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黄河边上,无数灯笼火把把河滩照得通明。
河滩上聚集了不少人,有的是卜泰的手下,也有的是看热闹的。
太春跑过来,拨开众人,挤到了前面一看:只见他的小老乡锁娃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旁边,卜泰气势汹汹地走来走去。
太春一下扑到卜泰跟前:“卜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卜泰余怒未息地:“他妈的这个丧门星!老子刚才正在祭神,他坏了我的大事!”
太春:“卜老爷,他一个庄户人,又不是有意要坏你的事,你还是放过他吧。”
卜泰:“放他?说得好听!这开大渠要祭河神,老子七七四十九天的祭祀已经祭了四十六天,眼看着就要功德圆满了,这小子把老子的心血全给毁了!我能把他放了?许太春,你少管闲事,来人!把这个小子给我扔黄河里祭河神!”
立刻涌来几个人,把锁娃给举了起来!
太春大喊道:“住手!”
卜泰:“许太春,你要干什么?”
太春:“卜老爷,我求你了,你就饶他一回……”
卜泰斜眼看着太春:“他是你什么人?”
太春:“他是我山西的老乡!”
卜泰:“替他求情?许太春,蚂蚁带嚼子,你没那么大的脸!你给我滚开!”
太春一把抓住卜泰:“人命关天,这事我管定了!”
卜泰冷笑道:“吃里爬外的东西!滚!”
太春:“那好,既然你不肯放他,我们做笔交易,你把我绑起来扔到黄河,把他放了!”
卜泰欣赏地看着太春。
卜泰:“好!许太春,我敬你是条汉子,我成全你!说实话,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你了!好吧,来人,把许太春给我绑了!”
立刻涌上几个人把太春五花大绑起来!
卜泰一挥手,立刻上来几个人架起太春。
太春被抬着,向黄河边上走去。
锁娃仍被绑着,他跪在河滩上哭喊:“太春哥!不能啊……我回家没法交代呀!——”
太春被抬着,一步步向黄河走去。
到了黄河边上,抬着太春的人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卜泰。
卜泰把手一挥。
忽然,太春被人举了起来——
不远处,黄羊呼喊着向这边跑来:“太春哥!”
黄河,浊浪滚滚。
卜泰一挥手,太春被扔进了黄河……
黄羊冲过来,看见黄河里漂浮的太春,裂声大喊:“太春哥——”
太春在河里随波逐流。
黄羊跟着太春在岸上奔跑着。
忽然,黄羊纵身一跃,跳进了黄河,向太春游去——
浑浊的浪头立刻打翻了黄羊。
太春和黄羊在河水里挣扎着,时隐时现……
夜,黄河水在缓缓地流着。河滩上,筋疲力尽的黄羊拽着太春的辫子,艰难地爬上岸来;太春已经昏迷得不省人事。
黄羊勉强爬到河滩上后,一头栽倒在地上,也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群水鸟试探着走过来,在黄羊的脸上一下一下地嘬着,黄羊蓦地醒来。
水鸟们受了惊吓,呼啦一下飞走了。
黄羊看看四周,看看身边的太春,似乎明白了过来,他挪到太春身边,把手放到他鼻子下试试,感觉到还有些气息,于是拍拍他的脸。
黄羊唤道:“太春哥!哥!你醒醒!快醒醒!”
太春伏在地上,吐了几口黄汤,渐渐醒过来,他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黄羊松了口气。
太春呻吟着:“黄羊……”
……
黄河边上,黑沉沉的夜空下,燃烧着一堆篝火。太春和黄羊在篝火上翻烤着一条穿在树枝上的大鱼。
太春显得闷闷不乐。
太春闷声说:“黄羊,你咱说以后该咋办呢?”
黄羊满不在乎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别想那么多了,来,吃点东西!”
黄羊撕下一块烤鱼肉搁在嘴里,嚼着,又撕下一块来递给太春:“来来,吃块肉,啊,要是再有碗酒就好啦!”
太春接过黄羊递过的鱼肉,心不在焉地吃着。
黄羊:“要是淹死在黄河里也就算了,那是怨咱命短;既然老天爷没让咱死,咱就得好好的活着,实在不行你跟我去走驼道!”
太春突然想起:“哎,黄羊,我想起来了,工棚里我还藏着六十两银子呢!”
黄羊:“那咋办?”
太春:“不行,我得把它取出来!”
黄羊:“哥,我跟你去!”
后半夜,黄河水声哗啦哗啦地拍着堤岸,越发显出了夜色的寂静。黑暗中,从大堤下蹿出两个黑影儿,他们先是伏在一个土堆旁,静静地察看着眼前的情况。看看周围没什么动静,两个黑影靠近了一个工棚,走近了,才看出是太春和黄羊。
太春附在黄羊得耳朵上悄声地:“黄羊,你在这儿给我看着点儿,找到东西我就出来。”
黄羊:“快点。”
太春蹑手蹑脚地向工棚里摸去。
黄羊伏在工棚外望风。
不远处,值夜的人说着话向这边走来。
黄羊伏在工棚外面,紧张地对里面说:“哥,快点,有人来了!”
这时,太春从工棚里闪出来,手里攥一着个小口袋。
黄羊:“找着了?”
太春举起手中的口袋:“找着了。”
黄羊过去拽他一把:“快走吧!”
俩人摸黑跑了一阵子,黄羊问太春说:“哥,咱这是要去哪儿?”
太春道:“进归化城!”
第二天上午太春和黄羊并肩走在了归化城的街道上。
太春很感兴趣地一家一家看着路旁的买卖字号。
黄羊:“要我说,还是去走驼道痛快。”
太春:“走驼道虽说也能挣钱,可那是给人家干活;我想着哪怕是个小买卖呢,咱得给自己干。不一样!”
正说着,前面路口有一队很排场的娶亲队伍走过,从规模上像是大户人家在办喜事:又是马队,又是轿子的,光嫁妆就拉了十几马车,旌旗摇曳,五彩缤纷;几十个乐手呜里哇啦地吹着喜庆的曲子,欢快的锣鼓声几乎要掀翻半个归化城!归化城娶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着,引得不少看热闹的人们也加入其中,队伍越来越庞大,归化城的街道几乎都被堵死了。
太春:“这是什么人出聘呢,好大的场面!”
黄羊摇摇头。
身旁有人答腔说:“还能有谁?将军府的大格格呗!”
太春忙问:“将军府的大格格?你是说娜烨吧。她嫁了个什么人?”
那人又说:“听说是公主府上的,是个痨病秧子。”
黄羊:“将军府的大格格嫁了个痨病秧子?”
那人又说:“那有啥办法,在归化城也只有他们两家门当户对嘛!”
太春:“哦……”
云黄羊拽着太春挤出人群,俩人向城边走去。那天夜里,太春从工棚里拿了钱后和黄羊离开黄河大堤,俩人来到归化城,可究竟该做点啥好,谁也拿不准,于是在城边上租了一间小屋,决定先安顿下来再说。
这天太春和黄羊在只见的屋子里。
黄羊在灶前熬着奶茶,太春坐在炕上抽着烟袋,他说:“那个娜烨我见过,长得挺俊,咋就嫁个痨病秧子呢?”
黄羊:“太春哥,还想着那码事呢?”
太春:“我就是随便说说。黄羊,你听说没有,那个桃儿后来去哪儿了?”
黄羊:“那还用说,自然是回她的美人桥了呗!哥,你咋又想起她了?”
太春:“那天走得急,黑更半夜的,把一个女人扔在大堤上……算了,不说她了。”
就在太春和黄羊走在大堤上的时候,卜泰那边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这件事眼下看起来和太春及云黄羊没什么关系,可他们不知道,太春就是从这件事开始一下子飞黄腾达起来的,就像做梦一般。
那天,卜泰正在自己家的院子里驯狗。这是一个很阔绰的两进院,很宽敞、干净,院子里有一座葡萄架,两棵杏树,养着两大缸金鱼,树上挂着一只鸟笼子,里面养着画眉。
此刻,卜泰戴着长长的护手,正在训练他的爱犬:“来,上!上!”
卜泰的这只狗可不是一般的狗。只见这狗颀长的身子立起来足有一人多高,身上的皮毛乌黑发亮,扑棱开来就像一只发怒的狮子!卜泰给这狗起了个挺威风的名字:黑豹!
卜泰没有妻室,这黑豹就成了他的亲人,闲暇无事时就逗着黑豹玩,黑豹既忠诚又凶猛,而且还十分通人性,和黑豹在一起的时光也是卜泰最高兴的时候。
就在这时,刘管家匆匆跑进来:“卜老爷,快,出事了!”
卜泰一愣:“出什么事了?”
刘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四——四合渠……”
卜泰摘下护手,在黑豹的脑袋上拍了拍,大步向外走去。
四合渠是土默川上的财主和商家们合股修建的一条水渠,它从黄河上把水引了出来,流经土默川平原,灌溉了大片的土地,因为是合资修建的,所以起名叫四合渠。浩三强是其中的大股东,正好他的地段在四合渠的上游,每遇上天旱时,黄河里的水位下降,流进四合渠的水自然也就少了,这个时候浩三强总是找出种种借口强行截水,造成下游严重干旱。
今年春夏之间,土默川上发生了几十年少见的大旱,浩三强又故伎重演,私自截水。这一下可激怒了四合渠下游的农户们,这不,几百名庄稼汉聚集在四合渠旁,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武器,或铁锹或锄头或棍棒,群情激昂,摩拳擦掌地要找浩三强去拼命。
庄稼汉:“走!打狗日的浩三儿去!”
庄稼汉:“对!咱给他来个牛不喝水强按头!给他点颜色看看!”
这时,卜泰匆匆来到水渠旁,站在一个高坡处向下面望着,庄稼汉们看见卜泰,顿时安静了下来。
卜泰:“老少爷们儿!老天爷不下雨,庄稼快旱死了,我知道大家也是被逼无奈!可鞋大鞋小不能走了样子,咱们来个先礼后宾,实在不行,咱们再动手不迟。这件事就交给我卜泰好了!”
庄稼汉们见卜泰把话说到这个分上,于是喊道:“卜老爷,我们知道你为人公道,既然这样,我们听你的!”
卜泰从四合渠上下来后,径直去见浩三强。
浩三强家的客厅里,卜泰和浩三强分坐在八仙桌两旁,正在说话。两人显然已经谈了好久,看上去客厅里的气氛不大友好。
卜泰:“浩老爷,只要你稍稍抬抬手,下游的几千顷土地就有救了,你总不能眼看着那些庄稼干死吧?”
浩三强乜斜着眼睛看了卜泰一眼:“卜老爷,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我们可是严格按照协议上的用水合同办事的,该用三分我不敢用五分,至于下游……老天爷大旱,水位太低,卜老爷,我浩三强也没办法。”
卜泰:“浩老爷,只要你肯把水闸再提高二尺,下游就有救了。”
浩三强:“统共那么点水,给了你们,我那几千顷地就得旱死。不行不行。”
卜泰说:“浩老爷,你就真忍心看着下游数千顷庄稼绝收?浩老爷,看在我卜泰苦苦相求的面子上,你就抬抬手,不要多,只放一夜就行。”
浩三强:“看在你的面子上?三张麻纸糊个驴头,你好大的脸!要是别的事,我十个面子也给的,放水的事,就没商量了。”
卜泰:“浩老爷,你说我什么都行,我不计较;可你霸着不放水,下游要是绝收了,那可是十几万人的性命呀!”
浩三强:“那我就管不着了,你卜泰不是龙王爷转世吗?既是龙王爷转世,你就叫黄河水位提升三尺!那不一切问题都解决了?还用得着你在这儿闲磨牙?”
卜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浩老爷你还和我开玩笑,我要有本事还来求你呀!”
浩三强:“卜老爷,对不住,恕浩某不能从命了!管家,送客!”
卜泰从浩三强家里出来,火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他妈的浩三强,你个不识时务的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我卜泰是吃素的,咱们走着瞧!
天已经黑透了,四合渠下游,黑压压的人们手里拿着各种武器,嗷嗷地叫着,整装待发。
卜泰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穿一件皂色的紧身衣裤,手里握一把九齿钉耙。
卜泰望着眼前愤怒的庄稼汉们,大声道:“出发!”
庄稼汉们呼啦啦地向前涌去——
“走啊!——”
“打狗的浩三儿去呀!——”
“找浩三强拼命去呀!——”
人群顺着大渠向上游奔跑起来。
跑着跑着,前面的人群突然停下了。
卜泰问道:“咋回事,前面为什么停下?”
手下人跑过来:“卜老爷,前面有个骑马的人挡住了去路。”
卜泰喝道:“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这时,前面传来一个声音:“卜老爷!是我!”
卜泰抬头看时,竟然是文全葆!这个文全葆可不是一般人儿,他是归绥万裕长的大掌柜,在归绥说起万裕长的文大掌柜来,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文全葆是个很会保养的人,那张胖乎乎的脸上永远都泛着一层油亮的光泽。此时,文全葆骑着一匹枣骝马站在卜泰面前,正笑模悠地望着他。
在卜泰惊讶道:“文大掌柜,是你?你来干什么?”
文全葆笑笑:“卜老爷,咱们借一步说话。”
文全葆下马后,俩人走到一旁去说话。
卜泰:“大掌柜,有什么事快说,别误了我的正事!”
文全葆:“卜老爷,我正是为了你的正事而来的。不就是为争水嘛,还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
卜泰:“你到底要说什么?”
文全葆:“依我看,这不过是个四两拨千斤的事儿,卜老爷,想不想听听我的主意?”
卜泰:“那就快说!”
文全葆在卜泰的耳旁私语一阵。
卜泰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卜泰:“好,好,这个主意不错!文大掌柜,谢了!”
文全葆:“谢倒不必,卜老爷,这事可不能张扬,得在私下里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