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虽然官职上和文震孟一样都是侍郎,可对面这个老家伙可是内阁的阁臣,这身份地位就不是高出一点半点了,所以文震孟耳提面命的时候,李邦华只有听话的份。
而且文震孟的很明确,这钱是给你们兵部用的,如今尚书不在,你左侍郎不去谁去呢?
李邦华想想也是,如果文震孟的要求没有半分道理的话,自家那位尚书也不用千里迢迢的往外跑避祸了,肯定是张凤翼觉得自己推脱不了,又不想接这差事,所以才借机遁走。
“文大人放心,下官定然将这件事办好!”李邦华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后,笑眯眯的拍着胸脯保证。
文震孟大喜,道:“咱们都是三品,你也别下官上官的了,等这次的差事做好,文某人请你去……哈哈……”
李邦华露出一个我懂的眼神,笑嘻嘻的将文震孟送走,回来的时候也一脸笑容,揣着圣旨走到自己的办公室,这才拉下脸来,口中狠狠的骂了两句“老狗!”
上司亲自过来,这差事不接是不成的,可是接了又怎么办?
李邦华陷入了沉思之中。
正在此时,兵部右侍郎商周祚敲门进来,笑着道:“李兄壮哉!”
“壮你二爷!”李邦华一边一边请商周祚坐下来,二人同为兵部大员,平时关系也是极好的,所以相互之间话也比较随便。
可商周祚这次仅仅是随便的打了个招呼,然后脸就沉了下来:“李兄,这铁路股份唱卖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不知李兄有何妙法售卖?”
“你就别绕弯子了,,怎么就不是好差事了?”李邦华很不客气的将圣旨一股脑丢在桌子上。
商周祚道:“事情的经过我也略微了解了一下,陛下此次同样拿出十五个股份名额唱卖,内心深处自然不自然是存了比较的心思。若是咱们兵部能将这股份卖出个好价钱还好,若是卖不出去好价钱,一则显得咱们无能,二则有中饱私囊之嫌。可那苏白衣浑身上下都是长了本事的,特别于商贾一道,你我谁人能比?”
“商兄的意思是?”李邦华看着商周祚。
“避祸!”商周祚皱着眉头,低声道:“我听礼部死活不接这个摊子,户科给事中施了苦肉计,如今他文震孟死活往外推,咱们兵部的那位更是鬼斧神工,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招,嘿嘿……所以啊,咱们这差事接倒是可以接,但做不得!”
“怎么?”李邦华一抬头:“你让我学赵伟男,自己把自己给打残喽?”
“不不不……”商周祚笑着道:“赵大人那个法子好使虽然好使,可是太过惨烈了一些,要不着痕迹的将这差事甩出去,还得略施计。”
“怎么个计法?”李邦华问道。
“如此……”商周祚低头附耳,声嘀咕了几句。
李邦华大笑,道:“你这法子,可是咱们那位的看家本领啊,不过,也好,官场混的久了难免生厌,回家过两年清静的日子,含饴弄孙也好。”
“官场上要知进退,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有时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商周祚了几句,然后二人哈哈大笑。
一日。
两日。
三日。
五日。
……
圣旨是送到了兵部,交到了左侍郎李邦华的手中。
可文震孟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李邦华有动静,派人去兵部催了几次,李邦华回话永远都是那么一句:还在准备。
可军情如火,你准备不打紧,那边陈奇瑜等不了你准备啊。五省总督上奏疏直接上到皇帝跟前去了,如果再过几日不开始唱卖股份,下就乱了套了啊。
这日早朝的时候,在排班之前文震孟专门将李邦华拉到一个角落,非常生气的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筹集银子。
李邦华自信满满的回答道:“放心吧,文大人,就最近一两日,必有消息。”
文震孟对他的回答虽然不满,可马上要入殿奏事,也不便在这里争执。
等到了大殿之后,文震孟才知道这个所谓的最近一两日必有消息是个怎么回事。
都察院的佥都御史牟从贵突然奏事,出列言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准!”王承恩话音刚落,牟从贵就起身道:“陛下,臣闻圣子以孝治下,臣不孝何以忠军,兵部左侍郎李邦华,隐瞒丁忧不报,实乃欺君之举,臣……”
牟从贵洋洋洒洒了一大通,反正核心思想就两个字:不孝。
为何不孝?
家里有长辈死了,他没有回去丁忧。
然后李邦华就一脸懵逼了,一副极其无辜的样子出列,朝皇帝行大礼之后,又拱手朝牟从贵道:“牟大人所言,李某不敢认罪,吾幼年丧父,家母尚健在,何来丁忧一?”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哗然。
你御史是可以风闻奏事,可是风闻到这种程度是不是有些过了?
人家幼年丧夫,现在老妈还获得好好的,你特么弹劾人家不去丁忧,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吧。
皇帝也觉得有些荒唐胡闹,脸色不善的盯着都察院一把手陈于廷,陈于廷面皮通红,恨不得上去一脚将这个不上道的下属直接踢死。
“不然!”牟从贵竟然异常坦然的继续奏事:“陛下,诸位大人,李邦华丁忧之事并非臣虚妄之言,请听臣细细来。”
“你!”李邦华唾沫星子都要蹦出来了,“家母尚在,牟大人如此诋毁,若是不出个所以然来,李某纵然不坐这个官,也休想善罢甘休!”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样子。
牟从贵反口问道:“请问李大人,汝伯父是否上月亡故?”
“然也。”李邦华点头:我伯父死了不丁忧,就算你是王老子也不能勉强我。
牟从贵笑道:“你肯承认就好。”又问道:“李大人自幼丧父,赖何以生?”
李邦华正色道:“赖伯父照拂,对在下视若己出。”
“那汝伯父与尔父有差耶?”牟从贵又问道。
“无差!”李邦华“恍然大悟”,眼中竟然留下悔恨的泪水来,深深地朝牟从贵一拱手,道:“牟大人一语点醒梦中人,是在下的错,在下的错。”完,又跪在地上朝皇帝磕头:“陛下,臣自幼蒙伯父照拂,其视臣如己出,今不幸离世,臣应视其为父,如此丁忧,合情合理。臣知罪,请陛下宽恕,准臣丁忧。”
有人丁父忧、有人丁母忧。
兵部左侍郎李邦华丁伯父忧,此事一时之间引为朝堂笑谈,可人家的合情合理,而且做得更是没有一点毛病。
我官都不坐了回家丁忧,你们还有什么不满的?
于是,李邦华从容抽身,将十五股铁路股份重新甩在了文震孟的脸上。
“竟然敢耍我?”
文震孟老脸通红:“这事就交给兵部,不干也不行,左侍郎没了,不还有右侍郎么?”
陈奇瑜救人如救火,这事耽搁了数日竟然没有丝毫进展,就算文震孟是内阁阁臣也有些受不了压力。
如今只是陈奇瑜上书皇帝,那些御史还没动,若是到了都察院御史齐动的时候,不是事也是事了,到时候丢官事,下大狱才是真爱。
“张俊,你让商周祚来见我。”
文震孟觉得,这次不能再弄一副求人的嘴脸了,应该强势一些,将这唱卖股份的差事当成内阁的旨意发下去,逼着商周祚完成。
一个个的,还治不了你了?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文震孟脸上的自负终于消失了,换上的是郑重,还有深深的失望。对大明官场深深的失望。
现在他终于体会到朱由检高坐在龙椅上发号施令时的心情了。
硬刀子其实从来都不吓人,吓人的是软刀子。
文人的刀,既软又疼,还让你怒火无处发泄。
“商大人被打了!”
张俊去请商周祚来内阁商议铁路股份唱卖的事情,可是人没请回来,却给文震孟带来了一个异常劲爆的消息。
“被打了?”文震孟一脸日了狗的表情:“他可是三品大员,谁敢打他,打朝廷命官视同造反啊?”
他还以为是寻常的打架斗殴。
“这个!”张俊支支吾吾的道:“据商大人喝多了酒,下朝后在永定门外对着宫墙溺,被南城兵马司的人逮了个正着。后来南城兵马司将他交给司礼监,陛下特批,午门外杖责二十大板,现在正在床上躺着呢?”
“放屁……”文震孟一巴掌狠狠的拍在桌子上:“刚刚下朝,到永定门外就喝醉了,他也得有个买酒的地儿?骗鬼呢,司礼监的人都是傻瓜么?”
刚完,瞬间又醒悟过来。
商周祚是皇帝下令杖责二十,这么起来皇帝不也是傻瓜么?
又是苦肉计啊!
文震孟一个头八个大。
这兵部就特娘不是打仗的地儿,一个个都精的跟诸葛亮似的。尚书尚书提前跑,左侍郎左侍郎丁忧遁,这右侍郎商周祚也是个影帝级的人物啊。
人生如戏!
文震孟摇摇头,没来由的叹了一口气
可事情还是得干!
算了,我自己来吧。
“张俊,你去国子监一趟,将冒辟疆和陈贞慧喊来见我。”
锅是甩不掉了,也没时间甩了,还是自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