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脚步很快,我们几个跟在后面几乎跟不上。
金大爷扭着微胖的身子气喘吁吁地跟着爷爷,一面扶住路边的小树下坡,一面急急地问爷爷:“马师傅,马师傅,您走慢一点儿。我那个木床能不能好啊?是不是许易搞了鬼,故意让我天天睡不好觉啊?我哪里得罪他了?要是那小子故意害我,看我不挖了他的坟!”看他刚才那胆小的样儿,就知道他只是说说罢了。
像金大爷这种胖身材的人,上山的时候还好点儿,只是费些劲儿,下山就难了,那个圆滚的身体说不定“咕咚”一下就从山顶滚到山脚下,基本不用脚走路的。
爷爷说过赶兔子也是这样。爷爷小的时候,周围的山里有很多的野兔。捉兔子要几个人一起合作,把高处的地形都占了,形成一个半圆把兔子往山下赶。兔子是前脚短后脚长的,在平地和上坡路都能跑得极快,但是下坡就不行了。
金大爷现在就如一只下坡的兔子。
“喂,你们几个走慢一点儿啊!”金大爷落到了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爷爷站住了,不过头还是朝着前方,说:“许易是怪你太小气,把师傅看重把学徒看轻,知道不?师傅喝酒我喝茶,就是这个意思。你还好意思问。你说你大方,让易师傅吃饱喝足,其实你是使了心眼呢,把两个人的饭菜做成了一个人的。”
金大爷不好意思了,呵呵地傻笑。他自个儿扯住树的枝叶慢腾腾地下山,再不说一句话。
易师傅道:“难怪我最近都迷迷糊糊的,像做梦一样。每次收了工钱,回到家里交给媳妇的时候,有时连工钱是谁给的都很难记起。”
“他是迷了你的神呢。”爷爷道,“他迷住了你,然后好单独把木匠活儿做完。哎,他真心想学木匠呢。可惜你没有收他,他父亲还不允许。哎,没办法咯,到死了还挂念着做木匠。”
“但是他木匠活儿做的真不错。”易师傅赞美道,“这样的手艺已经可以当师傅了,再学一年两年,手艺肯定会超过我。哎,真是可惜了一块好材料。”
我们走到了山脚下,金大爷还在半山腰上折腾。
爷爷朝易师傅招招手,说:“过来,我跟你说个事。这个木床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还有点儿事要办……”
易师傅凑过去,爷爷跟他耳语了一番。然后易师傅点点头,连声说好。
爷爷望了望半山腰的金大爷,感叹道:“该省的可以省,不该省的省了还是会用出来的。自己还白讨了一番忙活儿。”然后,他转过头对我说:“亮仔,你说是不是呢?”不等我回答,他便又抬起脚要走了。
我连忙喊道:“爷爷,不等金大爷下来了吗?”
爷爷头也不回地说:“让易师傅等他吧。你跟我去个地方,我们去办点儿事。”
“哦,什么事?”我马上跟上爷爷的脚步。明知道他习惯性不会先告诉我答案,但是我还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于是,我跟着爷爷先走了。易师傅在山脚下等金大爷一起回去。
顺着老河走了一段,爷爷突然问我:“亮仔,你还记得你家里的那根桃木符符吗?就是原来经常插在米缸旁边的那根。我还叫你妈妈经常用淘了米的潲水泼它呢。”
“记得呀,你说这个干什么啊?现在我不是已经过了十二岁吗?那个桃木不在米缸旁边了。我也不知道妈妈把它放到哪里去了。”我纳闷爷爷为什么突然提到那个东西。
即使我自己也经常在米缸里盛米煮饭,但是几乎没有仔细看过那根桃木符。小时候就是这样,既然妈妈会关怀备至地照顾那根桃木符,我又何必关心呢?跟爷爷一起捉鬼也是这样的想法,既然爷爷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我又何必害怕呢?
记得我参加高考的那两天,妈妈两天两夜没有睡觉。她半夜爬起来找到四姥姥,死活把她拉起来,要她陪着一起去土地庙祭拜。高考结束后,我待在外面玩了几天。一回到家里,妈妈就告诉我,爷爷在第三天一大早赶到了我家,问我考上没有。爷爷以为我答完卷就能知道分数,就能知道考上没考上。
妈妈说,爷爷在外面叫门的时候,窗外的雾水还大得很,笼里的鸡还没有睡醒呢。
我听了就感觉自己太不注意父母和爷爷的感受了,考完了还有心思在外面玩耍,却不知道先打个电话给家里报个平安。
现在我身在异乡,每次想到过去他们为我担过的心、受过的惊吓,就会感到温暖而悲伤。温暖是因为小时候有他们的关照和爱护;悲伤是因为我现在长大了却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而我再也没有可以遮阴避阳的庇护伞了。
所以爷爷问起那根桃木符的时候,我仍然漫不经心,心想肯定是妈妈把那根桃木符藏起来了,万一真不见了,爷爷会再给我想办法的。
爷爷说:“我是跟你妈妈说过,等你满十二岁就可以不要了。但是最好还是保存着。我当初应该跟你妈妈说一下的。”
我知道,刚才爷爷见了许易的魂魄,肯定又开始多余地担心我了。为了分开他的心思,我问道:“爷爷,我们是先回家去,还是先跟你去办什么事?”
爷爷恍然大悟一般:“哦,我差点儿忘了!人老了记性也老啦。我们先回家拿个别针,然后再去办事。”他的脚步轻快了起来,越过一个小沟,回身来扶我。也许在他潜意识里还不知道我已经成年了,越过一个小沟不再需要他的帮扶。
“拿别针?干什么?”我在沟的另一边站住,惊讶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