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环顾这个单间小公寓时,彼得马里诺感到心神不宁,他试图解读它的个性和心情,试图凭直觉感知它要告诉自己什么。
犯罪现场就像死去的人。如果你懂得它们无声的语言,它们就会向你倾诉许多事情,此刻困扰他的是托尼·达里恩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不知到哪儿去了,它们的充电插头却还留在墙壁上。而令他更加烦恼的是其他东西似乎都在,没有被挪动过。警方现在所持观点是她的公寓和她被谋杀没有关系,然而他能感觉得到有人来过这里。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感到毛骨悚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注视他或试图赢得他的关注,而他看不到那是什么。
马里诺后退进走廊,在那里,一位身穿制服的纽约警察正在看管这间公寓,除非得到杰米·伯格的允许,否则任何人不得入内。等到无须再从中得到什么时,伯格才会把这间公寓封起来。电话里她对马里诺的态度很强硬,但她也是话从两边说。既让他不要在她的公寓里待太久,又叫他要把它当犯罪现场对待。好吧,到底该选哪一个?马里诺已经到这一片区来过太多次了,以至于他根本无暇在意任何人,包括他的上司。他喜欢我行我素。就他而言,托尼·达里恩的公寓是个现场,他要将它抄个底朝天。
“这么跟你说吧,”马里诺对门外姓梅尔尼克的警察说,“你可以给博内尔打个电话。我需要跟她谈谈丟失的笔记本电脑、手机,确认下是否被她带走了。”
博内尔是纽约警局的案件调查员,今天早些时候已经和犯罪现场小组的成员来过公寓了。
“什么?你没带手机?”梅尔尼克靠在光线昏暗的过道墙壁上,楼梯顶端旁边放着一把折叠椅。
等到马里诺离开后,梅尔尼克将会把那把椅子挪回到公寓里,除了中途想去上个厕所,他将一直坐在那里,直到他的替班来接他的午夜班为止。这是一件非常枯燥无味的工作,但总得有人来做。
“你挺忙的嘛?”马里诺揶揄他。
“别看我拇指贴在屁股上转来转去,这并不表示我不忙。我在忙着思考。”他拍了拍他涂了发胶的黑发。梅尔尼克是一个矮墩墩的家伙,身材像颗子弹。“我会联系她的,这下你满意了吗?我到这里时,跟我换岗的家伙说得我耳朵都起茧了,无非都是看管犯罪现场的伙计们说的那些。比如她的手机在哪里?笔记本电脑在哪里?但他们不认为有人进过这里拿走了这些,没有这方面的证据。我想她的遭遇是明摆着的,大晚上的怎么会有人去公园慢跑,尤其还是女人?想想看吧。”
“博内尔和看管现场的人员到这里时门是锁着的吗?”
“我告诉你吧,是管理员打开的,一个名叫乔的家伙,住在一楼,另一头。”他用手指了指,“你可以亲自去看一看。没有迹象表明锁被人撬过或有人破门而入。门是锁着的,窗子上的窗帘放下了,一切都原封不动,很正常。是我前一班的伙计告诉我的,他亲眼目睹了犯罪现场调查员所做的一切。”
马里诺正戴着手套研究门把手、插销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电筒,仔细查看,但没有看到任何明显暴力闯入的痕迹。梅尔尼克说得没错。没有什么遭到明显破坏,也没有留下新的刮痕。
马里诺说:“帮我联系博内尔,顺便帮我把发报机也拿来,这样我才能直接从她那里得到信息。因为上司一回到市里,我就会被反复拷问。大部分人带走笔记本电脑的同时也会带走充电器,这点让我迷惑不解。”
“罪犯如果带走了电脑就会一并带走充电器,但他们没有。”梅尔尼克说,“也许受害者另有一个充电器,你有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如果她把笔记本电脑拿去了某个地方,那里另有一个充电器,你知道的,就是一个额外充电器呢?我认为是这样。”
“我敢肯定伯格会为你道听途说的意见亲手写封感谢信。”
“在她手下工作感觉如何?”
“性方面没得说。”马里诺说,“如果她能多给我一点时间来恢复体力就好了。一天五或十次,甚至把我折腾得筋疲力尽。”
“算了吧,我可是蜘蛛侠。据我所知,她对男人没兴趣。换作是我,一看到她扭头就走,根本不会去动那歪脑筋。这肯定是因为她手掌大权所以有人恶意中伤,对不对?还有哪个女人有她那样的权势和地位?你知道人们爱嚼舌根,但并不表明他们说的是真的。别把我女朋友扯到这上面来。就因为她是名消防员,所以毋庸置疑,她要么是女同性恋,要么就是台历上的泳装女郎,这就是推断。”
“不是吧,她上了女消防员日历?今年的?真这样我倒要订一份。”
“我说这只是推断。现在我要问问题了,这些有关杰米·伯格的流言蜚语是真的吗?老实说我充满好奇。网络上有关她和斯卡佩塔的报道满天飞——那个人是谁,她女儿还是她外甥女?那个女孩过去曾是FBI探员,现在帮伯格做电脑调查。我是说,是否因为吉米·伯格讨厌男人,所以才把他们关进监狱的?死在她手里的几乎全是男人,这是真的。虽不能说大部分性犯罪凶手是女性,但女性罪犯依然大有人在。如果说有人知道真相,我想那人非你莫属。”
“别等着看电影了。读书吧。”
“什么书?”梅尔尼克坐在折叠椅上,从他的警用腰带上掏出手机。“你说的是什么书?”
“既然你好奇心这么重,不如你写本。”马里诺朝走道深处望去,棕色地毯,肮脏的棕黄色墙壁,二层楼上总共有八套公寓。
“就像我所说的,我不想这辈子都浪费在这种该死的工作上,也许我应该去做调查,你知道的。”梅尔尼克不停絮叨,好像马里诺很感兴趣似的,他们是多年好友。“要是能像你一样被指派给杰米·伯格的办公室该有多好,只要她不仇恨男人就行,这点毋庸置疑。或者分配到FBI联合银行抢劫任务组或反恐部门什么的也好,每天都能正儿八经地上班,有专车接送,受人尊重。”
“这里没有看门人。”马里诺说,“要进来就得用钥匙,要么就按门铃让某人放你进去,就像我出现时你所做的那样。一旦进入公共区,就是邮箱所在地,这时你面临一个选择。你可以向左转,途经四间公寓,包括管理员的那间,然后上楼。要不你向右转,经过干洗间、维修间和机械系统储存间、储物间,然后上楼。上两段楼梯,你就到了,距离托尼的门甚至不足六英尺。如果有人设法拿到了她的钥匙,进了她的公寓,那他能够自由出入,不一定会被邻居看到。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两点刚到。就像我刚才说的,在我之前是另一位法警当值。我想,尸体一经发现,他们就立即派了人过来。”
“是的,我知道,伯格跟这件事有点关系。你见过多少人,你明白我问的是住户。”
“我到这里后?鬼影子都没看到。”
“有没有听到自来水声、人们走动的声音或从其他单元传出的任何杂音?”马里诺问道。
“从我所在的地方?无论是我现在所在的楼梯顶端还是门内,一直都很安静。但我才刚到这里,多久了,我看看,”他看了看手表,“大约两个小时。”
马里诺把手电筒放回到他的外套口袋里。“这时候大家都出去了。这栋大楼不适合退休者或卧病在床者居住。其一,这里没有电梯,所以如果你老了,或腿脚不灵便,或生病了,这里就是个糟糕的选择。这里没有租户管理,没有消费合作社,没有紧密的邻里关系,没有长住居民。这里的住户平均待的时长只有几年,许多都是单身一族和丁克夫妇,一般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有四十个单元,目前有八套是空着的。据我猜测,不会有多少房产中介上门,按门铃找管理员。因为经济不景气,此乃有许多套公寓空置的原因之一,那八套公寓都是在过去半年里空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你像媒体一样神通广大?”
马里诺从口袋里掏出一卷折叠纸。“是从RtCC得知的。他们整理了一份名单,这栋大楼的每一位住户都在其列,内容包括:他们的身份、职业、是否被逮捕过、工作地点、购物地点、开的什么车(如果有车的话),还有他们和谁上过床。”
“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他是指RtCC,马里诺将其视为事业号航空母舰的指挥桥,是警察局广场上的信息技术中心,主要是操作纽约警局的恒星飞船。
“没有宠物。”马里诺补充道。
“这和宠物有什么关系?”梅尔尼克打了个哈欠说,“自从他们给我调到晚班后,我就疲惫不堪,没睡过一天好觉。我女朋友和我就像晚上航行的船一样。”
“这栋大楼的人白天都不在家,那谁出去遛狗?”马里诺继续道,“这里的房租起价是一千两百美元。这里的租户不是那种能养得起狗或想被狗打扰的人。你是否还有其他疑问?回到我阐述的点上。这里一般风平浪静,没人看,没人听。正如我所言,在白天没有。如果是我,如果我图谋不轨,我会挑白天进她的公寓。要干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时候外面车水马龙,但这栋大楼里却悄无声息。”
“我得提醒你,她不是在这里遭袭的。”梅尔尼克说,“她是在公园慢跑时被谋杀的。”
“帮我联系博内尔。早点开始你的调查培训吧,没准哪一天你还能成长为至尊神探狄克·崔西呢。”
马里诺走回到公寓,让门开着。托尼·达里恩过着像许多刚起步的人一样的生活,居住空间狭小,光马里诺一个人就把这地方塞满了,好像他周围的世界瞬间缩小。大约四百平方英尺,他估量着。倒不是说他在哈莱姆的公寓比这里大多少,但至少他有一间卧室,不必睡在该死的起居室里,他有个后院,种了一块人工草地,有一张和邻居共用的野餐桌。没有太多可炫耀的,但比这里要现代化多了。他在半个小时前到达时,像往常在犯罪现场一样,先大致看了下全景,没具体细看什么东西。
现在他更仔细了,他从入口开始,这里的空间大约只够转身,摆着一张破破烂烂的小餐桌。桌上放着一个凯撒皇宫烟灰缸纪念品,也许是托尼用来放钥匙的。托尼被杀后,在她衣服的抓绒口袋里发现她的钥匙串在一个银骰子钥匙扣上。也许有其父必有其女,她也喜欢赌博。马里诺详细调查过她的父亲劳伦斯·达里恩,他犯过两次酒后驾车罪,宣布过破产,几年前貌似在新泽西卑尔根县加入过近海赌博团伙,和集团犯罪有蛛丝马迹的关联,也许是热那亚的犯罪家族,结果指控不成立。那家伙卑鄙无耻,是个混混,之前当过麻省理工学院的生物电子工程师,后来抛弃了家人,游手好闲,正是那种会让自己的女儿和不良分子搅和在一起的人。
托尼看起来不像是酒鬼。目前为止,马里诺不觉得她像是爱参加聚会或放任冲动的类型,实际上,恰恰相反,她很自控,野心勃勃,勤奋努力,热爱健康,身体好得不得了。门内的破餐桌上就摆放着一张她参赛的装框照片,也许是一场马拉松赛。她看起来很漂亮,像个模特,留着长长的黑发,身材高挑,偏瘦,典型的跑步运动员的身板,没有臀部,没有乳房,一脸坚毅,在挤满了其他赛跑者的马路上奋力向前,旁边的观众在为他们呐喊加油。马里诺很好奇这张照片是谁在什么时候拍的。
入口几步外是厨房。一个双火眼的煤气炉、一台冰箱。一个水池、三个柜子、两个抽屉,所有东西都是白色的。在柜台上放着一沓信,全都原封未动,好像她就这么拿着信走进来,把它们放下,接着忙其他事去了,或只是没兴趣看。马里诺浏览过几个目录和购物优惠券,都是些垃圾邮件,还有一张明亮的粉红色纸上印着一则通知,警告这栋楼的住户,明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九号,从上午八点一直停水到中午。
旁边是个不锈钢沥干架,里面放着一把黄油刀、一把叉子、一把汤勺、一个碟子、一个碗和一个印着外国原版卡通漫画的咖啡杯,画中,米德韦尔天才学校的孩子正在推一扇上面写着“拉”的门。水池是空的,很干净,一块海绵,一瓶黎明牌洗洁精,柜台上没有面包屑,没有食物污渍,硬木地板一尘不染。马里诺打开了水池下面的柜子,发现了一个小垃圾桶,里面放着一个白色塑料袋。袋子里有片香蕉皮,都变成了棕色,发臭了,还有几个干枯的越橘、一个豆奶盒、咖啡渣、许多纸巾。
他抖开了它们中的几个,发现闻起来像是蜂蜜和柑橘的气味,如柠檬味的氨水,也许是家具和玻璃清洗剂。他发现了一瓶柠檬香味的稳洁牌清洁剂、一瓶含蜂蜡和橙油的木材防腐剂。貌似托尼异常勤劳,甚至到了有洁癖的程度,回家再晚都会打扫和整理公寓。她用稳洁清洁剂做什么呢?马里诺没有看到什么玻璃制品。他走到远处的墙边,朝窗帘后望去,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擦了擦一块窗玻璃。窗户并不脏,但看起来不像是最近擦过。也许她用稳洁清洁剂擦镜子或什么的,或者有其他人清理过这里,目的是为了去除指纹和DNA或其他他认为有必要去除的东西。马里诺转回到厨房,走过去不到十步。他把垃圾桶里的纸巾放进证据包里,准备用来检验DNA。
麦片保存在冰箱里,冰箱里还有几箱Kashi全麦食品,更多的豆奶、越橘、奶酪、酸奶、长叶莴苣、樱桃番茄和一塑料容器的面团,看起来像帕马森沙司,也许是外卖,或是她在外面吃了晚餐,把剩下的打包带回来了。什么时候?昨晚?还是说她最后一顿早餐是在公寓里吃的:一碗燕麦、一根香蕉、几个越橘和一壶咖啡?她昨天早上在这里吃完早餐,然后一整天都未曾进食,也许晚上外出到某家意大利餐馆就餐了?那吃的是什么呢?回到家后把剩下的意大利面放进冰箱,在雨夜的某一时分出去跑步?他思考着她胃里有什么,他很好奇斯卡佩塔在解剖过程中发现了什么。他今天下午好几次试图联系她,给她发了好几条留言。
马里诺四处走动,硬木地板在他脚上穿的大靴子底下嘎吱作响,他回到了起居室。第二大街上车水马龙,闹声喧天,汽车马达声、喇叭声,人行道上的人声。川流不息的喧嚣和动态给了托尼虚假的安全感。她住在这里,住在大街上面一层,不大可能感到孤苦无依,但天黑后,她也许会把窗帘放下来,以防有人往里窥探。梅尔尼克声称博内尔和犯罪现场小组的人赶到时窗帘是放下的,这表明窗帘是托尼合上的。那是什么时候?如果她最后一顿饭是昨天早上在这里吃的,那她起床后都懒得开窗吗?毫无疑问,她会想欣赏一下窗外的风景,因为她在窗和床之间摆放了一张小餐桌和两把椅子。餐桌很干净,上面放着一块草编餐具垫,马里诺想象她昨天早上坐在这里吃麦片的情景。窗帘是闭合的?
在两扇窗之间一臂宽的挂壁上装着一台平板电视机,三十二英寸的三星电视,遥控器放在双人沙发旁边的矮茶几上。马里诺拿起遥控器,按下按键看她最后看的是哪个频道。电视屏幕荧光一闪,出现了标题新闻栏目,主持人正在报道一名慢跑者在中央公园惨遭杀害,官方尚未公布其姓名,画面切换,彭博市长正在就此事发表看法,然后现身的是警察局局长凯利,都是警察和案件负责人惯常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以安抚民心。马里诺一直听到主题转换到美国国际集团最近爆发的一场经济危机为止。
他把遥控器放回到矮茶几上,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想着不知道犯罪现场小组或博内尔有没有注意到一些情况。也许没有。他好奇:托尼是在什么时候看新闻的。难道这就是她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她是在白天还是晚上睡觉前打开新闻栏目的?她最后看新闻是什么时候,她当时坐在哪里?一臂宽的挂壁是倾斜的,电视面对着双人床。床上铺着淡蓝色床罩,枕头上放着三个动物布玩偶:一头浣熊、一只企鹅和一只鸵鸟。马里诺好奇是不是谁送给她的,也许是她母亲,不像是男朋友送的。这些看起来不像是男人会买来当礼物送人的物品,除非他是个同性恋。马里诺用套在手套里的一根手指按了按那只企鹅,看了看商标,然后检查了另外两个。熊爸。他记下了。
床旁是一张带抽屉的桌子。抽屉里面放着指甲锉刀、几节双A电池、一小瓶布洛芬,还有几本旧平装书,都是纪实案件:《杰夫瑞·达莫的故事:美国噩梦》和《艾德·盖恩心理》。马里诺把书名抄了下来,把每本书从头到尾都翻了翻,看看托尼是否在上面做过笔记,但一无所获。在《杰夫瑞·达莫的故事:美国噩梦》中夹着一张收据,日期是二〇〇六年十二月十八日,这本平装书显然是从加利福尼亚的伯克利牟氏书店购买的二手货。一个独居的女人会看这种惊悚小说?也许是某人送给她的。他把书放进一个证据包里。这些证据将会被送往实验室,检验指纹和DNA。他萌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床左边是衣柜,里面的衣服时髦、性感:打底裤、设计明艳的无袖宽松毛线衣、低领丝网印刷图案上衣、氨纶纤维、几条时髦裙子。马里诺认不出商标,他不是时尚设计专家。富贵猫、酷奇、千色女孩。地板上放着十双鞋子,包括亚瑟士跑鞋,就像她被害时穿的那双,还有一双山羊皮棉鞋,是冬天穿的。
叠好的亚麻布床单堆放在头顶的一个架子上,床单旁边放着一个纸箱,他把纸箱拿了下来,往里看了看,全都是DVD影碟,大部分是喜剧片和动作片,《十一罗汉》系列,大多是赌博主题。她喜欢乔治·克鲁尼、布拉德·皮特和本·斯蒂勒。没有很暴力的影片,没有像她床头的平装书那样恐怖的影片。也许她不再买DVD,改成在付费网络上看电影,包括恐怖片,如果那真的是她喜欢的。也许她用笔记本电脑看电影。她的笔记本电脑究竟去了哪里?马里诺拍了几张照,又做了更多笔记。
他突然想到到目前为止他没有看到一件冬天的外套。衣柜里只有几件防风夹克和一件红色的羊毛长外套,看起来像过时了,也许是高中留下的,也许是从她母亲或某人那里继承下来的,但像今天这样的天气出去逛街要穿的那种能御寒的冬装外套呢?比如皮大衣或羽绒滑雪衫?衣柜里有许多便装、运动装,包括抓绒运动胸衣和贝壳衫,但她去上班怎么办?要在严寒天气出去跑腿或吃饭该怎么办?在她身上或身体旁边没有发现冬天穿的厚外套,她只穿着一件抓绒运动胸衣,这让马里诺觉得她的着装和昨晚寒冷的天气不相符。
他走进唯一一间浴室,打开灯。一个白色的水池、一个和淋浴器相连的白色浴缸、一条印着鱼图案的蓝色浴帘,还有一块白色的衬垫。在白色瓷砖墙壁上挂着几幅装框照片,照片中她也在跑步,不过和他在入口处看到的照片不是同一场比赛,她身上戴的号码布不同。她肯定参加过许多场比赛,肯定是真的喜欢跑步,也喜欢香水,她的柜子上放着六瓶不同的香水,全是设计师品牌。芬迪、乔治·阿玛尼、艾斯卡达,他好奇她是否是从折扣店买的,或者也许是网上订购的,七折,就像他一个月前提早购买圣诞节物品一样。
直到这会儿他才意识到给乔治娅·巴卡尔迪买那瓶价值二十一美元一美分、名为“烦恼”的香水实在失策,因为没有带盒包装,折扣打得极低。他在易趣网上发现这瓶香水时,它看上去既滑稽又挑逗。但现在他不觉得那么滑稽了,他们俩现在是真有麻烦了。麻烦缠身,一天吵到晚,相互探望和通电话的次数也大大减少了,说来说去都是同样的警告。历史在重演。他和女人的关系素来不能长久,他不会视巴卡尔迪为转折点,到最后他也许还是会和桃丽斯幸福地步入婚姻殿堂。
他打开水池上方的药柜,知道斯卡佩塔开口首先要问的问题之一就是他在里面找到了什么。布洛芬、米多尔、透气胶带、邦迪牌创可贴、消毒坐垫、防水泡的防摩擦胶带、一大堆维生素。医生开了三个处方,但都是治同一种病的,不过填写的时间不同,大部分是在最近,在感恩节前。大扶康。马里诺虽不是药剂师,却也知道大扶康,如果他喜欢的女人在用这种药,那他知道她出了什么毛病。
也许托尼有酵母菌感染慢性病,也许她纵欲过度,也许和她长期慢跑有关。穿紧身衣或不透气的织物是罪魁祸首,好比漆皮或聚乙烯。马里诺一直听人说潮湿是女性健康的头号敌人,还有就是没有用足够热的水洗衣服。他听说过女人把自己的内裤放在微波炉里煮。他在里士满当警察时,有些人则干脆不穿内裤,她们认为通风是最好的防护措施,他觉得这个方法可以接受。马里诺清点了药柜里和水池下的每一样药品,大多是化妆品。
他还在浴室里拍照时梅尔尼克出现了,他正在打电话,看到马里诺向他跷起了拇指,表示他联系上博内尔侦探了。
马里诺从他手里接下电话回答道:“是的。”
“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声音愉悦,分贝不高,正是马里诺喜欢的类型。
他不认识博内尔,在今天前从未听说过她这号人物。在像纽约警局规模如此庞大的警察部门这并不稀奇,四万多名警察,其中六千左右是侦探。马里诺对梅尔尼克猛地一侧头,示意他去大厅里等。
“我需要一些信息,”马里诺对着电话,“我和伯格共事,我想你和我之前没打过照面。”
“我和地方检察官直接打交道。”她说,“这也许就是你和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原因。”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你在重案组多久了?”
“久到我知道没必要进行三角转达。”
“你是数学家?”
“如果伯格想要信息,她会直接给我电话。”
马里诺早习惯了人们绕过他直接去找伯格。他习惯了听人说为什么要直接和他的上司而不是和他交流那一大堆废话。博内尔肯定到重案组没多久,否则她不会这么独断专行和满心防备,或者可能她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觉得和马里诺打交道没好处,她不喜欢他。
“你知道的,她目前有点忙。”他说,“这就是为什么她让我代她回答问题的原因。她不想明天一大早醒来就接到市长的电话,问她究竟在采取何种措施以防止对纽约市旅游业造成的伤害,以及案件留下的不良影响。圣诞前一周,一个女人在中央公园慢跑时惨遭奸杀,那些原本想带妻子和孩子到这里来看火箭女郎舞蹈团的游客也许统统改变了主意。”
“我想她还没有和你谈过。”
“她当然跟我谈过,否则你认为我怎么会在托尼·达里恩的公寓里?”
“如果伯格想从我这里打探消息,她有我的电话号码。”博内尔说,“她有任何需要我都会乐意协助。”
“你为什么要搪塞我?”马里诺接过电话还不到一分钟已然冒火。
“你最后跟她谈话是什么时候?”
“你为什么这么问?”肯定发生了什么,是马里诺不知道的情况。
“如果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博内尔说,“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你问我答。我问你答。”
“我早上和她交谈时,你们这些家伙甚至还没有清理完公园现场。她一得到通知就给我打电话了,因为这次调查由她负责。”现在换成马里诺变得防备了,“我整天都在不停地跟她通电话。”
他说的不完全属实。他跟伯格通过三次话,大部分是刚才,约三个小时前。
“我想说的是,”博内尔继续道,“也许你应该再跟她而不是跟我谈。”
“如果我想找她,我自会打给她。我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有问题要问你。这么说有问题吗?”马里诺边说,在公寓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我想没有。”
“你说你姓什么?别给我报首字母。”
“L.A.博内尔。”
马里诺好奇她的长相,芳龄几何。“认识你很高兴。我是P.R.马里诺,是公共关系方面的天才。我只想确认你们有没有拿走托尼·达里恩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这两样东西?”
“没有看到。只有充电器。”
“托尼有手提包或钱包吗?在她的壁柜里除了几个空钱包我什么都没有找到,我没有看到任何她惯常携带的东西。我认为她出去跑步时应该会带钱包或手提包什么的。”
短时沉默,接着他听到,“没有。没有看到那种东西。”
“嗯,这很重要。貌似她有手提包和钱包,但都不翼而飞。你们有没有收集这里的任何东西送去实验室检验?”
“目前我们不认为公寓是作案现场。”
“真奇怪你们怎么会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武断判定公寓和案子没关系。你怎么知道杀她的人不是她认识的人?某个在她公寓里的人?”
“她不是在公寓里被谋杀的,没有证据证明有人闯入公寓,或有东西被盗,甚至有人在里面走动过。”博内尔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发布新闻。
“嘿,你现在是在和一名警察说话,不是和该死的媒体。”马里诺说。
“唯一不寻常的是她失踪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也许还有她的手提包和钱包。好吧,我赞同我们需要把这件事弄明白。”博内尔的语气没有那么僵硬了,“我们应该等杰米·伯格回来后,大家坐下来详细讨论下具体情况。”
“在我看来,你也许应该多关注点托尼的公寓,考虑有人进来过,拿走了失踪的东西。”马里诺不打算就此作罢。
“也有可能是她自己把这些东西带到其他地方去了。”博内尔显然知道什么,但她不打算在电话里告诉他,“例如,她昨晚去公园里跑步时也许随身带了手机,但被罪犯拿走了。也许她出去跑步时是从其他地方出发的,比如朋友家、男朋友家。很难判断她最后在家的时间,许多情况都很难弄明白。”
“你和证人谈过了吗?”
“那你认为我在干什么?在逛商业区?”她也火大了。
“像我所在大楼这样的地方。”马里诺说,对方顿了顿,他将其解读为对方不肯回答,他补充道,“我一和你结束谈话就会将这所有一切报告给伯格。如果你不想我被逼无奈告诉她我遭遇了合作不畅,那我建议你最好告诉我详情。”
“她和我之间没有合作问题。”
“很好,那让我们继续。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和谁谈过?”
“几个证人。”博内尔说,“一个和她住同层的人说看见她昨天下午很晚回来过。他说当时他刚下班回家,正要去健身房,看到托尼上楼梯。他在过道上走时看到她开公寓门。”
“朝她的方向走?”
“过道两边都有楼梯。他走的是靠近他公寓那边的楼梯,不是靠近她那边的。”
“那么说他靠得不近,看得不真切,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应该稍后再详谈。也许你下次和杰米通话时能告诉她我们都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博内尔回答道。
“你现在就得把详细情况告诉我,这是她间接下达的命令。”马里诺说,“我在试着想象你刚刚描绘的。那家伙从他那端过道尽头相隔约一百英尺看到托尼。你亲自和这个证人谈的?”
“间接下达的命令。这是个新名词。是的,我和他亲自交谈的。”
“他的公寓房号?”
“二一〇,和受害者相隔三个门,在左边,大厅的另一端。”
“那我出去时会在那里停一下。”马里诺说,拿出从RtCC拿来的折叠报告,想看看是哪位住在二一〇号房。
“别以为他会在。他告诉我他要出城去度个长周末。他带了几个短途旅行包和一张飞机票。我有点担心你脱离正轨了。”
“你说脱离正轨是什么意思?”该死,她还有什么瞒着他的。
“我的意思是你掌握的信息和我的也许不一样。”博内尔答道,“我在努力告诉你一些事情,也就是回答你其中的一条间接命令,而你没注意。”
“让我们信息共享。我把我掌握的资料告诉你,也希望你能把你掌握的情况告诉我。格雷厄姆·图雷特,”马里诺照着RtCC的数据报告念道,“四十一岁,建筑师。我的信息都是我花时间查找得来的。我不知道你的信息是从哪里得来的,但我感觉你没有花精力去查看。”
“我询问的人名叫格雷厄姆·图雷特。”博内尔不像刚才那么刻薄了,她的声音听上去很谨慎。
“这位名叫格雷厄姆·图雷特的家伙和托尼关系友好吗?”马里诺问道。
“他说不。他说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他肯定昨天下午六点左右看到她进了自己的公寓。他说她手里拿着东西,看起来像是信、杂志和一张广告传单。我不想在电话上说这些,我电话上的呼叫等待都快打爆了。我要走了。等杰米回来后我们坐下来谈。”
马里诺没说伯格已经出城了。他想博内尔已经和她谈过,但不打算把谈话内容向他透露。伯格和博内尔知道一些马里诺不知道的事情。
“什么传单?”他接着问。
“一张用亮粉色纸印刷的传单。他说他从远处都能认出来,因为那天大家都收到了——就是昨天。”
“你们到这里时检查过托尼的邮箱吗?”马里诺问道。
“管理员给我打开的。”博内尔说,“要开邮箱得有钥匙。她在公园被发现时,钥匙装在她口袋里。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们手头上的这起案子很敏感。”
“是的,我知道。在中央公园遭奸杀是敏感情况。我看过现场照片,这不必跟你解释。我是从首席法医办公室的死因调查员那里得到的。三把钥匙都挂在一个幸运骰子钥匙扣上,但结果显然没有给她带来好运。”
“我今早和犯罪现场小组一起时检查过邮箱,发现里面是空的。”博内尔说。
“我有这个名叫图雷特的人的座机号码,但没有他的手机号。如果你联系上了他,可以给我发封邮件,说不定我想和他谈谈。”马里诺把电子邮箱地址告诉她了,“我们需要看看安全监控录像记录。我肯定这栋大楼前面安装了一个,也许这附近就有一个,我们可以看看有谁进出过。我想我应该和我在RtCC的熟人谈谈,叫他们连线现场摄像头。”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博内尔的声音现在听起来有些沮丧,“我们有一名警察就坐在二四七室。你认为有人会回来继续作案,宣告她的住处和她的被谋杀之间有某种关联?”
“我们绝不会知道谁会从这里经过。”马里诺说,“凶手都是些奇怪、多疑的人。有时候他们就住在对面街上,也有可能是隔壁的男孩,这谁会知道?关键是,如果RtCC能连接上所有相关摄像网络,我们就能拿到录像,确保录像不会被人无意翻录。伯格一定想要录像带,这点更重要。她一定想要今早那个发现尸体、打911报案的人的AV音频文件。”
“报案的人不止一个。”博内尔回答道,“几个开车经过、认为自己是目击证人的人都报了案。因为新闻报道了这件案子,电话都快要打爆了。我们应该好好谈谈。真的,你和我要好好谈谈。既然你不打算就此作罢,那最好见面谈。”
“我们也要得到托尼的电话记录,要查看她的电子邮箱。”马里诺自顾自继续说,“希望能找到手机和笔记本电脑的合理解释,比如,也许她把这些留在一个朋友家了。她的手提包和钱包也一样。”
“就像我说的,让我们谈谈。”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谈?”马里诺不打算让博内尔作决定,“也许有人会站出来说托尼去拜访过,出去跑步了,然后再没有回来。我们找到了她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我们找到了她的手提包和钱包,如果是这样,也许我会感到好受些。因为此刻我感到很不对劲。你第一次走进门时有没有注意到那张小餐桌上放的装框照片?”马里诺走到入口,又拿起那张照片,“照片中的她在参加一场比赛,身上戴着号码布是三四三号。浴室里还有几张。”
“这些照片怎么了?”博内尔问。
“在所有这些照片中,她都没有戴耳机或iPod。我在她的公寓里也没有发现任何类似于iPod或随声听这类的东西。”
“那又如何?”
“我在考虑的正是这个。你那该死的想法真够危险的。”马里诺说,“马拉松跑步运动员、参加跑步比赛的人是不允许听音乐的。这是禁止的。我住在查尔斯顿的时候,举办海军马拉松比赛是头版新闻,如果选手戴耳机出场则有可能会被取消参赛资格。”
“你说这点到底有何用意?”
“如果有人从你背后跟上来、击打你的后脑勺,如果你不是在开足音量听音乐,那听见动静的可能性就更大。貌似托尼·达里恩在跑步时没有听音乐,然而凶手却能不声不响来到她身后,击中了她的后脑勺,她甚至都没转身,你不觉得这点很奇怪吗?”
“你并不知道凶手是否正面攻击过她,她是否逃离、躲避过,或护住过自己的脸。”博内尔说,“她并非被击中后脑中心,实际上略微偏左,在左耳后。所以,也许她开始转身往后看,正在作出反应,但太迟了。或许因为你没有掌握一些信息,所以作出了错误的判断。”
“通常来说,当人们作出反应试图保护自己时,他们会条件反射似的举起手臂,举起手,然后会因为自卫而受伤。”马里诺说,“在我看到的现场照片中我没有看到这些迹象,但我还没有和斯卡佩塔谈过,等我和她谈完后就会得到确认。貌似托尼·达里恩毫不知情,突然瘫倒在地。这对一个天黑后跑步的人、对一个熟知周围环境的人来说有点不正常,因为她经常跑步,又不戴耳机。”
“她昨晚是在参加跑步比赛吗?是什么让你认为她从不戴耳机的?也许她昨晚戴过,凶手拿走了她的iPod或随身听。”
“据我所知,严格意义上的赛跑者无论是否在参赛都不会戴耳机,尤其是在市区内。你只要四处留意看看。试试看告诉我,你在纽约看到哪个正儿八经的跑步运动员戴了耳机的。如果戴着耳机,他们会跑到自行车跑道,或因为一个不留神被司机撞倒,要不就是背后遭袭。”
“你是跑步运动员?”
“听我说。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明显没有告诉我的消息,但就我亲眼所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在我们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马里诺说。
“我同意。这也是我要向你表达的意思,P.R.马里诺。”
“L.A.代表什么?”
“除了加利福尼亚的一个城市,什么都不是。如果你想用博内尔或混蛋以外的名字来称呼我,你可以叫我L.A.。”
马里诺笑了。也许她还不是完全无可救药。“这么跟你说吧,L.A.。”他说,“我几分钟之内会去‘高速轨道’。你为什么不去那里跟我会合呢?你会打保龄球吧?”
“我想你的智商必须低于六十,否则他们不会租鞋给你。”
“好像是七十。我球技不俗。”马里诺说,“而且我自己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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