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蚊子绕着他的鼻子飞了一小会儿,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落脚休息。五个“人”用一只眼睛盯住了这只蚊子。
这只蚊子最终栖落在他的鼻尖上,用细长的前脚在嘴针上擦了擦,然后不紧不慢地将嘴针插入稍显粗糙的皮肤。一管暗红的血便顺着蚊子的嘴进入了肚子,蚊子干瘪的肚子就渐渐鼓胀,黑里透出红来。
睡在竹床上的人又条件反射地举起了手,然后再次迅速而精确地向蚊子叮咬的部位拍去。独眼和瞎眼都愣住了。
“啪!”又是一声脆响。
这下打的不是腿,而是脸!
睡得再熟的人也不会感觉不到这次拍击的痛楚。睡在竹床上的人感到鼻梁骨一阵刺痛,立即如案板上的鱼一样跃了起来!
随即,那个人再没有躺下去,两只眼睛睁得比当空的月亮还圆,五个影子映入他的瞳孔!那五个“人”也愣愣地盯着他。当然了,五个“人”还是共用一只眼睛“看着”他。
他纳闷了,怎么一醒来就看见这五个奇怪的人?并且是四个瞎子和一个独眼?他立刻想到了从选婆口里传出来的关于一目五先生的事情。
“有鬼呀!”他大叫了起来。这声惨厉的尖叫惊醒了整个村子里所有人的深的浅的美的噩的梦,同时,也惊动了屋里的妻儿。可是谁也来不及马上穿好衣裤来帮他的忙。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腿部还被两个瞎眼的鬼按着。双手虽挣脱了,但是如刚刚洗过辣椒一般火辣辣的。他也听说过四姥姥骂鬼的事情,也知道一般的鬼怕恶人。但是他一时间竟然忘了要怎么开骂。他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民,平时跟邻里乡亲从来没有吵过架拌过嘴,要他像四姥姥那样出口成“脏”确实有很大的难度。
他张了张嘴,就没有合上,一句脏话也憋不出来。
他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一目五先生。一目五先生也惊恐地看着他,不知道应该继续抓住他还是应该放开他逃跑。
屋里开始响动了,是人穿衣服绊动了床凳桌椅的声音。周围的人家很快就拉开了五瓦的白炽灯或者点燃刚吹灭不久的蜡烛。一目五先生显得有些惊慌了。而竹床上的人鼻子上流下了一条血迹,那只蚊子的尸体横陈在他的鼻尖上,如一块抹不去的斑。
“有鬼呀!快来救命呀!”他从惊愕中醒悟过来,继续拼命呼喊,“快来人啊!一目五先生来吸我的气啦!大家快来救我啊!”他的声音从竹床上出发,拐弯过巷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于是有的人扛起了锄头,有的人拿起了镰刀,有的人甚至顺手擎起一个脸盆就冲了出来。小孩子们更是兴奋,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身子就要往外面跑,却被妈妈一把拉住,被喝道:“小孩子不许去!你还没有满十二岁呢!”
整个村子一时间从沉睡中醒来,从宁静中喧嚣起来。所有的人都向求救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跑。角落里的土蝈蝈也被惊醒,重新烦闷地鸣叫起来。
可是当所有人聚集到那个竹床旁边时,不见了一目五先生,唯见一张惊恐到极点苍白到极点的脸。
“鬼呢?一目五先生呢?”众人问道,由于刚才跑得太快,现在还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手里的家伙还攥得紧紧的。
竹床上的人嘴唇哆哆嗦嗦:“走……走了……”
“走了?这么快?走到哪里去了?”众人仍旧擎着手里的家伙,紧张地问道。甚至有人蹲下来看竹床底下,似乎一目五先生就藏在竹床底下了。也有人问话的时候底气很足,但是身子紧紧地靠住前面的人,生怕自己冷不丁就被什么东西拉走了。
竹床上的人说不出话了,软得像团稀泥一样瘫倒在竹床上。众人这才连忙扔掉手里的东西,七手八脚把他抬进屋里。
“月光的阴气重,快把他抬到屋里去。他媳妇呢?快把火升起来,让他沾点儿旺气,别让他被阴气凉着了!”有人喊道。
他媳妇的腿部筛糠一般抖得厉害,早已迈不开步子了。
“刚才还见你跑得挺快,怎么你丈夫没危险了反而走不动了呢?”有人讥笑道,却自作主张把火点燃了。火苗跳跃起来,映在所有人的脸上。
那人在火堆旁边烘烤了半个多小时,脸上才恢复一些血色。手能活动,脚却怎么也动不了。打铁的师傅用钳子一般的手指掐住他的脚脖子,那人却毫无知觉,目光痴痴地看着跳跃的火焰,样子可怕。
“完了,恐怕是他的精气被一目五先生吸去了许多,腿部恐怕是要废了。”有人在旁窃窃道。
又有人道:“精气没有全部被吸光,能保下一条活命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那人突然把痴呆的目光从火焰上移开,直直地看着对话的两个人,面无表情地说道:“谁说我的腿没有了?我的两条腿还在竹床上呢。你们抬我的时候忘记把我的两条腿也拿进屋来了。”
在场的人都吸了一口冷气。扶着他的人安慰道:“你的腿在身上呢,哪里会在竹床上?怕是被吓得失了神,等缓过来了腿也会恢复知觉的。不碍事!”其他人纷纷劝慰道:“不碍事不碍事,到明天你的腿就好了。你是吓坏了神经呢。”
然后众人对他媳妇说道:“快把你家男人扶到床上睡觉去吧。幸亏没有被一目五先生吸完精气呢。要不你跟孩子怎么办哪。”
“不!不!!不!!!”她的男人却一把推开扶着他的人,怒气冲天。“我的腿还在竹床上!快帮我把我的腿搬过来!”他伸出一只手,直直地指向屋外,“我的腿还在那里!你们看!你们把我抬进来了,却忘记了我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