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祖的姿态里带着深深的怜惜,并不是男人对女人那种,而是类似长辈对后辈的那种。我失去亲情很长时间,在这清澜门里几经生死,锤炼到今天,外壳看似已经坚硬。但我的内心缺失得更厉害了,所以,我才会备加珍惜杜清池的片刻柔情。
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侧过头看着湖面,金嫂养的那几只鹅在湖里悠闲地游着。我突然想到,年就要到了。
以前还是会盼着过新年的,现在没有半点念想。
我沉默下来,成祖也没再说话,两个人顺着湖边的小径走到了后门那里。
翁雪正准备往外走,见了我,她顿住脚步:“颜小姐。”
“我先回去了。”成祖退了一步,先一步离开了。
“什么事儿?”我问她。
“我回一趟秋庄,可能在三天左右才能回来。”她说。
“有什么事吗?”我淡淡道。
“秋姐生病了,我回去看看。”翁雪低头顺眉的。
夏迎秋生病了?我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她。不知道生的什么病,严不严重?我对她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那次颜未往死里虐小来,她让她的医生跑了一趟。
我一直记在心里。
“我和你一起去一趟吧。”我沉吟半晌才道。
翁雪抬头,她很惊讶的样子:“你。你也去吗?”
我没说话,直接往外面大厅走去,快走到正大门时,笑得跟朵喇叭花的小进迎面进来。乍然见了我,他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颜,颜小姐。”他结结巴巴的,倾身低头看着地板。
我瞟了他一眼,道:“去楼上衣柜里把我那件绿色的羽绒服拿下来,这天有点儿冷。”
“是,是。”他飞快的退了两步,然后朝楼梯跑去。跑得太急,上了三个台阶跌了一大跤,也不敢停爬起来飞快的朝楼上跑。
我出了大门,山上的风冷得刺骨,迎面吹着,真是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我去把车开过来。”翁雪往车库的方向跑去。
我望了望阴沉的天空,云层压得这么厚。这天……怕是要下雪了。上一年下雪的时候,我和我弟还去了y城的梅山看雪。
“颜小姐。”小进的声音响起,他抖着手将羽绒服打开,想要给我披上。但没得到我的示意,他又不敢,就那么战战兢兢的站着。
“给我穿上吧。”我抬了抬手。
他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帮我穿上了衣服。
“陪我去一趟秋庄。”我说。
“好,是,颜小姐。”小进的声音颤得厉害。
翁雪已经将车开过来了,我推着小进坐到了后座。上了车后,我拉着小进的手放到了我的掌心里,然后便一路握着。
从心园到秋庄开车平时也要将近二十分钟,山路弯多,今天能见度低。足足多耗了一半的时间。一路中,小进挺直着腰板,一动也不敢动,到秋庄时,小进的掌心已经全部是汗了。
车子直接开进了院子。停好车后,翁雪赶紧下了车,然后拉到了后座的车门。
我拉着小进下了车,院子里,停了四辆车。应该是别的门主也来看夏迎秋了吧。我和小进跟在翁雪身后往里走,进了大厅后我看到四个年轻男人站在那里,都是门主门房里的男人,我才松开了小进的手。
“你在这里等我。”我温和道。
小进猛点头。
我和翁雪上了楼,夏迎秋卧室外间的会客厅里。四个女人坐着在喝茶。孙洁坐在最南面,剩下三个我没见过,面生,但一看我就知道级别比孙洁低,坐姿明显没有孙洁那么随意。
“颜心。”孙洁看见我坏了了身,略惊喜。
“好久不见。”我微微一笑。
“颜小姐。”剩下三个人受到了惊吓,慌忙起身给我请安。
我点了点头,跟着翁雪往夏迎秋的卧室走去。还没进去,我就听到一阵咳嗽声传来。
“秋姐。”翁雪进了卧室后,快走了几步到床边。
夏迎秋有些吃力的抬眼看了看我们,视线扫到我时,她低声道:“颜小姐,你来了。”
我看着她那脸色,看起来病得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下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怎么就病成这样了?而且,她门里有医生。她有了生病的苗头,不是早早的就可以开始接受治疗吗?
翁雪喊完那一声后半跪到了地上,握住她的手,她哽咽道:“您怎么今天才给我打电话?”
“小雪。”夏迎秋抽出了手。“不许哭。”
翁雪点了点头,抬起手背用力擦去泪水,“你想喝水吗?我去给你倒。”
“去削个梨来给我吃,我和颜小姐说会话。”夏迎秋轻声说。
“好,我去。”翁雪爬起来,小碎步的往卧室外跑去,她对夏迎秋,看起来是情真意切的,就像她曾经对我那样。
“坐。”夏迎秋对我说。
我看着她的床头,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
“我这病有好多年了。”她轻咳了一下,指了指她旁边的枕头。
我帮她拿过,然后垫到了她的肩下。
她有气无力的又咳了几声:“这次病发,估计好不了了。”
“你还年轻,别这么想。”我心里是很震动的,但语气愈发的淡然。
她没接话,视线落在侧面的墙壁上。
“要不要下山去看看?”许久之后,我问。
“不去了。”她说。
我就不说话了,命是她的,哪里由得了我着急。
“颜小姐。”她转回头,“我有几句话,想来想去,还是想跟你说。”
“嗯。”我平静的看她,我做好了思想准备。
“我和杜先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她说。
我心里狠狠的颤了一下,杜清池骗了我。我大脑飞速的转着,后来,杜清池和夏迎秋的接触,一言一行,都显得生疏,真的爱过的人,做不到那样的无动于衷。
我是怀疑过的。但没有去较真。
“他心里……”
“陆迎凤。”我急切地,脱口而出。
夏迎秋的眼神变得惊惧,原本病歪歪的靠着,听到陆迎凤三个字时,她坐直了身体,双手抓过来。我知道,我说对了。陆迎凤,陆迎凤……我默念着这三个字,小来提到她时,惊恐万丈。每一个提到她的人。都跟见了鬼一样。
“你心里知道了,就好,别声张。”夏迎秋松开了我的手,又倒回了枕头上。
“他爱的人是她。”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不。”夏迎秋微微摇头,嘴角有一抹飘忽的笑,“他爱的人,是他自己。”
“还有什么要告诉我。”我问。
她有些出神起来:“很累。”
“是,活着的人,都累。”我附和道。
“我有个妹妹。”她说。
“哦?”我困惑的看她,她竟然还有个妹妹。
“我最近才知道她的下落。在c城,找个机会,你帮我找找。”夏迎秋在枕头下摸了一圈,然后从枕头下拿了小福袋出来,是民间许多父母会为刚出生的婴儿做的那种福袋。夏迎秋这个福袋上缝了一枚铜钱和一枚银戒指,款式特别老旧,看着就有年头了。
“这个银戒指是一对,我这里有一个,我妹妹有一个。”她将福袋放进我手里。
“怎么不让小雪去查?”我问。
她摇头,却什么也不说。
“你妹妹在哪里?”我又问。
“c城有条青衣巷。青衣巷的尽头有个祠堂,大概就是在那个范围。”她皱着眉,努力的想着,“再详细的,还没来得及查清。”
我不知道该不该应了她。她这么郑重的嘱托给我。上山时,姚如静也这么嘱托我。我有点悲从中来,一天之中,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命都不久矣。
“你自己去查吧。”我低下头。
“颜小姐,这景山上的春天很美。”她突然冒出这么句话。“麻烦你在我的坟头多种些花。”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这么平静,就像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死亡一样。
“你究竟得的什么病?”我倾身,小声问她。
“记住,戒男色。”她说。
戒男色?我攥了攥手心,想到这景山,奢靡淫欲成风,原来是这样……我又想到那一夜,管家在我参茶里下的药,次日一早,她上吊身亡。
“我记住了。”我郑重道。
“你回去吧。”她抬了抬手,“我就不送你了。”
我看着她:“保重。”
我出了夏迎秋的卧室,孙洁几个还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见我出来,孙洁这才起了身。
“颜心,我们一起走。”她快步走到我面前,勾着我的肩往楼梯走去。
下了楼,小进和一个年轻男人迎了上来。
“介绍一下,这是小威。”孙洁笑嘻嘻的拉过来,“快喊颜小姐。”
“颜小姐。”小威乖巧给我鞠了一躬。
“走吧走吧,上我那儿喝杯茶。”孙洁勾着我的肩往外走,下了台阶才色迷迷的对我说:“新换的这个,特别好。”
夏迎秋对我的忠告还在我耳边响着,我也想忠告孙洁。
“你还是少做一点吧。”我淡淡道。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笑起来,又捏捏我的下巴,“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