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了热带之夜。永岛返回公寓,已接近凌晨零点。他开了空调,没换衣服就躺倒在床上。
仲井川公园之后,又跑了县北部和西部的两个现场。后两个案子都是自杀。西部的现场颇为惨烈。只穿了内衣,在浴缸里割腕的二十三岁女文员……。因为割腕后手沉进水里,白皙的女子身体,看起来像泡在血池里一样。辖区警察之所以打电话来要求出现场,是因为既没有遗书,也没有“犹豫的伤口”。仓石根据脱衣处的衣服叠法,和衣橱里的叠法一致,判断是自杀。然后,看着女文员左手腕唯一的、直而深的伤口,他说道:“她对这世上,是完全不留恋了吧。”
朱美也是那样吗?
永岛趴伏着,把脸和鼻子压在枕头里。头脑混乱。今天也目睹了好几具尸体。在仲井川公园,仓石下了奇怪的命令。“熟悉的面孔”。那究竟是什么?然后,是立原指导官提到的“十七年蝉”。为何在高中生的遇害现场,会说那些话呢?
“哎,武文,你知道十七年蝉吗?”这是朱美对他说的话。
“不得了哩。十六年里一直在泥土中,在第十七年才化蝉飞出来。这确实很厉害吧?就跟我们活到今天一样这么长时间呀。我可不行哩。一定是黑暗、恐惧、憋闷,真受不了。哎呀呀,幸亏是做人。还认识了你。对吧?”
朱美的寿命比十七年蝉还要短。
如此脆弱的人生,她是如何度过的呢?能说是在蓝天下翱翔吗?只能这么想:她一直在土里,一次也没有展翅高飞。
一闭上眼,就看见朱美。
浮现在黑暗中的,是总那么可爱的笑脸。酒窝出现,黑痣隐藏,看不见了。
这张笑脸被禽兽们抹掉了。
朱美被初中同学打电话约了出去。说是“交了女朋友,帮我挑选礼物吧”。她被这个很像那么回事的谎言欺骗,上了人家摩托车后座。抵达的地方,是不良少年聚集的一所公寓的房间。她被轮奸了。八个家伙轮流糟蹋她。朱美正来例假。这些家伙还为此得意:怎么干都不会怀孕哩。
永岛两天后知道了。他硬是从痛哭不肯再见面的朱美那里问出了原因。“对不起。”朱美一再重复这句话。永岛紧握木刀直闯那些家伙的聚集地点。他一声不吭,眼睛也不眨一下,挥舞起木刀。劈砍。劈砍。劈砍。那些家伙的哀鸣和求饶他都充耳不闻。骨折的声音接二连三。他狂舞木刀,直到所有人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提着染血的木刀行走时,被派出所带走教育。数日后知道了永岛的所作所为,但最终他没有被追究伤害罪。因为那些家伙向派出所声称是同伴打架。假如说是被永岛袭击,轮奸朱美的事就会暴露。所以他们沉默了。禽兽们的本性,处处卑劣至极。
之后,永岛一直寸步不离朱美。每天用摩托车送到家。朱美太可怜了。他想要她,却迟疑了。那不是爱情,是性欲。跟禽兽们是同样的行为。他也害怕朱美这样想。
过了一个月。眼看朱美渐渐恢复了开朗。一天,朱美提出自己搭巴士回家。
“真的不要紧啦。偶尔也想搭巴士嘛。我买了月票,几乎没用过呢。”
永岛当真听了这话。放心的同时,也有一种解放的感觉。一直提心吊胆地接触着朱美,真是身心俱疲。
朱美浮现笑容:“再见啦,武文——拜拜。”
“噢噢,明天见。”
然而,“明天”没有了。
半夜里,朱美的母亲打来电话。是尖叫的声音。
“你,对朱美做了什么!”
朱美在浴缸里割了手腕。母亲发现时已经晚了。
永岛开摩托车飞驰而去。他鞋子也没脱,就冲进家中。在走廊,他被便帽拉得很低的鉴证人员制止了。他拼命挣扎,但被推出了门。所以,他没有看见现场。一定也像今天的女文员吧。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的浴缸中的朱美……
灵柩里的朱美像熟睡一样。脸颊上有黑痣。永岛想让她笑。想让酒窝抹掉黑痣。
“你,对朱美做了什么!”
母亲的叫喊声拖着长长的回声。
因为他什么也没做,所以朱美死了。他这样觉得。自朱美被轮奸后一个月,一次也没有亲热。因为提出这事太过分。因为不想她觉得自己与禽兽们同类。然而,真的仅仅如此吗?
被弄脏的身体——
可以说完全没有这样的念头吗?一次也没有向朱美投去这样的视线吗?
心里的某个地方,有责备朱美的念头:为什么你轻易就上了人家的摩托车?所以,他什么也没做。没有去要她。朱美等待着。什么也没有说,等待了一个月。她注视着他的心。然后——
“再见啦。武文——拜拜。”
永岛用手背拭去泪水。
他走出公寓,钻进车里。
不夜街的绚丽灯饰刺痛眼睛。街头巷尾,打扮怪异的禽兽们三五成群,如同漂在这个热带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