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蛟是个聪颖之人,他对这晚殷逐离的异常一直存疑,曾命小何私下里打探过,知道殷逐离当天是同唐先生一并饮的酒。唐隐?她会这般亢奋吗?他心下狐疑不定。原来这个人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他冷笑,大家都在作戏。
数日之后,曲怀觞大批购买私械运往天水的事被密探传到了沈庭遥耳朵里,他为人本就多疑,知道曲怀觞同沈庭蛟交好,殷逐离更是曲天棘的亲生女儿。虽说两家不和,但终归是自家骨肉,这亲密关系,又岂是旁人能比的?
他将国舅傅朝英褒奖了一番,道他长年守护国土,功不可没,令其领兵部尚书,又下旨为长公主沈怡荷与傅朝英之子傅云疆赐婚。对军中曲天棘的旧部,大多实行明升暗降之策。
朝中诸臣个个心头雪亮,哪里还嗅不出这其中味道。一时之间,曲消傅长的谣言在街头巷尾弥漫开来。
而府中,沈小王爷在派人四处寻找自己的贴身丫头翠珠。何简面色凝重:“房内她的东西一概未动,不像出走,只怕是遭了意外。”
殷逐离陪着沈小王爷在翠珠的房里转了一圈,其实这事她根本不惧。就算何简知道又如何?他总不能为了一个翠珠和自己翻脸吧?她根本就有恃无恐。
她只是不想让唐隐知道,若是他知晓,少不得又要生气。
福禄王府后园,春光甚好。
殷逐离本是一人对弈,何简一身文士长衫缓步寻来,倒也补了个角。
“看来王上是想转移兵权给国舅傅朝英,大当家莫非是想策反曲天棘?”何简考虑的毕竟比九王爷复杂一些,“王妃,这一招行得险。曲天棘对先皇,可谓是赤胆忠心,倘若他食古不化,死守着忠臣良将的名节……只怕九爷危矣。”
殷逐离品着茶,静观棋局,许久才落子:“他不会,因为他只剩下曲怀觞这一点血脉了。他是忠于先皇,但你别忘了,沈庭遥毕竟不是先皇。沈庭遥不信任曲怀觞,他若不依附九爷,数年之后,曲家香火断绝。那时候……他又如何对得起曲家列祖列宗呢?”
何简抬头望她,很快又将目光移开,强笑道:“可是曲大将军到现在也没个反应,何某担心……”
殷逐离轻抿了一口茶水,语声带笑:“先生不经商,商人谈大宗交易的时候绝不先问价,因为问价就露了颓势。你得等,等到对方沉不住气,主动谈价的时候,就算是占了上风。”
何简也附和着笑,心里却有几分惊悚——这个女人行事沉稳周密,步步精打细算,即便是算计自己的生父也毫不手软,日后只怕……
见他暗自出神,殷逐离落子时尾指轻拈,偷了他一颗棋:“先生肯定在想,这个女人当真是心狠手辣,日后定要防着些才好。然否?”
何简大惊,此际九爷大事未成,正式需要借助她的时候,万不能得罪于她:“王妃何出此言?王妃与我们九爷夫妻同心,何某又怎敢有这等想法……何某只是觉得……”
殷逐离又借着落子的机会偷了他一颗棋,笑意徐徐绽放,暗淡天光:“先生只是觉得像逐离这样的人生为女儿身实在是可惜,若为男儿,必非池中之物。该你了先生。”
何简落子已无章法:“大当家实在是聪慧过人,何某叹服。”
殷逐离仍是含笑,又偷了他一颗棋子:“先生又矫情了,你定是在想这女人如何得了一点道理便咄咄逼人。”
何简已满头大汗:“王妃不可再戏耍何某了。”
殷逐离没有再说话——那盘棋何简已经输了。
最近军中将领调动频繁,曲府也不安生。
“将军,您还要犹豫到什么时候?”曲天棘的书房,十几条汉子并排而立,没有点灯,黑暗中声音虽低却透露出不能压抑的愤怒。
“我们的人都是腥风血雨过来的,大伙为家为国拼命一生原也不算什么,可是将军,死在敌人的长矛之下我们无话可说,死在自己国主的屠刀之下,你让这些兄弟情何以堪啊!”
曲天棘一向果断,如今却犹豫不决:“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一旦起兵,我们将不再是王师,而是反贼。就算拥立了新主,在史官笔下也是乱臣贼子!”
“将军,”左侧的曲禄也是曲天棘的心腹,此刻亦沉声道,“名节固然重要,但是大家都是人,都有妻儿老小。我们为大荥流汗流血拼尽了半生,到头来就连自己一家老幼都护不得吗?”
曲天棘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先下去吧,我再想想。”
“将军,机不可失啊!时日一久,永无翻身之日啊!”
“下去!”
大批将领潜入帝都,与太师曲天棘密谋。王上沈庭遥得知后更是大为震怒。但曲天棘在军中声威甚隆,他也不敢操之过急,只得徐徐图之。
曲天棘也沉得住气,他心中明白,目前看来似乎只有投靠沈小王爷一途。但投靠沈小王爷,说白了就是投靠殷逐离。殷逐离这个人城府极深,二人虽有父女之实,却无父女之情。关键时候,这个女儿他指望不上。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走这一步。只是如今看来,沈庭遥已对他失了信任,沈庭遥这个人素来极有主见,宫中曲凌珏说不上话。以曲怀觞的性子,待自己身死,曲家焉有立足之地呢?那一夜,他在书房枯坐了一宿。
这几日最为忧心的便是何简了,他多次建议主动联络曲天棘,曲天棘是沙场老将,军人的骨头总是特别硬,很可能拉不下这层脸面。但殷逐离仍是整日里打理着殷家的生意,偶尔带沈小王爷听曲踏青,吃得饱睡的香,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偶尔何简问急了她就笑:“我有什么可急的呢先生,若是曲大将军决心愚忠到底,最终我也可以安安分分地做这个福禄王妃。好吧,如果哪天九爷不在了,我下点功夫,要入宫为妃也不难。曲家倒了,曲凌钰肯定待卜安文,我费点心,弄个皇后当当也不是多遥不可及的事。我有什么事操心的真是……”
气得何简打跌。
黑云压城,长安城情势越来越紧张。
二更时分,云天衣派人来请殷逐离,说是天衣坊有主雇想见她。殷逐离进到天衣坊后院,便见着曲天棘大将军。他坐在圆桌旁,右手托着茶盏,姿态优雅,虽然等候了许久,却不见丝毫浮躁之状。
见殷逐离行来他甚至没有起身,反倒以主人之态相迎:“坐。”
殷逐离含笑,也未同他计较,自在桌边坐下,云天衣亲自奉茶,并未让外人得知。
“殷逐离,”曲天棘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我可以扶九爷登基,但是有个条件。”
殷逐离并不着急:“你我难得同席,先不谈他事。天衣,让人准备一桌酒菜送来,不可怠慢了将军。”
云天衣同她可没那么拘谨,应声之后便退了下去。曲天棘抬眸看她,时日太久了,他已经忘记了殷碧梧的模样,记忆中只留下她谈笑自若的神采。他上过一次当,眼钱殷逐离这般淡然的模样,总令他心生戒备。
他的话仍是不留情面:“我与你本无事可谈,我可以助福禄王登基,但是我需要一道免死金牌,可以确保我曲氏一门世代平安。”
殷逐离捧了茶盏,沉吟了片刻,仍是微笑:“将军此言荒谬了,殷某出身商贾,又是个妇道人家,如何能给将军这样重若泰山的允诺?”
曲天棘心知她还在等时机,不免暗叹商者狡诈:“殷大当家,你究竟想要如何?不要忘记,唇亡齿寒。”
云天衣动作极是迅速,不消片刻已经端了酒菜上来。他知道今日形势紧张,连上菜也是亲力亲为。
殷逐离夹了一块鳕鱼肉片到曲天棘碟子里,颇为歉意的模样:“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过你长年行军打仗,对饮食怕也不会太讲究,勉强用些吧。”
曲天棘逼视她,片刻方问:“你就是想策反我,以报当年杀母之仇,对吗?”
殷逐离笑意浅淡:“若将军执意愚忠到底,没有人可以策反您。至于弑母之仇嘛,这么多年了,谈不上复仇。殷某事商人,商人为利而为,皇后的威风可比福禄王妃毕竟大上许多,不是吗?”
她如此真诚,曲天棘反不知当如何质问。
二人一直盘桓到三更天,殷逐离什么也没应下,曲天棘如同白来一趟。他心中清楚,这家伙实在削弱他的实力,也是在等一个时机。沈庭遥将他逼得越狠,他手下的将士就会越愤怒,这股怒气如同士气,彻底将沈庭遥列为他们的敌人。
而他,也只有在走投无路、自顾不暇时,才会毫无保留地扶持沈庭蛟,而不是篡位自立。她养一头狼,一定要把这头狼饿到半死不活,刚好能够为自己办事的时候再喂它一点吃食,免得反噬了自己。
商人,本就是精于计算的东西。
两日后,沈庭遥下诏,令沈小王爷前往洛阳巡视民生。殷逐离和何简都知道他对沈小王爷亦生了杀心,也都万分凝重。
次日夜,曲天棘第二次同殷逐离密谈,这次倒是没了任何要求——他的部将几乎都被削去了权职,领了份闲差,甚至有些平日里不知收敛的被翻出了旧账,弹劾、下狱者大有人在。曲天棘自身或许不惧,但他曲家就剩下这一点血脉,他必须为曲怀觞日后打算。
殷逐离虽然不可靠,但总得先解了眼前燃眉之急。
军人讲情义,主帅虽然调职,旧情仍在。他若得粮草支持再登高一呼,颠覆王权并非妄想。可殷逐离仍在拖延。她对着棋盘发呆,如今沈庭遥还保留着两份颜面,但战事一起,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捉拿殷氏全族,断绝反军粮饷供济。
而殷氏一族数千人,就算护得再周全,要想不损一人,谈何容易。更何况此事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她不得不深思熟虑,步步为营。
广陵止息,羊皮地图铺展在玉案上,丘陵平原尽收眼底。殷逐离以手指天水郡:“这里有先祖曾埋下的一处宝藏,”她望向曲天棘,笑意顿起,“正式当年家母换掉的那张地图所载的位置。十五年,物是人非,唯将军仍然风华正茂,实在是令人感慨万千。”
曲天棘面色微沉,对她的调侃全不理会:“天水郡隶属陇西,陇西一带有我部驻军十五万之众,其中金城县城防更是固若金汤,倘若据陇西起兵,虎视长安,则大荥天下,指日可定。”
他语态镇定,波澜不惊,心中却有些惊疑——这处宝藏所在的位置,竟然如同算准了大荥会有今日一般。
殷逐离也在仔细看那地图,周围数十名将领都是征战沙场的老将,并不将她看在眼里,但苦于粮草都需要殷家提供,不愿得罪而已。
殷逐离沉吟了许久,手缓缓按在玉案上:“一切完备,但总感觉略欠声势。”她转目看向曲天棘,“若是将军再拟一道先帝遗诏,就称沈庭遥弑父逼宫,名位不正,诛杀手足,伦德败坏。此谣言一出,不论真假,可令民心向背,也算是师出有名。”
提到先皇,曲天棘面色略沉,半晌仍是轻声叹道:“罢了。”他食指微曲,轻叩了叩桌上的羊皮地图,又似不经意地道:“只是若战事一起,王上必定要制住殷氏一族,你倒是可以随我同行,这些族人怎么办?”
殷逐离含笑:“成大事,岂可无牺牲呢?”
这话倒是颇令曲天棘意外,他眼角略瞥过殷逐离,不再说话。
待曲天棘一行人出了广陵止息,郝剑便止不住担忧:“大当家,曲将军这句话倒是说得不错,倘若殷家倒戈,沈庭遥如何肯放过殷氏族人呢?”
殷逐离抬眸看他,半晌方笑道:“郝大总管,殷家并非倒戈,只是殷逐离心生反意而已。若是在以往,沈庭遥定会屠戮殷氏全族,但现今他的敌人已经太多,他顾不过来。我若一走,殷家还有姆妈,姆妈与曲天棘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何肯助他?何况到时她恐怕已连我一并恨上了,自然是要鼎力相助于沈庭遥的,沈庭遥同她示好还来不及,又如何会仓促之间诛杀殷家?”
郝剑恍然大悟,随机又失声道:“大当家同老夫人争执不和,就是为了给王上一个分裂殷家的机会?”
殷逐离轻叩玉案,郝剑发现她身上真的留着曲天棘的血,二人不经意间的神色姿态,惊人地相似。
此时殷逐离却现了些为难之色:“如今真正令我为难的,就是如何说服师父。他性情刚直,宁折不弯。要同曲天棘合作,寄人篱下以保性命,哪怕只是暂时的,也没有可能。这一次,只怕不仅要同姆妈决裂,同他也……”
她以手支额,现了些许疲惫之色。
洛阳一行之前,按例要先入宫见驾,看看王上还有没有旁的嘱托。殷逐离挽着沈小王爷入了宫,马车在皇城外停下来,二人入内,自又是一番繁礼。及至午时,沈庭遥设家宴,一行人在玉兰苑用膳。区凌钰性子直率,同殷逐离自是无多余的话。一桌人各怀心思,待席罢,沈庭遥借春荒向殷家借粮为由将殷逐离召至御书房议事。
殷逐离自是不能驳他,起身离开。沈庭蛟原是去椒淑宫陪着何太妃的,但他早早地出了椒淑宫,在外面四处溜达。他虽然是闲王,毕竟也是王爷,宫中也无人拦他。
沈庭遥召殷逐离自然不是去御书房,五六月份正是繁花争艳的季节,牡丹、天竺葵、四季海棠争奇斗艳,二人沿着白石小径行至蓬莱池边。
沈庭遥解了池边榕树下停泊的一叶扁舟:“陪朕泛舟吗?”虽是邀请,更等同于皇命。殷逐离负手望了他一阵方笑道:“王上有旨,草民自是不敢不遵。不过王上与草民泛舟湖上,不带九爷……似乎于理不合吧?”
彼时莲叶微舒,暖暖的风贴着水面而来,挟裹着淡淡花香。沈庭遥回望她,面上淡去了笑意,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好不容易得在一起,能不提这些扫兴的事吗?”
殷逐离终不再言,举步登舟。他神色方才缓和下来,自划了浆,往莲叶深处行去:“这一身礼服碍眼的很,以后能不穿便不穿吧。”
他语气阴沉,殷逐离自然觉出,是以并不激怒他:“草民遵旨。”
见她神色疏淡,沈庭遥微微叹气:“逐离,最近长安的形势你是知道的,待曲家实力稍减,朕的皇后……随时可易主。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
殷逐离抬眼望着舟下浩瀚烟波,入目间碧梗千行、荷叶如潮。
“草民一介商贾,朝堂政事,不敢妄议。”
见舟行渐远,彻底没入荷中,附近再无他人耳目,沈庭遥停了摇桨的手,缓缓靠近她:“逐离,朕也是身不由己。你殷家祖训,女子不为妾,朕即使有心,也是……”他抬手,指腹划过她的脸颊,“但是很快了。”
殷逐离抬眼看他,竟隐隐觉得他有几分可怜,神色却依然淡漠:“王上邀草民前来,就是为了念叨这些?”
“不,”沈庭遥继续行舟,“前方有一处安静的所在,你定然也会喜欢。”
蓬莱池中又有岛,名作蓬莱仙岛。殷逐离随沈庭遥泛舟而至,抬眼一望,只见岛上翠竹环绕,花团锦簇,更有杜鹃花临水怒放,硕大艳丽的红花醉卧于绿叶之中,掩映着渺渺碧波,炙热癫狂。
踏足其间,如同徜徉花海。
殷逐离微怔之后,仍是淡然:“想不到这纷扰宫闱,还有这般景致。”
沈庭遥自系了舟,伸手揽在她腰间:“这岛朕从未带嫔妃来过。”见殷逐离斜睨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他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隔着衣袖握了她的手臂,“陪朕上去走走。”
殷逐离知他为人,略皱了眉仍是与他上得岛来。二人一路行至岛中心,见其上一间木屋,造型精巧,檐前几串骨制的风铃随风低语,如同深山溪畔的一处桃花源,忘却了尘寰。总不好叫他失望,殷逐离面上带了丝笑意:“此处倒是可媲美广陵止息了。”
沈庭遥握了她的手,与她步入小屋,里间陈设也极简单,屋中设一矮几,左边设琴案,上置一方文武七弦琴,墙上挂手工编织的挂毯,旁边还放了一张美人榻以供小憩。此刻二人入内,孤男寡女,这榻便显出几分暧昧的意味。
沈殷逐离随他在矮几边坐下来,见桌上有茶具,也便摆开来,拿了旁边火石准备烹茶。沈庭遥静静注视她,半晌方道:“一直见你腰间系笛,却从未听你吹过,今日能为朕破例吗?”
殷逐离轻抿嘴角,勉强算是一笑:“恐怕是要令陛下失望了,逐离并不会吹笛。之所以一直系笛,不过是因为此物乃家师所赠,不敢稍离。”
沈庭遥也不勉强:“那么朕为逐离抚琴。”
殷逐离自是不能推辞,他在琴案旁坐下,开始抚琴。
蓬莱池边,百花摇曳,草木蔽影,一人作了后宫嫔妃的打扮,正匿于一株月季花畔拨枝而窥。待池中舟行不见,她回过身来,惊觉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然站了一个人,此刻正似笑非笑低打量她。
“庄妃娘娘,”来人轻启檀唇,声若珠玉,“方才在看什么呢?”
庄妃这才省过神来,面上惊慌之意渐退:“原来是九王爷,本宫失礼了。”她对这位柔弱的九王爷倒是不怎么放在眼里。此刻见到来人是他,心中反倒是松了口气。
那时节秋海棠开得极盛,玫瑰与月季斗艳,沈庭蛟于一片红花绿叶中垂手而立,肌肤莹白通透,眉目淡若烟雨,唇却饱满丰盈,紫色的朝服穿在身上,尊贵中透出几分单薄。那眸色里似含万种风情,眼角微微一瞥,便令人心曳魂摇。
庄妃年纪亦不大,当下便有些失神。她原本急着想将此事告诉曲凌钰,想不到王上同福禄王妃之间竟然这般不清不楚。曲凌钰性子单纯,又长着其父的势力,专宠于后宫。若是知晓此事,怕足以闹个天翻地覆。倘若帝后不和,倒是其他人的机会……
但此时她却有些不舍得走了,只定定地望着一片花海之中的沈庭蛟。这般品貌,如同九阙谪仙,却又带了说不出的阴柔,凄绝艳绝,令人心生毁灭的欲望。
沈庭蛟眼帘微抬,迎上她的目光,开口时音色仍清冷不染半分尘俗:“庄妃娘娘为何如此看着本王呢?”
他缓缓近前,艳色勾魂摄魄。庄妃只觉得他每走近一步,自己心跳就加快几分,而那沈小王爷犹自不觉,倾身靠近了她方柔声唤:“庄妃娘娘?”
庄妃惊惧之下就欲后退,冷不防他伸出手来,那手软柔,五指修长,指尖略带了浅红,骨肉均匀,不见一丝瑕疵。她察觉此时这沈小王爷有异,但心中被这一抹柔艳所迷,任他伸手摘了自己发间的金钗,长发如水般倾散在肩头。
她脸颊红晕渐重,正欲开口,眼钱一抹金色的流光,她不可置信地抬头,见那沈小王爷仍是嘴角带笑,眼中温柔欲滴:“庄妃娘娘,本王与王妃感情不稳。凌钰又是个直率的性子,今日之事如若传扬,必闹得尽人皆知。”他的声音带着化不开的浓情蜜意,字字温柔缱绻,“本王是个闲王,既得罪不起皇兄,又惹不得王妃,如此……您又何必令本王为难呢?”
庄妃张了张口,喉头却只有咯咯之声,献血自喉头喷涌而出,浸透五指,滴落花间,艳若海棠。她倒在地上,一手捂着喉咙,一手颤抖着向他伸过来。他似乎见不得那般血腥,微蹙了眉,缓缓后退一步避开,庄妃在花间垂死挣扎,半晌终于再不见动静。
沈小王爷身上依旧纤尘不染,倚立花海时如同花中精魅。他在花间站了片刻,见她确实已气绝,方弃了手中金钗,自出了花丛,觅舟行往蓬莱池。
沈庭遥音律造诣自是非同一般,而若论宫、商、角、徽、羽。殷逐离也是个行家。但她这个人从小到大应对各种主雇,习惯了逢场作戏。即使是最痛恨的事,也早已不可能现半分不耐之色。戏作久了,真正能够打动她的东西便很少。
是以不论面前的琴声是空灵幽绝,还是魔音穿脑,她都能作为一个最优秀的聆听者。你瞧着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都是认真细致,实际上她的心思或许根本就不在此处了。
待一曲终了,她的茶也凉的差不多了。她捧着杯行至沈庭遥跟前,沈庭遥接过茶盏搁在案上,倒是握住了她的手。
粗粝的掌心摩挲着殷逐离的手背,沈庭遥目中隐现赤色,缓缓将她拉至身前,以唇轻吻她的五指:“殷逐离……朕对你也算是费尽心机,你万不可负朕。”
殷逐离心思几转,此一弈胜负难辨,她不能得罪沈庭遥。总得让他对自己存三分念想,为日后留个后路方好。但如今看来,要吊住他的胃口,这一次还真不能拒他。
她有轻微的洁癖,又因着少时不太美好的记忆,对男女情事极为单薄。平日里沈小王爷天真纯洁,她尚需药物助兴,何况是对这位后宫三千的王上。她几番犹豫,沈庭遥已经顺着衣襟抚上了她的腿,喘息声更重了些:“不就是正宫之位吗,你等着,不出一年,朕便以帝后之礼迎你。”
殷逐离沉吟不语,即使是商人也不是什么都可以出卖的。如果唐隐知道这事,不被气死才怪。可是如果今日拒他,一旦沈小王爷失败,殷家将无路可退。
见她毫无反应,沈庭遥伸手去解她的衣带,正值此时,黄公公的声音响起:“九王爷,王上同王妃在岛上谈事,你不可硬闯!”
沈小王爷明显不买账,还未系舟就高声嚷:“皇兄!皇兄!你看这狗奴才竟然打我!”
那黄公公很是委屈:“我的九王爷,小的怎么敢打你。只是王上真的同王妃在岛上谈事,你且待奴才入内通传一声成吗!”
沈庭遥喉头动了几动,见外面实在闹得狠了,方万分不甘地起身整装。殷逐离亦将衣带系好,胃里仍一阵一阵地痉挛。
沈庭遥待情绪平复了一些方道:“你在外面吵什么,进来吧!”
沈庭蛟这才匆忙进来,手里提了只灰不溜丢的鸟儿:“皇兄!方才臣弟在外面捕了只鸟儿,特地取来献给皇兄,皇兄看这花色,看这尖尖的小嘴儿……”
沈庭遥哪有心思看什么鸟嘴儿,冷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方沉声道:“时辰不早了,朕今日也累了,就这样吧。”
话落,有宫人将舟靠过来。殷逐离揽着沈小王爷,登舟离开。
待行至宫道,四下无人了,殷逐离方低笑:“那蓬莱岛景色倒是不错。”见沈小王爷自走自路,她停下来等他片刻,仿佛方才并未发生任何事,她身姿依旧挺拔俊朗,浅笑着同他说些闲话,“这尖尾雨燕一向飞得最快,九爷是如何抓着的?”
沈庭蛟突然扔了手中鸟笼,那鸟儿受惊,在笼子里一直扑腾。
殷逐离只得上前去捡,语带轻叹:“九爷又在生谁的气呢?”
沈庭蛟垂手而立,指甲刺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