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斯跟严千蝶分开,自己带着吴闻回到了青城客栈,牛掌柜一脸愁色坐在掌柜位上,见客人到,便笑脸相迎:“两位是打尖住店,还是吃饭?”
“住店!”黎斯说。
牛掌柜便让伙计去安排了。
卞盈盈一案让黎斯的行程耽搁了下来,吴闻担忧说:“捕头,咱们会不会耽误了时间?”
“时可待我,人可待谁?”黎斯横身躺在床上,道,“既然已经留下来,就不要想太多。”
青城的夜晚总是带着浓郁之色,似每一夜总有隐雷藏在天际黑云之中,偶露狰狞面容。
黑暗的深处,一道凝结着血色的闪电打过,他睁开了眼睛,总感觉周围有一双眼睛在悄悄却死死地盯着自己。他弓起身子,像只恐惧的大虾卷缩在被子里。倏然,他感觉被角被人悄悄撩起,一只光滑冰冷的手摸了进来。
“啊!”他从被子里挣脱出来,扔掉被子,被子掉下,空空无物,他吞咽着吐沫,想重新拉回被子。就在此时,他的目光刚好转过窗口,一张黑发遮面的脸就在窗外凝视着他,黑发里滴落着某种液体,鲜红之色!
他恐惧到了极点,突然怪笑起来,从床上跳了下去,盯着窗外的脸。脸下有一身诡异的白裙,白裙向外移动,他就跟了上去,白裙走出卧房,走出长廊,走进了后院。而后,他也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跟随,白裙突然停住了,对着他轻轻地招了招手。
他迈出步去,突然力量被遏制了。他猝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站在了后院水潭旁,冰冷幽绿的潭水就在脚前一步之外,他喘息着回头,看到了一张微带笑容的脸。
“是牛公子吧?”黎斯淡淡地问。
他惊慌失措,对着黎斯拱手道:“在下牛长天。”黎斯看了看牛长天,道:“牛公子为何深夜来这水潭旁,难道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我……不,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牛长天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再道一句,“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黎斯望着似仓皇离开的牛长天,低首看一眼幽潭,嘴角微微拢出了一抹深刻的笑意。牛长天回到卧房,重新躺在床上,紧紧抓住被角,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不停喃语:“放过我,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佛洛县衙。丰无庸脸色凝重地坐在牢房草堆上,黑夜深重,他却一丝睡意没有,眼光在脚边的草堆上停留。倏然,草堆动了一下。
丰无庸嘴角的肌肉紧跟着抽搐了一下,草堆之下不知有什么东西,或者是老鼠,或者是虫蚁,但丰无庸就是提不起勇气去查看。心灰意冷之际,他站起身,对着草堆狠狠踢了起来,像是将一腔怒气和怨气尽数发泄,但突然,丰无庸的脚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丰无庸整个人愣住了,那是一只手,但只有这一只手,没有别的。丰无庸嘴角急速地抽搐,脚边的手迅速地上攀,他看到一抹惨白色爬上了自己的膝盖、肚子、胸膛,而后来到了脖颈处,沾染着点点血迹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丰无庸无力地哀叫一声,倒地。“咚咚!咚咚!”吴闻脑子一阵迷糊,跳下床打开门,门口站着掐腰的少女,一身红装,不是李英风又是哪个?“李大小姐,您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我管什么时辰,我是来传话的,千蝶让我来告诉你们,昨晚丰无庸在大牢里上吊自杀了!”
“啊,自杀?”吴闻诧异道。黎斯走了过来:“死了吗?”
“没死,就差一口气,再晚发现会儿,就死定了!”
“好,我们现在去衙门!”县衙大牢,丰无庸有气无力地横躺在牢房草堆上,黎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脖子上紫色的淤痕,看伤痕的颜色的确险些就要走了丰无庸的命。王怀让也在牢房里,跟他并肩站着的还有严千蝶。
“是盈盈回来了,她说她在地府里很孤单,要拉我一同下去。盈盈要带我走,她想要我的命啊,盈盈……盈盈。”丰无庸浑身哆嗦,喃喃自语。
王怀让摇摇头,自从丰无庸再次恢复了意识,就不停地自言自语说些奇怪的话。严千蝶同黎斯对望了一眼,严千蝶问道:“丰无庸,你真的这么想死?”
“想死?哈哈,这不就是你们逮我进这里想要的结果吗?我一死,死无对证,盈盈的案子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推在我身上,你们岂非省去了找出真凶的麻烦?”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要狡辩!丰无庸,铁证如山,你逃不掉。”王怀让冷冷地说。
“哈哈,哈哈!”丰无庸双眼射出诡异的绿光,让在场的几人吓了一跳,丰无庸笑罢,“我自从进来这里,便不再想活着离开了,起码我可以去找我的盈盈,只是没找出杀害盈盈的真凶,我实在死不瞑目。”
“咳咳。”黎斯突然咳嗽两声,严千蝶轻笑,转望王怀让道,“我看丰无庸的状况,目前不适合再待在这里了,不如就让他暂且回到墨善药堂吧。”
“你……严姑娘,你可知道你说什么?”王怀让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指着丰无庸说,“他可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即便他死在牢狱里,也断无放他回去的说法。”
“王捕头,你这边来说。”
王怀让迟疑着跟严千蝶走到一旁,不多会儿,王怀让脸色几度变化,而后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回牢房,又望了几眼丰无庸,才叹气说:“你走吧!”
丰无庸做梦也没想到,他是多么荒唐地进了大牢,又如此离奇地走出了牢狱。
丰无庸走后,黎斯当先带着几人前行,王怀让赶紧赶几步,追问:“严小姐,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自是真实,我又怎敢欺瞒王捕头,放跑真凶?”严千蝶顿一下,才继续说,“昨天我们去了墨善药堂调查,查到丰无庸前天一大早去了芙蓉镇跑药材生意,直到昨早辰才赶回佛洛。而卞盈盈的死亡时间经过仵作初步检查,应该是在前天深夜的戌时到亥时之间,而这个时间,丰无庸根本不在佛洛,他又如何杀害卞盈盈?”
“至于那把匕首,我想的确是丰无庸定做防身,后不慎遗失。否则,他应该不可能将如此厉害的证据留在案发现场,难道想着有朝一日,用这匕首指证自己杀人吗?”
“这……”王怀让额头又冒出了冷汗。几人行行走走,头顶天色骤然变黑,王怀让错愕地抬头,才发现黎斯竟带着几人来到了县衙黑屋子。“来这里干吗?”王怀让问。“听卞盈盈说话!”走在前面的黎斯突然说。王怀让闻言,不由得背后一阵发冷,听死人说话,难道想让死人诈尸不成?他望着黎斯,心道这个严小姐的朋友也不简单。严千蝶一语不发,站在黎斯身旁,看着他,大眼睛里闪烁着异样光彩,但只一瞬间,就消失了。“吴闻!”
“在呢!”吴闻应着,从横躺的卞盈盈的尸床上搬起了卞盈盈的上半身。
黎斯小心地取来从仵作那里借来的工具,将卞盈盈胸膛上方的致命伤重新刨开,仔细检查起来。“不是已经检查过了?”王怀让纳闷地说。“王捕头,虽然这匕首尖口同卞盈盈的伤痕切口大致可以吻合,却不知你可否瞧出了其中细微的不同?”
“不同?”王怀让仔细看着卞盈盈致命伤口,突然说,“好像在卞盈盈的伤口周围有些不规则的小伤口,像是,像是……”
“齿伤!”黎斯接口说,“就像是极微小的动物撕咬过的痕迹。”
“不错!”王怀让又摇摇头:“但这伤口太过细小,做不得准。”
“这些细微伤口是不能说明什么,但加上这个我想就可以了。”黎斯吐出口气,用银针从卞盈盈胸内挑出了一样事物,沾满了血迹,但不难看出其本身自带的微绿之色,形状像是极小的柳叶。“这是什么?”
“这是紫竹的根!”黎斯说。而后他将微绿带血的根放在白布之上,道,“吴闻!”吴闻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身后取出了一截植物的根茎,根茎底端生长着几片不规则的叶,而根脉坚硬。黎斯淡淡地说:“王捕头,瞧好。”吴闻又取出了一截坚硬木板,黎斯拿着半截根茎狠狠刺在木板上,只听着“咔嚓”一声,木板被穿了一个一指大的小洞,而那半截根茎却是完好无损。“好坚硬!”王怀让说着。“的确,紫竹的根茎具有极高的韧度和硬度,穿破普通木板不在话下,而王捕头,请你仔细看,这紫竹根茎底端的切面同卞盈盈胸口的创面,可发现了什么?”王怀让仔细辨别,竟然发现两者切面也同样大致吻合,而且紫竹根茎生有细小的倒刺,也刚好解释了为何在卞盈盈伤口附近会出现细微齿痕的原因。“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卞盈盈根本不是死于丰无庸遗失的匕首之下,而是死于紫竹尖根之下?!”
“是。”黎斯点点头,说,“这就是我想说的,而凭这一点,更可以说明现场找到的丰无庸的匕首,是凶手为了欲盖弥彰,有意放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