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仓的醉意无影无踪。
他和北泽在里头的雅座窃窃私语。
“仓石警视有何话说?”
“他在电话上就说了一句:查清楚DNA。”
“查清楚……。什么意思?不是查清楚了吗?”
佐仓皱着眉头,窥探厚厚的镜片背后。
北泽有点儿神色不安。
“当然认真查了。纵列式反复配列多型——是将被称为DNA的MCt118的部分大量复制后进行鉴定的方法。118是不生成蛋白质的无意义遗传因子,在个体差别明显的地方,对于识别个体非常有效。”
“之前听说过了。结果是四百三十五种之一,是一百万人中有一人的型。而它恰好与深见忠明的型一致——这一点没问题吧?”
“没问题。”
北泽的大耳朵通红。
佐仓停了一下,又说道:“那么,为何仓石警视还交代‘查清楚’呢?”
“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所长没追问他吗?”
“他很生气,挂掉了电话。”
“所长挂了电话?”
“对。人家说得很生硬,他就火冒三丈了。我是一般职员,可所长是参事官的级别啊。”
佐仓点头。那可比验尸官的级别高。而且科搜研的诸位跟官员还有不同之处,就是作为研究人员的自尊。
“所长挂断电话之后,直接去问刑侦部长了。可是,田崎部长对此一无所知。”
“简而言之,是验尸官自作主张给科搜研打了电话?”
“看来是这样。他们刑侦部的人打了验尸官的手机,但手机却在他的抽屉里头响。”
“单位宿舍呢?”
“据说没人接电话,所以派了人去看,他不在家。看来是照例又出去喝酒了,但他是老换地方的,找不着。”
佐仓叹口气,抱起胳膊。
“那,科搜研方面怎么办?”
“结论是明天问验尸官,然后大家就散了。”
佐仓顿时败了兴头。这样果断清晰,实在是搞研究的做派。
美玲妈妈桑送来小食。
“严重吗?”
“嘿,也不能咋的。”
佐仓打算轻松应付,但语气略显凝重。被美玲看透实情了吧。
佐仓看着北泽。
“你怎么看?”
“嗯?”
“就那验尸官的意思呀。他是说,得重做DNA鉴定吗?”
“我觉得没这个意思。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有的话,也许说的是:试试用别的鉴定方法吧。”
佐仓吃惊不小:“还有其他方法吗?”
“对。可以做DNA的Q部分的鉴定;在警察厅那边的科警研,还有th01的方法。”
“你说得好懂一点:做了这几项,可以增加精确度吗?”
“就是这么回事。”
“这次为何没做?”
“那是……做了MCt118之后,鉴证那边没送测试材料来。”
每一百万人中一个的概率——因为MCt118出来了决定性的鉴定结果。紧接着深见忠明全面招供,刑侦方面顿时松弛下来,这也是事实。
深见是真凶——佐仓对这一点没有动摇。无论科学侦查如何进展,招供是“证据之王”,这一点没有变。他没有诱导,也没有恐吓。他说了DNA鉴定的结果,深见听了,以自己的意愿招供了。如此可谓铁案。报告也顺利写成。下周由地方检察院起诉,深见将出现在公诉庭上。
可是……
查清楚DNA!
如果这话不是仓石说的,他会嗤之以鼻。
在L县警本部,仓石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他有种种绰号,诸如“终身验尸官”、“尸体清理人”、“一夫当关”之类,以其黑道风格和辛辣言辞令人瞩目。为上司忌惮的另一面,是年轻人的趋之若鹜。拥戴他的“仓石学校”的弟子,不但在鉴证人员中,在刑警中也为数不少。
不知是幸或者不幸,佐仓迄今没机会跟仓石过招。应该说是自己在躲他吗?那家伙,是生理上就难以接受的类型。且不说实情如何,单对高大形象投以怀疑目光这一点而言,不妨说,是刑警的习性。
“北泽——你也是仓石学校的弟子吗?”
“哦,不是,我……”
北泽语焉不详。
“我不是试探你,直说好啦。”
“跟他去喝过几回,仅此而已。”
“不算倾倒吧?”
“因为科搜研绝少出案件现场。其他人嘛,都是在现场明白仓石验尸官有多厉害的。”
在现场明白他有多厉害……
佐仓突然觉得不自在了。因为佐仓自己一直是出现场的,几乎都腻了。在现场,所有人都是倾全力凭经验和眼光查找线索。在常识上,某人连续有特殊发现,是不可能的事情。有一些年头的刑警和鉴证人员的眼力,并没有多少差距。这是佐仓的看法。可是,如果存在那么一个人,他有一双异于他人的慧眼的话……
佐仓有点发抖。
查清楚DNA!
感觉是有某些结论才说的话。
为了证明深见忠明不是真正嫌疑人,查DNA——
他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佐仓寻找这话的其他意思。他额头渗出汗珠。没有。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仓石还是认为深见“清白”。否则,不会说出那种话来。
他不觉站起身来。
“北泽——告诉我验尸官在哪儿。”
“啊?”
“找找他。无论如何想今天之内问清楚。”
“明白了。我带你去。”
佐仓用手势制止直起身来的北泽。
“不用了。我想跟他一对一谈。”
“你要见仓石?”
佐仓一回头,一旁美玲抱着胳膊,脸色凝重。
“妈妈桑,你知道他?”
“他以前来过几次。那家伙眼光可毒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觉得被他剥光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