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接触这个案件开始,我的心中就存在着一个疑问,那就是:陈丹是怎么来到莱特小镇24号别墅的?”仁济医院小白楼二层的多功能厅里,林香茗、刘思缈、马笑中、林凤冲和呼延云坐在一起,听郭小芬开始她的推理。“这还用说,她当然是……当然是……”马笑中的嘴像一辆发动机坏掉的车,怎么打火就是不着。“当然是什么?”郭小芬望着他,又将明亮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扫过,“诸位,谁能告诉我,陈丹是怎么到那栋别墅的?”每个人都一脸茫然。“我想,到那个别墅去的方式并不是很多。我先排除空降和走地道——大家不要笑,我是很认真的看过24号别墅的地下室,确认没有地道的。”郭小芬说,“如果排除这两种可能,那么陈丹到达别墅的方式还剩下两种,坐车和步行。但是现场勘察的结果,否定了坐车,因为别墅附近既没发现任何汽车轮胎的痕迹,也没发现有人将车轮痕迹扫除的迹象。”“那不简单了,陈丹是走到别墅去的。”马笑中说。“走哪条路?”郭小芬问。“这……”马笑中又支吾起来了。“莱特小镇虽然停工半年多了,但是围墙一直高筑。除了距离24号别墅很远的正门,以及贴近24号别墅的一段工地倒塌西墙,根本没有任何入口。以陈丹的容貌,身材,她从正门走进,那些保安、民工,有可能毫无察觉吗?可是在警方的侦查中,没有任何人看到这个女孩进入别墅。甚至在怀疑他们被人收买封口,而警方分别侦讯的情况下,结果还是一样——没人见过陈丹。”“那,她就是从那段倒塌的西墙进来的。”马笑中肯定地说。“香茗。”郭小芬微笑着说,“我需要你的行为科学给予我支持。请你告诉我,像陈丹这样长期混在酒吧、舞厅里的‘社会人’,具有什么样的性格特征?”林香茗想了想,说:“她们典型的性格特征包括:虚荣、多疑、狡猾、泼辣。”说完他特地对马笑中点了点头:“请原谅我这么说。”马笑中一脸悲伤地摇了摇头,人都死了,不必再计较那许多。郭小芬问:“像陈丹这样平时注意保养、靠肉体混饭吃的女性,梳妆打扮之后,独自坐公交车加上步行,来到远离学校的陌生工地,没有走正门,而是穿过狭小的、人迹罕至的胡同,费了好大力气,绕了很远的路,才找到这么一段倒塌的围墙,进入一栋毛坯别墅,可能性有多大?”香茗沉思了片刻,摇摇头:“确实不太符合常理——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郭小芬把手一摊:“好吧,我们姑且认为她出于特殊的原因,的确是大费周折,步行走进24号别墅的。那么,至少她心里应该有点警惕吧,那个毛坯别墅毕竟不是个可以让人放心约会的地方。那么,当遇到危险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反抗?”刘思缈愣住了:“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反抗?”郭小芬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地下室的那些碎玻璃,告诉我,陈丹没有反抗。”“碎玻璃?”除了呼延云,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轻声念出了这个词。大家突然想起,郭小芬曾经在莱特小镇24号别墅的地下室里,蹲在地上一寸寸地查看那一地玻璃,手指头被划出了口子,也毫不在意,而且当时就宣称自己“已经锁定凶手的大致方位”。后来当刘思缈认为凶手是贾魁的时候,郭小芬立即否定,并提出,真正的1号凶嫌是谁,线索就在“那一地的玻璃”之中。“小郭。”林香茗讲出了大家的心声,“那一地玻璃说明了什么?我们都越听越糊涂了。”郭小芬点点头:“那一地玻璃是怎么造成的?现场勘察的结果是,由于地下室的门是锁着的,有人打碎门上的玻璃,把手伸进里面,才把门打开。请注意,这里面的信息是:无论陈丹还是凶手,都是在玻璃碎掉之后才进入地下室的。刚才香茗讲了,像陈丹这种很‘社会化’的女人,性情泼辣。假如她在别墅遇到凶手的攻击,一定会挣扎、反抗,但是她没有——”“停!”刘思缈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我还是要问,你怎么知道她没有挣扎、反抗?”“如果她挣扎、反抗了,地板上为什么没有应该存在的东西?”“什么东西?”刘思缈瞪圆了杏眼。郭小芬迎着她锐利的目光,从容而沉着地说——“水钻。”“水钻?”刘思缈愣住了。“对,水钻。”郭小芬说,“那次去陈丹的宿舍时,她的同学孙悦告诉咱们,陈丹外出时穿的是一件白色t恤,前面用水钻缀着angel的字样,后面是用尼龙拉扣粘的一对小翅膀。”
郭小芬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我找到的一张陈丹和同学的合影,她穿的正是那件白色t恤,我把照片电邮给本市所有大型商厦的服装部,想找到这件t恤,可都没有销售。最后我在一家小商品批发市场的摊位上发现了它。摊主跟我说,这t恤看上去蛮花哨,但有一个明显的缺陷:缀成angel字样的那些水钻是用胶粘上去的,非常不结实,稍微的撕扯和揉搓都会脱落,所以很少有人买了。试想,假如陈丹穿着这件t恤走进别墅,遭到凶手的攻击,她挣扎、反抗,甚至是突然遭到攻击,直接晕倒在地,凶手把她的t恤扒下……这些过程中,水钻没有一粒脱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警方在搜查24号别墅找到的所有证物中,就是没有水钻。那天晚上,我和你们一起去24号别墅,突然想到,也许是水钻掉在地下室的碎玻璃中,现场勘察人员没有识别出来,于是我就仔细地摸索那些碎玻璃,可是依然没有找到一粒水钻。”刘思缈不由得点点头:“孙悦还说,陈丹当成腰带的白色时装带上也缀着一溜水钻呢……”“也许是凶手把陈丹骗进别墅,用刀逼她自己脱下衣服的啊。”马笑中说。“这个我想到了,但是娟子被害后,警方在她的手提包里发现了一样东西,提示我,即便是凶手有刀,陈丹也不会顺从地脱下自己的衣服。”郭小芬说。“你是说……口红状的小型多功能催泪瓦斯电击器?”刘思缈说。郭小芬问:“思缈,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当时说‘当小姐的几乎人手一支,用来自卫’。”刘思缈点点头,郭小芬接着说:“不要说陈丹这样的‘社会人’,即便是普通女性,假如歹徒持刀威胁,而她手里又正好有一把小型多功能催泪瓦斯电击器,她会不会使用?”“凶手如果拿的是手枪呢?”“不会,太冒险了。”郭小芬摇摇头,“我们仅仅是在夜晚溜进别墅,造成的响动都能被潘大海等保安发现,可见别墅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凶手如果拿着手枪,万一陈丹反抗,开枪,肯定会把其他人招来,这绝对不在凶手的计划之内。凶手做事极其慎密,从火柴盒可以看出,陈丹只是他系列犯罪中的一个棋子,他当时并没有想要杀死她。”
“但是凶手打碎了地下室的玻璃啊。”刘思缈说,“这个声响恐怕小不了吧?”“陈丹被救出的时间是6月19日,现场的呕吐物显示,她遭到囚禁之前,最后一顿饭应该是在前一天——6月18日的晚上。”郭小芬说,“我到市气象局查询过了,6月18日夜晚,狂风大作,这样的天气,在建筑工地里有个别玻璃破碎的声音,你认为保安会当成一回事吗?”“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林香茗问。“我的结论是——”郭小芬说,“陈丹被凶手带到地下室时,很可能处于昏迷状态。”“一个昏迷的人,不可能步行,也没有乘车,那么她是怎么来到莱特小镇24号别墅的?”林香茗问完,自己倒笑了,这个问题恰恰是郭小芬一开始提出的。郭小芬也笑了:“唯一的合理解释是,存在着一个‘中转站’,把陈丹‘中转’进了24号别墅!”“我明白了。”刘思缈说,“比如凶手开车把陈丹运进‘莱特小镇’,在和24号别墅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停下,趁着夜色,背着她走进了24号别墅……”“这不合逻辑。”郭小芬摇摇头:“莱特小镇虽然没有完工,但是有停车场,如果把车开进毛坯状态的别墅区里面,长期逗留,不是会引起保安和民工的好奇吗?要知道凶手对陈丹实施的犯罪行为,可是需要相当长的时间的。”“那你说是怎么回事?”“这个‘中转站’应该是长期存在的,不会引起民工和保安怀疑的。”郭小芬说,“那天晚上,咱们潜入24号别墅勘察现场,王军指挥保安和民工袭击咱们。我很好奇,当时时间已经很晚,保安、民工在工地驻守,还可以理解,王军作为徐诚的司机和保镖,也算是公司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么晚了他在工地做什么?”郭小芬说,“联系到‘中转站’,我恍然大悟,在莱特小镇里,一定有一套表面看上去处于毛坯状态的别墅,其实内部装修已经完工,是王军、侯林立——甚至徐诚本人的‘临时居所’。他们经常来这里住。这个临时居所离24号别墅不远,凶手把陈丹带到里面,弄晕后再背进24号别墅,根本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24号别墅门口大量的民工的鞋印,成功地为凶手做了‘掩护’。”
屋子里沉默了半分钟,林香茗说:“你这个推理,确实很可信。但是凶手具体是谁啊?”“既然凶手活动的区域锁定了,那么他应该就在徐诚、王军和侯林立这三个人之中。”郭小芬说,“而凶手有一个重要的特征,从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他是个左撇子。”“左撇子?!”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没错,左撇子。”郭小芬说,“刀是从陈丹的右乳右侧切入,在乳沟处切割完毕——蕾蓉姐,我说的对吗?”蕾蓉点点头。郭小芬又问:“思缈,现场勘察报告上说,罪犯是站在陈丹身体的右侧实施的犯罪,对不对?”刘思缈点点头。“好。”郭小芬甩给刘思缈一只铅笔:“你站到我的右侧,面对着我,右手拿着这根铅笔,在我的(她有点脸红)……右边胸部,假装切割一下,看看该从哪里划起。”刘思缈右手拿着铅笔,笔尖伸出,很自然地对准了郭小芬的乳沟。“你为什么不从我的……右乳右侧划起?”郭小芬问刘思缈。刘思缈用铅笔稍微一试,立刻说:“因为不顺手,手腕是拧着的。”“那么,你换左手拿铅笔,再试试切割我的右边胸部。”刘思缈左手拿着铅笔,探出胳膊,笔尖这回对着的是郭小芬的右乳右侧。“这回你的笔尖为什么没有指向我的……中间?”刘思缈再一试,摇了摇头:“不顺手……你的推理是正确的,凶手的确是个左撇子!”“犯罪本身是一种疯狂的行为,所以再冷静的凶手,作案时也会暴露出本性。”郭小芬说,“现在只要我们看看徐诚、王军和侯林立这三个人谁是左撇子,就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大家都有些困惑,对三个人谁是左撇子,他们都没注意观察。郭小芬嫣然一笑:“我也是无意中发现了真相。香茗,你还记得在莱特小镇勘察现场的那天晚上,潘大海对你发起突然袭击时,用电筒照你的眼睛,当时电筒拿在他的哪只手里吗?”
香茗稍微一想,就回忆起来:“右手。”“一个人,两只手都拿着东西时,更重要的一件东西应该拿在最常用的手里。”郭小芬说,“潘大海当时的主要任务不是用电筒照你的眼睛,而是——”“左手!”林香茗恍然大悟,“他是要用左手拿着的棍子攻击我!”马笑中惊讶地问:“这么说,潘大海才是真正的凶手?”郭小芬轻蔑地一笑:“潘大海之流的智商,根本做不出这么高水平的案子。而且我观察到,当时攻击我们的所有保安都是左手执棍,可受伤后他们都用右手捂伤口,这就说明,他们使用左手,仅仅是受训练时的习惯——是跟教官学的。”“谁是他们的教官?”马笑中激动地问。郭小芬说:“潘大海上次回市局销号时,我问过他,谁是他们的搏击教官,他的回答是——王军。”终于听到真凶的名字,所有的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是经过漫长的越野,终于可以在目的地喘息一下了。只有刘思缈摇摇头:“这个推理确实很精彩,但只能证明王军可能是割去陈丹乳房的人,却不能证明他在昨天夜里杀死了陈丹啊。”“昨天夜里那个凶手,也是左撇子。”郭小芬说。“什么?”刘思缈很惊讶。郭小芬说:“你们还记得吗?前几天晚上,有个人曾经执刀闯进小白楼,来到陈丹的病房,想杀害陈丹,结果被潘秀丽吓跑了。我当时仔细地看了那两扇玻璃门,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左边好的那扇门平安无事,而右边坏的那扇门向楼门方向倾斜得很厉害。这是怎么造成的呢?”她一边比划一边说:“人遇到两扇门时,一般都会推习惯用手的那一侧,如果这个人习惯用右手,他进楼时推的应该是右边的那扇门,那门坏得太厉害了,即便一推之下没有倒,那么也应该朝楼门的反方向倾斜;而如果这个人习惯用左手,他进门时推的是左边那扇门,而出门时,依然伸出左手,推的应该是右边那扇门,导致这扇坏门向楼门方向倾斜——恰好和现场的情况吻合。”
郭小芬接着说:“而昨天晚上杀害陈丹的凶手,我敢肯定地说,他和闯进小白楼的执刀者是同一个人!因为我刚才观察那两扇玻璃门,发现右边那扇坏门没有任何倾斜现象,他进门时伸出的是左手,推的是左边的门……”“这只能说明他是左撇子,不能说明他和闯进小白楼的执刀者是同一个人啊。”刘思缈问。郭小芬冷冷一笑:“可是他出来的时候,推的依然是左边的门。”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如果凶手仅仅是个左撇子,他出来的时候,应该推右边那扇坏门才对啊,可是他没有,他推的依然是左边的门,这只能说明一点——这个家伙知道右边的门是坏的!”郭小芬说:“只有来过小白楼的人,才知道右边那扇门是坏的。在来宾登记簿上,登记了所有探望过陈丹的人——包括那个贾魁在内——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是左撇子。而那个执刀者用左手,不知道右边的门是坏的,结果差点把门推倒,昨天的杀人者也是用左手,却已经知道右边的门是坏的——这难道还不够说明,他们两个,其实是同一个人吗?!”“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沉默的蕾蓉说话了。“请讲。”郭小芬说。“我仔细地听了你的推理。你总结的凶手特征有三个:1.他住过莱特小镇的‘临时居所’;2.他进过小白楼并知道右边的门是坏的;3.他是个左撇子。而具备这样条件的人,普天之下只有王军一个,他住过莱特小镇的‘临时居所’,进过小白楼,知道右边的门是坏的,而且是左撇子——这个推理是严密的。”蕾蓉说,“但是如果你真的想把凶手和王军划上等号,我想还缺乏一个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证据——尤其是物证。”郭小芬叹了一口气:“我很早就推理出了割掉陈丹乳房的人是王军,而且火柴盒和大腿骨说明这是一起系列案件,我也确认他就是杀害芬妮的人,我一直没有讲出来,原因就是我认为,在王军的背后一定另有黑手,没有证据就无法把他揪出来,我不甘心……结果没有及时阻止他们对陈丹的杀害。但是也正是陈丹的死,却使我获得了这个至关重要的证据。”
“证据在哪里?”“就在那一大束鲜花里。”“什么?”大家又都懵了。郭小芬坐在椅子上,凝神沉思了片刻,慢慢地说:“今天早晨赶到小白楼,我一看那两扇玻璃门,就确认凶手一定是王军,杀死陈丹的动机,大概就是因为王军以及他身后的黑手,知道了瘫痪患者自理平台一旦投入使用,陈丹很可能会‘说出’指证凶手的关键性证据,但是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一切,并了解到陈丹已经转入icu病房的呢?一定有某个‘东西’在这所小白楼里充当了他们的‘奸细’。”“凶手杀人的全部过程持续了两分钟,而他杀死陈丹最多只需要一分钟,我很困惑,他用多余的一分钟做了什么呢?很可能去处理那个‘东西’了。于是我就请思缈去检查玻璃门内所有房间把手上的指纹。由于把手是圆的,需要握住后拧开,正常情况下应该叠了许多指纹才对,但是,戴着橡胶手套的凶手拧过的把手,应该没有任何指纹——橡胶手套把指纹擦掉了。所以刘思缈的勘察结果是:icu的房门上只有潘秀丽的指纹,因为凶手进过这个房间后,只有潘秀丽早晨打开时拧过把手,此后这扇门就一直开着。而112房间的把手上没有指纹,说明凶手进过这个房间。”说到这里,郭小芬骤然加重了口气:“凶手杀完了人,进入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他的目的无非两个:或者是拿走什么,或者是放下什么。”这句话,在案件侦破之后,被公认是意义最为重要的语言之一。郭小芬接着说:“根据于护士长对112房间内各种物品的描述,我发现,一夜过去,物品的摆放位置并没有变化,而且既没有少什么东西,也没多什么东西。因此昨天侯秘书来看望陈丹时带来的那束鲜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我想要的‘东西’。”说着她打开多功能厅的门,从门外一位警察的手里把那束鲜花拿了来,抻出马蹄莲,把花茎轻轻地掰开,一截藏在粗壮花茎中的黑色圆柱形物体露了出来……
“窃……”刘思缈情不自禁地刚刚说出一个字,郭小芬把食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她连忙把话咽了下去。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那是一台微型远距离窃听器。郭小芬把花交给门外那位警察,请他保存在单独的房间里,避免窃听者通过它听到警方的行动。“这么说,王军杀死陈丹后,走进112房间,目的是要拿走窃听器,以防我们当作证据。”刘思缈说,“那么他既然进了112,为什么还是没有拿走窃听器呢?”“那张床头柜上有两束花,一束是侯林立带来的,另一束是白天羽带来的。凶手不敢打开112房间的灯,在黑暗中,根本无法分清哪一束花才藏有窃听器。把两大束花都带走?大半夜的太惹眼了;逐个掰断检查?窃听器这么小,万一滚落在地不是更不好找?他只好一点点摸索……”郭小芬说,“我刚才检查花束时,特地向于护士长要来橡胶手套戴上,是做个试验。戴上橡胶手套,手指的敏感性会大大降低,加上凶手的心里紧张,短时间根本感觉不出哪朵才是,最后只好匆匆离去。”林香茗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绽放开了一缕笑容:“现在,铁证如山了。”他向门外走去,边走边说:“我亲自带队去莱特小镇进行搜查,小郭、思缈、呼延和我一起去。林凤冲和马笑中分别带队,到王军和侯林立家中实施抓捕!另外再布置警力在贰号公馆附近布控,监视徐诚的举动,先不要打草惊蛇。”“是!”一片响亮的声音。警方行动神速,在包围了莱特小镇的同时,切断了这里与外界的一切通信联系,以防里面的人给徐诚、王军等人通风报信。林香茗带着一队警员大步往里面走,潘大海弯着腰跟在他身后,说话直结巴:“林警官,您您您……有何贵干?”“徐诚在这里是不是设了个私宅?”林香茗严厉地说。“我我我……我不知道啊。”“你会不知道?”林香茗冷笑道,“现在不说,等我们找到了,有你的苦头吃。”
郭小芬一指前面一栋外墙上标着“20”字样的别墅:“不用和他废话,应该就是那一所。”潘大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像被当胸擂了一拳。林香茗把手一挥,警员们冲了上去,把门踹开,眼前的景象不禁令他们大吃一惊,20号别墅和其他别墅的外观没有任何差别,也是灰色的毛坯房子,但里面的各种家俬、电器一应俱全,装修得富丽堂皇。“你怎么知道就是这一所?”林香茗惊讶地问郭小芬。郭小芬说:“其他的别墅,墙根都长着茂盛的狗尾巴草,一看就是平时民工辛勤‘浇灌’的结果,惟独这所没有,肯定是潘大海管得严,不让在附近随地小便。”“让警员都撤出来吧。”刘思缈戴上手套,提起银灰色的现场勘察箱,“我现在要进去,寻找犯罪的证据。”在20号别墅的浴室,喷洒鲁米诺试剂后,地面上出现了大量的荧光反应,证明这里曾经流淌过大量的鲜血,只是后来被反复擦拭。在toto浴缸排水管的存水弯和地下室的一个电锯的锯齿上,刘思缈提取到了一些细碎的骨屑,dna鉴定后,与市局法医鉴定中心保存的芬妮尸体的dna数据对比,完全相同。“案子破了!”当林香茗听完刘思缈的汇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出这句话时,专案组所有成员,都感到一股暖流袭遍了全身!从6月19日到7月11日,持续长达23天的特大割乳系列命案,到这里终于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剩下的就是将犯罪嫌疑人徐诚、王军和侯林立捉拿归案了。很快林凤冲和马笑中打来电话,徐诚以及他的秘书侯林立被捕。王军不知去向,他在花藤园的住宅已经被警方严密控制。“王军落网,只是个时间问题!”马笑中恶狠狠地说,“这个王八蛋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亲手把他抓回来!”林香茗叮嘱他沉住气,刚要挂上电话,电话里,马笑中突然说:“等一等。”“怎么了?”林香茗问。“这个……”马笑中刚才还粗壮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似乎还有一些湿润的东西:“你……代我向小郭说谢谢。”
电话挂断了。林香茗抬起头,白花花的天空上,一轮明晃晃的太阳。他忽然发现,站在不远处的郭小芬,白里透粉的秀美面庞上,两道黛眉紧紧地皱着。案子破了,她为什么一点都不快乐?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报告”!林香茗回过头,只见一个警察手里捧着个包裹说:“林队,这是有人叫快递下午送到局里,点名让你查收的,说是急件,我们不敢耽误,就给您送来了。”林香茗惊讶地打开那包裹,里面掉出了两样东西,一个写有“nike”字样的红色运动发套,还有——一个火柴盒!他的脸色一变,打开火柴盒,只见里面有5根火柴,有3根是从头到尾烧尽的,有1根是只烧了一半的,还有1根是没有烧的。郭小芬上前一看,说:“烧尽的3根,应该是指芬妮、陈丹和娟子,这根只烧了一半的,恐怕是指这个发套的主人。”“谁?”林香茗问,“这发套是谁的?”郭小芬说:“应该就在我们认识的人之中……”突然,香茗的手一空,呼延云把红色发套拿走了,只看一眼,就愣住了。“你认识?”郭小芬问。好半天,呼延云才点点头:“章娜的……”“什么?!”林香茗和郭小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真是节外生枝!”郭小芬蹙着眉头,“她怎么被王军给掳去了?”她不知道该不该劝呼延云,看了看他的神情,非常漠然,仿佛是一个被囚禁在水牢中的人,看到一只老鼠的尸体浮在水面上。林香茗道:“缉捕王军的事必须要抓紧,否则章娜恐怕有生命危险,而且还剩1根火柴,不知道王军的最后一个目标是谁。”对莱特小镇进一步搜索的任务布置完毕后,林香茗、刘思缈、郭小芬和呼延云坐上那辆“巡洋舰”,车子向市局开去。“小郭,马笑中让我代他谢谢你。”林香茗说。郭小芬苦笑了一下。林香茗忍不住问:“你怎么了,好像很不高兴,全都靠你的精彩绝伦的推理,案子终于破了,不是吗?”
“案子是破了,可是……”郭小芬欲言又止,终于把心一横:“停车!”车慢慢地在路边停了下来。郭小芬下了车,对和她一起坐在后排的呼延云说:“你——也下车!”“啊?”呼延云一头雾水地看着她。郭小芬毫不客气地用命令的口吻说:“让你下车就下车,少啰嗦!”呼延云很不情愿地下了车,一道又斜又长的影子铺在地上。郭小芬关上车门,对林香茗说:“你们走吧,我有话,要单独和呼延云说。”说完,向街心公园外面的那一大片草坪走去,呼延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郭小芬回头瞪了他一眼,他才傻乎乎地跟在她的后面。“这俩人到底怎么了?”林香茗一面开车,一面好奇地说。刘思缈没有说话。时值傍晚,宽阔的草坪上,无数的孩子在追逐、嬉戏,笑声时而消沉,时而爆发,好像电压不稳似的。一些打扮得很时尚的老人在广场上跳交谊舞,舞姿千篇一律地好看或难看。有几个穿着短裤背心的人仰着头放风筝,风筝飘在被日头烧了一天,有点发红的半空中,放风筝的人傻乐着,口水在嘴角拖了半尺长,竟毫无知觉。郭小芬坐在米色的石凳上,望着这幸福的一群,很久很久,忽然转过头,问站在身边的呼延云:“我的推理,怎么样?”“还行。”呼延云说。“有什么错误或漏洞吗?”呼延云摇摇头:“我昨天晚上喝多了酒,所以脑子里……”郭小芬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悲伤。沉默了片刻,她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就听说过你的名字。”“啊?”呼延云傻傻的。“真的。我上大学的时候,参加学校的推理研究会,那时我就常常听说你的名字。”郭小芬说,“我们经常分析报纸上刊登的你用推理侦破的案例,都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时候我把你想象成一个智慧、乐观、洒脱而飘逸的人物,参加专案组之后,我见到你,觉得非常惊讶,因为你和我想象得完全不同……直到你点燃火柴棍、提示我注意陈丹妈妈死亡现场照片上的拖鞋,我才明白,你确实是个推理高手!”
“你在夜总会救娟子,那么勇敢,勇敢得不顾一切,可是后来你又对娟子说了那么难听的话,等娟子被杀害了,你哭得好惨好惨……香茗跟我讲了你的一些经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像农夫和蛇的故事中的那个农夫,本来就走在冰天雪地里,还因为好心,反而被毒蛇咬了一口,于是坐下来等死。你那么悲观,那么绝望。大家都爱惜你的才能,想方设法要救你,可谁也救不了一个但求速死的人。但是我总在想,你会好起来的,我想亲眼看到你精彩的推理——哪怕只有一次!”“直到今天,我才对你彻底失望了!陈丹被杀害了,我在推理的时候,多么希望你能提出自己的看法,哪怕当面指出我的错误,也好啊!可是你醉醺醺地坐着,一声不吭,我看着就来气。等到得知章娜被王军掳走,你竟然那么冷漠,那么麻木不仁。一个推理者,当他不在乎真相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彻底死掉了。”“我曾经想要救她,可是她害我……”呼延云说,声音低沉,仿佛在哀求,“我是一个被遗弃、放逐的人。”“因为一具行尸走肉,你就断送了你的天职吗?!”郭小芬生气地说,“我刚刚来到《法制时报》,做法制报道的时候,每次对案件提出自己的看法,同事们都嘲笑我,打击我的热情,说我自作聪明,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想起的是谁?——是你!”呼延云震惊地看着她。“我想起的是你!我想起的就是你!这个时代,想找行尸走肉,哈,遍地都是!可是真正的推理者,能有几个?”郭小芬激动地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大学时看到报纸上采访你,记者问你为什么那么热爱推理,你的话让我每次一想起来就……就感觉心跳——‘假如每个生命都是一个世界,那么,一个推理就能拯救一个世界!’你说得多好啊!推理是为了拯救生命,推理就是我们的生命!为了这个,我们推理者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你孤独,你以为自己是被遗弃了,其实是因为你走在最前面——这么简单的推理,你都不会吗?!”
呼延云目瞪口呆。“你太让我失望了,太让我失望了。”郭小芬悲伤而轻蔑地说,“在这起案件中,你几乎毫无作为,你辜负了香茗、蕾蓉,还有我的期望,你回家接着喝你的酒去吧!”说完,她大步走远,不再回头。直到那美丽的背影,消失在茫茫暝色之中,呼延云还是傻傻地站着,一动不动。回到家里,郭小芬把手提包往写字台上一扔,就坐在床上生闷气。贝贝小心翼翼地爬到她的膝盖上,被她一把胡噜到地上。她看着窗外,发呆。远处的写字楼从明晃晃的银色,渐渐变成了青色,像被剥了一层皮似的。最后在暮色中,终于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楼顶的霓虹灯又亮起来了,投射在窗户上,使窗户变成了一面镜子,照射出她那秀美的面庞,面庞的虚像与霓虹灯的光芒交叠在一起,她仿佛是透明的。我的眼神怎么这么呆滞啊?她琢磨着这个奇怪的问题,居然琢磨了很久很久,没有答案。电话铃响了,她打了个寒战,懒洋洋地接起,是在上海工作的男朋友打来的,问她吃饭了没有,她才觉得有点饿了。男朋友说过几天要回来看她,她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付了几句,就放下电话,往地上的小食盆里倒了点伟嘉猫粮,让贝贝吃。自己到厨房洗了一根黄瓜,一个番茄,坐在椅子上吭哧吭哧地啃着。吃完了,她忽然觉得房间里有些乱。这段日子天天跟着专案组奔波,晚上回家又要写稿子,实在没有时间打理家务。要是男朋友来了看到房间里这个样子,说不定会生气的。她叹了口气,稍微收拾了一下杂物,到洗手间涮了墩布,开始擦地。贝贝就蜷在写字台旁边看她干活,墩布擦到身边了也不肯动弹,用舌头舔舔自己前腿上的毛。“懒虫!”郭小芬懒得理它。擦完了地,屋子里一片水光,令人感觉格外干净、清爽。郭小芬站在门口,擦擦额头上的汗,脸上绽开了微笑。贝贝看主人心情好了,走过来舔她的小脚丫。
郭小芬蹲下身,挠挠它的脖子,贝贝立刻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抬起了小脑瓜。奇怪!突然有一种恐惧的感觉,如触电般,让她心里一揪。好像是察觉了什么,比如——有个人就站在身后。这不可能!屋子里开着灯,灯光白晃晃的。她的头皮一阵发麻,慢慢地,慢慢地回过头——身后,什么都没有。呼!她喘了口气,自己吓唬自己罢了。可是刚才那种恐惧的感觉,非常清晰,又那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算了,也许是我太累了吧。她这么想着,确认房门的锁确实锁好了;换上睡衣,关上灯,躺在了床上。贝贝跳上床,钻进毛巾被,趴在她的臂弯里,她也没有赶它。换了好几个姿势,依然睡不着。干脆不睡了,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黑暗的天花板,这么看了一小会儿,疲倦的眼皮反而慢慢地合上了。屋子里一片沉寂。她很快就要进入梦乡了,还差一点点,就像浴缸里的水快要没过胸口……猛地!她坐了起来!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难道……难道?!她坐着,沉思着,表情像被困在塌方的矿井中一样迷惘。不知过了多久,她跳下床,换上外衣,把手电筒往裤兜里一塞,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贝贝伏在床上,看着主人离开,对着房门叫了一声,黑暗之中,叫声有些瘆人——“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