹬空子卸了!”韦九喝令道。
完全丧失了反抗意识的朱二宝被摁倒在铺板上,拉开裤子露出了瘦骨嶙峋、枯燥乏味的屁股。
韦九走上前来,抡起坚硬的鞋底,“啪”一声重重地抽打在焦黄的屁股上。朱二宝疼得浑身一颤,但挺住了没叫出声。韦九又连抽了两下,每一下都打得干净利落。
“哟嘻,大大的好。”窗口的日本兵看得眉开眼笑。
“老规矩,每人三下。”韦九把鞋往郭松手里一塞。
郭松站近一步,同样漂漂亮亮地三个连发,然后将鞋依次下传。
轮倒老鲁时,表情有些迟疑,但还是手起鞋落,不轻不重地打了三下,随后把鞋递给孟松胤,示意他依样画葫芦。
“孟夫子,开个荤吧。”韦九笑呵呵地说。
孟松胤犯了难,天地良心,自打出娘胎以来还没打过人,现在倒好,跟人无冤无仇的竟要下手痛打。可是,旁边那么多人看着,不下手过不了关,看来只有到什么山砍什么柴了,于是鼓足勇气,强忍怜悯,学着老鲁的样,轻描淡写地抽向面前那具屁股。
朱二宝早被抽麻木了,趴在那儿哼都不哼一声,红肿的屁股倒是显得娇艳了些许。轮到老七的时候,执行力度特别小,几乎只是象征性地一扫而过。
老七年纪大概二十七、八岁,看上去像个白面书生,但总体显得文而不弱,虽然目前面黄肌瘦,但依稀可见以前是位体格强健、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据老鲁介绍,老七名叫耿介之,原来是国民党军统人员,为人相当正直,因一次暗杀汉奸的行动失败而被捕,所以平时特别痛恨汉奸,刚进来时曾与陆雨官打过一架,差点把对方掐死。
“老七,你怎么总爱跟龙头顶牛?”郭松看在眼里,阴阳怪气地发难。
“没办法,吃不饱,没力气。”老七声音不响,但态度相当硬朗。
“大哥,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当初太仁慈,没把规矩做足,”张桂花在韦九面前继续煽风点火,“瞧,现在一个个都鼓起包来了。”
“嗯,说得有点道理。”韦九往铺板上一坐,面色明显阴沉起来。
“行啊,还有谁有脾气,一块儿鼓出来,让老子也领教领教。”张桂花冲大伙嚷嚷道。
孟松胤算是看出来了,郭松和张桂花分别属于韦九的左右臂膀,一文一武,搭配得极其合理。而老四蒋亭虎和老五鲁邦,则相当于挂个闲职,平时能享受到一些待遇,但并不属于核心阶层。
“姓张的,你别狗仗人势!”耿介之被激怒起来。“老子早晚都是一死,有种的话,你现在就把我这条命拿去!”
张桂花知道老七不大好惹,一时没了主意,翻着白眼什么也说不出来。
“行啦,坐下消消气,坐下消消气。”一旁的老八和老九勾住耿介之的肩膀往后拉。
老八名叫邱正东,年约三十出头,长着一张红扑扑的四方脸,据老鲁说,邱正东原为“江抗”的新四军排长,在一次对日作战中受伤而被俘,进野川所之前已受尽酷刑,完全凭强壮的体格硬挺过来,没想到进野川所后右胳膊上被打了一针,不多久皮肉便溃烂开来,鬼子又假惺惺地帮助“医治”,从肩膀到小臂打上一寸厚的石膏以保持肘部的弯曲状态,直到三个月后才准许打开,此时,肘关节已经永久性地僵死,再也不能端枪射击。
老九名叫洪云林,年纪也是三十出头,长相有点像淳朴的农民,原本是光福一带的游击队小队长,因为叛徒出卖而被日军抓获。刚进野川所时,月京未来还想“教诲”一下这位貌似憨厚的农民,摆出循循善诱的架势问道:“你认为是毛泽东好还是汪精卫好?”洪云林的回答是:“太君,他们是哪村的,我怎么不认识?”
这两人在六号房里为人十分低调,不大与人交往,但人缘却相当不错,好在龙头似乎挺欣赏他们俩,所以郭松、张桂花之流也不大敢为难他们。
“呵呵,这小子瘦叽叽的,再打恐怕要散架了,”老鲁站出来劝住张桂花,“老张,肚子里空空荡荡的,费那力气干嘛,龙头你说是不是?”
张桂花借机下台,气哼哼地坐了下来。
“让狗日的起来吧。”韦九冷冷地说道。
“他妈的,说谢龙头啊。”郭松踢了朱二宝一脚。
“谢龙头。”朱二宝吃力地叫道。
窗口的日本兵看看没有下文,吹着口哨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朱二宝已经坐不起来了,只得趴在铺板上慢慢将息。这当口,走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大铁门被人“哐”地敲响,把大家吓了一跳。
“开膘啦。”门外的外牢气喘吁吁地叫道。
大家记起来了,今天是星期五“开膘”的日子,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过去。
所谓的“开膘”,其实只是菜汤里增加一些油渣,半浮在菜汤里机灵地探头探脑。今天分饭多了一道工序:将每碗饭里仅有的几小块油渣一一挑选出来,均匀地分成五份,贵族朋友人手一份,余众仍是寡淡的汤泡饭。
老鲁分了几颗油渣给孟松胤,笑着说,这可是野川所的鱼翅海参,千万不要小看。
饭后依然是午睡,大家纷纷钻进被窝努力入睡,尽量减少体能消耗。
也许是油渣的功劳,韦九今天精神特别好,缩在被窝里瞪着两眼,颇有点百无聊赖。发了几分钟的呆,翻身去号洞里找出那份《新苏报》的残骸,一本正经地阅读起来。
这张旧报纸实际上仅仅只剩下了四分之一,看日期,居然还是一年前的,不知道它究竟打哪来,又是如何安全保留至今的。报纸其实已经快要烂掉了,天晓得它已经经过多少双手,纸面早被磨起了绒毛,字迹也模糊不清,现在拿在手里简直就像一块柔软的纺织物。但是,这并不妨碍韦九每天捧读如仪,形式大于内容地看上一、二十分钟。
开头几天,孟松胤看到韦九这种煞有介事的做派,暗地里总觉得非常好笑,但渐渐也有点理解了,大家成天就是吃了早饭等中饭,吃了中饭等晚饭,眼前永远是白花花的水泥墙壁,所以对一切带有文字和图案的物品会特别感兴趣。
刚有点迷迷糊糊,突然听到西北方向传来一阵凌乱的枪声,似乎离号房距离很近。
大家全都惊坐起来,纷纷猜测到底是什么原因。
“肯定是日本人在枪毙人,”韦九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小鬼子!”
老鲁告诉孟松胤,日本人经常会在西北方向的操场边枪毙人,通常以抗日分子和共产党人为主,更为残酷的是,枪杀后将尸体直接扔进硝镪水池化掉,连骨头也不剩一根。更加惨无人道的是有时候连子弹都不愿浪费,直接以挖眼、剥皮、斩首、水煮或狼狗咬的方式处死,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没错,就是畜生都不如,”韦九表示同意,“我刚进野川所时,月经未来为了逼供,把老子带到硝镪水池边去吓唬过一次。”
“龙头,你见过那硝镪水池?”孟松胤忙问。
“见过,就在病栋的地下室里,一米见方,像口井一样,上面盖着盖子,”韦九现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那盖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好像份量挺沉,掀开来后里面黄烟直冒,像开了锅的粥一样翻滚不停,把人魂都吓掉了。”
“那盖肯定是陶瓷做的,外面再包一层石棉做密封,一般材料顶不住硝酸的腐蚀。”孟松胤忍不住插嘴,又问道:“什么是病栋?”。
“就是病房,”耿介之解释道,“说是病房,其实跟停尸间差不多。”
“原来关在三号房的时候,我去过一次那鬼地方,”邱正东说道,“那时候正好天寒地冻,三号房有个重病号叫老王,月经未来怀疑是传染病,要我们把他抬进病栋去等死。”
“进了那鬼地方,不给吃、不给喝,其实就是把人活活饿死。”洪云林补充道。
“过了两天,三号房又出了个病人,月经未来又逼着我们把人送进病栋,”邱正东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我进去一看,老王早就死了,脸被老鼠啃去了半边,连眼珠都没有了,只有眼角边还挂着一滴眼泪,已经冻成了冰珠。”
“日本人就是畜生,”韦九低声骂道,“病栋的老鼠真他妈吓人,只只都像猫那么大。”
“所以说,在这里千万不能生病,”蒋亭虎说,“生了病就是死路一条。”
“唉,今天又不知是谁遭了毒手。”邱正东咕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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