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去了小饭馆,休息了一会儿,换了衣服。很明显威尔浑身血迹哪儿也不能去。从商店拿走东西的那种负罪感也过去了,于是他拿了整套的衣服和鞋子,莱拉自告奋勇要帮忙,她帮他放哨,防备别的孩子,然后把衣服拿回小饭馆。
莱拉烧了些热水,威尔把热水提到浴室,他脱掉衣服,准备从头到脚洗个澡。
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丝毫没有减轻,但至少伤口很整齐,他领略了那把刀的威力后,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那把刀切得更整齐的伤口了。他原先手指的位置在不停地流血。他看着伤口,感到恶心,心跳加快,这使他的伤口流血更多。他坐在浴盆边沿,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几次。
过了不久他觉得平静多了,开始洗澡。他尽力地洗,然后用那块很快被血染红的毛巾擦千自己。他穿上新衣服,努力不让它们沾上血迹。
“你得再用绷带包扎一下我的伤口,”他对莱拉说,“只要能止血,我不在乎你把它扎得多紧。”
她撕开床单,一圈一圈地尽可能把伤口包紧。他咬着牙,但他却没法忍住眼泪。他一言不发地抹掉眼泪,她则什么话也没说。
她包扎好以后,他说:“谢谢你。”然后他又说:“听着,万一我们不能回到这儿,我想让你在背包里帮我带点东西,只是一些信。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读这些信。”
他去卧室拿出那个绿色的皮文具盒,把那些航空信的信纸递给了她。
“我不会读的,除非——”
“我不会在意的,否则我不会这么说。”
她把信纸叠起来。他在床上躺了下来,把猫推到一边,然后就睡着了。
那天很晚以后,威尔和莱拉蹲在一条小巷里,小巷旁边就是查尔斯爵士花园的灌木丛,被树阴遮挡着。在喜鹊城的这一边,他们置身于一个长满草的庭院里,庭院中央是一幢古色古香的别墅,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接近了查尔斯爵士的家,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喜鹊城里走着,不时停下来砍出一个窗口看看他们在威尔的世界的什么地方,一旦知道方位后他们就很快关上那些窗口。
在不远处,那只花斑猫跟在他们身后。他们把她从扔石块的小孩那里救出后,她好好睡了一觉,现在她醒了,不愿意离开他们,她好像认为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他们在,她就是安全的。威尔并不知道这一切,他脑中要想的事情很多,他没有想这只猫,他忽略了她。现在他越来越熟悉那把刀,也更加确信驾驭它的能力。但他的伤口比以前更疼,带着一种深深的、无休无止的刺痛。他起床后莱拉重新为他包扎的绷带早就被血浸透了。
他在离那栋白得发亮的别墅不远处的空中砍出一个窗口,他们从那儿来到海丁顿那条安静的小巷里,研究怎样才能准确无误地到达查尔斯爵士存放真理仪的书房。两盏泛光灯照亮了他的花园,房子正面的窗户里有灯光,而不是在书房。
这一侧只有月光照耀着,书房的窗户漆黑一片。
小巷横穿树林,另一头通往一条没有灯光的马路。小偷通常更容易不为人注意地从灌木丛进入花园,尽管查尔斯爵士的房子四周围着坚硬高大的铁栏杆,高度是威尔身高的两倍,顶端安着尖刺。当然,对魔法神刀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障碍。
“我砍的时候你扶着栏杆,”威尔悄声说,“当它倒下来的时候你就接住。”
莱拉照着他说的做,他一共砍断了四根栏杆,这样他们可以毫不费劲地穿过去。莱拉把它们一根根地放在草地上,然后他们走了过去,在灌木丛中挪动着身体。
他们隔着平坦光滑的草地,清楚地看见了面对他们的墙壁和被爬墙虎遮挡的书房窗户,威尔小声说:“我要从这里砍进喜鹊城,留着这个窗口,我在喜鹊城走到我认为是书房的那个位置,再砍进这个世界,把真理仪从橱柜里拿出来,关上那个窗口,然后我再回到这里。你在这个世界里放哨,一听见我叫你,你就从这个窗口进入喜鹊城,然后我再关上这个窗口。行不行?”
“行,”她悄声说,“我和潘都会留神的。”
她的精灵变成了一只茶色的猫头鹰,在树下的斑驳阴影里几乎看不出来。他那瞪得大大的浅色眼睛把周围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威尔向后站了站,举起刀,用最精细的动作在空中搜寻着,试探着,直到大约一分钟后他找到了目标,他立刻砍了一刀,打开一个窗口,通往月光照耀下的喜鹊城的土地。他往后站了站,估算着要走几步才能从那个世界进入书房,他记忆着方位。
然后他没说一句话就跨了过去,消失不见了。
莱拉在附近蹲了下来,潘特莱蒙栖息在她头顶的一根树枝上,沉默不语,他的脑袋四处转动着。她能听见从她身后传来的海丁顿的汽车声,还有从小巷尽头的马路上传来的什么人轻微的脚步声,甚至还有她脚边和树枝问小昆虫的轻微动作。
一分钟过去了,又一分钟。现在威尔在哪儿?她伸着脖子去看书房的窗户,可那儿仍然是一块悬垂着爬墙虎的黑方洞。就在这个早晨,查尔斯爵士还坐在靠窗的位置,跷着二郎腿,抚弄着裤子上的褶线。橱柜在窗户的什么位置?威尔能不能不惊动任何人进到里面?莱拉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这时潘特莱蒙发出一声轻响,就在同时,从房子前面,莱拉的左边,传来一种不同的声音。她看不到前面,但她能看见一道亮光扫过树丛,她听见低沉的扎扎声:她猜想是汽车轮胎压过碎石路的声音,她压根没听到发动机的声音。
她寻找潘特莱蒙,他已经无声地飞在了前面,他尽力地飞在能离开莱拉最远的地方。他在黑暗里又转身飞回来,落在她手腕上。
“查尔斯爵士回来了,”他悄声说,“还有别人和他在一起。”
他又飞走了,这次莱拉跟在他后面,她踮着脚尖,非常小心地走在柔软的地面上。她蹲在灌木丛后,最后她趴在地上,从一棵月桂树的枝叶后偷看。
劳斯莱斯汽车停在了房前,司机来到乘客一侧打开车门。查尔斯爵士站在那里等待着,面带笑容,他向从汽车里走出来的女人伸出手臂。当她进入莱拉的眼帘时她的心像是被重击了一下,这是自从她从伯尔凡加逃出来后最可怕的重击,因为查尔斯爵士的客人就是她的母亲,库尔特夫人。
威尔小心地数着步伐,走过喜鹊城的草地,他尽可能清晰地保持着对书房方位的记忆,他以附近那幢有廊柱、整齐的花园、还有雕塑和喷泉的灰白色别墅作为参照,努力确定它的方位。他意识到在泻满月光的草地上他是多么暴露。
当他感觉处在正确的方位时,他停下来,拿出刀,仔细往前试探。这些看不见的小缺口随处都是,但不是哪里都有,也并不是小刀一挥就能打开一个窗口。
他先打开一个他手掌那么大的小缺口,往那边看,可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他看不出他身在何处。他关上那个缺口。身体转了九十度,又打开一个。这次他发现前面是纺织物——厚重的绿色天鹅绒,是书房的窗帘。但窗帘和橱柜的方位是什么关系呢?他不得不关上那个窗口,再试一个。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第三次,他发现他能在大厅门外透进的昏暗灯光中看见整个书房。书桌、沙发,还有那个橱柜!他能看见铜显微镜侧面发出的一丝亮光。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整幢房子一片寂静。这再好不过了。
他仔细估算着距离,关上那个窗口,向前走了四步,又举起刀。如果他没算错的话,他应该恰好在正确的位置,进去之后就可以割穿橱柜玻璃,拿出真理仪后再关上身后的窗口。
他在合适的高度打开一个窗口,他离面前的橱柜玻璃门只有一臂之遥。他把脸凑近,从上到下专注地看着每一层。
真理仪不在那儿。
起先威尔以为他认错了橱柜。房间里一共有四个橱柜,那天早晨他数过,记住了他们的位置——高大的方柜子,暗色木头制成,侧面和前面都有玻璃,搁板上铺着天鹅绒,用来陈列珍贵物品,如瓷器、象牙或金制品。会不会是他把窗口开在了错误的橱柜前?但最上层搁板上是那个巨大的有铜环的仪器:他还特别注意到了它。在中间那层搁板,查尔斯爵士就把真理仪放在了那儿,现在那里是空的。就是这个橱柜,真理仪已经不在那儿了。
威尔往后退了退,深呼吸了一下。
他得正儿八经地过去好好找一找,随便在这里或那里开个窗口会耗费一整夜的时间。他关上橱柜前的窗口,又打开另一个窗口,观察房间的其他部分,他全都看明白后关上了那个窗口,又在沙发后面打开了一个更大的窗口,这样如果有紧急情况他可以很快逃脱。
这时,他的手一跳一跳地疼得厉害,绷带松松垮垮地垂着,他使劲将绷带重新缠了缠,把绷带末端塞进去。然后他整个人都潜进了查尔斯爵士的家里,他蹲在真皮沙发后,右手握着刀,仔细倾听。
他没听到什么动静,就慢慢站起来,环顾着整个房间。通向大厅的门半敞开着,从门外透进来的光线足够他看清东西。橱柜,书架,画,跟那天早晨一样,都丝毫未变地摆放在原处。
他踏上不发出任何声音的地毯,一一察看那些橱柜,那儿没有真理仪,整齐堆放着书籍纸张的桌上没有,壁炉架上摆放的开幕式或招待会的请柬中没有,靠窗有座垫的椅子上也没有,门后的八角形小桌上还是没有。
他回到书桌前,他想试试那些抽屉,不过他心中没抱什么期望。他正要拉开抽屉时,隐约听见汽车轮胎压过碎石路的扎扎声,那声音是如此轻微,他几乎怀疑那是自己的想像,但他还是静立不动地倾听着。那声音停住了。
这时他听到大门开了。
他又立刻到沙发那儿,蹲在后面,紧靠着窗口,那个窗口通往洒满月光的喜鹊城的草地。他刚蹲下,就听见那个世界里传来的轻盈地跑在草地上的脚步声,他往那边看去,是莱拉向他跑来。他及时向她挥手,并把手指竖在唇边,她慢了下来,明白他已经知道查尔斯爵士回来了。
“我没拿到它,”当她靠近时他悄声说道,“它不在那儿,可能被他拿走了。
我准备去听听,看他是不是把它放回去了。你在这儿等着。”
“不!事情比这更糟!”她几乎处于一种极度的恐慌,她说,“她跟他在一起——库尔特夫人——我的母亲!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但只要她见到我,我就死定了,威尔,我忘了——现在我知道他是谁了!我想起来以前我见过他!威尔,他是鲍里尔勋爵!我逃走的时候,在库尔特夫人的鸡尾酒会上见过他!
他肯定一直都知道我是谁……”
“嘘。你要是发出吵声的话,就别待在这儿。”
她控制住自己,艰难地把话咽了下去,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想和你在一起,”她悄声说,“我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别出声……”
因为他能听见大厅传来的说话声。威尔在他的世界里,莱拉在喜鹊城,但两个人近得可以触摸。她看见他垂落的绷带,就碰碰他的手臂,打着包扎的手势,他一边伸出手让她包扎,一边蹲在那儿,侧着脑袋认真倾听。
一线光亮照进房间,他听见查尔斯爵士和仆人说话,让他退下。他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我可以给你倒一杯托考依葡萄酒吗?”他问。
一个女人低沉甜美的声音答道:“你真好,卡洛。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品尝过托考依酒了。”
“请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
然后是倒酒的汩汩声,玻璃瓶在杯沿轻轻的碰击声,道谢的低语声,随后查尔斯爵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离威尔只有几英寸远。
“祝你健康,玛丽莎,”他说道,喝了一口酒,“现在,你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从哪儿得到真理仪的。”
“为什么?”
“因为它原来是莱拉的,我想找到她。”
“我真是无法想像你要找到她,她是个无法无天的孩子。”
“我得提醒你她是我的女儿。”
“那她就更加无法无天了,因为她一定是故意抵制你迷人的魅力。没有人能随便这么做。”
“她在哪儿?”
“我保证会告诉你的,但你要先告诉我一些事情。”
“如果我能的话。”她说,她换了种口气,威尔觉得那可能是一种警告。她的声音很迷人:令人心旷神怡,甜甜的,像唱歌一样,也很年轻,他特别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因为莱拉从来没有描述过她,有那种嗓音的人一定也有张容貌出众的脸。“你想知道什么?”
“阿斯里尔在忙什么?”
这时一阵沉默,她好像在琢磨着该说什么。威尔回头去看窗口那边的莱拉,他看见她被月光照亮的脸,她害怕地瞪大眼睛,咬着嘴唇以保持安静,她和他一样,在竖着耳朵倾听。
库尔特夫人终于说道:“很好,我来告诉你。阿斯里尔勋爵正在集结一支队伍,他的目的是把无数世纪前天堂里的那场战争打完。”
“真野蛮。不过,他好像有一些先进的武器。他对磁极做了些什么?”
“他找到了一个办法,可以炸开我们的世界和其他世界间的阻碍。它导致地球磁场的极度波动,它肯定也使这个世界产生了共振……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它的?卡洛,我觉得你应该回答我的一些问题。这是个什么世界?你是怎么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那是千百万世界中的一个。它们之间有许多通道,但很难被发现,我知道十几个这样的通道,但它们通往的地方有些变化,一定是阿斯里尔所做的一切导致了这些变化。现在我们似乎可以从这个世界直接进入我们的世界,也许还能进入许多其他的世界。今天早些时候,我正在从其中一个通道向外看,当我发现它通向我们的世界时,你可以想像我是多么惊讶。更令我惊讶的是,我在附近发现了你。这是天意,亲爱的夫人!这个变化意味着我能直接把你带来,而无需冒险穿过喜鹊城。”
“喜鹊城?那是什么?”
“以前所有的通道都通向一个世界,那儿类似一个交叉路口,那就是喜鹊城世界,但是现在去那儿太危险了。”
“为什么危险呢?”
“对成人来说是危险的,儿童可以自由地去那儿。”
“什么?我一定要了解这些,卡洛。”女人说道,威尔能听出她很不耐烦,“这是所有问题的关键,儿童和成人的区别!这里包含着尘埃的所有秘密!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找到这个孩子的原因。女巫给她起了个名字——我几乎就要从一个女巫那儿得到这个名字,但她死得太快了。我必须找到这个孩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知道答案,我必须要得到这个答案。”
“你会的。这个仪器会把她引到我这里——别担心,只要她把我要的东西给我,你就可以带走她。不过,跟我说说你那些奇怪的保镖,玛丽莎。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兵士,他们是什么人?”
“是人,就是这样。但……他们被切割过了,他们没有精灵,所以他们没有恐惧感,没有想像力,也没有自由的意志,他们会一直战斗到粉身碎骨。”
“没有精灵……哦,那倒很有趣。我在想,如果你可以牺牲他们中的一个,我可不可以建议做个小实验?我想看看妖怪对他们感不感兴趣。”
“妖怪?那是什么?”
“亲爱的,我以后再解释吧。那就是大人不能进入那个世界的原因。不过,如果它们对你的保镖并不比对那些孩子更感兴趣的话,我们也许可以去喜鹊城旅行。尘埃——儿童——妖怪——精灵——切割……是的,那可能很有作用。再来点酒吧。”
“我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倒酒声中,她说道,“我要你遵守诺言,现在告诉我,你在这个世界做什么?当我们以为你在巴西或西印度群岛时,你是不是就在这儿?”
“很久以前,我找到了来这里的路,”查尔斯爵士说,“这是个大秘密,即使对你都不该透露,玛丽莎,我让自己过得很舒适,这你可以看得出来。在家时,作为国家委员会的成员使我更容易明白这里的权力之所在。
“事实上,我当了间谍,虽然我并没把所有我知道的都告诉我:上司。若干年来这个世界上的安全机构都密切关注着苏联——我们称它为俄国。尽管这个威胁减小了,但还有一些为此准备的窃听哨和窃听器,我和那些雇佣间谍的机构仍然保持联络。”
库尔特夫人啜饮着托考依酒,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最近我听说地球磁场受到极度干扰,”查尔斯爵士继续说,“安全机构对此很警觉。每个研究基础物理的国家——我们叫实验神学——都急切地要求他们的科学家去了解那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们知道有什么事正在发生,他们怀疑这和其他世界有关。
“事实上,他们的确有些线索,关于尘埃已经有了相关的研究。哦。对了,这里的人也知道它。就在这个城市还有一个研究它的小组。另外一件事:十或十二年前有一个人在北方失踪了,安全部门认为他掌握着他们急需的某种知识——特别是各个世界间通道的方位,比如说你今天早些时候来时的那个通道。他发现的那个是他们惟一知道的:你可以想到,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我所知道的。新的磁场干扰事件发生后,他们就出发去找这个人。
“当然,玛丽莎,我自己也很好奇,我急切地想增长我的知识。”
威尔泥塑木雕般地坐在那里,他的心咚咚跳得厉害,他都怀疑那些大人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查尔斯爵士正在谈论他的亲生父亲!
但这期间,除了查尔斯爵士和那个女人的声音,他还关注着房间里的其他东西。地板上,或是他只能看见的沙发一端和小八角桌的桌腿附近的那块地方,有一个影子在移动,但查尔斯爵士和那个女人都没有动。那个影子快速地四处游走,这让威尔感到非常困惑。房间里睢一的灯光来自壁炉旁的落地灯,所以那影子非常清晰,但它一刻也没有长时间停住,这让威尔看不出它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发生了两件事。第一,查尔斯爵士提到了真理仪。
“比如,”他继续着他的话题,“我对这个仪器感到非常好奇,你不妨告诉我它是怎么工作的。”
他把真理仪放在沙发一端的八角桌上。威尔可以清楚地看见它,几乎伸手可及。
发生的第二件事是那个影子突然静止不动了。影子的来源一定曾经在库尔特夫人的椅背上停留过,因为灯光把它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了墙上。它停下来的时候,他意识到它是那个女人的精灵:一只蹲着的猴子,不时扭动脑袋,搜寻着什么。
莱拉在威尔身后也看见了,威尔听到她吸了一口气。他悄悄地转过身,耳语道:“回到那个窗口,到他的花园里,找几块石头砸书房,他们的注意力会暂时转移,这样我就可以把真理仪拿走。然后你再到那个窗口等着我。”
她点点头,然后转过身,无声地跑过了草地。威尔又转回身来。
那个女人在说:“……乔丹学院的院长是个傻老头儿。我真是想不通他为什么把它给了她;你得需要好几年的认真学习才能知道它大概是怎么回事。现在你该告诉我一些事了,卡洛,你是怎么找到它的?那个孩子在哪儿?”
“我在城里的一家博物馆看见她在用它。我当然认出了她,因为很久以前,我在你的鸡尾酒会上见过她。我知道她一定是找到了一个通道。于是我想,可以用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于是我第二次遇到她时,就把它偷来了。”
“你倒是很坦白。”
“没必要遮遮掩掩,你我都是成年人。”
“现在她在哪儿?当她知道它不见了后她是怎么做的?”
“她来找我,我想这需要相当的胆量。”
“她胆量一直不小。你打算拿它怎么办?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告诉她可以把它拿回去,只要她能给我拿样东西——我自己无法拿到的东西。”
“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否——”
就在这时第一块石头砸进了书房的窗户。
那儿传来令人满意的玻璃碎裂声,两个大人张大嘴巴发愣的时候,那只猴子的身影立即从椅背上跳了起来。这时又传来一声撞击,然后又是一声,威尔感到沙发动了一下,查尔斯爵士站起身来。
威尔倾身向前,从小桌上一把抓过真理仪,塞进他的口袋,然后他拨腿跑回窗口另一侧。他一回到喜鹊城的草地上就开始探索那难以捉摸的边缘,他沉着心神,放缓呼吸,时时刻刻都清醒地意识到,一英寸之外就是可怕的危险。
这时传来一声尖叫,不像人的声音,也不像动物的声音,而是比两者更可怕,他知道是那只可恶的猴子。那时他已经把大部分窗口都关上了,但在他胸口那么高的地方还有一个小缺口,他又往后跳了一步,因为从缺口里伸进了一只长着黑指甲的金色毛爪子,然后是一张脸——梦魇般可怕的脸。那只金色猴子龇着牙,瞪着眼,那恶狠狠的架势让威尔觉得它仿佛是一杆尖矛。
再过一秒钟他就会钻过来,那可就完了。但威尔还拿着刀,他立刻举刀忽左忽右地砍向猴子的脸——或者说是如果那只猴子没有及时躲开的话,它的脸可能会在的地方,这给了威尔所需要的时间抓住窗口的边缘,把它们合上。
他自己的世界消失了,他独自一人站在月光下喜鹊城的草地上,气喘吁吁,浑身发抖,他被吓坏了。
但现在还要去救莱拉。他跑回第一个窗口,就是通向灌木丛中的那个,他从窗口看去,月桂树和冬青树的深色枝叶挡住了视线,但他钻了过去,把树枝推到一边,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房子的侧面,还有被打碎玻璃的书房窗户,在月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正在他看的时候,那只猴子从房屋拐角处跳了出来,以猫的速度在草地上奔跑着,这时他看见查尔斯爵士和那个女人紧紧地跟在后面。查尔斯爵士还拿着一把手枪。那个女人很漂亮——威尔吃惊地发现了这一点——在月光下很可爱,她明亮的黑眼睛又大又迷人,她苗条的身材轻盈优雅,但当她打了个响指时,那只猴子立即停下来,跳进她的臂弯里,他看到那面容甜美的女人和那只邪恶的猴子原来是一个整体。
但是莱拉在哪儿呢?
大人们四处搜寻,这时那个女人把猴子放到地上,他开始在草地上四处奔跑,像是在嗅闻味道,又像在寻找足迹。周围一片寂静,如果莱拉已经躲在灌木丛中的话,她无法做到移动时不发出一点声响,只要发出声响,她就会被发现。
查尔斯爵士动了一下手枪的什么地方,“咔嗒”一声轻响:枪的保险栓。他向灌木丛里张望,好像直盯着威尔的脸,但随后他的目光又滑向旁边。
这时,两个大人都向左边看去,因为那只猴子听到了什么动静,他闪电般地跳向无疑是莱拉藏身之处的地方,不用多久他就会找到她——这时那只花斑猫突然从灌木丛中跳到草地上,发出嘶嘶的声响。
猴子听见了,在半空中扭动了一下,好像很惊讶,其实威尔自己更惊讶。猴子用爪子撑着地,面对着那只猫,那只猫拱着背,竖着尾巴,斜侧着身体站着,发出嘶嘶声,她呼噜呼噜地发出了挑战。
那只猴子向她扑去。那只猫弓身一跳,伸出尖针般的利爪,左扑右抓,令人目不暇接。这时莱拉来到威尔身边,她跌跌撞撞地跨过窗口,潘特莱蒙跟在她身边。猫尖叫着,爪子挠在猴脸上时,猴子也发出了尖叫。最后猴子转身跳进库尔特夫人的臂弯里,那只猫闪电般地跳进灌木丛,消失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威尔和莱拉来到了窗口另一边,威尔再次探索着半空中几乎无形无迹的边缘,迅速地把它们合在一起,从渐渐消失的缺口处传来脚步声和树枝断裂声——然后只剩下威尔手掌那么大的缺口,随即它就被关上了,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他跪倒在活满露水的草地上,摸索着拿出真理仪。
“给你。”他对莱拉说。
她接过来。他用颤抖的手把小刀放进刀鞘,然后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他感到全身沐浴在银色的月光里,他还感到莱拉正解开他的绷带,用十分轻柔的动作重新包扎。
“哦,威尔,”他听见她说,“谢谢你所做的,所有的一切……”
“我希望那只猫平安无事,”他喃喃地说,“她像我的莫西。现在她可能回家了,回到了她自己的世界,现在她平安无事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有一阵子我以为她是你的精灵。不管怎样,她做了一个好精灵会做的事。我们救了她,她又救了我们。来吧,威尔,别躺在草地上,那是湿的。你得躺在床上,不然你会感冒的。我们到那边的那幢大房子里去,那儿肯定有床,还有吃的。来吧,我要重新给你包扎伤口,我会煮咖啡,做煎鸡蛋,你要什么都行,我们还要补充睡眠……有了真理仪我们就安全了,你会知道的。现在,除了帮你找到父亲,我不会再做任何别的事,我保证……”
她扶他站起来,他们一起慢慢地穿过花园,向月光下那幢白得发亮的大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