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队办公室,苏竞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按下一个键,乔煜的声音从里面缓缓流出。
安丽与苏竞侧耳倾听。
只听乔煜道:“前一阵,她跟鲁小昆出了问题,要闹离婚。那天她约我出去,我发现她情绪不太好,脸上乌青一片,她说是鲁小昆打的。她说心情特别糟,想离开一段。我问她去
哪儿,她说她想回去看看父母,父母养她这么大,也没侍候过父母一天,她妈妈身体不好,她想回去侍候妈妈。我说你这种状态回家去只有让父母难过,建议她旅游,她说其实也没心思旅游,就是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换换心情。我也没想到她那么痛快就接受了我的建议,并叮嘱我尽快帮她订票,我问她想什么时候走,她说越快越好,我很理解她的心情。她说了,鲁小昆坚决不原谅她,又不肯离婚,还打了她,又拿走了她的存折,让她心灰意冷,很绝望。当时她说了一些傻话,说什么她自己肯定活不长。我听得心直跳,真怕她做傻事,劝了她半天……晚上我怕她吃不下,特意找了西餐厅,点的都是比较清淡的,可她没有食欲,心烦意乱、心神不宁的样子,饭吃了一半就急着走了,不知她要干什么。我让她来咱们家,她坚决拒绝,我要送她,她也坚决不让送。”
录音机里传来苏竞的声音:“她去哪儿了?”乔煜答:“去她西城区一间小屋,那是她表姑留给她的。”苏竞问:“董晓晗外遇的对象是谁?”乔煜说:“这个你不是问过了吗?唉,我也说不大清楚。”苏竞问:“第二天你们又见了一面?”乔煜道:“是啊,我找的旅游社的人帮她订的团,还借给她五千块。”苏竞问:“她主动管你借的?”乔煜道:“没有。她只是头天对我说,手里连生活费都没有了,我能当没听见吗?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朋友嘛,关键的时候你不帮她谁帮她?不就五千元吗?我多写几篇稿子就出来了。”
苏竞又谈到鲁小昆曾经私藏氰化钾的事。他问乔煜:“董晓晗把这件事告诉过你,对吗?”
乔煜不急不缓:“鲁小昆的死跟氰化钾有关系?让我想想,对了,她好像是说过这事,不过很早了,我都忘了。”苏竞问:“你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吗?”乔煜吃惊地反问:“告诉别人?我有病啊,跟别人说这事干吗?她向我倾诉,只是那么随便一说,我根本没往心上放。
”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啪,安丽又按下播听键,重放一遍。完了,安丽与苏竞半天没说一句话,两人都陷入沉思。
通往看守所的路上,安丽冷不丁问苏竞:“乔煜是董晓晗的好朋友?”苏竞点点头。安丽又自言自语重复道:“好朋友。”
苏竞瞬间明白了安丽的弦外之音:乔煜是董晓晗的好朋友,自然不会害董晓晗。乔煜谈到的关于董晓晗反常的情绪状态,不能不让人沉思。
安丽又问:“办这个案子你有没有障碍?”苏竞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说:“若有的话我主动下。一开始我就把法律条文搬出来跟自己比对,不属于回避之列,不然我还真不想管这种烂事。对外遇、情杀,我不感冒。”安丽笑了笑。苏竞又道,“董晓晗跟乔煜是关系不错,我跟乔煜的关系也不错,不过你放心,任何关系都不会影响我对案子的态度。”
安丽点点头。
审讯室。董晓晗面孔上的悲痛没有减轻,目光依然有些呆滞,思维却仍然清醒。
苏竞:“三月三十一日上午,你见过死者鲁小昆?”
董晓晗:“见过。”
苏竞:“在什么地方?去干什么?”
董晓晗:“在他办公室。去向他要存折。”
苏竞:“什么存折?”
董晓晗:“我的工资储蓄存折。我们婚姻发生危机,他把家里的存折都拿走了,包括我的存折,我想把我的存折要回来。”
苏竞:“他给你了吗?”
董晓晗:“没有,他不承认拿走了存折。”
苏竞:“他不承认?那你凭什么认定是他拿了?你看见了?”
董晓晗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家里保险柜完好无损,里面东西不翼而飞,钥匙只有两把,我们各保存一把,密码只有我和他知道。”
安丽:“他为什么不承认?”
董晓晗:“可能他心里不平衡吧,怨恨我。”
安丽:“他拿了你的东西又不承认,你心里平衡吗?你怨恨他吗?”
董晓晗:“我心里不舒服,但也想通了,是我对不起他,亏欠他的。”
安丽:“那天你有没有在他办公室单独待过?”
董晓晗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安丽又问:“待了多久?”
董晓晗:“我正在跟他谈存折的问题,刚谈了两句,他秘书喊他接电话,他到外间去了,接完电话他重新进来,大概有三五分钟吧。”
安丽:“三分钟?五分钟?”
董晓晗想了一下:“大概五分钟左右吧。”
安丽:“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
董晓晗:“我什么也没干,站在窗边,没动。”
安丽:“有人能证明你一直站在窗边没动吗?”
董晓晗怔着:“我不知道。”
安丽:“这天你还见了什么人?”
董晓晗:“从鲁小昆办公室离开后,我约见了我的好友乔煜,一起聊了一阵,又吃晚饭,饭后我就自己回我那小屋了。”
苏竞犀利的眼神一直盯着董晓晗,观察着她每一次细微的表情变化。当她提到乔煜时,苏竞的眼神不由得跳了跳。
安丽:“当天晚上你住在什么地方?”
董晓晗:“这个问题你们已经问过。不过我可重复回答,那天我住在西城区一间小屋里
。”
苏竞突然插话:“你回去后是不是把灯打得通亮?”
董晓晗:“不,我没有开灯。”
苏竞:“为什么不开灯?”
董晓晗:“那天我感觉特别疲惫,心情也不好,进屋后就和衣躺在床上,连脸都没洗,便睡着了。第二天乔煜的电话把我吵醒,告诉我旅游团的事。”
安丽:“三月三十日,你在什么地方?干什么?”
董晓晗想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不想说,可以吗?”
这个问题安丽与苏竞也多次问过,但每次董晓晗都保持沉默。
苏竞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把你的行踪说清楚,又用什么证明你的清白?”
董晓晗的视线痴痴呆呆地凝在一点上,眼睛里忽然涌出两团泪花,目光变得朦胧。
三十日那天早晨,董晓晗从医院出来,一眼望见了等在医院大门口的陈峰。她很意外,稍稍愣了一下,神情又很快恢复木然。陈峰已经打开车门:“上车吧。”
董晓晗知道,如果她视而不见径自离去,陈峰是不会像鲁小昆那样,抓住她强行拧她上车的。他只能默默地、无奈地看着她离去,尽管他心里会不痛快。这就是他的风格,总那么矜持。与鲁小昆是完全两样的人。
董晓晗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快点离开,离开这个让你犯错误的危险男人。可是,她的双脚却没有听从大脑的指令,仿佛有奇怪的力量在控制着她,她上了他的车。陈峰帮她关好车门,绕过车头,从另一边上了车。
她坐在他旁边。陈峰回头注视着她,并伸出一只手,轻轻摘下她脸上的墨镜。他看见了一只青肿的眼睛,眼睛里不仅布满血丝,而且有一块很明显很可怕的紫青色瘀血。
陈峰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是他打的?”董晓晗不说话,面对他,面对他英俊温暖的面孔、温柔的询问,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陈峰忍不住道:“那个……他!他怎么能……”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隐痛。
董晓晗真想抱住他大哭一场,可是她却摇摇头说:“不要埋怨他。”陈峰怔了一下,看着董晓晗,半天,又轻声问:“他这么打你,你还护着他?”董晓晗低声说:“是我的不对。”
陈峰轻声问:“是因为我?”董晓晗用手擦掉眼泪,重新戴好墨镜,叹了一口气:“跟你没关系,走吧。”陈峰发动车子,小心地问她:“回家吗?”“不,送我上公司吧。”她还像往日那样,语气温柔,但坚定。
三十分钟后,车子来到董晓晗任职的广告公司大楼下。这段路程,若在平时十五分钟足够了。今天,陈峰把车子开得很慢,很慢。他很少用这样慢的速度在马路上行驶。可即便把车子开得很慢,仍然感觉时间过得太快。
车子停稳。两人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董晓晗靠在椅背上,眼睛躲在墨镜后,沉浸在一种情绪里,似乎没有觉察到已到达目的地。陈峰侧头关切地望着她:“你这个样子,去公司上班,合适吗?”两行泪从墨镜后滚落下来。董晓晗嘶哑着嗓音,无力地说:“……调头吧。”
车子在环海公路上慢慢地跑着。
陈峰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又拧灭。他伸手打开自动天窗,让海风从头顶流下来,无声无息地净化着车内空气。他道:“如果他打你是因为你跟我的事,我就找他谈谈,我要亲口告诉他我们之间的事。”董晓晗有些吃惊:“我们的事已经很严重地伤害了他的感情和尊严,我们已经理亏,对不住他,你还要跟他谈什么?”陈峰道:“就凭他打你。他这个男人,怎么能这样打女人?为什么说我们理亏?你这种理念不对,真正理亏的是他。既然无爱又为何霸占你的青春?这不人道。”
董晓晗的语气不知在为鲁小昆辩护,还是在替自己挣扎:“是我自愿的,我和他是有感情的……”但她的声调明显微弱起来。在陈峰面前,她几乎不敢提“爱”这个字。也是遇到了陈峰,她才真正懂得了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始终不愿在陈峰面前谈“爱情”。
董晓晗沉默着。陈峰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你幸福吗?
你开心吗?”董晓晗道:“我不愿想太多。”陈峰道:“你这样活着,很悲哀,知道吗?我替你感到难过。”董晓晗道:“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你,我曾经是幸福的。”陈峰道:“你以前的生活是幸福的吗?我真是好可怜你,晓晗。”董晓晗抽泣着:“行了,别谈这个了好吗?”
沉默中,车子又往前行驶了一阵。行至一僻静处,陈峰把车子停下来,问她:“他是怎么知道的?”董晓晗哽咽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永远包不住火的。不管怎么样,是我对不起他,他打我出出气,也是正常的。”陈峰摇摇头,表示对她的思想无法理解:“上帝!你的大脑里装的都是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思想?难道你喜欢受虐?他这个人怎么会这么粗暴?”董晓晗道:“换了你,遇到了这样的事,你还能心平气和吗?”陈峰道:“我至少不会动手打女人。我已经对你讲过了,你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你为什么不离婚?”
起雾了。公路上大雾弥漫,所有的车子都开着雾灯,缓慢行驶。陈峰的话让董晓晗心里暖暖的,又让她对眼前的他越发刀割般地难舍,上帝为什么让她遇见他呢。董晓晗叹了一口气:“我跟他提了,他不离。”陈峰不相信似的问:“你对他提出来了?离婚?”董晓晗点点头。陈峰问:“他为什么不离?他既然已经知道你爱上别人,为什么还不放手?”董晓晗无奈地说:“我没有告诉他我爱上了别人。”陈峰问:“为什么不告诉他?”董晓晗道:“我不想让他更伤心。”陈峰道:“他动手打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感受?”
董晓晗道:“别这么说他,我相信他也不愿过这种痛苦日子,他这个人大男子主义比较重,可能我主动提出离婚让他觉得没面子,如果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我想他最终是会提的。可是他迟迟不提,我忍不住提了出来,他就受不了。”陈峰沉默了半天,忽然自语道:“真可恨,杀了他吧。”
董晓晗吃了一惊,侧头望着他:“你说什么?”陈峰道:“我说他真可恨。”董晓晗问:“你说要杀了他?”陈峰愣了片刻,侧头与她对视:“我说什么?”董晓晗道:“你说要杀了他。”陈峰瞅着她一副认真的样子,忽然笑起来:“你当真了?我会那么做吗?”
陈峰笑起来的样子带着一种孩子气,他的笑容很快感染了董晓晗。但很快,那笑容又消失了。他伸手打开了音响。蔡琴的老歌从音响里倾泻出来:“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这是一张曾百听不厌的CD,熟悉的旋律让他和她又仿佛回到往日时光。因为她喜欢女歌手声音里的沧桑感和穿透力,他便陪她在车中无数次共同沉醉其中。而此时,董晓晗知道,陈峰心里一定是难受了。
他与别人不太一样。别的男人难受的时候就会尽情发泄,去骂人,打架,砸玻璃。可陈峰从来也不懂得用这样的方式去发泄郁闷的感情。他实在难受得受不了,便只会去飙车。他讲过一件事让她记忆深刻。有一次他挨了父亲的训,一时接受不了,便在深更半夜开车跑高速,第二天天一亮,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千里之外的另外一个城市。董晓晗问他,开车跑了那么远,你累不累?陈峰摇摇头说,没感觉到累,就是心里变得平和了,也想通了,不再生爸爸的气了,爸爸年纪大了,训自己两句自己就往外跑,这该让老爸多伤心啊。为了不耽误工作,为了尽快让老爸得到抚慰,他到酒店吃了点东西,稍事休息立即调头,又一口气狂奔了上千里。
听陈峰讲这件往事,董晓晗便感到身体一阵阵地冲动。她简直抑制不住内心对他越来越强烈的痴迷和喜爱。是的,她发现自己爱上了他,就在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是那么爱他。从头到脚地爱,从里到外地爱,她爱他强健的体魄,爱他蕴藏在斯文外表下波涛汹涌的力量,爱他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内心,爱他固执的孩子气的脾气。她告诉他,以后不要飙车,那太危险了。陈峰便笑道,那只好关在车里静静听歌。静静地听歌,成了他发泄心中郁闷的一种方式。
“出来看雾。”董晓晗拉拉他的手,打开车门,率先下了车。他的忧郁令她心疼,她不知该如何排解他的郁闷。站在马路边的大雾中,两只手很自然地牵起来。这时候董晓晗忽然想起乔煜对她讲过的话,她想亲口问问陈峰“选妃”的事是不是真的。她发现自己很在乎这件事。
“阿峰。”董晓晗道。“噢?”陈峰望着她。他望着她的时候,总是让她怦然心动。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又那么坚定,总是能够让她感到既温暖又安全,让她感觉心里是那么甜蜜和充满温情。望着他,她把要问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不想破坏这种美好的感觉。她想,即便选妃的事是真的,可他现在牵着她的手,跟她在一起。她是幸福的,是满足的。
两人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雾水弄湿了。后来又回到车上,在车里待了整整一天。听音乐,玩扑克,玩智力玩具,打赌,猜谜,一张报纸撕成两半交换着看……为讨论一个并不重要的问题两个人又争执了半天,直到争得面红耳赤天昏地暗。这一天,两人把一切不愉快全抛到了脑后,即使身边马上就有战争打响,也不会影响这份突然而来的快乐。这一天董晓晗没去公司,也没有回家。她与陈峰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小世界,外界任何一切烦扰都与他们无关了。在这个小世界,董晓晗脸上的忧郁消失了,陈峰平日在办公室或在公众场合时的那种沉稳和庄重不见了。他完全变成了一个贪玩的孩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直到肚子咕咕叫喊,饿得不能忍受的时候,而董晓晗又拒绝到饭馆去,陈峰便从后备箱里找出一盒点心,分成两份,就着矿泉水,一边下五子棋,一边吃了。
两人都有这种感觉:跟对方在一起,真是快乐。她比他只小半岁,属于同龄人,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那份快乐的感受是真实的。那份感觉,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他真可恨,杀了他吧!这是曾经在她耳边响起过的陈峰的声音,记忆犹新。她听到的时候,只以为是玩笑话。但当她被苏竞带进讯问室的一刹那,那句话一下子从记忆中复活。杀了他吧!几日来这几个字如同雷鸣不停地在耳边回响,就像一具残酷的精神刑具时时折磨着她快要崩溃的神经。她回想着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回想着他的一言一行,他平常话语不太多,但每说一句话,都常常具有决定性意义。虽然她不相信他会那么干,却又无法解除心中的疑惑。如果真是他,那也是因为爱她,她愿意把一切顶下来,甚至替他去死。因为她无法忘记他给予过她的那种燃烧的、眩晕的、甜蜜的、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美好感觉。那心跳的、让人激动、兴奋、终生难以磨灭的感觉,让她为之舍弃生命也在所不惜。要不然,她为何还要精心保存那份足以让她粉身碎骨的病历呢?那是一枚定时炸弹啊。她当初难道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它早晚一天会炸响吗?为了那份美好感觉,她突发神经,居然对苏竞说,是她杀了鲁小昆。当警察问她用什么凶器,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在看守所一个无眠之夜后,她的想法忽然变了。如果不是陈峰呢?她为什么要愚蠢地稀里糊涂地替该死的罪犯去顶罪?那样也实在太可悲了!所以,她又坚决地推翻了本就没有证据支撑的口供。
苏竞多次问她三十号那天干了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她始终不肯说。无论如何,她不愿因为她的松嘴,把陈峰牵进来。如果陈峰有罪,就等警察自己去查办。如果陈峰是清白的
,自己嘴巴一松,岂不给他增添许多麻烦?可是现在看来,不说是不行了。苏竞和安丽他们一次次来攻她的心,她已经撑不下去了。如果没有陈峰的事,警察也不会不还他清白。
第二天早晨,董晓晗通过狱警转告苏竞,说她有情况要交待。苏竞与安丽立即驱车去了看守所。案子发生以后,安丽与苏竞一直在查找这位神秘男主角,却一直没有得到线索。现在,董晓晗却自己坦白了。她的坦白令苏竞震惊。他希望她说的陈峰是同姓名的巧合,可事实很快打碎了他的幻想。
乔道衡从国外回来了。安丽闻讯,建议苏竞利用与乔先生的特殊关系,从侧面试探性了解鲁小昆的相关情况。苏竞一口回绝了。他说,要了解情况,最好还是公事公办。在鲁安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里,两人如约见到了乔先生。可是,乔先生并没能提供有价值的东西。乔先生对鲁小昆的意外表示非常痛惜。他说,鲁小昆是个人才,是鲁安集团一直重点培养的青年干部之一。就在前不久,乔先生还向公司党委会提出关于鲁小昆升职重用问题,党委会为此专门开会讨论,没想突然就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关于鲁小昆为什么从医学转行进入鲁安集团的问题,乔先生说,这是鲁小昆个人兴趣问题,因为乔先生与鲁小昆的导师袁鹏教授是好友,是鲁小昆自己向袁鹏表示,想改行从事新的工作,虽然袁鹏并不赞同,但还是热心地把鲁小昆推荐给乔先生。乔先生看在袁鹏教授的面子上,安排鲁小昆进入鲁安集团。因为鲁小昆聪明能干,很快就上了轨道,干什么都很出色,所以没多久便被委以重任。
这种结果似乎也在意料之中。这种情况下,安丽和苏竞更加坚定了最初的判断,应该从情杀这条线上寻找突破口。苏竞把几天来的奔波结果和自己的思路整理了一番:根据已掌握的线索,嫌疑人可划归以下范围之内:第一,半夜能把死者约出去,可定为熟人作案;第二,死者对这一熟人没有任何防备,至少死者认为此人对自己不能构成任何生命威胁,这说明凶手从身体表面上,不具备对死者实施暴力的行为,所以应该是一个表面上弱于死者的人,起码在死者眼里,对方是个弱者;第三,将悬挂于死者车内的装饰性挂件小绒布兔子撕拽下来,可初步推断为凶手所为。而该物为死者过去一恋爱对象所赠,凶手扯掉挂件这一行为,说明凶手了解死者情史,而在死者死前,曾为感情之事与死者发生争吵,气愤之余撕扯泄愤;第四,争吵完毕,凶手还能诱使死者吃口香糖,这完全说明凶手与死者关系非同一般,至少是一种较为特殊的关系。最后,疑点还是集中在死者之妻董晓晗身上。其一,董晓晗符合嫌疑人以上四个基本条件;其二,董晓晗有作案动机和目的,具备作案时间;其三,董晓晗知道死者在办公室藏有氰化钾,并在死者死前一天,到过死者办公室,单独在里面待了五分钟之久,无人证明她在干什么;其四,董晓晗在死者死亡前一天,向公司请假,说回家探望父母,而在死者死亡当天,董晓晗突然仓促订票随团旅游,有作案后潜逃的嫌疑。
苏竞又提出他的质疑,既然鲁小昆被人有预谋地杀害,凶手为什么会留下指纹?假设是董晓晗,她在一年前就把神州行号码都买好了,还借着非典戴上了口罩,可为什么没想到戴一副手套呢?这一疏忽是不应该的。安丽建议,无论如何董晓晗的嫌疑是不能解除的,尤其她与陈峰的事必须尽快调查清楚。
当天下午,苏竞来到陈峰所在的浣汶大厦。
来之前,他先接通了乔煜的手机,告诉她今天如果陈峰跟她打电话问起董晓晗的情况,让她不要跟他乱讲,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乔煜疑惑地问他,今天陈峰为什么要跟她打电话?苏竞说也不一定打,但如果打的话,不管他问什么,只要涉及董晓晗,你就说不知道。然后他又叮嘱她记下陈峰打电话的时间。
浣汶公司是一家规模庞大的现代化私营集团公司,专业从事设计、生产、销售都市休闲风格的时装服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在陈峰还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的时候,浣汶还是一家默默无闻的小规模服装生产厂家,九十年代中期以后,公司先后引进法国、意大利等欧洲国家最先进的管理理念、创意设计以及国际一流的营销模式,短短几年取得了惊人发展。如今,浣汶公司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浣雯”牌女装以及“浣汶”牌男装,在国内及东南亚各大中城市拥有品牌加盟店上千余家,不仅在业内享有令同行钦羡不已的知名度与美誉度,而且早已成为都市时尚白领男女衣柜里的经典服饰。
浣汶公司的生产厂区都设在郊区,矗立在海边这座气势磅礴的大厦里,汇聚着整个浣汶集团的中高层管理精英。苏竞三年前来过一次,事隔三年他已经不再记得陈峰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他在一楼大厅里按照浣汶公司组织结构导引图,找到了市场部的办公区域,很顺利地找到了陈峰的办公室。
刚才进大厦之前他给陈峰打过电话,说他路过这里忽然想进来看看他。陈峰自然表示欢迎。
走进陈峰办公室之前,苏竞在思索着用什么样合适的话题打开突破口。
据董晓晗供述,她在遭遇鲁小昆暴力毒打之后,第二天与陈峰待在一起整整一天,而两
天之后鲁小昆就遭遇毒手。鲁小昆的遇害,与他的夫妻矛盾有因果关系吗?是必然的?还是偶然的?
更加巧合的是,鲁小昆遇害当晚,陈峰与苏竞在一起,在贵都大酒店咖啡厅一直待到凌晨两点。那次见面,是苏竞主动约的陈峰。可时间却是陈峰定的。见面前的一天,苏竞跟陈峰打电话,说出来聊聊。陈峰便说,好,我安排好时间给你打电话。第二天下午,陈峰便打电话给苏竞,说今晚吧。于是两人便见了面,在一起待了那么久。分手时天下着雨,陈峰还坚持送苏竞回家。
就在那天晚上,鲁小昆出事了。
陈峰的办公室宽阔敞亮,窗台上摆着蝴蝶兰、君子兰,还有十多种兰花苏竞都叫不上名,墙上挂着名人书法,茶几和办公桌的下面,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跟苏竞那种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大房间里办公的简陋环境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了。
在办公室里的陈峰,居然一身休闲的打扮。上面是白色针织衫,下着浅色休闲裤,一双软底的运动鞋,加上眉清目秀、朝气蓬勃的一张脸,陈峰站起来迎向苏竞时,苏竞感觉到一片阳光向自己洒来。
显然,苏竞不期而至,陈峰十分高兴。他立即停下手头所有的工作。秘书进来客气询问苏竞喝点什么,苏竞便要了一杯水。
“真是稀客,你怎么会忽然想起到我办公室来呢?”陈峰微笑着问他。苏竞笑笑说:“刚才我路过这里,忽然想参观参观你的工作环境。没有打扰你吧?”陈峰笑着道:“你来打扰求之不得。不过,我觉着这不是你的真实意图,记得三年前刚上班时,我带你来参观过。”被陈峰一语点破,苏竞并不觉得尴尬。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再来参观一次,看有没有新的变化。”
两人坐在沙发上,天南海北聊了大约半个小时。陈峰要秘书不要进来打扰,却不停地被电话铃声骚扰,只得时不时地向苏竞说“抱歉”。最后,苏竞看看手表:“呀,不能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得走了,下次再来接着聊。”
陈峰也不挽留,起身送客。走到门口,苏竞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陈峰:“你知道董晓晗吧?乔煜的那个女朋友。”陈峰眼睛里立即表现出异样的神情,他点点头道:“知道啊,还是你们介绍我和她认识的。怎么?你经常见到她吗?她现在怎么样啦?”
陈峰的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切之情。苏竞只是很随意地说:“前几天我见着她了。”
陈峰笑了笑:“她上你们家找乔煜玩去了?”“不,”苏竞道,“那天我办案子到机场,在候机室看到了她,她当时正准备去旅游。”陈峰问:“是吗?她上哪儿去旅游?”
看上去,陈峰还不知道董晓晗出了事。苏竞轻描淡写地说:“可她没走成,因为突然发生了一件事,让她不得不改变了行程。后来她没登机,又离开了机场。”陈峰望着苏竞的眼睛:“发生了什么事?”苏竞道:“我们没有多说话,我只看到她离开机场,别的她也没告诉我。”
“噢。”陈峰点头微笑着,神情里却若有所思。
走进电梯的时候,苏竞抬腕看看表,时针指向下午四点一刻。
晚上,苏竞一进家门,看到乔煜,开口便问:“陈峰跟你打电话了吗?”乔煜看着苏竞,有些吃惊:“你现在成小诸葛了。”苏竞问:“什么时间?”乔煜道:“在我手机上,你自己看。”
乔煜从包里取出手机,递给苏竞。苏竞看到,陈峰打电话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分。苏竞算了一下,他告别陈峰走进电梯时是四点一刻。而安丽在电话中告诉他,董晓晗的手机在四点十八分的时候,来过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正是陈峰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也就是说,苏竞前脚离开,陈峰就拨打董晓晗的手机。由于董晓晗的手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于是,陈峰又转而接通了乔煜的电话。
苏竞问乔煜:“陈峰在电话里给你说了什么?”乔煜想了一下,歪着脑袋道:“我不告诉你。”苏竞上前抚抚她的头发:“好媳妇,难道你还有什么条件吗?今天晚上我洗碗擦地好不好?”“不好!”乔煜撒娇说,“你洗过的碗上还沾着米粒,我再不让你洗碗了,擦地就更不用说了,你擦完一遍我还得擦两遍,你就会糊弄人。”苏竞说:“要不我给你做个拿手好菜吧?”乔煜噘着嘴说:“不吃,你有什么拿手好菜?昨天你做的菜我都不好意思不吃,怕打击你。”苏竞放开她:“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乔煜道:“你告诉我,鲁小昆这个案子,你们弄到什么程度了?晓晗什么时候能出来?你们现在找到什么重要线索了吗?”苏竞无可奈何道:“要能找得到,我还这么低三下四求你吗?”
关于案子,他不会对任何人多讲,包括乔煜。这是纪律、原则。再说,他也不想因工作之事使家人受到烦扰。不过介于董晓晗与乔煜的特殊关系,他不得不向乔煜询问一些必要的问题。看苏竞这个样子,乔煜有些不满:“唉,你们现在这帮警察,真让人失望,老百姓还怎么信任你们呢。”
苏竞言归正传,改变了谈话方式,不再向乔煜询问,也不再哄她,而是沉下脸来,一针见血道:“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陈峰跟你通话的内容,他向你询问董晓晗现在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对吧?”提到董晓晗,乔煜的目光又瞬间黯淡下来,她点了点头。苏竞问:“你没跟他讲什么吧?”乔煜摇摇头:“我什么都没讲,按照你吩咐的,只说不知道。”苏竞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他道:“好了,好媳妇,快做饭去吧,饿死了。”乔煜嗔怪:“你不是说你要给我做个拿手好菜吗?”苏竞说:“我怕我做出来的菜你不好意思不吃,还是你去吧,你做的菜最好吃。”
“你就会哄人。”乔煜转身去了厨房。一会儿又拿着锅铲跑过来,问苏竞:“我可不可以去看看晓晗?”苏竞说:“不可以。现在她这个情况还不允许探视,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讲,我可以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