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而言,第二天的早餐味同嚼蜡一般。面包、咖啡、火腿蛋,每样东西都食而无味。爸爸和春美不知去向,妈妈也一直关在厨房里。
到学校后,我身边的氛围完全变了个样。有见了我窃窃私语的人,也有老远就叫我帅哥的人,另外还有对我敬而远之的人。连老师似乎也在刻意回避我。
当然也有对我表示友好的人,比如楢崎薰和川合一正等人。
“大家都在说,西原君可真有勇气啊!”小薰有些激动地汇报起她班上的反响。
这时,我们正在食堂吃午餐。由于今天是周六,下午一点起棒球部要训练。我已经很久没有握过球了。
“普通人是绝对不会自己主动承认的,女孩儿们都在感叹,说你实在太喜欢由希子了。”
“这可不是为了让别人感叹作的秀啊!”
“但估计我是肯定做不到的。”川合在一旁插话,“看来我要向你学习了。这么一来,由希子会选择西原的理由,也就一清二楚了。”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就别到处宣扬了。”
“我们没宣扬,但大家都受到了感染却是不争的事实。”
“受到了感染?”
“每个人都在说,我们必须显得愤怒一些。尤其是由希子班上的人们。”
“他们准备有所举动?”川合问。
“想是想——”小薰摇头,“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行动的。已经到了高三,又有很多考试,大家都不希望与老师结怨,最后只能半途而废。”
“这也无可厚非。”我说,“我只是要给自己讨个说法才这么做的,并非想让学校进行什么改革,反正我明年就毕业了。”
“要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川合说,“我也真想干点什么呢,为了由希子,至少得做上一件事才行。这样也能让自己心里好受点。”
“嗯,说的也是啊。知道了由希子死亡的真相却无动于衷的话,以后一定会痛恨自己的。”
“虽然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川合看着我说,“可这也无所谓了吧?”
“是啊。”我回答,其实我也不例外。
似乎棒球部里所有的成员都对我的事有了耳闻,但幸好没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倒不如说,大家都带了比往常更多的干劲听从着我的指挥。真是不可思议啊,我默默感慨。
修文馆高中的校规规定,周一至周五的放学时间是五点半,而周六则是三点。不过棒球部的训练会至少超出一小时,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而在这个临近夏季地方预选赛的季节,延长的情况就更多了。学校方对此也几乎不会有所异议。
这天,我们准备把训练时间延长到五点。在集合的时候我就向大家宣布了此事,可没有一个成员露出不满意的表情。
操场上突然出现碍眼的家伙,是在刚过四点的时候。
一名身着老土的蓝色西服的中年女教师,朝棒球场走来,那正是御崎藤江。我当然不用说,其他的成员见到御崎也不知不觉停止了训练,险恶的气氛在球场上方回荡起来。
“队长是谁?”中年女教师往三垒旁边一站,用刮摩黑板一般的声音问,由希子守灵之夜那次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她明知我是队长,却故意装出一副忘记的样子。刚走到游击手位置的我一边摘下帽子一边跑了过去。这么做纯粹是一种习惯,而丝毫没有考虑过需要表现出对这个女教师的尊重。
御崎摆正身子。也许是吞咽口水的缘故,她喉头动了一下。
“现在已经过了放学时间,没听见刚才播放的广播吗?”她尽最大努力把胸挺直,仰起头对我说道。
“因为大赛在即了。”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低落一些。
“和这事儿无关,请严格遵守放学时间。”
“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种要求?”我斜眼俯视着御崎藤江,“以前可是一次都没说过。”
“以前归以前,希望你们从今天开始严格做到。”
“是冲着我来的吗?因为看我不顺眼,所以故意找茬儿吗?”
御崎藤江把两根细眉毛向上吊成锐角,“并不是你的缘故,这是校规。”
“不能训练的话我们很为难。”
“在规定的时间之前你们还是能训练的呀!”她用一成不变的金属磨擦声叫嚷道。
我作了个不厌其烦的表情,“我说了,那点时间不够。”
“如果需要打破校规,赢了比赛还有什么意义?”
由于我们发生了争执,川合从土台向这边走来。
“喂,西原,你倒是快点啊!”
“不可以!”御崎瞪出眼镜内侧的双眼,“快收拾一下回家!”
“真啰嗦啊!”川合皱着眉头,故意掏起了左耳。“你要是催我们回家催得太急,说不定又会有人出交通事故咯!”
听到这句话,御崎整张脸都僵住了。两只眼睛睁得超大,连眼睛里的每根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边上又传来一个声音。
“造成学生死亡后,还真有脸出现在这儿啊。”
这话出自守三垒的一个三年级成员。尽管御崎藤江对其瞪以充着血的眼睛,但那个三垒手拍拍手套,无视了她。
“天暗下来我们就会结束的。”说完,我向后走去。回到游击手的位置后,对大家说道:“嗨,继续来!”
川合也笑盈盈地回到了投手土台。
御崎藤江先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料一个超越三垒线的球向她飞来。她吓了一跳,急忙躲开身子。这一定是击球手故意的。
没能对此球做出正确判断的三垒手咋了咋舌,“真碍事儿!”
御崎实在受不了,转身往回跑去。看见她的背影,大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要是再来,就让她站在击球区里。我狠狠给她一个本垒内角。”
川合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由于听到外面有些骚动,原本在活动室里的小薰走了出来,她一脸的莫名其妙。
“怎么啦?大家都在笑什么?”
“我们赶走了一只鸡噢!”捕手吉冈的这句话也引起了一片轰笑。
而在几分钟之后,又一次出现了碍事者。
可这次并非御崎藤江,而是灰藤陪同着我们的指导教练长冈走了过来。我停下训练,注视着两名教师。他们两人细看俨然像一对父子。长冈指导刚大学毕业,才接替今年刚退休的前任指导位置不久。年龄只有二十三岁,有时候看起来比吉冈还年轻些。
同时也身兼数学教师一职的年轻的长冈指导冲我挥挥手,我刚忙跑了过去。
“今天就训练到这儿,快回家吧。”指导阴沉着脸说。
灰藤站在他后方,似乎充当着检验这名年轻教师的指导役一般。
“可要是再不全身心投入训练的话……”
“临阵磨枪可是不管用的哦!”灰藤在一旁插嘴,“学习和运动都一样。”
我对灰藤视而不见,依然看着指导。但他脸上写满了抱歉的神情,脸部肌肉绷得紧紧的。
“总之,今天先回家吧。”指导细声地说。
“那下周就没问题了吧?”明知对这位新人教师问这些也无济于事,但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果不其然,指导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灰藤回答了这个问题。“下周再下周都不行,校规对放学时间明确作了规定。”
我无奈,只得望向那个长着一副讨厌嘴脸的地理老师。
“那我递交申请好了,这样训练到再晚也没关系了吧?”
“申请?什么申请?”
“就是能够延长训练时间的申请,这总可以吧?天文部似乎一直这么干的。”因为我知道灰藤是天文部的顾问,所以才这么说的。那家伙明显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白天能够看见星星吗?”灰藤歪起嘴角说道:“这是因为没有办法才获得认可的,而且天文部只是变更了活动时间,和延长不一样。”
争论既然发展到这一步,要说服这家伙就不容易了。我想不出反驳之辞,把目光移向了别处,这个动作也宣告了我的败北。
“明白过来的话,快点收拾一下回家吧!”灰藤向其他成员扫了一眼,命令道。他们略显无奈地纷纷向活动室走去。
“真是令人气愤,那个臭老太婆!”我走进房间后,吉冈咆哮道。“害死了宫前,还有脸摆出那种态度。啊~,气死我了!”他脚穿钉鞋,猛地踢了更衣箱一脚,箱子立刻瘪了个坑。
“别这样!”川合阻止了吉冈。“现在最生气的可是西原啊!”
“噢,对哦。西原心里一定气得超乎了我的想象。喂,西原!你来踢我的更衣箱出气好了!”
“待会儿再说。”我坐了下来,“我很清楚灰藤和御崎的目的,那两个家伙想要对我树立优势。要让我知道违抗了他们不会有好下场。”
“原来如此,所以才故意这么做!”吉冈用左手顶住右拳,关节发出卡擦卡擦的声音。
“不好意思,都是我不好。”
“你用不着道歉的,”川合说,“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就是啊,别放在心上了。”吉冈搓了搓鼻子,表示赞同,“尽管你一直对我们隐瞒和宫前的关系这件事算是有些罪过。”
我默不作声,只是淡然一笑。我并非要隐瞒,而是我们俩的关系根本没到需要隐瞒的那种程度。
“不过那两个人倒是真团结啊。”这句话出自刚才守三垒的高三学生近藤之口。
“那两个人?”我问。
“就是灰藤和御崎老太啊,我感觉灰藤完全在包庇御崎。”
“咦,你不知道吗?”吉冈说,“御崎是灰藤的徒弟,所以她非常尊敬灰藤。她到这个年纪还没有结婚,似乎就是因为灰藤坚持单身的缘故呢!”
“那说不定……”近藤压低了声音说,“在交往这件事,也是有可能的?”
“交往?你说男女之间的那种么?”
“当然了。”近藤舔着舌头说。
“喂喂,你别让我浮想联翩啊,真恶心,做恶梦怎么办?”
“这也不错嘛,想象一下好了。灰藤萎缩的那活儿进到御崎皱巴巴的那玩意里……”
“因为皱纹太多,所以不知道往哪儿进呢。”
近藤和吉冈这一番下流的笑话,听得其他成员开怀大笑。大家满脸都是一副通过骂粗口发泄掉心理郁愤后留下的畅快。
那天晚上,我家接到了好几通电话,都是找我的。第一通是新闻部的人打开的,而我直到接了这通电话才知道我们学校原来还有这个部。
“你好像上了报纸头条嘛!”新闻部的成员细声细气地说。“我感到这里面饱含了极为重要的问题,像学生的隐私啊,恋爱的自由啊,再者就是有勇气的行动之类的。大家都多少对学校有一些不满,这可是提出抗议的绝佳机会啊!”
“不好意思,”我回答,“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嗯?那你为什么要谴责学校?”
“因为我生气,所以就谴责了。我不想在背地里偷鸡摸狗的,所以就光明正大地做了,仅此而已。至于其他学生会对这次的事情怎么想,还有学校是不是会就此变革,我完全不关心。”
“但事实是你为改革作了铺垫呢。”
“反正那些麻烦的事儿你就饶了我吧。”还没等对方回答,我就挂上了电话。
接下来,又来了两通对我的行为表示感激的电话。真是谢谢了,我只回答了这一句。
剩下的就是恶作剧,还有骚扰电话。有的说了一句“你别太得意了!”就挂上电话,有的接起电话默不作声,还有问我“宫前的胴体如何,你们采取那种体味”的变态电话。尽管没多大妨碍,可一想到这种情况将会持续一段时间,我不免忧郁起来。
等电话攻势告一段落后,我的房门响了。
“哥哥,还没睡吧?”是春美的声音。
没睡呢,我回答之后,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春美低着头走了进来。
“怎么啦?”我问她。春美紧紧抿着嘴,接着两只眼睛里开始渗出眼泪,从雪白的脸颊上滑落。
“哥哥,对不起。”春美抽抽嗒嗒地说,“我完全不知道由希子是哥哥的女朋友……她去世之后最难过的明明是你,可是我尽只说些任性的话……”
她好像从父母那里听说了。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啦。”
“可是、可是”春美拉起t恤的边角擦干眼泪,“哥哥真可怜,本打算和她结婚的吧?”
“……嗯。”一见春美的眼泪,我完全无法作出否认。
“真的对不起,我只想说这一句。”
“好啦。”
“嗯,那就晚安咯。”
“晚安。”
等春美离开后,我也钻进了被窝。但头脑异常清醒,丝毫没有睡意。一回想到春美的泪水,我的胃如同针扎一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