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定峰仍是不话,只闭上了眼,似是在用神识查看冰室里的情况。
重琉璃拼命地扯着自家姑姑的袖子,暗中对她传音道:“姑姑,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少两句?方才我问了吴行,九爷和他是从雪隐城日夜兼程赶来的,几万里的路程可不远,这一路风尘仆仆,想来他也心急如焚,你就别在人家伤口撒盐了。”
“臭子,你不向着你爹,竟然向着他?你是不是柳家的人?”柳青璃敲了他一记板栗。
不过听了自家侄儿的话,对石定峰的怒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她从二姐那里知道,琉璃是洪宁襄亲手养大的,而洪宁襄早些年又是石定峰的侍妾,琉璃不得不跟着阿襄在石定峰眼皮底下生活,而石定峰竟然接纳了琉璃,并未对柳青冥的血脉痛下杀手,可见石定峰是个颇有胸襟气度的男人。
他能让琉璃打从心底关怀他,也明他在某些地方做得让琉璃心服口服,琉璃才会放下对他的芥蒂。
“我这是实话实,并不是向着谁。”重琉璃不以为然地辩解,“就算九爷和爹爹以前斗得你死我活的,可他们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娘。既然那么在乎娘,那就不要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彼此放下成见,放下仇恨,娘的困扰不就解决了?我们应该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而不是火上添油。”
“你是想,你爹从前受到的耻辱可以一笔勾销了?这些话若是让你爹泉下知道了,他定要狠狠打你一顿!”
……
姑侄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却见一直沉默不言的石定峰突然睁开眼,再一次回到了冰室门口。
石定峰张了张嘴,一道外放的传音术,如古井凿石,低低沉沉地,往里头震了进去。
“襄儿,你不开门,你不肯见我,是不是要与我断绝夫妻关系?”
每一个字极为用力,震得姑侄两人心头一颤,瞬间鸦雀无声,目光一齐看向了冰室门口。
重琉璃叹了口气,九爷都把话得这么绝了,要是娘再不出来,只怕将会彻底伤了九爷的心。
柳青璃虽然对石定峰没有好印象,但听到他这一句愤怒又绝望的话,不知为何竟和琉璃一样,对这个男人也生出了几分同情。
石定峰和自家四哥是宿敌,却为了阿襄,不得不接纳四哥的血脉,甚至在当年阿襄嫁过四哥之后,他也没有嫌弃阿襄,仍是娶她为妻,石定峰可恨归可恨,但他也有可怜之处。
看得出他一直在尽力地弥补对阿襄的亏欠,可阿襄时至今日都无法放下四哥,他再也无法占据阿襄的心,就像前世阿襄无法占据他的心,就像阿襄因为得不到他的爱立地成魔,如今他也得不到她完整的爱,如果这是他的报应,这报应虽然让人深感痛快,但对于石定峰这个受害者来,也是莫大的残忍。
就在三人等得心焦之时,只听到轰地一声,冰室的石门从里面打开了。
石定峰脸色阴沉地大步踏了进去,直奔中央的两堵冰墙,却在冰榻前陡然停住了脚步。
柳青璃和重琉璃两人全都松了口气,随后冲了进去。
顺着石定峰的目光,两人看见了洪宁襄的背影,也是一下子呆住了。
重琉璃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柳青璃也是倒吸一口气,喃喃道:“阿襄,阿襄,你何苦——”
石定峰一步步走向冰榻,死死捏紧了拳头,因为气怒和心痛,漆黑的眼中闪着吓人的幽光。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去看清眼前这一幕——
洪宁襄仍是那一身素净的碧色襦裙,背对着他,怀里抱着气绝身亡的柳青冥。
她丝缎般的长发散落在冰榻上,失去了黑亮的颜色,如同银白的雪倾泻而落。
那雪白的光芒,触目惊心,刺痛了他的眼,刺伤了他的心!
他送她的那根簪子不见踪影,触目所及,全都是她的白发!
她的白发与柳青冥的黑发交缠,她的手指与他的手指交握!
因为冰室气温极低,她周身凝结了厚厚的冰霜,像是一尊冰塑的雕像。
若不是她口中还有呼吸,身上还有心脏和脉搏在跳动,她看上去就像个活死人,和怀里的男人已经没有两样。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副模样?
失去柳青冥,她竟然这般痛苦?
痛苦到为了他白头?
原来她心里对柳青冥怀着如此深厚的感情——
石定峰发现了某个可怕的真相,呼吸骤然变得紊乱。
他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到她这般糟蹋自己的身体,他知道现在不是与她怄气发火的时候,他缓缓走到了她的面前。
洪宁襄坐在石榻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石定峰跪了下来,跪在她的面前,伸手拂开了她脸颊边的白发,端详着她的面容。
她瘦了,原本肉肉的下巴变尖了,脸色苍白失去血色,眼睛、睫毛、嘴唇、鼻尖上结了厚厚的冰霜,眼窝深陷,再加上这一头白发,她十足像个快要入土的老太婆。若不是她的双眼依旧黑白分明,清澈明亮,他都要以为她又一次堕入魔道了。
看了眼她怀中的柳青冥,看见他那张绝美的脸,看见他穿的衣袍,石定峰心中怒气更盛。
这个混账到死都不忘让襄儿记住他,竟然还穿着绣有赤凌霄的红袍!
石定峰闭了闭眼,调整了下呼吸,他盘膝坐了下来,双掌挽了几道法诀,掌心立刻有滚烫的雾气浮出,他将手掌按在洪宁襄的后心。
在这股真气的作用下,洪宁襄身上的冰霜逐渐融化开了。
她的身上渐渐有了些温度,手脚没有那么僵硬了。
她涣散的目光过了片刻方才聚拢,落在了石定峰身上。
石定峰见她望着自己,一言不发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狐裘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抓住她冰冷的手用力揉着,盯着她的眼睛:“我还以为,你为了这个混账,当真要与我决裂。既然如此舍不得他,又为何要放我进来?你应该狠心地拒绝我,抛弃我才对。”
“九爷——”洪宁襄像是将死的鱼终于呼吸到了一点新鲜空气,她找回了仅存的一点力气,靠在他的怀里,哑声道:“九爷——”除了这么唤他,她不知该和他什么,与其她怕见到他,不如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现在连泪水都没有了,在这十六里,她的眼泪已经流干。
石定峰看了她一眼,轻吸了口气,看了四周冰冷的环境,他对身后柳青璃二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