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把那枚被游客寻找到的钥匙,挂在事先准备好的钥匙扣里送给客人。走出游乐场的时候,她们二人拍了贴纸照,把照片镶嵌进钥匙扣里。
轻微一直保管那枚钥匙,将它带在身边。合影里的轻微握好马格丽特的手,表情都很坦然。
她们离开珍珠饭店的三天时间里,杨佐罗是沮丧的。走之前,马格丽特只是告诉他,她要去游乐场。杨佐罗有些自责,认识她的这许多年里,竟然没有陪她去玩那个找钥匙的游戏。后来他转念一想,过去之所以没有带马格丽特到处游玩,只因她生性敏感忧伤,所有迂回的游戏都不宜多玩。
看见背着大包回来的她们,杨佐罗突然很踏实,马格丽特看起来气色很好,并没有因为找不到钥匙而惆怅,而且好像还是胜利者的姿态,竟然有几丝笑意。
他过去打招呼。
他:“你们看起来还不错。”
二人对视,微笑。
轻微:“挺好的。”
他:“找到钥匙了吧?”
二人对他点头微笑。轻微将钥匙扣拿出来,在他面前轻轻晃了一晃。
轻微和马格丽特开始一起生活。
21楼可以看到暮色照大地。
21楼的过去从不曾被人提起,她们赤裸着小腿,坐在地毯上,吃着水果,一起想像过去这里屋主的情况。
这里该出生过女婴,孩子生来伶俐,母亲温文尔雅,父亲会在雨里一只手为母亲撑伞,一只手抱住女婴。冬天的时候,窗子不远的那块空地上有一架钢琴,孩子在新年的亲友聚会上会穿着白色纱裙弹上一曲。这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钢琴上的节拍器已经很旧了,可是她很喜欢它。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成年。她恋爱了,21楼的房子留给了她,父母搬去老人院。她挚爱丁蔚的歌,早晨的时候,放上唱片,打扫房间。有时去老人院看望父母。突然有一天她认识了一个男孩儿,那个男孩儿会拉大提琴,他们在一起可以开一个小型演奏会,有时会请来很多朋友一起聚会,她还是看着小时候的节拍器,还是穿着白色纱裙。听众里有一个和她父亲很像的男人,送给她一条黑色的纱裙,很优质的纱,想让她去更大的舞台演出。她拒绝了,虽然她爱上了那个老男人,她做了一年的洛丽塔,可是她还是最终离开了他,她想过看得到天地的生活。于是她搬家了,卖掉了旧屋,在旧屋里烧掉了20年来的信件。只带走了属于她的钢琴和旧纱裙……
21楼的浮想万千,她们缱绻在房间里,想了一个又一个故事,马格丽特喜欢轻微的跳跃和善良,有时故事编到一半,便已泪流满面。
轻微戴着粉红色的假发,披着马格丽特送她的披肩,穿着黑色长筒皮靴,抹接近黑色的唇膏。在家里跳舞,马格丽特半卧在床里,看着她姣好的容颜和身段。那细的腰,只需盈盈一握,便可及。舞步跌进地毯腾起的尘埃里,壁画中昏昏欲睡的女人仍旧紧扣嘴唇。
她们坐在珍珠饭店马格丽特的位子里看电影。
她们拉着手去天桥上看日落。
她们拿着相机去野外拍照。
她们在噩梦时彼此拥抱。
她们一起买菜烧饭,偶尔叫杨佐罗过来吃饭。席间,她们互相添饭夹菜。吃完饭,轻微有时会唱歌,激动的时候会走过去亲一下马格丽特。马格丽特总是很羞涩,裹紧披肩走到厨房收拾碗筷。轻微这时会习惯性地走到落地钟跟前,看看是否又慢了时光,调准时针,放一张唱片在唱机里,对杨佐罗讲明星的八卦。她的八卦总是讲不完,她知道许多许多的八卦。
一天,他们喝了许多红酒,都有些醉。马格丽特先睡下了。
杨佐罗迷迷糊糊去小便时,看到坐在浴缸里涂指甲油的轻微,只瞥见的一瞬,便见证了年轻的美好。那样的肌肤纹理,那样的勾勒表情,那样的眼角眉梢……在门口看得呆住了,他的心彻底乱了。突然听见轻微喊:
“杨佐罗,帮我拿下毛巾,在卫生间的挂钩上,我忘记拿了。”
他气血上淤,分寸大乱。可毕竟他明白,轻微不属于他。挣扎了一会儿,他取了毛巾拿了进去,浴缸里的泡沫遮住了姑娘的酮体,轻微稍微还有些醉,说了声谢谢。他颤颤巍巍从浴室里走回客厅中来。醒盹之后,才发现客厅里有很多改变,不是原来他住时那般毫无生趣。
这里多了许多东西,比如门口堆着许多双女鞋。他可以轻松辨析出哪双是马格丽特穿的,哪双是轻微的,她们是风格完全不同的两位公主。房间的墙壁重新粉刷过,地毯的颜色竟然是温暖的粉色。他抽了一枝烟,慨叹起两个女孩子的感情来。没他的份,他心里一紧,离开了21楼。
轻微知道,马格丽特对过去,守口如瓶。有时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她宠爱。
她也在这时一次次离家出走,又一次次地出尔反尔,回到21楼。曾有一次,她回到21楼时发现马格丽特不在那里,竟然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马不停蹄地辗转到珍珠饭店时,才发现,她呆在那里,腿上盖着毛毯,正在看一部以说谎为题材的外国电影。她先是高兴找到了她,转念又很生气。觉得自己的存在好似与她无关。自己却紧张起她的情绪没完没了。
患得患失是种病。
她想和马格丽特交谈这些,可每次,二人坐在一起时,她的念头就消失了,不再追逐那些炙烈的感受,只是喜欢和马格丽特安静地相处,不轻易表达自己的内心。
跟随着马格丽特的步伐,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不敢多问,怕问完让两人都伤心。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孔洞巨多的木筛子——她在内心深处总是这么评价自己。所以抛开马格丽特那些无法预知的故事来说,是因为她自己已经是个问题,再加进马格丽特的,那多半是两个令人提不起好感的悲剧故事。如果是喜剧,多进行几次叠加也无妨。而悲剧,还是少有交集为妙。
另外就是她们单纯的感情,没有经历过风雨,到来得太轻松,如果知道彼此底细,未必对方可以接受那样的过去。而且,她知道马格丽特的精神不大好,过去长期服用安眠药入睡,很可能会在她认为不重要的一个细节上纠缠不清,也会因为某些心理暗示而绝望。
更多的时候,轻微能做到的只是跟随着马格丽特的步伐,去感受她的生活而已。就这样,她已满足。
马格丽特的精神状态因为有轻微的存在而好转。潜意识里,她对轻微是依赖的,认为轻微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女子,也很懂得感知生活。她能给自己力量,陪伴着自己。
和轻微在一起之后,马格丽特的失眠情况减轻了,梦境也变得越来越干净。
至于对轻微,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没来得及细想。
杨佐罗坐在影院靠后的位子上,观察两个女孩子。
暗淡灯光下,轻微帮马格丽特打着手电,纪录下她突然想起的故事情节。轻微握着手电,眼光停留在马格丽特身上,她的脖子白而长,欧洲宫廷似的衬衫,领子圆圆的,遮住一段脖子,披肩裹住她消瘦的臂弯,脆弱还是清晰可见,可她的平静与温馨也是不会被人忽略的。她把头发在头顶盘了一个发髻,插了一根簪子,有一些碎发恰到好处地落下来。轻微一丝不苟地看着她的笔触,像欣赏一件古欧洲的宫廷玉器一样带着惊艳与向往的目光。
杨佐罗从来没见过比现在状况更好的马格丽特,有些自责,他们二人生活在一起时,竟然没有见她有过一次如此的闲适。他开始相信轻微是有魔力的。那夜,轻微在浴室里轻快的歌声始终都让他无法遗忘。他喜欢她,却不敢做任何表示。他怕被拒绝,更怕夺走马格丽特20多年来惟一的快乐。虽然是马格丽特拒绝他的,可是有时他会认为让马格丽特快乐起来,比他自己快乐更加重要。
在他尴尬和郁闷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