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毛德远 本章:第一章

    初夏,正是雨季,这天难得雨过天晴,晚饭后,附近的居民纷纷来到长江河大桥上乘凉闲聊,情侣们也来这里谈情说爱,和桥下的金色波涛一同构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宁静温馨的傍晚,却出现了一声极不和谐的恐怖音符,一下子打破了这份宁静——

    由于接连不断的雨水,河水猛涨,淡青色的河面比平时上升了许多,湍急了许多。河面上漂着许多杂物。此时,一个长条形的物体正缓缓从上游向长江河大桥方向漂来。这时的暮色还不很浓重,很多人都看见了漂浮物,纷纷猜想那是什么东西。当漂浮物越来越近时,人们看到有两只脚,下肢微微分开,脚上还穿着白色袜子,身上穿着一袭绿色连衣裙,双臂向上伸展着,脸部朝天的女尸,好像正向众人诉说自己的冤屈。

    有人惊叫起来,人越围越多,议论纷纷,有人立即打了110。

    市刑警队长江一明接到报警后,迅速带着重案组的吴江、左丽、小克和罗进五人来到现场,在河边的石头房子里找来两个打捞工。打捞工们把船划向河中央,用一张结实的大网撒向女尸,把尸体从河里引漂到岸边,平放在河滩的草地上。

    重案组立即对女尸进行了初步勘察。

    死者大概23到25岁之间,女性,身高1.63米,体重在45公斤左右,因为死者的面部已经被河水泡肿了,无法看出原来的容貌。死者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身份,也没有搏斗痕迹。

    法医罗进仔细地翻动着湿淋淋的尸体,非常肯定地对江一明说:“江队,看来这具尸体已经在水里泡了有三四天了。”

    “你认为死者是怎么死的?”江一明问。

    “没有搏斗痕迹,好像是自杀或者意外,但又没有身份证明,也可能是他杀。做出更准确的判断,需要等尸检结果出来。”

    他们把尸体运到法医检验中心检验、冷冻、储存,要等到案子侦破后,这具尸体才能火化。

    江一明叫罗进立即对女尸进行解剖,争取在天亮之前拿到结果。

    第二天,罗进就把尸检报告交给了江一明,报告上写着:

    该尸为女性,年龄约为23——25之间。

    1、死者口鼻部罩形泡沫,呈白色或者粉色,其中混有血液。

    3、鸡皮状皮肤,皮肤受冷水刺激后,毛发收起,此现象常见于抛尸于水。

    4、由于女尸手掌、足底被浸软,溺水时间为4天左右。这是根据此季节溺水浮尸的常规现象来判断。

    5、体内无精斑存活,但有安定成份。

    罗进补充道:“从胃肠有溺液这一点来看,死者入水前可能将溺液及其混杂物咽入胃内,并进入小肠。她溺水时间较长,因为溺液从胃肠渗入到腹腔,假如死者被杀后抛尸入水的话,在水压较大时,也可能有少量溺液压入胃内,但不会进入小肠。”

    “你能不能说得形象一点?”江一明问。

    “好吧,死者由于在溺水过程中剧烈挣扎呼吸,引起两侧胸锁乳突肌等出血,证明死者是活着被推入水里的,而且从死者吸入硅藻来看,更证明了这一点。”

    “知道了,也就是说死者是在6月9日那天吃了安眠药之后,被推入水中。她在水中醒了过来,不停地挣扎,吸入了大量的河水。可能是因为她不会游泳,或者别的原因,最终溺水而死。但是有一点令人费解:为何死者死后四天了才被发现?她是谁?从哪里漂来?为何被杀?”

    “是啊,如果知道这些,案子就不难破了。”

    江一明召集重案组开会,对案情作了全面的分析,首先确定死者是被人谋杀的,而凶手极有可能是死者的熟人,所以死者才会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下了安眠药。由于时间关系,目前对死者胃内的溶物还没化验出来,暂时无法确定她生前具体吃过什么。

    要从速破案,首先得找出尸源,其次确定死者从何处落水。重案组把这个案子定名为“6·12漂尸案”。

    江一明对工作进行了分配,他和吴江一起负责找现场,左丽和小克则负责查找尸源。

    左丽把女尸的脸部照片输入电脑,经过扫描处理,把被河水浸泡肿大变形的容貌大致恢复到了死者生前的样子,然后将其分发到各个分局和街道派出所去协查,又通过在电视上做字幕广告,发动群众前来认尸。

    左丽和小克还对近段时间的走失人口进行了调查,准备会同市公安机关对犯有前科,特别是性犯罪的人进行重点摸排工作。但这桩命案根本就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无头案,更何况,罪犯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女尸身上唯一的线索就是她穿着的那条绿色连衣裙。

    这条裙子是一个名叫“红粉佳丽”的低端品牌,在国内比较出名,市内一共有18家专卖店,每年一共要出售这种连衣裙五千件左右,这还不包括坊间仿造的水货。而死者身上的这条裙子已经是去年的旧款了,想从中找出主人的身份,难度可想而知。

    三天过去了,他们依然一无所获。

    江一明和吴江他们则不停蹄地展开工作,在第三天傍晚,“6·12”专案组情况汇总时,吴江把调查的情况在会上作了详细的说明:“我和江队专门去了一趟长江河大桥,从大桥边一路往上游走,仔细地看了地形、河形、水流速度,以及周边的建筑物等,按照河水的流速和女尸的浮肿程度以及漂上来的时间推测,被害人应该是在这里被抛入水中的……”吴江把手中的小棒子指向墙上地图,把它定在天镜水库那一带。

    “当然,这是大致的地点,不可能完全准确,我们要从定军桥到天镜水库这一段开始搜索,因为这一带的行人很少,所以罪犯选择从这里把死者推入水中的可能性比较大。因此,我和江队用了两天时间,对河岸进行了搜寻,同时对沿岸的居民进行走访,但因为时间太短,工作量又大,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左丽,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也没有结果,唯一有用的信息是:老板都说,买这种连衣裙的女孩一般是刚毕业或在校的大学生。”

    吴江叹口气:“这算什么嘛?明天你和小克跟我们一起去找现场。我相信不用多久,会有人来认尸的。”

    “吴哥,你真的那么有把握?”左丽问吴江。

    “那当然,凭我多年的刑侦经验来看: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这是什么经验嘛?这是自然规律。”

    “好好,是规律……”

    第二天,专案组五人再加上二十个武警,分成两队,每队带着三只警犬,各自沿着长江河的两岸,从定军桥开始,一步步向天镜水库方向搜索而去。但是他们搜寻了整整一天,走了将近十公里,却一无所获。这种结果也在江一明的意料之中,尽管警犬有着灵敏的嗅觉,但是,每天下雨,肯定会把所有线索都冲淡。

    可江一明不死心,第二天,他和吴江带人继续搜寻。这次,他们把重点放在了天镜水库的周边上,假如没有结果的话,他们准备继续向上延伸搜寻,因为种种的不确定因素,死者可能不是在定军桥和天镜水库这段河流中被凶手抛下的。

    天镜水库离长江市将近十二公里,是一座有近十平方公里的淡水水库,水库养着很多鲤鱼和鲫鱼,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毛竹林和松树林,林子非常茂密,茂林修竹构成了独特的风景,因此雨季过后的秋天和冬天,常常会有学生或者单位组织来这里野炊、烧烤、露宿……可现在正是雨季,几乎没有人会来这里。这也就给罪犯提供了很好的犯罪条件。

    吴江在水库对面突然对着江一明叫起来。江一明站在水流湍急的水渠边,听不清吴江在说什么,只好立即小跑而去。吴江兴奋地指着草地上说:“江队,你看,这是什么?”

    江一明看了一眼,不解地说:“是玫瑰花瓣啊。”

    “对,是已经腐烂了的玫瑰花瓣。”

    “这对我们的案子有什么意义吗?”

    “也许有,可能是凶手撒下花瓣来纪念死者的。”

    “你也太浪漫了太会想像了吧?凶手怎么可能为死者撒下花瓣?”

    “如果他们是朋友,或者是恋人,那就有可能了。”吴江继续沿着周边寻找着,在不远处,他又发现了一只空了的葡萄酒瓶,是张裕解百纳,商标已经被雨水洇湿,但依然比较新鲜,从中可判断出酒瓶是在不久前被丢弃的,最多不会超过十天。吴江把花瓣和酒瓶放入物证袋。

    接着,他们又发现了一些足迹,其中有一男一女的足迹比较清晰,可是被雨水冲刷了好多遍了,已经变形了。他们还是对足迹进行了提取。

    “假如说这两个是死者和凶手的足迹,那么,我们的案子就破了一半了。”吴江说。

    “我可不那么乐观,也许是哪对情侣突然激情勃发,带着红酒和玫瑰花浪漫一下,然后又回去了呢?”

    “可惜这可恨的雨水,竟然下了那么多天,要不,一定能从酒瓶上提取出指纹,足迹也不会被破坏,这样就能证明那红酒是不是死者喝下的了。”

    “不要怨天尤人了,如果这是死者留下的,已经给了我们够多的线索了。”

    吴江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咦,罗进不是说死者的体内有安定成分吗?也许我们能从酒瓶里的残留物中提取出安定成分。”

    “哈哈,就你想得出,凶手会把安眠药放进酒瓶,和死者一起把酒喝下吗?”

    “啊?我怎么这么笨,竟然没想到这上面去。”吴江拍着脑袋说。

    “我看你不是笨,是太兴奋了。”

    夕阳一点点沉入山的那一边,把整个水库的水都染成了血红色,夜色悄悄来临。江一明和吴江只打道回府。

    一回到刑警队,左丽就对江一明说:“江队,有个男人打电话来说,死者很像是他的女儿。这个人在马来西亚旅游,他要明天才能赶到家,是他的亲戚把我们电视上死者的照片用手机拍成照片发给他看的。因为图像不清晰,所以他不敢确认,但他说已经和女儿失去联系好几天了,我看死者十有八九是他的女儿。”

    江一明微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十点,那个从马来西亚回来的男人来到刑警队,直接找到了江一明。他叫曲青,是市第二职业中学的老师,正带着一群学生去马来西亚应聘,本来早就应该回家了,但那边出了一些麻烦,耽误了几天。他要求马上去认尸。

    江一明把曲青带到停尸间,罗进打开冷气氤氲的冰柜,撕开包裹尸体的白色塑料衣。

    曲青一看,眼睛一直,整个人就慢慢地瘫了下去。罗进和江一明赶紧把他扶住,让他坐在椅子上,拿一杯开水给他喝下。曲青缓了缓气,眼泪慢慢从他的眼眶中涌出:“是我女儿啊,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说着大哭起来。

    “她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单位工作?和什么人有仇?”等曲青慢慢平静下来之后,江一明问他。

    曲青摇摇头,低声说:“我女儿叫曲丽平,刚刚大学毕业才半年,在远足旅行社做导游,她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从来不得罪人,怎么可能和人有仇呢?”

    “你女儿可能是被人谋杀的,为了帮助我们更快地破案,希望你好好想想,你女儿平时得罪过什么人?”

    “你还要我怎么说?我女儿不可能得罪人,她温柔可爱美丽善良,性情温顺随和,是我和妻子眼里的乖乖女,是同学中的楷模,她不可能有仇人!”曲青看着江一明说。

    曲青目前悲伤过度,江一明只好把他的电话和地址留下,然后叫小克开车把他送回家。

    左丽把江一明和吴江提取回来的足迹图,输入电脑进行扫描分析,结果证明其中那个女人的足迹就是曲丽平的,但那个男足迹却不知是谁的,经过分析:足迹的主人身高约1.7米左右,体重60公斤,通过步态分析,应该是一个年轻人,年龄大约在22岁至30岁之间。这些特征都很平常,假如他就是凶手,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十分不容易。

    至于那个酒瓶,上面本该有的指纹经过风吹雨打日晒,早已消失无踪,用肉眼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左丽便对酒瓶进行了加强色化,并使用薰显法,期待能出现肉眼看不到的指纹。结果如她所愿:酒瓶上果然出现了类似指纹的痕迹,经过进一步检验,确定那确实是半枚指纹。左丽把这半个指纹提取出来,输入指纹库进行比对,却没有任何收获。

    左丽和小克驱车<dfn>http://w</dfn>到曲青家寻找线索。曲青把他们让进屋里,指了指一个房间,说:“这个就是我女儿的房间,你们自己进去看吧,有什么需要的,就拿回去。”

    左丽在曲丽平的房间里看了看,带回了一些她的私人用品,经过化验,她在其中一个化妆盒的镜子上,提取到了曲丽平的指纹。左丽将这个指纹和酒瓶上那半个指纹进行比对,证实了酒瓶上的指纹是曲丽平的。也就是说,曲丽平在被人推入水中溺死之前,确实是在喝酒。

    那么她是一个人喝?还是两个一起喝呢?从现场留下的足迹来看,可以肯定有一个男人在和她一起喝,那么这个男人十有八九是杀害她的凶手,而这个凶手肯定是曲丽平的好朋友,要不,曲丽平绝对不会和他一起喝酒。可能是他在和曲丽平喝酒的过程中,偷偷地把安眠药放到曲丽平的酒杯中,让她喝下,等她药性发作,慢慢睡去之后,他才把她推入水里,直到她死亡之后,他才悄悄离开天镜水库……

    最遗憾的是凶手没有在酒瓶上留下指纹,要不,他的尾巴一下就会露出来。

    不过,有了这些信息,只要对曲丽平的社会关系和背景进行调查,想必总能查到线索的。

    左丽和小克通过移动公司,找出了曲丽平所有的通话记录,对其中30岁以下的年轻男性进行了排查。符合这种条件的有58个人,其中曲丽平的同学占了大部分。他们决定再次造访曲青。

    两天不见,曲青的下巴上长出了长长的胡子,看上去非常憔悴,就连目光也是呆滞的。

    寒暄过后,左丽问:“曲老师,平时曲丽平跟谁最要好?我是指她的朋友。”

    “这个,我也不清楚,她是个乖乖女,我都不用怎么管她,她自己都很自觉地遵守法律和道德。”

    “她谈恋爱了吗?”

    “没有,她不会轻易和人谈恋爱。”曲青说,但他的底气有些不足,说明他也没有把握。

    “不会吧,你女儿那么漂亮,不可能没有人追求她啊。”

    “我听说有一个她的同学在追她,可我问女儿时,她不承认。”

    “他叫什么?在什么单位工作?”

    “好像叫顾忠,是她们远足旅行社的部门经理。”

    左丽慢慢地和曲青聊着天,一是为了缓解他的痛苦,二是希望能从他的口中得到更有价值的线索,他们一直聊到傍晚,眼看要日薄西山了,他们才告辞。走时,他们从曲青那里拿了一张曲丽平在长江旅游学校的毕业合影。

    左丽想:也许凶手就在这张合影里呢。

    远足旅行社位于市中心的利民大厦内。这个旅行社刚刚创办不到三年,但因为它有良好的管理体制,已经挤进了市第三大旅行社,成了旅游业的神话,员工都为自己是其中的一分子而自豪。

    顾忠是这个旅行社的部门经理,今年35岁,身材虽然不高,但棱角分明的脸非常英俊,尤其是他坚毅的表情,使人看去更加有安全感。他专门负责拉拢港澳台来的旅客,因为他出色的交际能力,以及他能说一口流利的粤语、台语和英语,成了业绩斐然的骨干,很受老总的青睐,也成了女同事竞相追求的人生伴侣。

    面对左丽和小克的到来,他显得大方稳重,表示愿意配合。

    “顾经理,听说你和曲丽平在谈恋爱?”左丽开门见山地问。

    “确切地说,是曾经爱过,但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能说说你们的罗曼史吗?”

    “你们真的想听?可它一点也不浪漫。”

    “不是想听,是案情需要,你和曲丽平曾经是恋人,你总希望我们早日抓到凶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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