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蜒大惊,手指在湮没手腕经脉间试探,只觉他丹田处似破了个无底洞,将他真气、生命、魂魄不住吞没。盘蜒如坠冰窟,运浑身真气填补那空缺,可非但未能修复,自身内力反被急速吸入。
湮没摇了摇头,将盘蜒震开,叹道:“不久之前,我见险戏神态不对,察觉他魂魄异样,于是质问他。他起飞远走,被我追上,我俩打了一架。死魔散出真气,消除声响,临死前使出死剑,果然非同可。”
盘蜒心下惨淡:“险戏敌不过湮没老兄,但竟舍出性命,使出死剑,这死剑是世上最狠毒的诅咒,由死魔使出,更是威力无穷。若中者是我,多半也难以存活,湮没老兄实则是是替我死了。”
湮没见他悲痛不语,笑道:“放心,险戏虽是八魔,但这一次绝活不过来。我死而复生,生而复死,这辈子活得够了,你也不必难过。”
盘蜒苦笑道:“老兄,我宁愿放他走,也不愿你被他拖下去。”
湮没道:“幸亏是我,我焉能让他伤了旁人?兄弟,那伏羲危害之烈,远胜过以往任何魔头,我不怕死,却担心你暗存侥幸,不愿舍了任何同伴,由此束手束脚,决策失当。”
盘蜒身子一震:“湮没老兄的不错,我以为今后之事,不过是大伙儿一拥而上,伏羲必死无疑。我将此事想的太过容易,又将阎王真仙皆想的勇猛无敌,才才终于有此恶果。”
顷刻间,他感到软弱无力,脑袋低垂下去。
湮没察觉他心思,摇头道:“你自责什么?大伙儿出力对付伏羲,皆是因为非如此不可,自愿为之。这生死之事,谁也怨不得你。”
盘蜒哽咽,仍勉力道:“大哥,对不起。”
湮没身躯抖动,神色苦楚,却又笑道:“你我相知相识,约有四十多年了吧。遥想那时,你初入试炼,一上来就让我大开眼界。”
盘蜒想起往事,更增惆怅,道:“我当年不懂事,坏了规矩,惹大哥生气,现在想来,好生惭愧。”
湮没哈哈一笑,道:“没错,我被困在鸿源池水中,度过千年岁月,来见我的万鬼、万仙门人千千万万,各个儿无聊沉闷,循规蹈矩,唯独你这子,可把我吓一大跳。你怎想出先割手足,再留字样的?”
盘蜒收敛悲容,答道:“我生性胡闹,只想试上一试。”
湮没道:“也幸亏我当时未能杀得了你。你武功低微,却能够掌控自己梦境,真是稀奇古怪。咱俩交情,就是那时结下的。”
盘蜒不再话,他知道湮没命在旦夕,只想听他将话完。
湮没又道:“后来你不知怎地,身上有了仙殇的炼魂。我觉得你异常亲切,早将你当做兄弟一般。我被困在那地方,本已死气沉沉,唯独你到来时,与你笑几句,能添上不少乐趣。
那时候,我的心活了起来,有心利用你逃脱,让你做个替死鬼。你看破了我的计谋,非但不来怪我,反而真替我着想,找来金身,令我得偿所愿。我生怕你从此被关在轮回海,逃不出来,心里自责的要命。后来得知你当上破云仙使,这才放心。兄弟,这件事我一直未向你赔罪,这会儿向你出来,你可不能再怨老哥我。”
盘蜒苦笑道:“老兄,你多虑了,我从来都不怪你。”
湮没叹道:“我借你给我的金身,逃到外界,自称鸿海。多亏了你,我见识到外头这大千世界,亲自体会悲欢离合,果然精彩至极,我以往借万鬼万仙的魂魄,窥见外边人情世故,但远不能与亲眼所见,亲自体会能比。这三十多年来,我每过一,都是你赐给我的,你不知我实则有多感激你。”
盘蜒眼中含泪,答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岂能蒙大哥如此厚意?”
湮没答道:“你是个非同寻常的人。自从我再见到你开始,我就认定从今往后,非跟从你,相助你不可。一开始,我脑子里空空荡荡,浑浑噩噩,孤孤单单,不相信这世间任何人,但瞧见了你,被你胸中宏愿所感,我这条命便有了意义,有了方向。我想见你完成心愿,办成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事。那是你的荣耀,也是我我这麻木不仁的蠢货的荣耀。”
他心中的喜悦传到盘蜒心里,盘蜒受他感染,精神一振,也满是自豪之情,他道:“大哥何必自贬?若无大哥相助,我终将只怕一事无成。”
湮没咳嗽几声,摇头道:“你会成功的,我只不过帮你出点力气,缩短几年时日罢了。咱们复兴了涉末,让凡人安然度日,又建成了你那梦境,拯救了万鬼。这些功绩,我看也算了不起,足以传世千年,对么?”
盘蜒笑了起来,道:“你我兄弟二人的心血,想流传多久都不成问题。”
湮没心气魂魄急剧衰退,死剑剑意侵蚀,他紧紧握住盘蜒的手,忽然间察觉盘蜒心底有黑暗阴险的灵体蠢蠢欲动,他心急起来,道:“你怎地心中又有邪念?”
盘蜒也立时知觉,不由骇然:那邪念正是他先前收服的夜影离形,他本该早早返本归元,收摄心魔,将其彻底消除,可现在心头悲哀,一时不察,这心魔竟又壮大起来。
他立刻运功相抗,湮没闭目思索片刻,笑道:“意,意。”霎时运最后功力,使出万魂王庭,魂魄如潮,相助盘蜒,将那邪念捉住,往自身丹田空洞处送去,那邪念痛苦大叫,瞬间已被那剑意撕碎。湮没一阵摇晃,眼神空洞,气若游丝。
盘蜒知道湮没在最后关头舍命相救,心中一痛,想用幻灵真气吊住湮没一口气,但湮没道:“我本就是为渡化万仙而存,死前能再渡化你,宿命如此,这一生已然圆满了,但愿你能借此机缘取胜。”完此言,魂飞魄散,就此死去。
盘蜒悲痛绝伦,怀抱湮没尸首,多年来,他找寻轩辕不得,心中一直将湮没视作兄长的替代者,有他在旁,才觉得后方安稳,可以放手去做任何大事,去冒任何风险,此刻他在眼前逝世,令盘蜒心底空空荡荡,茫然无措。
他灵魂深处那原本是血元心魔的地方,此刻只留下纯净思绪,与盘蜒原本魂魄融合,由魂及心,终于完整无缺,亿万思绪汇聚成茫茫洪流,前生今世的记忆清晰浮现出来。
恍惚中,湮没尸首腐坏,最终连骨头都不剩下。这金身本就是万年前的古人遗物,失了魂魄支撑,无法留存世上。盘蜒张大嘴巴,想要呐喊,想要痛呼,想要吞噬,又想要哭泣。
盘蜒本以为自己想起了一切,但更深刻的秘密,像是古老的幽灵,突然醒了过来。他越过了少年时的逃亡,又见到了池水中汇聚地万物的大黑蛇。
那大黑蛇开始诉,的是无人能懂得语言,但盘蜒听得明白,了解了它的苦衷,它的愿望,它传授的知识,它指引的方向。
盘蜒知道伏羲并非真正的祸患,那临者才是灾难的根源。
但一切都环环相扣,无法绕过伏羲,直接见到那临者。伏羲是太乙创造的劫,也是他必须克服的果。
他驱散心中杂念,来到万鬼众人中,告知湮没、鸿海死讯。众弟子对这二人一贯敬佩,得知噩耗,无不哀悼,更有人哭泣起来。
血寒自也悲伤,但见盘蜒脸上犹有泪痕,握他手道:“敌人本领通,咱们不可心存侥幸。鸿海大哥替咱们消灾挡祸,咱们更不能辜负他。”
罗尤雅此时已将罗芳林入魔,掌控聚魂山八魔之事告知众人。张千峰想到枯念被敌人掌控,心中发愁,道:“若要破解这法术,非杀了女皇不可么?”
罗尤雅苦楚道:“若她是被伏羲用法术迷惑,只需杀了伏羲,她尚有救。若她是自己鬼迷心窍,又不愿放脱八魔,唯有”
盘蜒重回到太乙模样,道:“还请珑姑娘、混沌老兄、鬼心老兄、蛇帝姑娘、尸海姑娘、千峰师兄、面具老弟、血寒随我前往黑蛇老巢,与伏羲交战。”
罗尤雅一听不对,忙道:“爹爹,你忘了还有我么?”
太乙道:“孩儿,你需维持这永恒魔猎,若你稍有闪失,五位阎王,将轻易被伏羲放逐回聚魂山中,那咱们胜算可就大打折扣了。”
罗尤雅闷闷不乐,道:”那我情愿变作蚩尤,大打一通,伏羲未必能胜得过我。况且里头还有我娘呢。”
鬼心道:“若咱们算错了时辰,伏羲放纵出黑蛇来,还需魔皇大人率领聚魂山兵马,与万鬼、万仙联手抗击群蛇。”
罗尤雅心中不服,但她自知法力虽强,可心智身手仍远比不上众人,一时找不出借口来,她眼闪光,扫视一圈,忽然指着面具道:“这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根本半点内力也没有嘛。”
混沌大笑道:“面具老弟,将那位古皇唤出来吧。”
面具长叹一声,心知与众人分别在即,不愿隐瞒,盘膝坐地,过了片刻,身心皆变作轩辕模样。
珑惊讶问道:“你你是轩辕?”
此言一出,除寥寥数人之外,旁人皆震惊万分,罗尤雅渐渐想起轩辕模样,喊道:“这人怎地怎地是这坏蛋?”
张千峰等人则想:“难怪面具他如此神通,原来竟是轩辕帝的化身?可他这般疯疯癫癫、言行荒诞,谁又能想得到?这位古代圣贤,又为何会这般吊儿郎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