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林的敲击下,《维度追踪》的主页几乎一下子就下载了下来。
屏幕画面散去,出现了一个欢迎的方盒。下面显然是被称作ERSB的机构对这个游戏所做的分级说明。
10岁
血腥
暗示性主题
酗酒
暴力
博林自信地敲击着键盘,进入游戏中的阿厄忒里亚。
这是一个怪怪的体验。化身——一些奇幻的生灵,有一些是人类——在一大片森林中间的空地上游荡。他们的名字在人物上方的气球中。大部分在打斗,有一些只是在漫步、跑动或骑着马等动物。有一些是自己在飞行。丹斯很惊讶地看到每个人都在敏捷地行动,他们的表情很真实。画面很震撼,画质几乎跟电影差不多。
这一切使得打斗和邪恶的、无所不用其极的血腥场面更加切骨入髓。
丹斯发现自己前倾着身子坐着,膝盖在颤动——这是典型的紧张表现。当看到一名武士砍下另一名武士的头时,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的有人在背后指挥他们吗?”
“其中有一两个属于NPC——他们是‘非玩家角色’,是由游戏本身生成的。但是所有其他角色都是各地玩家的化身。开普敦、墨西哥、纽约、俄罗斯。大部分玩家是男性,但也有很多女性。大多数是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但也有很多年龄更大一些的。他们可以是男孩或女孩或中年男性,有黑人、白人、残障人士、运动员、律师、勤杂工……在虚拟世界里,你想成为什么就成为什么。”
在他们面前又有一个武士很轻松地杀死了他的对手。血像喷泉一样喷涌出来。博林嘟囔说:“你知道,他们不一定都是实力相当。谁能活下来要看谁训练得多谁最有力量——靠战斗和杀戮获得的力量。说白了,这是一个邪恶的循环。”
丹斯敲了敲屏幕,指着前面一个女化身的后背,“那是你吗?”
“我的一个学生的化身。我是通过她的账户登录的。”
她头上的名字是绿叶。
“他来了!”博林说道,他前倾身子,肩膀碰了一下她的肩膀。他手指着特拉维斯的化身斯特里克。他离绿叶有100英尺远。
斯特里克是一个彪悍、满身横肉的家伙。丹斯不由得注意到很多角色有胡子或是皮革般的红色皮肤,而特拉维斯却洁白无瑕,皮肤像婴儿皮肤一样。这让她想起了惹这个男孩心烦的痤疮。
你想成为什么就可以成为什么……
斯特里克——一名“雷神战将”,她回想到——很显然是这里的主导武士。人们会朝他的方向看去然后转身离开。有几个人跟他打斗——一次同时有两名。他很轻松地将他们杀死。有一次他用光柱打昏了一头巨怪或什么类似的怪物。接下来,在巨怪躺在地上颤抖的时候,特拉维斯指挥他的化身将刀插入怪物的胸口。
丹斯倒吸着凉气。
斯特里克弯下身,似乎要把手伸进怪物身体的内部。
“他在干什么?”
“在掠尸。”博林注意到丹斯紧蹙的眉毛,接着又说道,“每个人都这样做。只能这样做。尸体可能会有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只要你把他打败,你就赢得了这个权利。”
如果这些就是特拉维斯在虚拟世界中所追求的价值,那么他是不会很快终止玩这种奇幻游戏的。
她禁不住问:这个男孩现在在现实世界的什么地方?在一家星巴克的无线上网终端,头上套着连衣帽,脸上架着墨镜,这样就不会被人认出来?离这里有10英里?还是1英里?
他步入电子游戏厅。这她知道。在得知他曾经一度在哪里待过之后,丹斯就命令将那个地方监控起来。
看着特拉维斯的化身轻松杀死几十个生灵——有女的也有男的还有动物——她发觉自己不由得利用起她作为身势学专家所拥有的本领来。
她当然知道是计算机软件在控制着男孩的动作和姿势。不过她已经看出他的化身比其他大多数化身的动作更加优雅流畅。在打斗中他不会像其他角色那样随意挥舞武器。他不慌不忙,先是后退一些,等到对手无所适从的时候打过去。先是快速击打,然后再捅过去——那个角色就死掉了。他保持警惕,总是往四下里看。
从这一点或许可以看出这个男孩采取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策略。谨慎制订攻击计划,事先对他的目标了如指掌,接下来就快速攻击。
她一面分析着电脑化身一面思索着。这个案子可够奇怪的。
“我想跟他讲话。”
“跟特拉维斯?还是说跟斯特里克?”
“没错。要近距离接触他。”
博林愣了一下,“我不知道导航指令灵不灵。但我看我行走没问题。”
“来吧。”
博林通过键盘指挥绿叶走近斯特里克。他正俯在刚被他杀死的一头怪物身上,在掠尸。
她一进入攻击距离,斯特里克就觉察到了丹斯的化身在靠近他,一下子跳了起来,一只手拿着剑,另一只手握着盾牌。斯特里克朝屏幕外瞪视着。
眼睛和恶魔基察尔的一样黑。
“我怎样发出信息?”
博林点击了一下屏幕下方的一个按钮,一只盒子打开了。“跟即时通讯一样,现在可以发送了。输入你的信息然后点击‘返回’。要记住尽可能地用缩写或精英语言。最容易做的是用数字3代替字母e和用数字4代替a。”
丹斯深吸了一口气。她盯着殺手那张动画制作成的脸,手在发抖。
“斯特里克,你不错嘛。”化身走近时,这句话出现在绿叶头顶上的气球形圆圈里。
“你是谁?”斯特里克退后几步,紧握着剑。
“我只是一个失败者。”
博林告诉她:“做得不错,但不要管语法和标点。不要用大写也不要用句号。问号可以。”
丹斯继续说道:“看见你打斗你真是一个精英武士。”她的呼吸急促,心里紧张起来。
“棒极了。”博林低声说。
“你的势力范围在哪里?”
“他这是什么意思?”丹斯问,倏然间感到一阵恐惧。
“我看他是在问你是哪个国家的,属于哪一派。有成百上千个派别。这个游戏里的派别我一个都不清楚。告诉他你是新手。”他把新手这个词拼写了一遍,“就是刚来打这个游戏的人,但是想要学怎么打。”
“只是新手,来找乐子玩玩,想让你教一教。”
停顿了一会儿。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一个菜鸟。”
“这是什么意思?”丹斯问道。
“新手只是一个初学者,而菜鸟就是一个失败者,一个自以为是但又没有能力的人。这是侮辱人的一个字眼。特拉维斯经常在网上叫人菜鸟。你就一笑置之,但要说你不是。你是真心想从他那里学东西。”
“哈哈哈,但不是菜鸟,我想学学。”
“你长得辣不辣?”
丹斯问博林:“他是在挑逗我吗?”
“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形下这个问题提得有些怪。”
“有人这么说我。”
“你的键盘技术很好笑。”
“糟了,他发现你输入的速度有些迟缓。他在怀疑。把话题再转回到他身上。”
“真的想学,你能教我点什么吗?”
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是:“一样东西。”
丹斯输入:“是什么?”
又迟疑了一会儿。
然后在特拉维斯化身的气球形圆圈中出现了两个字:“去死。”
虽然丹斯本能地敲击箭头键或是滑动触摸板用来举起一只胳膊保护自己。但还是没有来得及。
特拉维斯的化身迅速冲上前来。一遍又一遍地挥舞着剑攻击她。屏幕左上角从一个方框跳出来两个人形,里面填充着白色:左边的人物上方标着“斯特里克”,右边的上方标着“绿叶”。
“不!”她低声说道,特拉维斯在拼命地砍杀着。
绿叶轮廓里的白色填充物逐渐消失。博林说:“那是你的生命元气像血液一样在流出。反击。你有剑。出剑!”他轻敲着屏幕,“把光标放在它上面,用鼠标点击。”
她开始点击起来,内心充满着莫名而又剧烈的恐慌。
斯特里克很轻松地把她的化身的疯狂击打挡了出去。
当绿叶的力量在测量器上逐渐减弱时,化身跪倒在地,剑也摔了出去。她仰躺在地上,胳膊和腿摊开,已经毫无招架之力了。
丹斯感觉到她在生活中曾经有过的脆弱。
“你剩下的力量不多了,”博林说,“你已经无力可使了。”测量器里面空了。
斯特里克停止了对绿叶尸体的砍杀。他移近朝电脑监视器仔细看去。
“你是谁?”即时信息里突然蹦出几个词。
“我是绿叶。你为什么杀我?”
“你是谁?”
博林说:“都是大写字母,他在喊。他疯了。”
“打‘请’字?”丹斯的手在颤抖,胸膛感到憋闷。好像这些不是电子数据的字节而是一些真正的人;她已经完全陷入到虚拟世界里去了。
特拉维斯接着指挥斯特里克朝前迈步,把剑插进绿叶的腹部。血喷了出来,左上方的那个测量器被一行信息所代替:“你死了。”
“噢。”丹斯叫道。她手心冒汗,颤抖着,呼吸在干燥的嘴唇间断断续续地进进出出。特拉维斯的化身冷酷地注视着屏幕,然后转身朝森林跑去。他没有停顿就把剑朝一个转身的化身脖颈处扫过去,把那头怪物的头削了下来。
他消失了。
“他不想掠尸。他在逃跑。他想逃得越快越好。他意识到了什么。”博林朝丹斯又靠近了一些——现在是他们的腿擦碰在了一起,“我想看个东西。”他开始输入。另外一个方框出现了,里面写道:“斯特里克不在网上。”
丹斯感到一股揪心的寒气沿着脊椎传遍全身,冰冷刺骨。
她向后靠坐着,肩膀紧挨着博林的肩膀。她在想:如果特拉维斯退出的话,他就有可能离开了他上网的那个地方。
他会去哪里呢?
又要躲藏起来?
还是又投入到他在现实世界的猎杀之中去了?
丹斯躺在床上,时间接近午夜时分。
两种声音交织着分不清彼此:风吹树木发出的声音,以及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
她感觉身旁暖融融的,还有轻柔的气息,弄得她脖颈处痒痒的。
可是,她和在大白天一样丝毫没有睡意。
她的脑海里有一连串的思绪飞速地转来转去。有时思绪浮现到顶端,接着滚动着,像是在做《幸运转盘》游戏。最常选择的对象当然是特拉维斯·布里格姆。几年来她做过刑事犯罪记者、陪审团顾问和执法探员,这些经历让丹斯相信为非作歹的本性可以在基因中发现——比如丹尼尔·佩尔,她前一段时间追捕的邪教领袖和杀人犯——或者也可以后天习得:比如洛杉矶的J.多伊,他的杀人倾向是后天形成的。
丹斯想知道特拉维斯属于哪一种类型。
他是受到困扰的危险的年轻人,但他又是另外一种人,一个渴望走上正轨的十几岁的孩子——有着清清爽爽的皮肤,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喜欢他。他从一出生就跌入充满仇恨的生活之中,难道这是无法避免的吗?他有一个有虐待倾向的父亲,有一个有问题的弟弟,他身形粗笨,个性孤僻,皮肤很差,如果他像其他孩子一样没有被这些境况所困扰,他是不是就跟我们一样不会怒火越烧越旺,像上午的大雾萦绕不散?
好长一段时间她都心情沉重,哀其不幸与怒其不争在她内心打了个平手。
接着她看到特拉维斯的化身瞪着她,举起了剑。
真的想学,你能教我点什么吗?
去死……
她身旁那暖乎乎的一团轻微地动弹了一下。她心想是不是自己因紧张发出的微弱蠕动影响了它的睡眠。她试图保持不动,但是作为一名身势学专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管我们是在睡觉还是在清醒中,只要大脑在活动我们的身体就在动。
那个转盘继续在转动。
她的妈妈,还有安乐死那个案子,现在停在了转盘的顶端。尽管她要求伊迪在他们回到小旅馆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可是她并没有打。这让丹斯很伤心,但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接着转盘又转了起来。洛杉矶那个J.多伊的案子在顶端停了下来。赦免听证会有什么结果?会不会又要延期?最终结果会怎样?厄尼·西博尔德这人不错,但他又能不错到哪里呢?
丹斯并不清楚。
思绪接下来又转到迈克尔·奥尼尔身上。她明白他今晚没有来是有原因的。但他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一下呢?这就反常了。
还有另外那个案子……
丹斯笑自己吃别人的醋。
她偶尔试着在假设奥尼尔没有跟安妮结婚的前提下,勾画一番自己和奥尼尔在一起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一方面,日子会过得很轻松。他们整天在一起办案子,时间很充实地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谈天说地,不时来点儿幽默。不过,他们也会发生分歧,有时甚至会生气。但她相信他们之间耍性子不和只会是他们在一起分享生活过程中的小插曲。
管他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情形。
她的思绪继续转动着,无法终止。
咔嗒、咔嗒、咔嗒……
终于思绪停在了乔纳森·博林教授身上。
她旁边轻柔的呼吸声变成了轻柔的呼噜声。
“好了,行了,”丹斯说着转过身来,“帕奇!”
这条平毛寻回犬止住呼噜声醒了过来,把头从枕头上抬起来。
“到地板上睡。”丹斯命令道。
狗站立着,发现没有食物或玩球作为交换,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朝伙伴迪伦走去,让丹斯又是一个人睡在床上。
她在想着乔恩·博林。然后决定或许不要在他身上花太多的时间为好。
至少现在不要。
就在这时,床边首~槍旁的手机震动起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立刻开灯,戴上眼镜,看到来电显示,笑了起来。
“是乔恩。”她说道。
“凯瑟琳,”博林说,“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电话。”
“没关系,我还没睡。怎么了?是关于斯特里克的事情?”
“不是,但有个东西你必须得看看。那个博客——‘奇尔顿报道’。你最好现在就去看看。”
丹斯穿着宽松长运动裤坐在客厅里,两条狗在旁边。所有的灯都关上了,月光和街灯的光柱照在松木地板上,蓝白色的光线影影绰绰、斑斑驳驳。她的那把格洛克首~槍别在背后,重重地垂拉着运动裤上松垮的松紧腰带。
电脑终于完成了漫长的软件下载。
“好了。”
他说:“看看博客上最近的一些帖子。”他把网址给她。
p://onreport.com/e.html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什么……?”
博林告诉她:“特拉维斯侵入了‘报道’。”
“他是怎么做到的?”
教授冷冷地笑了一声,“他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这就是他的能力。”
丹斯一面读着一面发抖。特拉维斯在6月27日那天的博客开头贴了一条信息。左边是一幅《维度追踪》中的基察尔这个怪物的略图。血淋淋的嘴唇缝了起来,狰狞的面目周围是一些神秘的数字和词语。旁边有一段粗体大号文字,比那幅图更可怕,一半用的是英语,一半用的是精英语言。
我会将你们都控制在我的手心!
我=胜利,你们=失败!
你们死定了
你们每个人
——《维度追踪》的特拉维斯贴
她不需要别人翻译就看懂了这段文字。
下面还有一幅图片。经过糟糕的颜色处理之后的一名二十几岁的女孩或女人仰躺着,嘴张着在尖叫,一只手把一把剑插在胸膛里,血朝天上喷出。
“那幅图……真恶心,乔恩。”
“凯瑟琳,”他停了一会儿,用温柔的语调说,“你有没有从这幅图上看出什么来?”
她仔细地看着这幅粗糙的图画。丹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受害人一头棕色的头发,向后梳着一根马尾辫,身上穿着白衬衫和黑裙子。臀部的腰带上有一块黑乎乎的地方,有可能是枪套。这套装束跟丹斯昨天同特拉维斯见面时穿的一样。
“难道是我?”她低声对博林说。
教授没有回答。
会不会是一幅老图,或许先前有一个女孩或女人曾经羞辱过特拉维斯,他用幻想的方式咒她死?
或者难道就是今天画的,尽管有警察在围追堵截他?
这个男孩手拿着铅笔和彩笔俯在一张纸上,用粗线条勾勒一幅虚拟世界中的死亡情景,而他希望把这个情景变成现实。男孩的这个画面让丹斯不寒而栗。
蒙特雷半岛每时每刻都在刮风。一般会让人心旷神怡,有时也会很微弱或者时断时续,但绝不会风平浪静。风不分昼夜地搅动着蓝灰色的大海。太平洋名不副实,从来都没有平静过。
方圆几英里范围风刮得最厉害的地方是中国湾,位于洛沃斯点州立公园的南端。从大海吹来的风吹得远足者皮肤发麻。野餐的话如果有人建议用纸盘和纸杯做餐具那会很不靠谱。这里的海鸟要想在微风中飞行甚至都要费尽力气才能保持飞行路线。
眼下接近午夜的时候,风忽紧忽慢,刮起后又停下。在刮得最厉害的时候,风会掀起泛着白沫的滔天巨浪。
风吹得矮栎簌簌地响。
风吹弯了松树。
风吹伏了草丛。
但是今天晚上在1号公路靠海的路边沙地上,有一个小物件任由风怎么吹也纹丝不动。
这物件是一个十字架,大约2英尺高,是用黑色树枝制作的。它的中间有一个撕破了的硬纸板,上面用蓝笔写着第二天的日期。在它的底部用石头压着一束红玫瑰。不时地会有花瓣飞出,掠过公路飞到另一边。但是十字架本身却纹丝不动,也没有歪斜。很显然,它是被用猛力插进路边沙土中的,它的制作者坚决要让它保持直立,好让所有的人都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