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锅底下的稻草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爆裂声。浓烈的烟从稻草的间隙冒出来,像墨鱼吐出的墨汁,直往外窜。吊绳、房梁就在浓烈的烟中忽隐忽现。
文撒子打趣道:“这样的烟最好熏腊肉了。”接着故意用力地咳嗽了几声。
“里面有青东西,应该把这些草再晒晒的。烧了青东西会瞎眼睛的。”年轻妇女一边拨弄火堆里的稻草一边说。
“人要忠心,火要空心。”老太太说,一边把年轻妇女手里的火钳接过来,亲自在稻草燃烧的那头拨了拨。很快,爆裂声没有了。“你得把烧燃的那头拨成空心的,像你那样直接塞到锅底下,烟也多,火也不大。你们年轻人都烧煤烧气,图方便。这样的稻草你们是烧不好的。”
年轻妇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爷爷见老太太佝偻着身子,烧火的时候非常吃力,便说:“让我来烧吧。”爷爷拿过火钳,把正在燃烧的稻草夹了一半往稻草灰里一塞。稻草燃着的那头立即熄灭了。
文撒子挥手道:“马师傅,火本来就不大,您再减少一半稻草,这鸡就要煮到明天早上了。”
爷爷不答他的话,把剩下的一半稻草聚集起来,然后用火钳夹住,把燃着的那头稍稍一提。“嘣”的一声,火苗一下窜了起来,吓得文撒子往后一仰,差点儿从椅子上翻下来。
年轻妇女和老太太都笑了。
火不但没有减小,反而烧得更加热烈,更加顺畅。
文撒子自我找台阶下,说道:“马师傅逗我玩呢。”
爷爷没有答理文撒子,转头对老太太说:“老人家您舍得一只鸡给七姑娘吃,那我也不妨给您说点儿东西。说得不好,还请您老人家多多包涵。”
老太太笑道:“看您把话说得!我不过舍得一只鸡罢了,您可是费力气帮人家置肇这置肇那的,要是在以前,这是实实在在的工分呢。”
爷爷点点头,说:“其实我一进门就看到您驼背驼成这样,就有些怀疑了。”
听爷爷这样一说,老太太和她的年轻儿媳立即把目光聚集到爷爷身上。红色的火光在爷爷的脸上跳跃,造成一种神秘的色彩。
“哦?”老太太简单地回应了一声。
爷爷拨了拨火堆里的稻草,火苗又窜了两尺多高。爷爷把火钳在青砖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然后,爷爷抬起头,询问道:“您的背是不是今年才驼得这么厉害的?”
年轻妇女抢答道:“我妈原来就驼背,不过不瞒您说,她原来可没有这么驼背。我嫁到这边来的时候,她也驼得很,不过也没有驼到现在这么厉害。您看,现在她的手自然垂下就可以碰到脚背了。”
老太太点头道:“我以前确实驼背,但是今年驼得更严重了。”
爷爷问道:“不光背更加驼了,背上是不是感觉沉甸甸的,好像压了一块石板?”爷爷一边说,一边继续假装漫不经心地拨弄火堆里的稻草。我知道,爷爷是怕听他话的人紧张,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咦?您还真说中了。我也尝试努力挺直身子,以前驼背的时候,自己用力挺挺身子还是可以稍微好点儿的。可是今年开春以来,我不但挺不起身子,反而觉得背上压着一块沉沉的石板。它使我只好顺从地更加驼下来。”老太太双手掐在腰间,模仿背石板的动作。
文撒子用他习惯性的嘲讽口气说:“老太太,您也真是会拍马师傅的马屁呢。他说您背着一块石板,您就真以为背着石板呢?就算您老人家真觉得背上有压力,但是您可以说是像一袋稻谷压在背上,也可以说像打谷机的箱桶压在背上,怎么偏偏就说像块石板呢?”
虽然我不喜欢文撒子揶揄的口气,但是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
老太太指手画脚道:“我没有拍马屁。真的。我不但觉得背上有压力,还觉得背上有一阵阵清凉的寒气侵到皮肤里。如果是背稻谷的话,会有谷芒扎人的感觉;如果是打谷机的箱桶的话,会有硌人的感觉。我年轻的时候什么农活儿没有做过?当年给地主盖房子,我也背过石板呢。现在还真是马师傅说的那种感觉,像背了块石板。”
年轻妇女听婆婆这么一说,连忙从爷爷手里抢过火钳,紧张地问道:“难道有什么怪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附到我妈的身上了?她还天天给我带孩子呢,孩子不会受影响吧?”
文撒子斜眼看了看年轻妇女,不屑道:“你这就不对了,现在马师傅说的是你婆婆,你却只问你的孩子。太自私了吧。”
还没等文撒子把话说完,老太太吞吞吐吐地问爷爷道:“我抱孙子次数最多了,会不会对我孙子造成影响啊?”听了老太太的话,文撒子抿了抿嘴,马上噤了口。
爷爷挥挥手道:“没事的。您孙子没事,您也没有事。只要把拜石恢复到原来的地方就可以了。”
“拜石?”老太太的声调突然升高了许多。“拜石那东西谁敢随便动?”
爷爷眉毛一拧,说:“是啊。照道理说,谁也不会乱动那种东西。”
年轻妇女迷惑道:“拜石是什么东西?”
文撒子笑呵呵地解释道:“你是外地人,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话跟你娘家的话有些差别吧?拜石就是墓碑,上面刻故先考某某大人之墓,或者故先妣某某大人之墓的石板。”
年轻妇女一边烧火一边问道:“拜石就是墓碑?”
文撒子说:“因为过年过节后辈的人要跪下祭拜,所以我们这里的人又称它为拜石。”
“哦。”年轻妇女点点头,转而问老太太,“您老人家怎么可以随便动人家的墓碑呢?”
“我,我,我没有呀。我最忌讳乱动亡人的墓碑了。”老太太把迷惑不解的目光投向爷爷。爷爷正低头掐着手指算着什么,嘴巴里念着听不清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