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和泉牙子小姐吗?”
诚惶诚恐的正要踏进宿舍玄关时,冷不防听到尖锐的女人吆喝声,牙子忍不住大吃一惊的停下来。
昏暗和寂静的玄关,像是荒凉的教堂。从大门两侧的色玻璃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牙子瞪着眼睛慌张的环视四周。
入口的地方刚好是大厅,在昏暗中,看到一条人影从沙发上站起来。
“是和泉牙子小姐吧?”
“是的……”看不到对方的脸,只听到冰冷的声音响着。
“你不是跟校长在一起吗?”
“校长已经去学校……”
“啊!原来如此。”
对方正昏暗中一面向牙子走过来,一面说道:“在那里脱鞋子,换上拖鞋。你就使用左侧最下面的鞋箱。”
是不容分辩的命令口气。
牙子遵照指示换穿拖鞋,把脱下来的鞋子放进指定的号码鞋箱里面。
“来这里。”对方命令道。
进人大厅,已经习惯昏暗的牙子,很清楚的看到对方。身材很矮小的中年女人,比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公分的牙子还矮二公分。身体有点肥胖,身穿朴素的裙子和罩衫,脸就像没有化妆的猴子,头发剪得短短的,小而锐利的凹陷圆眼睛,像在估价般凝视着牙子。
“我是生活指导的原,担任的科目是数学,请多指教。”
是毫无感情、像金属质地的声音。
牙子不由得感到有点害怕,默然低着头。
“你好像不擅长社交呀。”
女老师像啜泣般轻轻抽着鼻子。
“好吧,请坐。”
牙子提心吊胆的在对方指示的沙发上坐下来。
这时她才发现沙发上铺着豪华的棉织垫,此外,曾挂在白色墙壁上的林布兰特色调的画,曾悬吊在天花板的枝状大吊灯……好像废物般,全都堆放在宿舍的角落里。
原老师的手突然伸向牙子,牙子正奇怪她要干什么的那一瞬间,那只手已揪住牙子的栗色长发。
“啊……”
(干什么?)原毫不客气的把头发拉到牙子的鼻子前面。
“你这鬈发是烫的吗?”
“——不是!”
好痛呀!牙子忍不住叫出来。
“哦?”
原仔细看过抓在手上的头发后,才轻轻的松手。
“烫发是禁止的,天然鬈发的人要有证明书才行,也禁止染发,你的头发好像有点红。”
“我的发色是天生的。”牙子小声回答。
“那么,这也要家长证明才行。”
原说罢,一面摸着塌鼻子,一面靠着沙发,以眼神示意前面的桌子。桌上摆了一本黑皮的记事簿,和一本紫色的小册子。
“那是学生守则和校规手册,你要好好看。圣真女学园以前是非常高贵的人就读的学校,是很传统的名门学校,如果你以为这里跟以前你就读的学校一样,那你会很痛苦。本学园的学生都是自动自发的。你懂了吗?”
“——我了解。”
“你的制服已跟先到的行李一起送去你的房间了。上学一定要穿制服,外出时也一样要穿制服。虽然看校规手册就会知道,不过,我还是先告诉你,原则上只有周末才能外出,而且要级任老师许可才行,擅自外出会被视为逃走。”
(兵走……)“手提的行李只有那个吗?”女老师注视着旅行皮箱。
“是的。”
“打开。”
“哦?”牙子一时不解其意。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呀?
“你没有听到吗?”
“呃?你要我打开行李吗?”
“还有其他可以打开的吗?”原把小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凶狠的眼神。
“有些东西不能带进宿舍里面。不要磨蹭,请把箱子打开。”
牙子把皮箱拿起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原很粗鲁的翻着皮箱内的东西,不久,从里面拿出一条蓝色的牛仔裤。
“禁止带牛仔裤进宿舍,还有,这个也不行,这个,这个都是。”
不但运动裤和运动衫被拿出来,就连去年冬天辛苦编织的黄色毛线衣,和今年生日时朋友送给她的猫咪布偶也都……“其他——好像没有了。化妆品和漂亮的装饰品当然也在禁止之列,收音机和录音机也禁止带入,漫画也不行,杂志和单行本只能在学校看,一个礼拜检查一次你在学校和宿舍的随身物品。”
原把拿出来的东西摆在一旁后,碰的一声,关上旅行皮箱。
“这些会送回你家。好了,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原说罢,站起来,打开大厅内侧的老旧木制门,把牙子带进更昏暗的走廊。
“房间是二人一房,你将会在上课的时候见到你的室友。快去换上制服,级任老师会来接你……”
整栋建筑物完全没有其他人。由于正是学生都去上课的时间,没行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牙子却觉得有点阴凉,空气也很沉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宽广的楼梯通往二楼。牙子就像前往监狱的犯人般,紧跟在原的后面爬楼梯,摇晃着肥肩膀急步走的数学老师的背影,宛如丑陋的狱卒。
走到铺着鲜红色绒毯的长廊尽头,向右转之后,两侧出现好几扇黑色的门——“是这一间。”
不久,原站住,指着一扇门说道。这是最里面的一间,门上挂着“315室”的牌子。
“我下一节有课,要先走了,你赶快准备好。”
“是。”
牙子松了一口气回答后,正要转身进入屋内时,原又回过头来,说:“送进房间的行李都已检查过了。”才终于离去。
牙子觉得背脊一阵凉,然后就像逃避原般的,冲进房间,把门关上,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让她大吃一惊的是,她发现自己的眼眶竟然是湿的。
(这里的老师都是这样吗?)她靠在门上,轻轻擦着眼睛。
(宛如被憎恨一样。)她曾听说过这是一所很严厉的学校。她想起当她把要转学的学校校名告诉高中朋友时,她们异口同声说道:“圣真女学园?你要去那么严厉的学校呀。”“真替你感到悲伤……”不需要宗像千代再三叮咛,她早有某种程度的觉悟,可是——好异常呀!她这么认为,至少跟牙子所知道的“正常”世界相去太远。
她花了一点时间让心情平静下来。一面反覆的深呼吸,一面环视着室内。
老旧而宽敞的房间。正面是两边开的旧式白窗户,左边摆了二张在外国电影常看到的古董床。
前面的床上摆了几只箱子,牙子在床边弯下腰,打开那些箱子。
里面是制服,有夏天的宽罩衫和裙子,冬天的衣服,以及春秋两季的无袖背心裙。(现在要穿哪一件才好呢?)除了宽罩衫是白色的外,其余都是深棕色。
除此之外,还有毛线衣、外套、体操服、帽子、皮包、鞋子、袜子……这些大概是宗像千代好意帮她准备的吧,也可能全都是学校指定的用品。
牙子被这些用上等质料做成的东西,吓得不敢去碰。
目前包围住自己的所有事物都让她觉得有点恐怖。那个老师、这栋建筑物……就连这个房间也是,虽然整理得很整齐,打扫得很干净,可是,却让人觉得阴森和恐怖。
天花板过高,地板过度光亮,窗子右边的白陶洗脸台白得让人心里发毛。衣橱和桌子虽然老旧,但看得出都很昂贵。如果是普通的女孩,一定会被深深的吸引住。制服也一样,不但质料好,样式也做得很漂亮,可是,牙子却不喜欢。
突然间,听到敲门的声音。
“是。”牙子吓得身体僵硬,注视着门。
难道是原折回来吗?或者是级任老师已经来了呢?
“可以开门吗?”
不是原的声音,是更温柔的声音。
虽然牙子有点放心,可是,还是一脸紧张的把门打开。
身穿灰棕色宽罩衫和灰色裙子,个子矮小的女人站在门口。年龄大约五十出头,羼有白发的头发绑在后面,整齐的五官,让人觉得年轻时一定很漂亮,脸上的小皱纹显现出人生的疲惫。
“老师跟我说你来了,所以我过来打声招呼。”
那个女人以微弱的眼神注视着牙子。
“我是第三栋的管理员,名叫山村丰子。请问尊姓芳名?”
“和泉,和泉牙子。”
“和泉牙子小姐……”
管理员像在思考般,嘴里反覆念着牙子的名字。
“这里的管教很严格,你要坚强点。我的房间就在楼下的楼梯正面,如果你对宿舍有不懂的地方,请随时来问我。”管理员以缓慢而平稳的口吻说道。
“是。那……”
“有什么事吗?”
“何谓第三栋?”
“啊——这里的宿舍分成三栋,最西边的这栋是第三栋,住的全是二年级的学生,每一栋宿舍都有一个管理员。”
丰子原本空洞的眼神,突然出现不可思议的光芒。她的眼睛稍刻不离的一直注视着牙子的脸。
“你怎么啦?”
“不,我很好。”
“你好像很疲倦。”
丰子向前靠近一步,凝视着牙子的脸,微温的鼻息直接触到?广的脸颊。
“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没事。”
牙子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很快的向后倒退。丰广虽然皱了一下眉头,但马上绽出笑容。
“对不起,我多管闲事了。”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啊!对了,左边里面的门是浴室,只在傍晚供应热水——请你多注意身体,不要太勉强,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请不要客气,跟我和老师说都可以。”
“是的。非常谢谢你。”牙子一面回答,一面勉强挤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