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孚极力控制着怒火:“让我们结束这场闹剧吧。”
他原本一直在等待,目光凌厉而毫无表情,直到众人在这个反高潮中纷纷坐下,他才终于开口。此时愚可垂下头来,双眼紧闭着,正吃力地在探索自己痛苦的脑子。瓦罗娜将他拉过去,试着让他的头靠在她肩上,并轻抚着他的面颊。
阿贝尔颤声道:“你为何说这是一场闹剧?”
发孚答道:“不是吗?当初我会同意和你会面,只是因为你用特殊的手段威胁我。即使如此,倘若我早知道这个会议是打算审判我,并由变节者和凶手扮演检察官和陪审员的双重角色,那我仍会断然拒绝。”
阿贝尔皱起眉头,以冷冰冰的正式口吻说:“这不是一场审判,大亨。强兹博士今天出席,是为了寻回分析局的一名成员,这是他的权利与义务。我今天出席,是为了在这个动荡时期保护川陀的权益。而这名男子,愚可,我认为他就是那名失踪的太空分析员,这点毫无疑问。假如你同意将此人交还强兹博士,以便为他做进一步、包括生理特征的身体检查,我们可以立即结束这场讨论。我们自然会请求你提供进一步协助,帮我们找到那个心灵改造元凶,并且帮助我们建立警卫系统,以避免类似事件再度重演。毕竟,分析局是个星际机构,与区域性政治一向没有瓜葛。”
发孚说道:“说得真好!但明显的事实依旧是明显的事实,你的计划实在显而易见。假如我放弃这个人,那会发生什么事呢?在我想来,分析局会设法问出它想问出的一切。它声称是个星际机构,和区域性政治没有牵扯,但它的年度预算有三分之二由川陀捐献,这是事实,对不对?我不信有哪个理性的政治观察家,会认为太空分析局在今日银河真正中立。它从此人身上发现的讯息,一定会符合川陀帝国的利益。
“而那些讯息会是什么呢?那也很明显。此人的记忆将慢慢恢复,分析局会发表每日公报。他会一点一滴记起越来越多必要的细节,首先是我的名字,接着是我的样子,再接着是我说的每一句话。分析局会郑重其事地宣称我有罪,要求我赔偿,而川陀将不得不暂时接管萨克,然后随便找个名义,暂时的接管就成了永久的占领。
“任何勒索都有其极限,超过这个极限,勒索就自动失效了。大使先生,你的勒索到此为止。假如你想要这个人,让川陀派一支舰队来。”
“何必提动武呢?”阿贝尔说,“我倒是注意到,你一直刻意避免否认这位太空分析员最后一番话的暗示。”
“没有任何暗示需要我用否认来澄清,他记得两个字,或者只是他说他记得,那又怎么样?”
“这件事难道没有任何意义吗?”
“一点都没有。在萨克,发孚这个姓氏是大姓。就算我们假定这个所谓的太空分析员说的是真话,他也有一年的机会在弗罗伦纳听到这个姓氏。他来到萨克时,乘坐的是接我女儿的那艘太空船,途中他更有机会听到发孚这个姓氏。这两个字渗入他薄弱的记忆,还有什么比这更自然的呢?当然,他也许并不诚实,此人一点一滴的吐露很可能是早已预演好的。”
阿贝尔想不出该说什么。他望了望其他人,强兹眉头深锁,右手手指正慢慢搓揉着下巴;斯汀正一面傻笑,一面喃喃自语;那位弗罗伦纳镇长则茫然瞪着自己的膝盖。
接下来发言的竟是愚可,他从瓦罗娜的臂膀中挣脱,猛然站了起来。
“听我说。”他苍白的面孔扭曲变形,双眼反映出内在的痛苦。
发孚讥笑道:“我看又要吐露一点了。”
“听我说!”愚可再度开口,“当时我们坐在一张桌子旁,茶里下了药。我们曾有争执,我不记得为什么。然后我就不能动了,只能坐在那里;我不能说话,只能思考。太空啊,我被下了药。我想要大喊大叫,拔腿逃跑,可是我做不到。然后,另外那人,发孚,走了过来。他原来一直在对我吼叫,现在却停了,他已经没必要那样做。他绕过桌子向我走来,像座山那样站在我面前。我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我只能试着扬起眼珠向他望去。”
愚可说完,仍然沉默地站在原处。
沙姆林·强兹说:“另外那人是发孚?”
“我记得他的名字是发孚。”
“好,他是不是那个人?”
愚可并未转头望去,他说:“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你确定吗?”
“我一直在尝试。”他突然发作,“你不知道这有多困难。痛啊!就像烧红的尖针,深深插进来!插在这里!”他双手抱着头部。
强兹轻声说:“我知道这很困难,可是你必须尝试。你看不出来吗,你必须继续尝试。望着那个人!转过头去望着他!”
愚可转身面对发孚大亨,他凝视了片刻,然后转过头来。
“现在你记起来没有?”强兹问。
“没有!没有!”
发孚露出冷笑:“你的人忘记台词了吗?还是如果让他在下一场戏才记起我的长相,这个故事会显得更加可信?”
强兹气急败坏地说:“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也从未跟他说过话,我们没有安排什么阴谋来陷害你。我烦透了你在这方面的指控,我要找的只是真相。”
“那么,我能否问他几个问题?”
“请便。”
“谢谢你的好意,这点我能确定。喂,你——愚可,不管你真名叫什么……”
他以一名大亨的身份,对一个弗罗伦纳人说话。
愚可抬起头来,答道:“阁下。”
“你记得某人从桌子的另一侧向你走来,当时你坐在那里,被下了药而动弹不得。”
“是的,阁下。”
“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这个人低头望着你。”
“是的,阁下。”
“而你抬头望向他,至少试图那样做。”
“是的,阁下。”
“坐下来。”
愚可依言照做。
一时之间发孚未有任何行动。他那不见嘴唇的嘴巴或许绷紧了些,两颊与下巴青黑色胡碴下的颚部肌肉隆起少许。然后,他从座椅上滑了下来。
滑下来!仿佛他在办公桌后面屈膝跪下。
但他随即走出来,明明是双脚着地。
强兹感到头晕目眩。这个人在座位上如此相貌堂堂、如此威风凛凛,此时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变成一个可怜的侏儒。
发孚畸形的双腿在下面努力挪动,载着不成比例的躯干与头部向前走。他面红耳赤,但双眼依然射出原有的高傲目光。斯汀狂放地哧哧大笑,发孚那对眼睛立即转向他,硬逼他把笑声咽下去。其他人都看呆了,全默默坐在原处。
愚可张大眼睛,看着他一步步逼近。
发孚说:“我是不是那个绕过桌子向你走来的人?”
“我不记得他的长相,阁下。”
“我不是要你记得他的长相。你能忘记这个吗?”他展开双臂,比了比自己的身形,“你能忘记我的样子,我走路的方式吗?”
愚可可怜兮兮地说:“我似乎不该忘记,阁下,但是我不知道。”
“可是当时你坐着,他站着,而你抬头望向他。”
“是的,阁下。”
“他低下头望着你,事实上,是像座山那样站在你面前。”
“是的,阁下。”
“至少你记得这一点?你确定吗?”
“是的,阁下。”
两人现在已面对面。
“我低下头望着你吗?”
愚可说:“没有,阁下。”
“你抬起头望着我吗?”
坐着的愚可与站着的发孚平行面对面、直勾勾地彼此瞪视。
“没有,阁下。”
“我可能是那个人吗?”
“不可能,阁下。”
“你确定吗?”
“是的,阁下。”
“你仍说你记得的那个名字是发孚吗?”
“我记得那个名字。”愚可倔强地坚持。
“那么,不论他是谁,他拿我的名字作掩饰?”
“应……应该足这样。”
发孚转过身来,以威严、缓慢而吃力的步伐走回办公桌后面,再爬上他的座椅。
他说:“我成年之后,从未允许任何外人见到我站立的样子。这场会议还有任何理由继续下去吗?”
阿贝尔感到尴尬又懊恼。到目前为止,这次会议实在极其弄巧成拙。不论在哪个阶段,发孚总能设法证明自己有理,而对方的指控错误。发孚已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受难者,他受到川陀的勒索,被迫出席这场会议,并且成为错误指控的对象。在他的驳斥下,那些指控立刻崩溃。
发孚必定会把他自己对这场会议的回忆广为宣扬,让它传遍整个银河,而且他甚至无须扭曲太多事实,就能使它成为极佳的反川陀宣传。
阿贝尔很希望能减轻损失门如今对川陀而言,那名受到心灵改造的太空分析员已经没用了。从今以后,他的任何“记忆”不论看来多么真实,都会被人嗤之以鼻,会被视为荒诞无稽。世人将会认为他是川陀帝国主义的工具,而且是个残破的工具。
他迟疑不决,首先开口的是强兹。
强兹说: “在我看来,有个非常好的理由不该就此休会,我们尚未确定动用心灵改造器的究竟是谁。你曾经指控斯汀大亨,而斯汀也反过来指控你。即使你们两位都搞错了,具实两人都是清白的,你俩仍旧相信作案的是五大大亨之一。那么,到底是哪位呢?”
“有什么关系吗?”发孚问,“我确定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要是川陀和分析局不曾出面干涉,现在这个问题早已解决。我终将找出那个叛徒,别忘了,那个心灵改造者不论是谁,他原本的意图是要独吞蓟荋贸易,所以我不太可能让他跑掉。一旦确认并处置了那个心灵改造者,你的人就会毫发无损地还给你。这是我唯一能作出的提议,而且是个非常合理的提议。”
“你会把那个人怎么样!”
“那纯粹是我们自家的事,与你毫无关系。”
“但这的确与我有关,”强兹中气十足地说,“这不只是一位太空分析员受害的案子,还牵涉到一个更重大的问题,我很惊讶它到现在还没被提出来。这位愚可会受到心灵改造,并非仅仅因为他是个太空分析员。”
阿贝尔不确定强兹的意图为何,但他决定助其一臂之力。他以温和的口吻说:“强兹博士所指的,当然是这位太空分析员最初的警告电讯。”
发孚耸了耸肩:“据我所知,直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认为这点有何重要,包括追查了一年的强兹博士在内。然而,你的人就在这里,博士,问问他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然,他不会记得。”强兹愤愤地反驳,“心灵改造对偏重知性的推理连锁最有效,此人也许永远无法恢复工作上的定量记忆。”
“这么说它消失了,”发孚说道,“那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一件非常明确的事,这就是重点所在。还有一个人知道详情,就是那个心灵改造者。他本人也许不是太空分析员,他也许不知道精确的细节,然而,愚可在心智完好时曾和他谈过。他应该打听到很多,多到足以让分析局能够在原有的正轨上继续研究。假使他打听得不够多,他也不敢毁掉他的资料来源。不过,为了郑重其事,我还是要问愚可,你是否记得?”
“只记得有一场危机,而它和太空原子流有关。”愚可喃喃答道。
发孚说:“就算你找出答案,对你又有什么用?那些病态太空分析员不断提出的各种惊人理论,究竟又有几个可靠?他们有多少人自认为了解宇宙的奥秘,实际上却病入膏肓,甚至几乎无法读取仪器数据?”
“也许你说得没错。你怕不怕让我找出答案?”
“任何可能影响蓟荋贸易的惑众传言,不论是真是假,我都一律反对。你同意我的话吧,阿贝尔?”
阿贝尔内心七上八下。发孚正处心积虑占有利的位置,这样一来,由于他自己的政变而导致的蓟荋断货,就可以全部归咎于川陀的行动。但阿贝尔是个很好的赌徒,他冷静地、不动声色地提高了赌注。
他说:“我不同意,我建议你听听强兹博士怎么说。”
“谢谢你。”强兹说,“好,你刚才说过,发孚大亨,不论谁是那个心灵改造者,一定是他杀害了检查过愚可的那名医生。这意味着愚可待在弗罗伦纳那段时期,那人一直以某种方式在监视愚可。”
“怎么样?”
“那种监视一定有迹可寻。”
“你的意思是,你认为那些当地人会知道谁在监视他们?”
“难道不是吗?”
发孚说:“你不是萨克人,所以才会犯这种错误。我向你保证当地人个个安分守已;他们不会接近大亨,而如果大亨接近他们,他们也知道自己应该两眼紧盯着脚趾头。他们对于被人监视根本一无所知。”
强兹气得全身明显地打战。专制统治在这些大亨心中如此根深蒂固,竟使他们觉得公开谈论并没有什么不对或羞耻。
强兹忍住气说:“普通的当地人或许如此,但我们这里有个不寻常的当地人。我想,他已经对我们相当彻底地证明,他不是一个毕恭毕敬的弗罗伦纳人。到目前为止,他对这场讨论还未曾发表任何意见,现在是问他几个问题的时候了。”
发孚说:“那个当地人的证词毫无价值。事实上,我要趁这个机会再度提出要求,请川陀将他交给萨克法庭接受公平审判。”
“让我先跟他谈谈。”
阿贝尔和气地插嘴道:“我想,问他几个问题不会有什么害处,发孚。如果他表现得不合作或不可靠,我们也许会考虑你的引渡请求。”
在此之前,泰伦斯一直凝视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尖,此时他抬了一下头。
强兹转向泰伦斯,对他说:“自从愚可在弗罗伦纳被发现之后,他就一直待在你的镇上,对不对?”
“是的。”
“这段期间你始终都在镇上吗?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做过长期的公务旅行?”
“镇长没有公务旅行,他们的公务就在镇上。”
“好的。放轻松点,不要激动。我想,知悉任何大亨可能到镇上来,应该是你们公务的一部分吧?”
“当然,他们要采的时候自然会让我知道。”
“他们来过吗?”
泰伦斯耸了耸肩:“来过一两次,纯粹是例行公事,我向你保证。大亨不会让蓟荋弄脏他们的手,我是指未经处理的蓟荋。”
“放尊重点!”发孚咆哮。
泰伦斯望着他说:“你有本事让我尊重吗?”
阿贝尔赶紧打圆场:“我们让这个人和强兹博士谈,发孚,你和我只当个旁观者。”
强兹十分欣赏镇长傲慢无礼的态度,不过他还是说:“请回答我的问题,不要随便发表评论,镇长。我问你,过去一年间,究竟有哪些大亨造访过你的村镇?”
泰伦斯依旧愤愤然:“我怎么知道?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大亨是大亨,当地人是当地人。我或许是个镇长,可是对他们而言,我仍是个当地人。我不会等在镇口询问他们的姓名。
“反正我会收到一封信,如此而已,收信人是‘镇长’。上面写着某一天会有一次大亨视察,命我做好必要的准备工作。然后,我必须确定厂工都穿上他们最好的服装;加工厂收拾整齐且正常作业;蓟荋的库存充足;每个人看来都满足和快乐;每间房舍打扫干净,并在街上部署警卫;找些舞者待命,以备大亨心血来潮,想看看当地舞蹈娱乐一番;也许还要几位美丽的女……”
“别管那些了,镇长。”强兹说。
“你从来不必管,我可要管。”
有过与国务院的弗罗伦纳人接触的经验,强兹发觉这位镇长真是像冰水一样令人神清气爽。他暗自下定决心,不论分析局能发挥多少影响力,都要用来阻止这位镇长落人大亨手中。
泰伦斯继续说下去,口气变得较冷静:“反正那是我的职责。等他们来时,我都和其他人排在一起。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没跟他们交谈。”
“那名城中医生遇害之前一周,有没有任何这样的视察?我猜你该知道那件事发生在哪一周。”
“我想我曾经从新闻幕上听到过。我记得那时没有任何大亨来视察,但我可不敢发誓。”
“你的土地属于哪位大亨?”
泰伦斯将两侧嘴角向后一扯:“发孚大亨。”
斯汀突然开口,令人不禁有些讶异。“喔,真是的!”他说,“你以这种方式发问,简直正中发孚下怀,强兹博士。你看不出来这样问不会有任何结果吗?真是的!难道你以为,如果发孚想要看牢那个家伙,他会不辞辛劳、亲自前往弗罗伦纳看着他吗?巡警是干什么用的?真是的!”
强兹显得有些狼狈:“像这样一件事,整个世界的经济,甚至可能包括它的存亡,全部系于某个人脑中的资料,这个心灵改造者自然不会放心将守护的工作交给巡警。”
发孚打岔道:“就算他已经将那个脑袋洗得干干净净?”
阿贝尔撅起下唇,同时皱起了眉头。他眼看这场赌博将与前几场一样,又要输在发孚手里。
强兹再试了一次,以迟疑的口气问泰伦斯:“有没有哪位特定的巡警,或是一群巡警,总是在附近徘徊不去?”
“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在我眼中只是制服。”
强兹转头望向瓦罗娜,仿佛要猛然扑过去的样子。他注意到瓦罗娜的脸色变得惨白,双眼瞪得老大。
“你怎么了,小姐?”他问。
但她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
阿贝尔难过地想,无计可施,大势已去了。
此时瓦罗娜却站了起来,双腿还微微发颤。她以沙哑而细弱的声音说:“我要讲一件事。”
“讲啊,小姐,什么事?”强兹说道。
瓦罗娜一面喘息一面开口,脸上每一条皱纹、手指每一次神经质的抽动都透出明显的恐惧:“我只是个乡下女人,请不要生我的气,从你们这些话中我好像只听懂一件事。我的愚可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的意思是,就像你们所说的那样?”
强兹柔声道:“我认为他当初非常、非常重要,而且我认为他现在还是。”
“那就一定像你说的那样,不论是谁把他放到弗罗伦纳,都不敢将眼睛移开哪怕只有一分钟,对不对?我是说,万一愚可被加工厂的监工殴打,或是被小孩丢石头,或是生病死了,那该怎么办。愚可不会被随便留在田野无依无靠的,不然可能还没被发现就死了,对不对?他们不会假定光凭运气就能让他平平安安。”现在她越说越流畅了。
“说下去。”强兹望着她。
“因为有个人真的从一开始就看着愚可。他在田野发现愚可,然后就安排由我照顾他,保护他不发生意外,而且每天知道他的状况。他甚至也知道那个医生的事,因为我告诉过他。就是他!就是他!”
她在高亢的尖叫声中,伸出手指坚定地指向米尔林·泰伦斯——那位镇长。
而这一回,就连发孚的超人定力都瓦解了。当他猛然转头望向镇长时,双臂不禁直挺挺撑在桌面上,将那粗壮的身躯从座位上足足举起一英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