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让我们大跌眼镜的是,西嶋真的让我们在鸟井的公寓里打上麻将了。
“一开始他连电话都不接,不过刚才他接起电话来,就立刻同意了。”我们几个刚在公寓的门口集合完毕,西嶋便这么说道,“我本来也以为我不会成功的。”“一开始你在电话里不是一直夸口说‘没问题没问题’的吗?”我责备道。
但西嶋答道;“结果不还是‘没问题’嘛!”
晚上七点,太日已经下山了,我抬头一看,只见头上那片淡蓝色的天空显得格外空旷。那种单调而又死板的感觉,与上次会面时鸟井的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重合在一起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
“鸟井君真的说可以打麻将吗?”我们进入楼门之后小南问道。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严肃,仿佛在提醒我们要是你们胡说八道让鸟井再受伤害的话,我可饶不了你们。
“我不是都说了嘛,骗你们干什么啊。”
电梯的大门打开了。我按了一下五层的按钮,随即偷愉地看了西嶋一眼。
“打了麻将,鸟井就能振作起来吗?”
“我自有打算。”西嶋笑也不笑地,依然是一脸的严肃。
“我很期待。”东堂静静地说道,话语之中没有半点讽刺之意。“我很期待西嶋的表现。”
“我也是。”小南点点头说。
“我也是。”
实际上,我期待着当我们来到鸟井房间的时候,鸟井会用一种重生般的清爽笑容迎接我们:“哎呀,你们来了。快进来打麻将吧!虽然之前我很消沉,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我也期待着他会用一种欢快的口吻对我们说:“我的心情已经恢复过来了,咱们还像以前那样高高兴兴地玩吧!”但是当鸟井打开房门的时候,我的期待便完全落空了。鸟井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面呈土色。这才是理所当然的。
他“啊”地打了一声招呼,随即便低着头,也没有说一句“你们快进来吧”,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回房间。我赶忙用手扶住房门,脱鞋进屋。其他的三个人也都跟着走了进来。我们踏上地板,脚底下感到一阵冰凉。
进到屋里后,我多少放心了一些。因为在屋子里的暖桌上面已经摆好了麻将牌。看来鸟井也有要打牌的意思。
“那么,咱们就开打吧。快开始吧!”因为西嶋在事前并没有告诉我们他到底想出了什么主意,因此我们只好姑且顺着他,表示同意:“是啊,咱们开始吧!”
现在,左右事态发展的舵盘正握在西嶋的手中。
我们先找出“东”“西”“南”“北”“白板”五张牌来,把他们扣过来,每个人随机抽上一张。因为我们有五个人,所以抽到“白板”的那个人就只能先观战。抽到“东”的人背向着窗户坐在东边的座位上,以这个座位为标准,依次决定其他座位的方向。这便是我们大家到鸟井家打麻将时使用的“鸟井家规则”。
大家备自抽牌的时候,我的脑海当中突然掠过一丝不安:“如果鸟井抽到‘白板’而变成观战的人该如何是好啊?”我的不安果然成为了现实,鸟井抓到了“白板”成为了观战的人,这让我一时哑口无言。
我想诅咒这残酷的偶然,但却不知道该向谁发火,没办法,只好生气地瞪着西嶋了。小南和东堂也几乎同时朝他投去了充满杀意的目光。
鸟井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嗯”地用鼻子发了一声,把自己手中的“白板”放到桌子上,回身坐回到床上。
“喂,西嶋,这下可怎么办啊?”我小声问道。
“怎么办啊?没办法了呗。”西嶋回了一句让人无可奈何的话。
我们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打麻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几个已经是骑虎难下,不打也不行了。
这场麻将打得让人痛苦,痛苦到让人胃痛。我们本来是为了鸟井才来打麻将的,但现在却把鸟井排除在外,成了我们四个人在一起打麻将了。而且因为我们大家都强烈地意识到应该按照以前打麻将的方式去打,所以反而更加不能以一颗平常心去打牌了。我们一边打着牌,一边发出极为不自然的声音,装腔作势地叹着气,虚伪懊恼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心里十分焦急,鸟井他会怎么想呢?赶紧让这个毫无意义的半庄结束吧!
“哈哈,我连庄了,连庄啦!”只有西嶋一含人仍然全力以赴地努力组合着牌型,真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我们明明拼命地想让这局尽早结束,可西嶋这个庄家却在连庄的胜利当中乐此不疲。
结果这个半庄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分钟。坐在一言不发的鸟井身旁,让我们在这三十分钟里饱受罪恶感与焦躁感的煎熬。这三十分钟真的好长好长。在结束的那一刹那,我们几个都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喂,鸟井,该你上场了。”西嶋朝床的方向喊了一声。我在一瞬之间产生了一种恐怖的感觉:在这没有任何意义、半庄长的时间里,一直发呆的鸟井会不会突然在屋里的某个地方消失了呢?我扭头一看,发现他依然保持着三十分钟前的姿势坐在那里。
鸟并没有回答,但是他走了过来。
我的视线移到他包裹着绷带的左臂,随即又条件反射似的避开视线。不过,这样似乎也有点不太礼貌,于是便张大了眼睛,盯着他的左臂,以一种极为不自然的方式凝视着。
要表现得“自然”,实在比登天还难。
根据“鸟井家规则”,总成绩位列第二的人让出位置给刚才观战的人。这次取得第二名的是小南。一向稳坐“总成绩第一”这把交椅的她,今天似乎也无心于麻将桌上的输赢。我们重新抽牌换好座位,开始洗牌。鸟井的右手在桌上来回游动,我再次将视线挪开。
鸟井坐在我的左手边,他是我的“上家”。他凭着一只右手慢慢开始码牌。因为一次没法摆上很多牌,只能靠一只手把所及范围内的牌山按顺序码好。虽然目睹了这种情景,但我们依然试图保持心情平静。
我们适度地看上几眼鸟井的动作,装模作样地边整理自己面前的牌山,边明知故问地确认道:“这回谁坐庄啊?”
鸟井的脸一直板着。
等牌全部码好后,坐庄的西嶋开始掷髅子,又一个半庄开始了。
情况虽然要比鸟井刚才坐在床上时候的有所好转,但是牌桌上依然笼罩着一种不融洽的隔阂氛围。我当然想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手头的牌上,可实际上,虽说做出一副大牌的时候会感到情绪高涨,抓牌的时候也是有喜有忧,可只要一看到鸟井的左手,或者是他不小心碰到手边的牌的时候,我的思绪便又会被拉回到残酷的现实当中。
鸟井默默地、毫无表情地打着麻将。那样子仿佛在责备我们几个似的。“我陪着你们打总行了吧,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小南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孩。她站在鸟井身后,不时地和他搭话,即便鸟井没有回答,她也丝毫没有气馁,一有话题便立刻接着搭话。鸟井一不小心把牌碰倒了,她便想把这糊弄过去似的岔开话题,看着窗外说上一句“外面已经完全黑了呢”;鸟井摸自己左手的时候,她便对鸟井做牌的功夫大加赞赏,“没错——鸟井君,这个时候就要耐心等待!”
当然了,我们绝不能把这痛苦的差事全都压在小南一个人的肩上,我和东堂也会审时度势、瞧准机会帮她一起说。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不时地跟鸟井搭话,但他依然没有回答。
我心想,不知道用无聊的语言把这令人窒息的空间填满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随即便拼命地开始说话。鸟井当然也会在比要的场合说上几句“碰”、“和了”之类的话,但也仅此而已。
在这其中,只有西嶋依旧我行我素。当然了,这样确实很自然,西嶋做的没准儿是正确的,但是我还是心存不满:之前口口声声说为了鸟井才打麻将的,结果一打起来,西嶋就完全把自己说的话给忘了。
结果,这个半庄就这么结束了。最后积分榜上排名第一的是东堂,我排名第二,第三是鸟井,西嶋还是垫底。
“这是怎么了,西嶋。又被我们打回原形了吧。”我又嘲笑起他的牌技来,可这回西嶋只是不悦地用鼻子发出了一声“哼”,便再也没有说话。我的本意是想活跃一下现场气氛,但西嶋却一点都没有领会到我的意图,这让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我开始在心里质疑:我们到底还有没有必要再这么继续打下去了?于是我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西嶋说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西嶋立刻回应道:“你说怎么办啊,接着打呗。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吧。别看我现在抓不到好牌,但我可是正在慢慢进入状态哦,我已经看到兆头了。”
西嶋这么一说,我们也只好继续陪着打下去了。毕竟主导这次行动的人是他。鸟井则依然是一言不发。
“好的!那么我也要加把油了!”小南一副快活地说道。这回轮到刚才拿到第二名的我休息了。我起身离开暖桌,站在他们后面观战。
第三个半庄开始了,但是情形却和之前的两个半庄大同小异。鸟井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只是像机器人一样不断地重复着机械的动作。西嶋依然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做牌,剩下的两个人继续和尴尬的气氛作着斗争,努力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我在西嶋的背后坐下,看着他手里的牌。
这次半庄的牌局进展得比较迅速。最开始的东一局,西嶋便放了炮,让小南和了一把“断么平和宝牌一”。紧接着的第二局,鸟井自摸了一把“断么宝牌二”。他并没有把“自摸”的话说出来,只是“啪”地一下把面前的牌推倒而已。
“哎呀,被超过去了,我被鸟井超过去了!”小南夸张地发出懊悔的声音。
第三局的时候,西蝎刚打出一张“二饼”,东堂便喊了一声“和了”,于是第三局也就这么结束了。
西嶋真的是在拼尽全力地做牌,这让我着实感到意外。实际上,在这个半庄刚开始的时候,一个念头便在我的脑海当中闪过。
难道西嶋还打算努力做“平和”吗?以前,西嶋曾经为了阻止美国蛮横出兵,为了祈祷世界和平而努力做过“平和”。这一回他会不会为了平复鸟井的心情,仍然以“平和”为目标开始拼命地做牌呢?我不禁在心里推测,或许这就是西嶋把我们召集起来一起打麻将的“理由”吧。
不过我在观察了一阵子之后,发现西嶋并没有表现出那种想要做“平和”的执著。难道说他想凑上一手和鸟井名字相关的“幺鸡”吗?不过看起来,他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西嶋到底想做什么呢?虽然我想问个明白,但是这时候西嶋却站了起来。
“稍微歇会儿吧。鸟井,借你家洗手间用一下啊。”西嶋说道。
鸟井这时候依然没有反应,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但西嶋却离开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西嶋回到房间,他走到窗户边上,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也差不多要发起反击了哦!”
接着,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冷不防地大叫了一声:“啊!”
我们几个都被他吓了一跳。坐在我旁边的小南也花容失色:“怎么了?”
“好奇怪啊,我去外面看看。”
“奇怪?”小南一头雾水。
“去外面?”东堂眉头一皱。
西嶋发着牢骚,说道:“哎呀,这下完蛋了。”他看了看我,说了一句:“北村,你先替我一下,这局你上去打吧,我去去就回。”随即便迈步离开房间。
我被西嶋这种一厢情愿的口气弄得不知所措,还有点生气。但西嶋却不管三七二十一,飞奔出了玄关。
“这家伙打算逃走是吗?”这话我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想必此时小南和东堂的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