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调查正在开展,阿甯阿宓暂时被安顿在了百里林。还好谷内有个尉迟雪精通各国语言文字,另外柴婧姿在听闻这大圣山事件后、深知是自己下药才连累了林阡、故而主动请缨前往照看,于是从根本上解了吟儿的难题,吟儿是发自内心不想见到这姐妹俩。
谁想,才两天,阿宓和柴婧姿就水火不容,以至于吵架到互撕的地步,啧啧,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闻讯后吟儿不得不亲自前去制止斗殴,去的路上预设立场显然更偏向柴婧姿。
还真没站错!原来,阿甯阿宓不知尉迟雪无所不通,私下聊天时总抱怨林阡穷凶极恶,阿宓还气愤说姐姐本来前途光明现在要埋没于此……柴婧姿看她俩表情不对劲,问了尉迟雪一句翻译后大怒:你不喜欢我大官人,为何死皮赖脸给他生娃,来来来,我帮你堕了吧!
撸起袖子就要上,阿宓愤怒推开她:你以为谁想生,还不是怪那魔鬼吸干了她的纯阴之气,若是随意堕(谐)胎,恐有性命之忧!
柴婧姿本来理亏得很,一倒在地上就有理了,捂着脸哭,碰瓷谁不会啊:啊,啊你打我!哎哟我的这张俏脸啊!
阿甯赶紧数落妹妹,上前扶柴婧姿起来:这位姐姐,您没事吧?
柴婧姿看阿甯面善,坐起来立即对她苦口婆心:你既非生不可,那就别挑三拣四嫌不好,况且说老实话,大官人他是我见过的天下间最强的男人了……
没想到本该结束战争的一句话竟又点燃战火,那阿甯倏然泣不成声,连连摇头说大汗才是天下无双,柴婧姿闻言自是怒不可遏,叉腰瞪眼:大官人一定比你那个什么大汗精壮!阿宓见状竟火上浇油,称大汗早就属意阿甯做儿媳,阿甯未婚夫原是大汗极为钟爱的儿子,将来必能和大汗一样问鼎天下,区区一个强(谐)奸犯如何可比!
这边林阡给自己后院起火,那边给孤夫人的好意有去无回——吟儿本就心烦意乱,到场时恰好听到阿宓辱骂林阡的这句话,蹭一声肺都被点炸,初衷是要来劝架的现在反而她打得最凶悍,竟然要柴婧姿抱住她连声喊“主母别冲动啊啊啊别拔剑……”吟儿心里窝火,被十三翼拼死阻拦才顿了手中剑,一腔热血发不出,唯有咆哮:“既然看不上(谐)他,那就把孩子生下了滚蛋!!不管是不是你们随意栽赃,我必视如己出,养大成人,何如!!”
她这般出离愤怒的样子谁都没见过,完全把阿甯阿宓给震住,也教十三翼都噤若寒蝉……柴婧姿却是完全懂的,谁能忍受自己珍惜爱护之人被践踏,于是一边挽紧了吟儿,一边抬头挺胸、斗志昂扬:“主母,不用管别人!消消气,养好咱们的‘天命之女’就行了!!谁稀罕什么问鼎天下!”吟儿给腹中的孩子起名忆舟,柴婧姿知道那是在纪念柏轻舟,她也曾听顾小玭私底下说起过神女转世,她觉得,在这里搬出这说法来反击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异族女人再好不过。
吟儿都没听清楚柴婧姿在讲什么,就转身拂袖,撂挑子走人。
哪能不走,肚子疼啊。川蜀这么多场战斗下来,吟儿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一破戒动粗,便如樊井所警告的那般动了胎气,在锯浪顶上休养了两日都没恢复,想质问林阡的信也没来得及写完。
云蓝再如何性情寡淡,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不知情,前来照顾,忍不住责:“毛手毛脚!那两个女人你既然心烦,也就不必留着,改日赶走也好。”
“不行,师父,赶走了她们必会乱说。”吟儿回过头来,眼神微微黯淡,“何况,那有可能是胜南的孩子……”
“你糊涂!”云蓝脱口而出,看吟儿含泪,又不忍苛责,叹息不已,“我师徒二人,怎这般像?”
“师公和胜南,都是情有可原的?”虽然心里有怨,吟儿仍然在给林阡找借口。
“你怎知他未来会否变心,怎知届时你在他心中分量?”云蓝虽然也懂关心,终究不太擅长表达。云蓝的本意是在说林楚江,她和他的原则若冲突或能调和,可她和玉紫烟断然不会共侍一夫。
“若变心我就离开他,再也不回川蜀了。”吟儿听岔,以为云蓝在预判林阡,终于忍不住生起林阡的气来,要知道,动粗那天可是她的生辰啊,林阡非但没回来、没送礼物给她,还给她惹了这么一出!
月亮渐渐不再那么圆了,锯浪顶上才终于有人记起她的实际生辰——令她惊喜的是那居然是小牛犊,虽然日子他记错了,可还是祝娘亲生辰快乐,更软软糯糯对她讲:“娘亲又大一岁了,以后听话哦,别打架,等沂儿长大了,沂儿来保护您……”
“沂儿已经长大啦。”她很容易就被感动,心里大受安慰,这段时间小牛犊的成长有目共睹,自打林阡去山东,他就渐渐收敛起了顽劣,竟真有点长子为父的迹象。
另外几个孩子呢?相比之下,熙河稍微木讷些,也是颗受教育的好苗子;倒是熙秦,因为是家里唯一的女孩,而且年纪最小,所以总是霸道,不敢欺负大哥,就去推搡二哥。熙河最听吟儿的话,自从娘亲讲过“孔融让梨”,基本都让着妹妹,最忍无可忍的时候也就是挥起小拳头吓唬吓唬她。熙秦一次两次还能被骗住,后来也习惯了二哥的雷声大雨点小,愈发造次,混世魔女。
这晚,吟儿才刚被小牛犊感动,一回身就看到自己桌前,熙秦从熙河手里强抢墨汁而后泼了半桌的惨况,大惊扑上前,已来不及救她想给林阡的信,哇的一声哭出来,我的信好不容易快写好,你们两个小混球!正待拎起他们教训一顿,蓦地发现他俩嘴边都是墨汁,活像两只偷吃了乌贼的小花猫,吟儿噗嗤一笑憋不住,匆忙给他们洗干净,哪还舍得训斥。
孩子就是孩子,就算犯浑都能治愈心情,吟儿对林阡的气本就消了不少,往顾小玭屋里找布抹桌子时,忽而发现一封密信字迹熟悉,心念一动,斗争半晌,展开来看,大惊失色也忍俊不禁,难怪小牛犊会祝我生辰快乐,难怪会迟了这么几天日子不对,原是林阡托顾小玭悄悄给自己的礼物是吗!他要顾小玭随风潜入夜地指点这几个孩子,大意是听娘亲的话,别让她受伤,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她……不过,孩子们终究还是太小了,林阡嘱咐的熙秦给娘亲天凉添衣、熙河帮娘亲揉腿捶肩,熙秦熙河一概没做,有且只有沂儿完成了一半——好家伙,明明爹要你听娘的话,你却说,娘亲,以后听话??
林阡这么躲在幕后,可能是觉得孩子们的自发成长,会比他提醒或送礼更能令她惊喜,惊喜之余她必然也会忘记去追究孩子们怎么知道自己生辰的,毕竟本就不是个缜密的人……平心而论,倘若不发生阿甯这事,吟儿不会计较林阡百忙中会否过问自己,毕竟,山东腥风血雨,他还频繁受伤……
“唔……这傻子,年纪轻轻就甘当人梯的,怕是你吧。”吟儿感动得泪流满面,倏然就想通了,林阡不可能还记得阿甯阿宓,他要是记得,早就向她坦承了,所以就算她写信去问他也是白问,调查不应该从他开始……
“这么小的事,哪能去前线扰他心神……哎,我怎就忘了答应过云烟姐姐的话?若是她遇到这事,定不会像我这样。”想到这里,吟儿将那封原本打算重写的信给撕了。
步入八月下旬,月亮虽不再圆,但秋夜晴朗,灭了烛光,披衣走出门厅,还是那么明亮。
凭栏远眺,扬眉微笑细细勾勒天月的轮廓,吟儿完全想开,决定再也不抑郁和暴躁,全心全意养好身体和忆舟,安安稳稳在后方等林阡回:“愿逐月华流照君……”
望断流星驿,心驰明月关。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九月初的山东战场,林阡望着山顶一片浩瀚月光,也在心底思念着吟儿:“此时相望不相闻……”
吟儿从来不在家书里写儿女情长的东西,大概是身为主母想给女眷们做个表率,可他每每想起那个送他离开川蜀时强忍眼泪的吟儿,就总是英雄气短。
回溯中秋莒县之战、金军命悬一线的千钧一发,黄掴出乎意料成为粘合各路金军的多面胶,不仅说服夔王府那位良心胜过一切的薛清越、开城将纥石烈桓端及其败军救出水深火热,而且以“张睢阳齿,颜常山舌”鼓舞全体金军与林阡死战到底,更还铺垫了仆散安贞、完颜匡等人与曹王府的重归于好;后几日,封寒也钻了“我不是安丙释放的俘虏”的空子从西线及时赶到山东,同夔王府的薛清越、完颜江河、张书圣以及曹王府的战狼、薛焕、卿旭瑭、高风雷齐心协力,一起对林阡祭出了七星车轮阵甚至煞星聚顶,可惜不敌宋盟诸如徐辕、杨宋贤、柳闻因英雄辈出,最终结果是“铁打楼船,说翻就翻”。若非当夜有林陌、范殿臣一西一东远道增援、并从曹王昔年摆在莒县的迷宫阵突围,金军必全军覆没……
林阡自知“温水煮青蛙”失效,眼看夔王府和曹王府退到马耆山后有共同守御之势,立即淡定换招“驱虎吞狼,令此攻彼”,悄然将金帝也引到局中,再度拉大夔王府和曹王府的裂痕。不料,算尽他人却小瞧金帝,浑噩了大半年的完颜璟竟是扮猪吃虎、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在这节骨眼上神速作出了“解除曹王府通缉”的决定,根本是早有预谋、酝酿已久、杀伐果断!金朝内部的权斗风波第一次在对外作战中体现出正面效果,从此金军竟被金帝和曹王府拧成了一股绳,军心否极泰来、瞬息牢不可破!
岂止林阡?夔王府也完全没料到金帝谋算一切、曹王府居然这么快就死灰复燃,他们本还以为目前的主要矛盾是林阡,所以正着手从石硅、杨鞍诸多方面分化红袄寨,完全来不及再腾出手去对付林陌和金帝。此消彼长,夔王府一夕之间失势,实乃“兴也勃焉,亡也忽焉”……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于接下来的山东战场,夔王府的仙卿和范殿臣观点一致,依然寄予林阡“帮我们绊倒曹王府和消耗金帝”的殷切希望。同期,夔王妃素心不惜铤而走险,充当间谍为夔王向李全发起见面,对李全分析出林阡尚有“夔王府、曹王府、红袄寨、宋廷”四大劲敌,建议李全抓紧每一个向杨鞍表现的机会从而套牢杨妙真并成为红袄寨新主;为了坚定李全反林阡的信念,素心更给他指明了一个名叫路成的宋盟内部最新叛徒。
故此,眼下对林阡来说,是他设想过的山东大局的最差情况:盟军要和曹王府、李全、天火岛长久陷入胶着……当然啦,由于烽火明确东移,敌人全被吸到自己四周而吟儿身边终于清静,他大口吃着莒县特产煎饼的时候香喷喷,对愁眉苦脸的陈旭流露出的表情完全是——我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