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又名“食”。古代妖怪,因人而生,可善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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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回来时满身酒气,我将他扶到床上,才发现他脸色惨白,不停地哆嗦,闭着眼睛,像睡着了,又好像浑浑噩噩在半睡半醒之间,可以清晰地看到眼珠在眼皮下不停地翻转。我起身,打算去倒一杯热茶,好给他去去酒气。
阿良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我:“别走,楚楚你别走!”
那双手冰凉彻骨,好像死了三天三夜的尸体。我急忙为阿良使劲搓了几下,埋怨地说:“怎么喝成这样?”
这死人竟然喃喃自语地睡着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抽出手来,取来毯子,小心翼翼地为他盖好,看他睡得死沉,不忍叫醒他,权且让他在沙发上睡一夜吧。只是这么多年,他睡觉的样子永远不变,死皱着眉头,永远一副纠结的模样。
我伸出两根指头放在阿良的眉棱骨上,用力抚去,这才舒展开来。他下意识地翻了个身,顺势抱住我的腰。我苦笑,看来今晚又要这样挺一夜了,男人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说起我和阿良,彼时,我们还是年幼无知的孩童,那时他大概只有花池子那么高。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从幼儿园到小学,从小学到中学,再到高中,大学毕业工作,一直没有离开对方的生活。
不得不说,缘分这东西真的很奇妙,有时让你不得不信。
记忆中我们这种纯纯的友谊发生变化时,应该是初中。那时,阿良已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俗气一点儿说,简直就是童话小说里的白马王子,大家都很喜欢和他在一起。
和阿良相比,我要显得平凡许多,戴着牙套和眼镜,俨然一个脾气刁钻古怪的教授夫人,每天抱着厚厚的课本,在学校里穿梭往来,就这样一直耗到了大学。天知道我那时有多自卑,偶尔从学校操场经过,看到阿良打球,莫名其妙地会有一种距离感。
好在,我还算个理性的人,童话故事只适合童话世界,于阿良而言,我或许真的只是一个从小长大的好朋友。于是,我学着克制自己的感情,克制自己的冲动,尽量远离阿良,让自己更加冷静地面对彼此。
我甚至作了最坏打算,毕业,工作,远离家乡,逐渐生疏,直到不相往来,渐渐遗忘。
现在回想起来,我和阿良能走到一起,也许真的就是上天注定。
那一年我们这个南方小城出奇的冷,大雪漫天。我去阿良家拜晚年,离开时已有些晚,街道上并不黑暗,积雪反射着路灯的光芒,明晃晃的,很刺眼。阿良送我回家,转过街角时,突然一把拉住我:“楚楚……”
我被阿良从未有过的异样眼神吓到,像是数九寒天里跳动的两团火。没等我问他,他再一次开口,一个问题问得我很尴尬也很兴奋,他说:“楚楚,这么多年了,你喜欢过我吗?还是你从未……”
那天,我的心狂跳不已,大脑混沌,半天说不出话来。
后来,阿良回忆当时对我表白的那个夜晚,总是取笑我,说我傻得就像个痴呆儿,每每此时我只有狠狠掐他一把。他打死也不知道,那天我有多高兴。
那天之后,我和阿良开始交往。
我知道这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甜蜜而艰难的决定。或许是阿良太过优秀了,身边总是不乏年轻漂亮的异性。和那些女人相比,我的确有些古板、有些传统,就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阿良为什么会选择我。
不过,当阿良向我求婚的时候,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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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最近很古怪,不知是不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他和以前不大一样。记忆中,阿良是很阳光的,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相反,我的性格倒很安静,总有朋友开玩笑地说,我们很互补,但最近他的情绪变化无常。
有时正吃着饭,阿良会停下来,默不做声地看着我发呆,样子像个老年痴呆症患者,要我一再提醒,才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而且他最近常常喝得烂醉,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工作应酬,后来发现似乎是他独自买醉。
他半夜醒来后总是辗转反侧,像有什么心事。
这让我也跟着心里发慌,几次想要问清楚,得到的回答总是很不耐烦:“没事,你别问了。”
是不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会厌烦对方,无视对方,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我和阿良都不是那种人。我于他自始至终没有变过,这么多年,阿良对我更是无微不至,我们之前好像从来没有过秘密,所以,他越这样我越不安。
如同今晚。半夜醒来,床边已看不到人,客厅外传来淡淡的烟味。我有些吃惊,阿良从不抽烟。我下床轻手轻脚地来到客厅,客厅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角落沙发中,透过惨白的月光,我看到阿良在烟雾中忽明忽暗的脸。
阿良也注意到了我,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使劲抽了一口烟,然后痛苦地咳嗽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我急忙走过去,一边轻拍阿良的背,一边抢过他的烟掐灭:“怎么抽起烟来了。”
阿良没有回答,转身望着我,许久许久,突然问:“老婆,你爱我吗?”
这话问得有些好笑,难道是我做得不够?我蹙起眉毛,打量这张满是愁容的男人脸:“这是说什么傻话。阿良,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我是你老婆,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秘密,这些天你茶饭不思、酗酒抽烟,我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阿良别过头去:“什么事也没有……”
“不对。”我一把将阿良的脑袋扳过来,“你对我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阿良笑出来:“没事,只是公司最近有点儿小状况,心里比较烦罢了。”他说着,揽住我的肩膀,“老婆,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天,我们说点儿轻松的,说点儿……我们年轻时候的事情,怎么样?”
我不好再追问,只好点头:“你想说什么?”
“说说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吧。”
我娇羞地瞪了阿良一眼:“你当时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哪个女孩子不喜欢。”
“那你呢?”阿良笑道,“我老婆以前一定也有男生喜欢过吧?”
我愣了一下,这话好像提醒了我,我虽然平庸,但确确实实曾有过追求者。现在想起来记忆已模糊,好像是我大一时,一名高年级的学长和阿良在同一支篮球队,我去看阿良打球时他总是在场,戴着一副眼镜,温文尔雅的样子。
只是,他早早毕业,这么多年我们没有碰过面。
他大概也是我这辈子唯一伤过的人,这一点儿我还算记得清楚。他毕业之前,曾偷偷写给我一封告白信,哀求我的同学转送给我,字迹娟秀,轰轰烈烈,看得我脸都红了,末了注明,如果愿意,晚上学校小树林碰头。
我当然没有去,我的心里早早装进阿良,已塞不进其他人。我将那封信又转送回他,不晓得当时他有多伤心,我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愧疚的。想一想,现在他也应该结婚生子了吧,那副模样,那种性格,应该是个好老公、好爸爸。
不过,这件事是我唯一的秘密,从未对阿良提起过。于是,我摇摇头,点着他的鼻子:“你是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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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不来,墓碑就显得脏乱不少,这个季节,落叶秋风,墓园有了几丝荒凉。一来到这种地方,一看到墓碑上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那个女人,我就鼻酸。那是阿良的母亲,我习惯叫她梅姨,她总是对我很好,拿我当亲女儿对待,却早早离开人世。
我和阿良结婚不到三个月时,梅姨突然查出患有晚期骨癌,我和阿良都很伤心,尤其阿良。那阵子我们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梅姨已撑不了多久,经常昏厥,醒来时就到处寻找我和阿良,然后一手抓着我一手抓着阿良,艰难地喘着粗气,叮嘱我们要好好过日子。
每每如此,阿良就哭得痛不欲生。
我很清楚梅姨对阿良的重要性。
阿良自小父亲去世,是梅姨一手将他带大的,梅姨一个人既做母亲又做父亲,那份辛苦和疼爱我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梅姨的死对阿良打击很大,那阵子他很少和我说话,经常一个人望着空气发呆,直到梅姨去世几个月后才好转过来。
将梅姨葬在这里后,每个月我们都会一起来祭拜。
阿良一进墓园,就显得神情肃然,在梅姨的墓前,他总是很少说话,最常说的就是一句“对不起”。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的母亲说对不起,也许这三个字的含义太深,有些伤痛确实是人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从墓园出来,阿良坐在车里一直不肯开车,又发起呆来。我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扭回头来,钥匙刚插进去,又拔了出来,回头认真地对我说:“楚楚,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想念我?”
这话问得我心里一颤,大声说:“呸呸呸,别胡说八道。”
阿良很坚定地继续话题:“我就是想问你,你会怀念一个人吗?一个爱你爱得很深的人?”
我许久没有说话,直勾勾盯着阿良的脸,那张脸突然间变得有些陌生。他很少这样多愁善感,甚至连“死”字都说出来了,我知道他心里有事,绝不是什么公司的事,从他的语气和表情来看,这是一件大事。
我张了张嘴,想追问内情,但想到阿良倔犟的性格,又闭上了嘴巴。
“你还没有回答我。”阿良坚持不懈。
我望向前方,冷冰冰地说:“我不想说这些。开车。”
我们没有回家,阿良带我去了很多地方,包括我们的母校,以前住的小区,我最爱吃的一家菜馆,虽已物是人非,回忆却还留在脑海,可是一点儿感触也没有。心里兜兜转转的全是阿良之前的那个问题。
我很害怕、很担心,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阿良却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一般,全然忘了他之前的问题,不停地和我闲聊当年的趣事,甚至大半夜带我回到大学,趁着夜色翻墙而入,在学校操场席地而坐看起了星星。我实在搞不懂,他到底要干什么。
阿良一边仰着脖子一边自顾自地对我说:“楚楚,还记得我们大学的时候吗?那个时候,我最喜欢在这个操场打篮球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里离女生宿舍最近,经常可以看到你。其实我进篮球队,就是为了你。”
我被阿良说笑了,暂时忘了他的问题:“别拿我当挡箭牌,你进篮球队,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女生吧?”
阿良一脸认真地瞪着我,说:“我发誓,我真的是为了你。那时,我为了多看你一眼,为了能多接近你,什么事都做过,只是你一直冷冰冰的,好像对我毫无感觉,这真的让我很失落,你知道吗?我甚至觉得我很失败。”
我有些不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没事时不是总黏在一起吗?”
阿良愣了一下,笑了笑,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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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阿良收拾行李时我一直很担心,他说要出差,是公司的生意,要去一个多月。虽然他之前也常出差,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一次没有他说得那么简单。直到收拾完行李,我仍旧惴惴不安,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不停地安慰我。
“别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又不是第一次出门。”
我只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一如往常一般嘱咐阿良:“记得多穿点儿衣服,记得多喝水,三餐一定要吃饱,在外面千万不要熬夜,注意安全。还有,少喝酒,也不要乱花钱给我买衣服,我的衣服已经够多了。最最重要的一点……”
听我说到这里,阿良打断道:“最最重要的一点,每天给你打一个电话!”
我从阿良身后一把搂住他,压低声音说:“阿良,我不清楚怎么了,总是很担心,总觉得你这一次出去会出什么事……”
阿良的身体很明显地抖了一下,半晌,拍了拍我的手背:“放心,没事的。”
那晚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闭上眼便噩梦连连。不知怎样熬到了第二天,早晨醒来后阿良已早早起来,看样子,似乎也没睡好,眼圈发黑。来到客厅时,才发现他已做好早餐。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如同以往一样,我们一起吃了早餐。出门时,阿良突然停下来,狠狠亲了我一口。
我站在大门口,久久凝视着阿良,直到他在视线中消失不见才回到房中。刚刚那个吻有点儿凉,亲得我又开始心神不宁。刚进屋子落座客厅,不经意间瞥到沙发缝隙,是阿良的手机,居然忘带了,我急忙冲出家门,向小区大门跑去。
所幸,阿良刚走不远,等我冲到大门口时,他刚刚拦下一辆出租车。
可我并没有喊他,因为车子驶去的方向让我十分不解——那不是去机场的方向。
迟疑片刻后,我冲到小区门口,搭了另外一辆出租车尾随而去。车子驶上大道之后,我心里更疑惑了,这不仅不是去机场的路,也不是往火车站、汽车站的方向,而是去远郊的小道。我搞不清楚阿良究竟要去干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他骗了我。
没有人理解我为何大惊小怪,如果一个从未欺骗过你的人突然骗了你,你会是什么反应?是的,阿良从来没有骗过我,以我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假如不是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大事,他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这么做的。
我倒是很希望,我是杞人忧天了。
车子一直向远方驶去,渐渐开出市区,终于停在了远郊一处别墅区大门外。远远的,我请司机停了下来,看到阿良下车后才急匆匆从车里钻出来,追进别墅区内。这里我很陌生,从未来过,阿良倒是很熟悉的样子。
我跟在阿良身后,一直绕了很久,才发现他钻进了一幢别墅内。
房子一楼都是落地窗,垂着厚重的双层窗帘,难以窥探其中。我站在门口侧耳倾听,里面很静,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搞清楚事实真相,伸出手打算叫门,又缩了回来,思前想后,我决定偷偷钻进去。
一楼的窗子虽然关着,但二楼的窗子开着。
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我顺着排水管道爬了上去,一眨眼的工夫已钻进房内。和我预想的不同,这房子内毫无住人的痕迹,到处布满灰尘,家具电器老旧,虽是白天,但因为拉着窗帘,整个房子都灰蒙蒙的,好像鬼屋一般。
我正不知所措时,楼下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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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楼上向下窥探时,我发现阿良钻进了地下室。等我来到楼下时已听不到地下室里的声音,看样子挺深的,地下室的门微微敞开一条缝隙,不时有风刮出,扑面而来,阴冷阴冷的,夹带着一丝奇怪的中药味道。
我有些害怕,但想来想去,为了阿良,我必须进去。
我屏息凝神推开了大门。进去之后,里面果然很黑,是向下的楼梯,陡峭狭窄,我摸索着向下走去。不一会儿,前方渐渐有了光线,听到人走动的声音。我小心翼翼地毛下腰去,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
与此同时,那股中药味道更加浓烈了。
我躲在玄关望了一眼,这里居然像个中药铺子。
房间不大,但整整一面墙都是药柜子,上面一格一格的,写着各种药材的名字,药柜子旁边是一扇小门,阿良似乎就在里面。我从来不知道阿良还懂中医药。我悄悄摸到房门旁边,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向内望去。
果然是阿良,他正一个人坐在地上,望着什么发呆。
那是一个容器,一个古怪而巨大的容器,房间内浓重的药味似乎就是从里散发而来。它四四方方,透明的玻璃,玻璃里面是淡黄色液体,还有浓重的酒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古怪的容器里泡的是药酒。可阿良泡药酒做什么?正在狐疑时,阿良慢慢坐了下去,坐在了地板上。
那一刹那,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刚阿良的身体阻挡了我的视线,当他坐下时,我惊讶地发现,在容器的正中间漂浮着一具尸体,一具婴儿的尸体!我差一点儿失声尖叫,喘了半天,才勉强平复了心跳,仔细望过去,的的确确是一具尸体,蜷缩在容器中,像子宫中的婴儿。
接下来,阿良的举动让我更加恐惧。
阿良爬到容器顶部,顺手从旁边的高脚架上取了一只杯子,从里面舀了一些液体,毫不犹豫地喝了起来。淡黄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流到他的脖子里,流到他的衣服上,流到地板上,他却不管不顾,一杯接一杯。
我终于看不下去了,胃里一阵干哕。我转身向楼梯口爬去。
也许是太害怕,我的双腿发软,大脑一片空白,爬上几层阶梯,脚下一软,居然摔了下来。等我睁开眼时,阿良已一脸惊诧地站在我面前,大概没想到我会来到这儿,会看到他的秘密,目瞪口呆了许久,才走过来搀扶我。
没等阿良的手触到我的胳膊,我已大叫出来:“别碰我!”
阿良停顿片刻,再一次向我伸出手来,我叫得更疯狂了。不知道自己是害怕阿良,还是害怕他喝下去的东西,或者是害怕酒里泡的那具尸体。总之,那一刻我像疯了一样挣扎着,完全失去了理智、失去了自我。
最后的最后,我只记得,阿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满是药味的手帕,捂住了我的鼻子和嘴巴。
等我醒来时,时间似乎过了很久。我发现我被绑住了,绑在一张椅子上,面前是阿良。他好像一直在等我醒来,昏黄的灯光照射在他脸上,显得很是憔悴、很是累。见我醒过来,他这才笑了一下:“楚楚,你总算醒了。”
我强制自己冷静下来,警惕地盯着阿良,不语。
见状,他伸出的手缓缓缩了回去,有些无奈地说:“既然你都看见了,我就什么都不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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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你老公,我不是阿良……”这是我醒来后,阿良对我说的最恐怖的话。
我像傻子一样望着阿良,不知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我现在出现了一种错觉,像电视里演的一样,我可能和一个潜在的精神病患者或者有怪癖的人生活在一起。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不给我一点儿适应的时间,而且看阿良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见我痴傻地望着他,阿良又重复了一遍:“你听见没有,我不是你老公,不是阿良!”
这次声音有些大,震得我一哆嗦。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一定要顺着他去说,特别是一个可能患有精神疾病的人。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地说:“好,既然你说你不是阿良,那你告诉我你是谁,阿良又去了哪里?”
“他?”他狂笑起来,笑毕,阴森森地对我说,“他也在这里……”
他说着,将我推到了那个四四方方的容器前面。我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具婴尸,等我缓缓睁开眼睛不得不面对时,又一次震惊了。近距离的观察,我才发现那不是一具婴儿的尸体,而是一具成年人的尸体。
这么说大家也许不明白,那确实是一具婴儿一般大小的尸体,甚至比刚刚出生的婴儿还要小,可他又确实是一个成年人,肌肉、骨骼、毛发、皮肤一切都是一个成年人的样子,像缩小版的成人玩偶,如果放大十几倍,就是一个标准的男人。
最重要和可怕的是,这个缩小版的尸体居然是阿良。
一个布娃娃大小的阿良。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看着那具漂浮在溶液中,如同沉睡一般的小尸体,半天没说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想我肯定以为自己正身处一个噩梦中。直到我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后,身后的“阿良”才将我迅速推离。
我坐在椅子上,瞪着大眼喘了半天,才听到他的声音:“你没事吧?”
我反应过来后,急切地问道:“那究竟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淡淡地说:“那是你老公,你真正的老公,林良。”
“我不相信……”尽管亲眼所见,我仍旧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那你又是谁?”
“你还记得那个喜欢你的学长,季楠吗?”他沉默良久,说出了一个名字。我吸了一口凉气,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季楠。说实话,楚楚,从大学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也不要问我为什么,尽管你在别人眼里不漂亮、不出众,可我就是喜欢你。”
我结结巴巴地说:“这……这绝对不可能,你怎么会是季楠?!”
“你还记得阿良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骨癌,我想这个你比我清楚。但是你不清楚的是,阿良和你结婚不久之后也检查出了骨癌,这是有遗传因素的。我们是无意中碰面的,我毕业后就去了父亲开的私人医院工作,或许是怕被熟人撞见吧,没想到,阿良会到我家的医院接受检查。”
“后来呢?”我感到这件事绝不是个玩笑。
季楠叹了一口气,说:“遇到阿良,我也很惊讶,更没想到他会得这种病。那天巧遇之后,我们两人去了酒馆,他哭了很久,他说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他说他不敢告诉你真相,不敢想象和你分离是什么滋味,他说他想永远陪伴在你身边。”
季楠说到关键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一直望着我的眼睛转到了一边。我有些急:“继续说,后来怎样了?”
季楠声音有些酸楚:“后来我决定帮阿良,不,或者说,是我自己的私心吧,我觉得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要阿良答应,即使他走了,我也可以替代他,在你身边照顾你,充当他的角色。他既可以走得放心,我又可以满足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愿。”
我听得浑身颤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望向不远处容器内小巧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楠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良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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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季楠再一次将我推到那个四四方方的玻璃容器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溶液、那具尸体,以及容器下方沉淀的药材,里面有许多活生生的东西,颜色鲜艳的青蛙,还有奇形怪状的虫子、各种各样的植物。
虽然季楠说他不是阿良,但无论如何面对活生生的那张熟悉的脸,面对这个一起生活数年的男人,我还是无法彻底相信。
季楠一点儿也不着急,四平八稳地说:“我知道你不相信,可这是事实。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医生,良人酒是不外传的秘方,这东西的方子还是父亲去世时告诉我的。只要按照方子上写的,找到足够的配药,就基本可以炮制出良人酒。”
“我不懂你的意思……”
季楠继续解释:“虽然配药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药引子,一个活生生的人。良人酒之所以叫良人酒,就是因为需要一个人才能成就它。不管是谁,喝下这种酒,仅仅需要一天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他说着,用深邃的眼神扫了一眼容器内的阿良,“就能变成和药引一模一样的人!”
我听得浑身战栗,大叫着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季楠很冷酷地说:“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这是事实。如果不是亲自试验,我和你一样也不会相信这种事,但是当我第一天喝下良人酒之后,我发觉我真的变了,我的骨头皮肉、声音动作,都在那一夜间变成另外一个人,那种变化的痛苦让我体会到了真真切切的蜕变……”
“是你杀了阿良!”我突然哭了出来,大吼道。
季楠斩钉截铁地说:“不!我说过,我只是提出一个方法。那晚我思前想后,我将这个方法告诉阿良,并不寄望他相信我的话,但他居然说他愿意这样做,只要能有一个人长久地陪伴在你身边,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他死而无憾。”
我感到冷,不知是被季楠的故事吓到了,还是被眼前的良人酒吓到了。
季楠继续说:“如果你还不相信,就再仔细看一看那具尸体吧。那不是玩具,不是模型,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它不会撒谎的。良人酒这种东西不会使任何物质腐烂,因为奇特的配方,它会慢慢吸收药引,就像一块肥皂,药引会变得越来越小。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完全消失在酒液中。”
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抖动着嘴唇说:“你到底和我生活了多久?”
“三年。”季楠脸上露出一丝温暖,“我以为这东西可以维持一辈子,可我发现他消失的速度远比我想象中快得多。你知道吗?楚楚,我真的很害怕,像当初阿良同意我这么做一样,就像你嫁给阿良时一样。自从知道你和阿良结婚之后,我每天都会去你家门口。”
我不解地说:“你来我家门口做什么?”
“看你。虽然得不到你,但只要每天能看你一眼,能看到你生活的甜蜜幸福,我就很知足。所以,我做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取代阿良,成为你最亲近的那个人,然而老天爷给了我这个机会,可是……现在我才明白,假的终归是假的。”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已经不能骗你多久了。”季楠叹了一口气,“阿良的尸体快要没了,或许连这个月都维持不了。这些天我很痛苦、很纠结,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一天,怎样面对离开你的事实。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这么突然,没想到,你会发现我的秘密。或许和当初一样,都是天意吧。”
我有些紧张地问:“你要干什么?”
季楠蹲到我身前,仰视我的脸,笑道:“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还不明白吗?楚楚,我爱你,像阿良一样爱着你,虽然仅仅三年,但我已很满足,哪怕像夫妻一样和你生活一天,我就很高兴了。只是,人总是不知足的,我以为能长长久久,原来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是时候了断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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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一次醒来时身处家中。我知道,一定是季楠将我送回来了,嘴边还残留着迷药的味道。不知道我在家中昏睡了多久,睁开眼那一瞬间,仍然恍如梦境,那些画面好像只是一场虚幻,好像我的阿良还是阿良,他正在去外地的飞机上……
但我清楚,这都是我的一相情愿罢了。
我突然有点儿抓狂,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愣便夺门而出。我没有报警,只是狂奔到小区门口,匆匆拦下一辆车,焦急地指挥司机向远郊驶去。此时,我的脑袋一直不受控制,疯狂地胡思乱想,疯狂地回忆着以前的种种。
我越想越害怕,因为还怀抱一丝希冀,找到了许多真真切切的证据。
比如,季楠。比如,阿良。
回想起来,这三年里,季楠每月都会犯一次病,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还是一天夜里,无意中发现他一个人躲在厕所中,蜷缩成团,痛苦呻吟。我很害怕,要带他去医院检查,可他冷汗涔涔地对我笑,说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吃坏了肚子。
现在想来,我太容易上当受骗了。
那或许就是良人酒的并发症。
如季楠所说,改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想象一下,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要变得相似,骨头、血肉,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要完全变化,每一次骨头的变化,每一次内脏的变化,每一次皮肤的变化,或许都像没有打麻药的手术吧。
那种感觉,想想就是痛不欲生的。
而阿良,我真的打死也想不到,他居然会这么做。这是最让我痛心的,我脑海中可以清晰地复制出当时的画面,当他面对绝症,面对季楠的提议,面对那个四四方方、冰冰凉凉的玻璃容器,面对死亡和重生,面对我……
他又是如何艰难地作出了那个决定。
我实在不敢想下去了,眼泪已夺眶而出,哭得好丢人。有人说,一个女人这辈子能遇见一个真心爱你、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男人,就是最大的幸福,我却遇见了两个。可不知为什么,我接受不了现状,这一切像一场噩梦。
我擦了把眼泪,催促司机:“师傅,麻烦你开快一点儿!”
司机没说话,很悠闲地随手打开了收音机。我正要发火,里面的新闻让我呆住了。播音员用标准的普通话播报一则时事新闻:“今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我市远郊一处别墅区发生火灾,小区内一幢别墅突然燃起大火……”
后面的话我的耳朵选择性地封闭了,我忽然想到季楠最后说的那句话——是时候了断这一切了。
“快一点儿!”我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当司机带我来到别墅区时,大门口已停了不少警车,远远望去,可以看到红色的消防车,还有浓黑的烟雾冲天而上。我跌跌撞撞地从车里爬出来,想要飞奔过去,双腿却很软,等我跑到房子面前,大火还没扑灭。
警戒圈外,围拢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我想冲进去,可没有人理会我的哭喊。
天上突然下起小雨,淅淅沥沥的,像有个女人和我一样,在天空上大声哭喊。这场雨来得已经晚了,火势完全扑灭后,房子几乎坍陷,残垣断壁间充斥着刺鼻的焦味,大家散去,只剩下我一个人颓然地坐在地上。
有消防员不停地在废墟里寻找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在找尸体。
我望着面前颓败的房子,彼时的记忆涌上脑海。我又想起那天晚上,在母校时季楠说过的话,他说那时候他第一眼就喜欢上我了,他说那时候他总是在打篮球时偷偷看我,他说他想一辈子在我身边……
然而无论怎样,我都想不起季楠的模样,在眼前飘来荡去的,总是阿良的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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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季楠,此时此刻我写下人生的最后一封信,也是最后一个秘密,并不是为了公之于众,因为不一会儿,它就会随着我、随着这幢房子、随着面前的良人酒一起消失在火海中。这是我的绝笔信,也是我最后一次欺骗楚楚。
是的,一切其实没有那么浪漫。
大概爱情和现实生活总是格格不入,有个名人说过,爱情就是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我不爱。楚楚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其实阿良根本没有爱过他,如果不是那次阿良带着女人来到我的医院打胎,我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楚楚生活在王子公主的幸福生活中。
原来现实是这么丑陋和残忍。
我爱楚楚,所以我绝对不能容忍阿良这样对待她。
那之后,我思前想后决定找阿良深谈,为了楚楚一辈子的幸福,我必须这么做。但是当我将他约出来后,他的冷酷和绝情让我吃惊。他居然大言不惭地告诉我,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楚楚,他喜欢的一直是那个女人,娶楚楚不过是不想违背重病的母亲最后的一点儿愿望。
现在母亲已经离开,他没必要继续履行这份承诺。
听到这样一份答案,我很愤慨。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很激动,竟然扑向了阿良。我没有想到自己的冲动会酿成大祸,在扭打过程中,我掐死了阿良。当看着他冰冷的尸体,我完全傻眼了,我很害怕、很纠结,不清楚该怎样面对这个无法收拾的结果,直到我想起良人酒。
良人酒那东西我从来没有碰过,它仅仅停留在父亲的故事和那张老旧的配方纸上。
我知道自己已走火入魔,那晚我居然决定试一试。
当那晚奇迹发生的一瞬间,伴随身体变化的剧痛,我才意识到这是真的。那一刻,我竟然兴奋得想哭,我变态地想,这或许是老天爷给我的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拥有梦想的机会,一个可以拥有爱情的机会,一个可以拥有楚楚的机会。
可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
我骗了楚楚,也骗了自己。
一切都是自欺欺人,就像良人酒,镜花水月罢了。当我和楚楚真正生活在一起后,我才发觉有些东西是无法替代的,爱情于相爱的人来说很甜蜜,于不爱的来说,则像魔鬼一样可怕。楚楚对我的好,每一日都折磨着我,因为我清楚,那不过是因为我有一张和阿良一模一样的皮囊罢了。
爱情或许真的就是一个极端而两面的东西吧,我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可怜虫,假模假式地享受着这份虚假的爱意,可是我真的抛不下,真的离不开,我也一点儿不后悔。唯一迷茫的是,我将如何结束这场骗局,因为我清楚,良人酒早晚会喝完的。
可笑的是,这一天居然来得这么措手不及。大概是老天爷在惩罚我,不过,与此同时倒让我找到结束的方法,那就是另外一个骗局。当我看到楚楚面对阿良的尸体,那副不可思议、惨白可怕的脸庞时,我切身体会到,真相会把她伤得体无完肤。所以,我决定用另外一个谎言来弥补自己设下的骗局。
就让阿良一直去爱楚楚吧,就让楚楚一直活在爱情的陷阱中吧,如果人与人终究要分离,我宁愿楚楚一直活在爱中,也不要让她去恨。这或许是我在临死之前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愿她永远不被自己的所爱抛弃。
至于良人酒的方子,我已经上传到网络,希望能帮到有幸遇到并有所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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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常常让人变态。幸运的是,我们能遇到那个值得我们变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