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御手洗,那是怎么回事?”在公交车站等前往上野原的巴士的时候,我说,“那个咒语会灵验吗?”
“怎么可能灵验呢,那只是我随便画的。”御手洗说。
“你这样做会遭天谴的……居然在那么神圣的护身符上……”我张口结舌。
“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只怕她今晚就又想上吊了吧。金比罗神会理解我的。”
“不过,你下这番功夫给她带来希望,那她的事有没有指望呢?”
“没有,完全没有。道德贷款是世界上最恶劣最差劲的组织,比黑社会的性质还要恶劣。就算日本列岛沉没了,他们也绝不会放弃债权。”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呀。我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有借贷会签文件,而且已经进入了司法阶段。如此一来,只要官司没赢,她就没法逃脱债务。”
“有没有赢的可能性呢?”
“目前来看半点也没有呀。”
“什么?那……”
“必须要等到道德贷款内部出现了几个叛徒,而且是干部级别的,他们当证人出庭作证文件是伪造的,并粉碎公司接下来肯定会做出的不实回应,再加上大量出现的受害者的自杀成为社会问题,进而又引起街头巷尾的热议,形成不判债务者赢就会对法院不利的社会形势。最快也要花十年吧。”
“真的?”
“嗯,没错。”我叹了口气。
“要是签字盖章前和我联系就好了。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了。只要不出现什么奇迹,事情是不可能有突破的。”
回到关内马车道的房间后,御手洗给警视厅的竹越警部打了通电话。又和竹越警部介绍的其他几人通了电话。当中可能也包括不是警察的人。
他似乎在问着有关道德贷款的情况,始终阴沉着脸,我从他的表情大概猜出了谈话的内容。
吃着过了饭点的晚饭的时候,我问他现在情况如何。
“糟透了。”御手洗说。
“道德贷款目前好像有二十件以上诉讼中的案子。而且似乎连战连胜呢。听说前些时候有一件败诉了,不过在二审时就会赢吧。竹越是个权威派,他的结论就是这只是因为外行人不仔细看文件内容就签名盖章才引发的问题,不过我也从其他方面获得了消息。借贷会签文件、事由事项确认书、利息收取证书都有充分的嫌疑是伪造的。”
“那就证明出来!”
“向谁?”
“那还用说……”
“不就是警察和当事者吗?平时也就算了。不过现在可是要和法官打交道。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
“那就向法官证明。”
“法官的想法和刚才竹越的想法一模一样。”
“那就解释一下让他明白嘛。”
“不可能的。日本的法官很落后,还是江户时代的老样子。事实究竟如何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意义。他们此前已经无数次判道德贷款赢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认定‘不存在伪造’。如此一来,这些案例就成了不可动摇的先例。如果事到如今才承认伪造的存在,就等于承认高高在上的自己犯了错误,会让人们认为法律秩序一团混乱。所以不管给他们看什么证据,法庭都不会承认伪造的存在。”
“欸,是吗?”
“嗯,这就是日本啊。就好像大本营决定侵占中国的时候,不管是美国命令日本撤退或是发生了别的什么,高层的错误是绝对不会被承认的,与其要他们承认错误,还不如让他们与全世界为敌展开大战。”
“唔。”
“所以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太迟了。接下来只有静待时日。公司内部肯定会出现叛徒。公司当然也会找各种人出演证人,说这是诬告,法院也会从旁协助。不过这种形势维持不了多久。法官总有一天不得不承认伪造,开始让受害者打赢官司。只有事实会赢。”
“那……”
“不过可能二审就会败诉。这样的局势要持续一段时间。要确实能打赢官司会花上十年吧。因为现在对手不是道德贷款,而是法院。要等的时间可不会短。”
“真可怕……”
夜晚过去了,到了第二天。这一天御手洗仍旧在给不同的人打电话,他似乎对电话的结果很不满意,一直阴沉着脸。确实,这次的事件好像和过去的情况有所不同。
接着又过了一天。到了隔天下午,午餐后,御手洗一直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露面。我悄悄窥视一番,看到他一会儿在翻阅艰深的书籍,一会儿又在电脑上查阅资料。在下午还差大约十分钟到两点的时候,玄关的大门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我边答应了一声边走去开门,门一开,竟是廿乐芳子。
“啊,是廿乐女士。”我说。
“真是抱歉啊,突然跑来打搅你们。”她客气地说。
“请问御手洗先生呢?”她又问道。
“他在家。快请进。请坐在沙发那儿吧。我去叫他。”说着,我用手示意沙发的位置,然后走到御手洗房间门前敲门。听到他懒洋洋地答应了一声后,我打开了房门,他正坐在电脑前。他一面不停地敲着键盘,一面问:“什么事啊?”
“廿乐女士……芳子女士她……”
话音刚落,他的动作好似按了录影带的暂停键一样定格了。接着,他慢慢回头看着我问:“她来了?”
“她现在坐在沙发那儿。”
御手洗轻轻咋舌。接着他瞪着我压低嗓门责备道:“这都怪你,石冈。快进来,把门关上。”
听他语气如此严厉,我赶紧向前一步,反手关上门。
“听好了石冈,我早预料到这次的事件没那么简单。他父亲离了婚,又染指风险投资。而且还给他母亲的美容院出资。如此一来,已经离婚了的父亲就有充分的可能性让前妻作为借款的连带保证人。而且现在又预测到有发展成法庭争斗的危险。说什么御好烧店的大婶呢,这可不是件轻松的案子!”御手洗罕见地发了火,挥动双手。
“推理能力的多寡对这种案子来说没有意义。能尽早解救她的办法只有一个。把五六捆百万大钞堆在桌子上对她说‘请你收下,然后在方便的时候还上’。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但我们上哪儿去弄那么多钱!”
我低下了脑袋。
“希望你今后要更加注意。我可不是超人,并不是无所不能。”
“知道啦……”说着,我眼角竟溢出了一点泪水。御手洗像一阵风似的从我身旁走过,唰的一声推开门。他用轻快的语气开了口,仿佛刚才的怒气都是演技。
“啊呀,廿乐女士,欢迎欢迎。到横滨路途很远吧,我马上让石冈去泡杯红茶吧……”
我从房间走出来,目光越过御手洗的肩膀投向廿乐芳子。接着出现了一幕出入意料的镜头。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跪坐在地板上。然后她两手伏地,弯下身子,额头贴在地板上。
“这、这是干什么?廿乐女士!”御手洗也吓了一跳,问道。
“谢谢你。”她说。御手洗惊得呆若木鸡。
接着他问:“怎么回事?”
廿乐芳子膝行挪到御手洗身边,抓住他的右手。她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右手,将额头贴上去。
“非常感谢。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帮我。”说着,她流下了眼泪。
“廿乐女士,你别这样,这是干什么呀?”御手洗说。但她泣不成声。
“快请站起来,廿乐女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说给我听听吗?快请坐到沙发这边,别把膝盖弄脏了。”
“这次真的特别、特别感谢你。多亏你救了我的命。你不仅救了我的命,甚至还救了我家人的命,你的大恩大德我今生难忘。”
御手洗皱起眉头:“先请坐下。请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御手洗揽住她的腰,慢慢把她扶坐在沙发上。接着他赶紧坐在她对面。
“布施、布施、请你收下我的布施吧。”御手洗愣住了。
“布施?布施是……哦,你说捐助啊!不要啦,我们这儿又不是宗教团体。”
“那请你一定要收下这点小意思……”
“所以请你快点儿告诉我怎么回事,把这个当作给我的报酬好了。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早上和道德贷款通了电话……”
“唔,电话里说了什么?”
“说已经放弃了我的债权。”
御手洗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他们说,我作为保证人一分钱都不需要还。我的还款义务已经勾销了,已经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了。他们今后只和平山、也就是我的前夫有协议。”
御手洗还没有从冲击中缓过神来,一时说不出话来。
“之后我打了个电话给前夫,他们好像也和他联系过了,让他今后以通常的利息、也就是百分之十五来还款;而且似乎还无论什么期限都是这个利息。”
御手洗无语。廿乐芳子从怀中掏出御手洗信手涂描过的金比罗神的护身符。
“真的多亏了这个护身符。从那天起,我每隔一小时都虔诚地祈愿一次。每小时一次,从没落下过。”
御手洗露出惊讶的表情说:“每隔一小时?为什么?”
话音刚落,他一下子想起来了。
“啊,一小时。对,每隔一小时,是这样没错。这可是件要紧的事。”说完,他微微歪了歪脑袋,露出不解的表情。
“石冈,你先去泡点红茶吧。”听到他的声音后,我也回过神来。
喝茶的时候,廿乐芳子一直低头道谢。其间她问能做些什么来当作回报。御手洗总是回答不需要。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我起身去接,电话那端传来竹越警部的声音。他问我御手洗人呢,我说他正和来客说着话,我这就去叫他,他说不用了。但他有些事想和御手洗商量一下,所以希望我和御手洗能立马到有乐町的现场去一趟。他让我们先到东京站,他会派一辆警车到站前接我们。
我握着电话转告御手洗,御手洗说好,我便告诉竹越警部我们立刻出发。
廿乐芳子听到我的话,起身再三低头致谢,之后告辞回家。我把她送到玄关处,回到屋中,御手洗舒了一口气。“出现奇迹了呢,石冈。”
他说,“也许竹越现在叫我们去的那个地方正是奇迹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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