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不知为何愈发愤怒,它背后的翅膀只微微一动,就有一股力量似是在它的背后慢慢凝聚,凝聚成风,兀自敛而不发。
阿天不为所动,只牢牢盯着它的双眸。
但离靖却是知道它的翅膀只要一张开,现场的三个人必将被吹至不知何方,他心中又惊又怕,对着阿天叫道,“你不要再惹怒风神了!你会害死我们的!”
阿天充耳不闻,飞廉却对着他再度发出嘶吼,阿天却仍是定定地对它道,“风兮是我的朋友。”
这句话让飞廉的怒气飙到最高点,它蓦然张开翅膀。
就在这一瞬间,云层忽然翻滚涌动,如浪如潮,而地面上一声轻吼传来,就在飞廉的翅膀煽动起大风即将要将三个人卷起来之时,一抹威蕤之影蓦然从山石后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爪捞起阿天,再张口叼住另外两个人,以它自己庞大的身躯对抗飞廉凝聚起来的风力。
除此之外,云层中那突如其来的变数也分散了飞廉的注意力,但却是令它周身怒焰狂涨,于是翅膀一张,便整个飞至上空,直窜入云霄。
一时间只觉得天翻地覆,乌云霎那间席卷天地,狂风吹得江面掀起巨大的浪涛,倾盆雨势自那其中轰然降落,里面似是有隐隐的青鳞闪烁,雷鸣一样的吼声响彻整片天际,同时带起震天裂地之威。
饶是风兮如此庞大的身躯,也有些抵挡不住如此狂傲的风势,但它依旧紧紧攀住山石,拼命稳住自己。
阿天被它牢牢护住,另外两个被叼在口中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风雨席卷,他们像吊线木偶一样被吹得风中凌乱,凄楚不堪。
好一阵过去,那翻天覆地之势才终于停止,当风雨骤停,天空蓦然回复清明,碧空如洗,风兮才放下两人,然后轻轻松开阿天。
离靖和王浚被大风大雨侵袭得几乎少去半条命,阿天却完好无损,他抬起那只并没有受伤的手,摸了摸风兮湿透的毛发,露出难得的笑容道,“都湿透了。”
“不碍事。”风兮发出模糊的吼声回道,随后,它注视阿天受伤的肩膀,道,“你的伤……”
“不碍事。”阿天也回它一句。
但眼下也不是治疗的好时机,半晌后,风兮将目光移开,抬头看向天空。
“它们暂时远离了这一带,我们先离开吧。”阿天对它说。
“他们怎么办?”风兮看着地上的那二人。
“你想的话可以一并带走。”阿天道。
风兮似是想了想,又对阿天表示,“这里是它的巢穴,它随时可能回来,但你有伤在身,不宜涉水,不如就去它困住我的地方,它一定不会想到我们其实没有离开,兴许是最安全的地方。”
阿天仍然没有意见,风兮伏下身子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背上,再重新叼起一旁已是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的二人,一跃而起。
那是与江边的山石地势不同的一处沼泽地,有些地方正汩汩地冒着泡,一看便知到处都是泥沼,若是一旦踩错势必陷入其中,风兮想必先前已经摸透了这里的地势,此时竟能在沼泽地之上如履平地,不过,这却恰恰显示了它在被困之时一定在这里反复来去过,才能熟悉至此。
沼泽地之后,有一片幽静却开阔的天然洞穴,边上是一小片青翠的树林,树木苍劲,棵棵成参天之势,粗壮巨大,牢不可折,可以想象它们扎根之深,否则又如何能在飞廉的巢穴之中存活。
直到此刻,离靖和王浚才终于回过神来,王浚暗自检查身上的伤势,离靖却瞪着阿天,神情一片空白,简直不知他遇上的是哪路神仙,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就见方才那头威蕤之兽用鼻尖轻触阿天受伤的肩膀,喉中发出低低的吼声。
离靖这时才真正能够打量它,它的皮毛呈深褐色,可在阳光下会泛出金黄的色泽,不过却有斑驳的伤痕布满全身,仿佛历经过无数的战争,而它给人的感觉也如同那些伤势一样极具有威慑力,它那炯然如日的目光若是逼视而来,让人根本抵受不住便要双腿发软,直想逃脱而去。
像是天上的战神,又像是人间的兵主,杀伐无数。
离靖此时便是这样的感觉,但他心中纵然是害怕至极,视线却仍是无可自抑地盯着那抹兽影,只因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强悍霸道的力量,几乎要将他的整个灵魂都吸引而去。
他生来弱小,力量于他,总是可望而不可及,从小,他就梦想有什么能够保护他,为此,他愿意做任何事来交换。
当第一次被大风卷起,又见到欺负自己的两个人几乎被那掀起狂乱之风的兽吞食到只剩下骨头而自己却毫发无伤的那时,他便觉得自己是被选中的人,否则为什么风神只在自己面前现出真身而吃掉另外两个人?他不顾一切追随风神而去,风神也的确将他带回了它的巢穴,未料那里早有数人,他们都是被风神卷来的人,很快离靖就明白了风神的目的,它是要看他们身陷绝望境地后的自相残杀,就像是茶余饭后助兴的节目那样,离靖为了成为最特别的那个人,一次又一次用各种手段活了下来,活到至今。
而死去的那些人,自然成为了风神的饭后点心,连肉渣都没有剩下。
离靖一方面胆战心惊,一方面愈发得心应手,为了活命,为了追随风神,他已豁出一切。
可眼前这个人,却为何拥有与那些庞然大物平起平坐的资格?
离靖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憎恨,他用尽全力,仍没有得到风神的青睐,凭什么,他却轻轻松松被充满力量的神兽所保护?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没想到,却出现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但那样的目光在多年伪装的离靖身上只如昙花一现,他让自己显得尽可能惊恐,收起所有恨意和嫉妒,颤抖着语调问,“刚才那、究竟是什么?”
阿天正与风兮低语,并未注意离靖说的话,当风兮甩开尾巴一跃离开洞穴之后,离靖又再度出声问了一遍,阿天这才有工夫对付他道,“你说它是风神,可知素来有风伯之称的飞廉?”
“风伯?”离靖的确听到阿天叫出了风神之名,这时才与“风伯”联系起来,却已是大吃一惊地问道,“怎么可能?你说的风伯,难不成是在逐鹿之战中帮助蚩尤,并与黄帝军队中的应龙对抗的风伯?”
阿天点头。
离靖怔怔不语,好半晌,他忽又反应过来,问阿天,“那方才,又是何方神圣,居然能与风神匹敌?”
“你已经说出来了。”阿天淡淡地道。
离靖一怔之下,脱口而出,“应龙!”
阿天没出声,似是默认。
适才那天崩地裂之势如今回想起来,便觉真如汹涌的滔滔战意,一龙一兽在云间点燃的战火,随随便便就能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一片狼藉。
“那你又是谁?为何应龙竟会为你而出现?还有刚才那兽?”在离靖眼里,这是何等艳羡之事,他努力压下心头浓浓的妒意,尽可能平静地问出声来。
“它叫风兮。”阿天却道。
“什么?”离靖一愣。
“它们都有名字。”阿天说着走到王浚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王浚显然也已听到了方才他与离靖的对话,但因为对内容太过吃惊,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阿天,直到阿天的手碰到他的伤处之时,他才闷哼一声。
“伤到了骨头,我必须帮你固定。”阿天说着,瞥了离靖一眼,丢下王浚,也走到洞外,留下洞穴内的王浚和离靖两个人面面相觑,王浚是真的吃惊,离靖的心思却早已不在王浚身上,当时要杀掉王浚是被情势所逼,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了杀死王浚的理由,除非风神再度出现。
但于王浚来说,他对离靖仍是有所防备的,只因他压根未料这名看起来单薄秀气的年轻人竟然一直暗藏杀机,至于方才那个阿天,更是令他觉得神鬼莫测,如妖如魔。
阿天很快找来了几根固定伤口用的粗壮树枝,他让离靖过来帮忙,替王浚将断裂的伤口固定起来。
忙完这一切,风兮也转回洞穴,它方才竟然是去采药的,得知这件事的离靖和王浚再度吃惊不已,而片刻之后见它用利爪在石头上磨碎阿天已一一闻过的草药,再混合着唾液用舌尖替他抹上药的一幕——虽说风兮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大半阿天的身影——这仍让离靖和王浚两个人禁不住目瞪口呆。
这一人一兽配合得极有默契,这样的治伤方式恐怕也并非第一次,兽类为自己疗伤之时通常也是如此舔舐,这有助于加快伤口的癒合,但如此庞然大物居然如此细心地为一个人类疗伤,却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这简直令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到了极点,若不是他们此时亲眼所见,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伤药上完之后的阿天显得懒洋洋的,他舒适地靠在风兮身上,径自闭目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