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按照高珩的计划,是想让高琦直接以一个发现者的身份进宫面见周帝,借他之口将发簪中藏有纸卷的一事全盘托出。
高琦在周帝眼中本就是个胆怕事的无主见之人,他作为景嫔的亲子,从自己母亲的遗物中发现这样事关重大的秘密,第一时间选择来禀报父皇,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况且当下谣言之风盛行,已让周帝对此事心有疑虑,特地暗中派岑风进行隐蔽调查。
那日周帝踏足广陵宫时,慧妃又在他面前刻意提起景嫔,使得这个本是戴罪之身,早已被遗忘在深宫死角的妃嫔,竟成了扎在周帝心中的一根刺。
如今若再趁此时机牵引出这件至关重要的证物,在揭露太子身世的筹码上无异于如虎添翼,足以催化这场即将席卷而来的狂风骤雨。
且值得一提的是,景嫔出身于书香门第,为妃之时,她所写的一手好字就一直受到周帝的赞赏,这纸卷上的每个字都有着个人鲜明的特点。
即使他人还不容易分辨,可对于了解景嫔字迹的周帝想必一目了然。
可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就在高琦准备入宫面圣的前夕,周帝却突然趁着高珩被派去视察禁卫军之际,以关心她的康复近况为由召程金枝入宫。
周帝本就不是那种子女眼中的亲切慈父,更多时候都是以一派威严肃穆的帝王形象视人,翻手为云,杀伐果断。
何况自己并非皇家血脉,更不会收到他郑重到“一对一”的嘘寒问暖。
程金枝自认虽然没有什么神机妙算的本事,但也能清楚地察觉到,他在这个时候忽然要见自己,一定还有其他目的。
而正如程金枝所料,在几句如开场白般敷衍的问候过后,周帝似乎并不想卖什么关子,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挑明了话题。
“金枝,朕听慧妃,你被关在九幽台的那段时日,曾经和已经戴罪多时的景嫔有过接触,这可是真的?”
望着周帝表面和善,实则内藏犀利的眼神,程金枝心中一紧,立刻就意识到,他今日的目的,正是为了太子之事。
可同时让程金枝一头雾水的是,他是从何处得知自己和景嫔之间的渊源?
当初慧妃在周帝面前起景嫔时,由于那时的程金枝尚未恢复记忆,又为了不让她再卷入其中,重蹈覆辙,所以对此只字未提。
但是慧妃的这些话,毫无疑问触动了周帝心中那根最敏感的心弦。
在之后的几里,他很快就派人一一查问了当时程金枝入九幽台时所有的看守侍卫。
本来周帝并不想单独召见程金枝,以免打草惊蛇,引发那些盘踞在幕后之人的猜疑。
然而在一番细察之下,很快就有人声称,程金枝仗着背后有高珩和高勋两位王爷撑腰在九幽台中“横行霸道”,曾一度出现在景嫔的囚室前,二人似乎还有所交谈。
“景嫔娘娘啊…”
面对周帝毫不掩饰的提问,程金枝只能先行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犹豫的表情,心中却不禁提高了警惕。
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无数个回应的对策之后,联想到近来的谣言和那支别有洞的发簪,于是便准备顺水推舟地面露紧张之意,容色僵硬地点了点头。
“回陛下,确有此事。”
“嗯…你这丫头倒也算诚实,不敢欺君。”见程金枝如实回答,周帝微微颔首,继而转色道,“不过为何朕一提到景嫔,你却脸色突变?既然你们之间有过接触,那是否因为她和你了什么,抑或是做了什么,让你受到惊吓了?”
周帝此话一出,程金枝已经心中明了,他今日真正的目的,就是想从自己身上找到能够剖开太子身上血缘的突破口。
他如今的每一句话,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在把自己慢慢引向他层层设陷的疑虑之中。
“恕臣女无礼,虽然臣女并不知道陛下对此事是从而何而知,但起这位景嫔娘娘,确实给臣女留下了尤为深刻的印象。”
程金枝着徐徐眯起双眼,言辞间带着几丝迷离而又畏惧的意味,让周帝难以琢磨之余,心中的疑惑也不由变得愈发深重,只想迫不及待地将其释清。
“哦?何出此言?”
周帝闻言眉间一跳,立刻侧过头来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程金枝,眼中顿时薄雾弥漫。
“既然陛下问询,臣女自当一一告知。只是”
程金枝前一秒还的斩钉截铁,后一秒已经面露难色,处在了一种佯装的犹豫之中。
“只是什么?”
周帝眸色微转,稍稍皱起了眉头,随即突然有所意识,很是大方地摆了摆手。
“你放心,朕答应你,无论你什么,朕都不会怪罪。”
程金枝闻言先是随声附和地加以谢恩,在抬眼之时,却故作神秘环顾四周,略显夸张地收紧瞳孔。
看得周帝也不禁被程金枝这种刻意渲染的神秘气氛所感染,身子往前凑近了几分。
于是乎,“太子并非皇室血脉”这八个字原本应该让人心灵震颤,大惊失色,可如今落在周帝耳中,却更像是在听程金枝讲述一个笑谈。
“不瞒陛下所,臣女当时听到这句话,差点没被前夜的饭菜给噎着。”
程金枝的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一面着一面学做样子抚着自己的胸口,即使心中紧张不已,却也刻意没去理会周帝眼中千回百转的神采。
她就是要给面前这位自以为是的帝王制造一种错觉。
一种自己由始至终,都没有将此事当真的错觉。
如此一来,就能间接替高珩和整个燕王府撇掉一些干系,让疑心深重的周帝也少花些心思在猜忌高珩上。
而周帝多少知晓程金枝的个性,对她有这样的态度也是见怪不怪。
只是无论程金枝是以何种口吻在陈述此事,就足以证明太子身世确实有疑惑。
再联想到慧妃当时所述,那根原本在周帝心中扎着的倒刺,又往心头扎得更深,也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