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决意用来思考问题的二十四小时,还是被中断了。
第二天十一点二十分,蛋蛋出乎意料地走了进来。使她惊讶的是,她看见大侦探正在聚精会神地玩纸片建房游戏。她脸上立刻露出一种明显的轻蔑的神情,以至于波洛不得不为自己辩解:
“小姐,并不是我在这么大的年龄,还玩小孩的游戏。绝不是。我早就发现,用纸片建房对思维有很大的刺激和启发作用。这已经成为我的老习惯了。今天上午,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去买一盒卡片。不巧,我犯了一个错误,它们不是真正的卡片。不过它们也可以代替。”
蛋蛋注意地看着桌子上耸立的建筑物。她大笑起来。
“天啦!他们卖给你的是《快乐家庭》。”
“你说什么?《快乐家庭》?”
“是的,这是一种游戏。是儿童在托儿所玩的。”
“哦,也好,我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构思建筑房子。”
蛋蛋从桌子上拿起几张卡片,津津有味地看着它们。
“胖师傅,就是面包师的儿子。我总是很喜欢他。还有一个马格太太,送牛奶师傅的妻子。啊,天啦!我想这就是我。”
“为什么这么滑稽的图片是你,小姐?”
“因为这名字。”
蛋蛋看着他那张迷惑不解的脸笑了起来,然后向他解释这名字的来龙去脉。听蛋蛋讲完以后,他说:
“哦,这就是昨天晚上查尔斯爵士那句话的意思。我不大明白…… mug——哦,对了。人们在俚语中用到,不太常用。某某是一个 mug,就说他是个笨蛋,对吧?自然,他要改名儿。你也不喜人家叫你笨蛋太太,呃?”
蛋蛋笑起来。她说:
“好啦,祝我幸福吧。”
“我衷心祝你幸福,小姐。不是青年时期的短暂幸福,而是持久的幸福,是建筑在磐石般的基础之上的幸福。”
“我要告诉查尔斯,你把他叫做‘磐石’,”蛋蛋说,“今天我来你这儿的目的是,我非常非常担心奥利弗从他皮包里掉出来的那张剪报。你知道吧,就是威尔斯小姐拾起来的那个东西。在我看来,奥利弗说他不记得报纸就在包里,或者说从未放在那儿,这完全是弥天大谎。反正他掉了一张奇怪的剪报,那个女人胡说那是有关尼古丁的报道。”
“为什么她要那样做,小姐?”
“因为她想开脱罪责,把它栽赃给奥利弗。”
“你是说她是罪犯?”
“是的。”
“她的动机是什么?”
“问我没用。我只能推测,她是个精神病患者。聪明的人往往有些疯癫。我看不出有其他原因。实际上,我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发现这个案子有任何动机。”
“那肯定是个死胡同。我不该要求你去猜作案动机。我一直不停地问我自己这个问题:致巴宾顿先生于死地的动机是什么?我能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个案子也就破了。”
“你认为不是精神病……”蛋蛋提醒他说。
“不,小姐。不是你说的那种精神病。这当中有某种原因。我必须发现这种原因。”
“好吧,再见了。”蛋蛋说,“对不起,打扰你这么久。只是我刚刚冒出这个看法。我必须赶快告诉你。我要跟查尔斯爵士看《小狗笑了》的彩排,你知道,这是威尔斯小姐为安吉拉·萨克利夫小姐写的剧本。明天晚上就是第一场。”
“我的上帝啊!”波洛叫道。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确实发生了一件事。一种思想、一个精彩的念头。哦,但是我一直是瞎子……我瞎了眼。”
蛋蛋注视着他。波洛似乎意识到他的反常情绪,他很快控制住自己。他拍了拍蛋蛋的肩膀。
“你会认为我疯了。根本不是。我听见你刚才说要去看《小狗笑了》,萨克利夫小姐在剧中扮演角色。你们去吧,对我所说的不要在意。”
蛋蛋疑虑重重地离开了。只留下波洛一个人。他在屋里快步地走来走去,一边在随着他的呼吸窃窃私语。他的眼睛像猫一样闪着绿光。
“这可对了……这就可以解释一切了。一个稀奇古怪的动机,非常稀奇古怪的动机。这样的动机我从来都没有碰见过,然而却是合乎情理的。在一定环境下,这也是自然而然的,尽管这确是一个非常离奇古怪的案件。”
他走过餐桌,他的纸片楼房还在那儿耸立着。他随手一挥,桌上的纸片全都被他掀倒了。
“快乐的家庭,我不再需要它了。”他说,“难题已经解决,就等着行动了。”
他抓起帽子,披上大衣,然后走下楼来,听差为他叫来了一辆出租车。波洛告诉司机查尔斯爵士住宅的地址。
到了那儿,他付了车费,径直走进大厅。开电梯的听差不在,波洛只好走上楼去。当他到了二楼,查尔斯爵士套间的门打开了,米尔雷小姐走了出来。
她一见波洛就说:
“是你!”
波洛笑了。
“是我!不是吗?我又来了!”
米尔雷小姐说道:
“恐怕你找不到查尔斯爵士了。他和利顿·戈尔小姐已经去巴比伦剧院了。”
“我找的不是查尔斯爵士。我想,有一天我把手杖掉在这儿了。”
“哦,是这样。好吧,你摁铃,坦普尔会给你找手杖。对不起,我不能呆在这儿,我正准备去赶火车。我要去肯特郡,到我母亲那儿。”
“我理解。我不会耽误你,小姐。”
他站在一旁,米尔雷小姐于是提着一个小皮箱,匆匆经过他身边走下楼梯。
她刚离开,波洛似乎忘记了他的来意。他没有继续走上楼梯的平台,而是转身回到楼下。他走到大门口,正好看见米尔雷小姐走进一辆出租车。另一辆出租车沿着小路边慢慢开来,波洛把手一伸,它便停了下来。他钻了进去,要司机紧跟刚才那辆车。
第一辆出租车往北驶去,最后在帕丁顿火车站停下。虽然从帕丁顿车站坐车前往肯特郡显然有些奇怪,波洛脸上并没有惊讶的表情。波洛走到头等车厢售票窗口,要求买一张去鲁茅斯的双程车票。五分钟后火车正点出站。他安坐在头等车厢的一个角落。由于天气寒冷,他把大衣领拉到耳边。
大约五点钟,火车到达鲁茅斯的小车站。天色已经暗下来。波洛站在靠后的地方,他听见一个听差友好地向米尔雷小姐打招呼。
“好吧,小姐,没有想到你会来。查尔斯爵士要来吗?”
米尔雷小姐回答说:
“我来这儿一定出乎你们预料。明天一早我就回去。我来拿点东西。不,我不想乘出租车。我沿岸边的石头小路走上去。”
天色更黑了。米尔雷小姐快步走上陡峭的崎岖小路。波洛隐蔽在后面的路上紧紧跟随。他脚步轻盈,像猫一般。到达鸦巢屋时,米尔雷小姐从提包里拿出钥匙,穿过侧门,并让它半开着。一两分钟后,她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生锈的门房钥匙和一只手电筒。波洛往后一退,躲在茂盛的灌木丛后面。
米尔雷小姐绕过楼房后面,爬上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赫尔克里·波洛跟着她。她不断地往上爬,最后突然在一个古老的石塔前停下。人们经常在海岸边看见这样的塔。这个塔比较矮小。然而,满是灰尘的窗子里有一块窗帘遮盖。米尔雷小姐把钥匙插进大木门上的锁里。
钥匙转动时卡查卡查作响。门开了,铰链发出一阵呻吟。米尔雷小姐打开电筒走了进去。
波洛快步赶上。他也同样轻手轻脚地穿过大门。米尔雷小姐手里的电筒不安地闪着微光,照着周围的玻璃蒸馏器,本生煤气灯,还有各种各样的仪器。
米尔雷小姐拾起一根铁棍,把它举起来正准备打到下面的玻璃仪器上。突然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她倒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波洛那双猫一样的绿眼睛直瞪瞪地盯着她。
“你不能那样干,小姐。”他说,“因为你企图破坏的是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