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陆贞惶恐地想着,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跟上来,她本能地抬头,随即惊喜地喊:“阿湛。”高湛一把将她搂住,温柔地说道:“别怕!玲珑赶来通知我,你们的话,我和大哥都听到了。”
随后赶来的萧观音听到这句话,立时白了脸,立在当场。
高湛的目光依然落在陆贞的身上,像是道歉,又是许诺,“有我在,没人能强迫你去哪儿。”
陆贞这才定住神,随即想起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阿湛,你怎么样了?你千万别误会了,我和沈大哥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没有等她说完,“你不必解释,我都看到了,可是我不生气,沈嘉彦说得对,我太自私了,是我配不上你。有那么一刹那,我曾经想要放弃你。可我听了贵妃的话后却越发坚定,我一定要争取,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阿贞,我要正式跟你道歉。我不应该为了自己的私欲就任意安排你的未来,更不应该忽视你的努力,轻易地让你放弃你的事业。皇兄说得对,你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应该只被我一个人藏在太子府里,埋没了你的才华。虽然你是女人,可是你一点也不比男人差……阿贞,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听着他低低的道歉声,憋了许久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只是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见她只是落泪不说话,高湛登时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安慰,“别哭了好不好?对不起,阿贞,以后,我再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了。”
“真的?你不逼我出宫了?”
“不会了。我已经想通了,当初我喜欢上你,就是因为你和别的女子完全不同。你大胆、聪明,甚至有着比男人更坚强的意志。如果我爱上的是这样的你,那么又何必把你拘在我的身边,做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女人呢?”
陆贞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依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半天她才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只是……”
剩下的话就被高湛用唇堵进了喉咙里,缠绵良久,他捧着她的脸颊,认真说道:“你就有这么好,在我眼里,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奇迹。”
说罢,再次贴上她的双唇,旁若无人地吻着她。天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拥抱过,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的决定,现在,终于冰释前嫌了,早知道一口血可以让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那早就该吐了。
又过了良久,他才松开。她得到了自由,才蓦然想起身边还有萧观音和孝昭帝的存在,红了红脸,还是鼓起勇气朝萧观音说道:“贵妃娘娘,你刚才对我说了那么多心底话,现在,我也想对你说一些。刚才你逼迫我离开阿湛,我无法接受,却能够理解。只是贵妃娘娘,你真的错了——不错,我在身份上远远不能和你相比,但我爱护阿湛的心却一点也不比你差。虽然没一个可供依凭的家世,我却能凭自己的本事做到五品女官,我也尽自己的能力,让北齐国库丰盈。我相信,阿湛会因有我这样的妻子而骄傲,因为我一点也不比那些公侯小姐差!”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微微有些激动,“你说含光殿里充满了隐忍和牺牲,可我只看到了皇上对你的尊敬和爱护,你曾经那么深地伤害过他,盲目地去争抢早已不属于你的东西,可他还是一直包容着你,照顾着你。如果说阿湛为了我用情过深,皇上为了你,何尝又不是这样?所以,阿湛太爱我,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我曾经拖累了他,那么我不会自惭形秽,只会在未来设法变得更强,让他不再为我忧心。娘娘,请相信我,我会帮你照顾好阿湛,做他的好妻子,好助手,不让你和皇上担心,好吗?”
萧观音被她的长篇大论惊呆了,她看着陆贞,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曾经的自己,那个时候,她也在努力想着成为高湛的妻子,无知无畏,眼前的陆贞,不正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吗?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感动,看着陆贞那张与自己相似的容颜,她想,也许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心意,所以将陆贞带到高湛的身边,让另一个她,来完成年少时的梦想吧。
现在的她呢?已经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了。孝昭帝的气息突然间围绕住她,她抬起头,看着那张与高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脸,忽然间觉得心安。虽然有些遗憾,可是更多的是满足——他们三个人,终于都有了各自的归属了。
此时的高湛已经拉起陆贞的手,走到他们面前,“皇兄,皇嫂,我想请你们祝福我和阿贞,愿我们像你们一样情深意长,白头到老!”
孝昭帝微笑颔首,“我以北齐皇帝和长兄的身份,祝福你们!”
萧观音依旧沉默,她看着陆贞,一直看着,许久才慢慢开口,“以后,你还是常来含光殿吧。虽然你说得好听,可要做好一个太子妃,你要学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一句话意味萧观音已经认同了她,她倍感欣喜,用力点头,“一定!”
悬挂在心头的石块终于在那一夜落地,尽管还有其他事情叨扰,但是此时的陆贞已经一扫之前的疲惫无力,精神奕奕,做起事情来更是冲劲十足。而此间,也有好事不断地传过来,比如妹妹珠儿那边的生意异常红火,已经送来十万两黄金;再比如,王尚仪将原本一直由娄尚侍握着的金印交给她,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的内侍局她将是半个主人;还比如,举荐玲珑晋升女官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前前后后加起来,每一件都足够让她心情大好。
然而物极必反,就在她春风得意之际,居然接到了娄太后召见的旨意,陆贞心生疑惑,却不得不去。
西佛堂内,娄太后依然是上一次看到的那样温和无害,一见到陆贞便拉着她关心起她的身体来,陆贞心里有异,只能低头顺从地回答:“托太后的福,陆贞平安无事。”
岂料娄太后话锋一转,直切正题,“你为了太子,竟然能有如此勇气,哀家真是佩服啊。你是什么时候和太子好上的?”
她显出紧张之色,“没多久,太后娘娘,陆贞不是要有意欺瞒你……”
“放心,哀家找你过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哀家只是觉得你是个聪明孩子,不忍心看着你被别人骗了还不知道,所以,才想提醒你一下。”
闻言,她心中巨震,却不敢露出端倪,只是恭敬地说:“请娘娘明示!”
娄太后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道:“你能被太子瞧上,倒是不小的福分,只是,你当真以为他心里头喜欢的就是你?”
她依然不知太后的意图,只能做出吃惊的样子。娄太后对她的反应却是极为满意,有意侧过头,神秘道:“傻孩子,你也被他给骗了。别人不敢跟你说,可哀家看不过去,一定得告诉你真相,你知道萧贵妃为什么几次三番想害你?说来丢人,她和太子……就是那种关系!”
陆贞立即明白她的意图,顺势便开始做戏,先是震惊,而后不可置信,最后露出痛苦的神色,无力地靠在身边的柱子上,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不会吧,殿下明明说过……”
“他是不是说过心里头只喜欢你一人?傻孩子,男人的情话,也能相信吗?他是一国太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事,怎么会这个年纪身边还没有一个女人?别以为哀家骗你,他跟萧贵妃的事,宫里的老人都知道,不信,你去问她们去!”娄太后说罢,见她张大了嘴,心里头也跟着充满了得意,将自己最后的一击丢出,“而且,你没发现你真的长得很像萧贵妃吗?”
于是,她见到陆贞的眼眶瞬间通红,泪水就落下来,心里越发得意。这女人啊,果然是多疑的,更何况是地位悬殊的两个人,陆贞再怎么强悍也躲不过爱情,所以只要从男人这一面入手,必然有所得。想到这里,她立即露出温和的神色,拉住陆贞的手,“太子殿下现在虽然喜欢你,可你毕竟只是个替身,等过段日子厌了倦了,就把你扔在一边,到时候,你以为萧贵妃会放过你吗?”
陆贞一下子慌了起来,“那……那我该怎么办?”
娄太后知道自己的法子已经奏效,立即做出一副和善的样子,将自己的意图委婉道明,“唉,我叫你过来,就是想给你指条明路。这样吧,你放心待在太子身边,以后,他有什么动静,就记得过来告诉哀家一声……还有,哀家在这西佛堂也待得太久了,你跟皇上关系好,平时也多提醒一下他,有空得让哀家挪动挪动。”
“可是……”
见她还在犹豫,娄太后又道:“无论以后太子对你怎么样,哀家自然能保你一世平安!”
陆贞依然不放心,“不行,我还是……”
娄太后声音立即变冷,“你现在是五品女官了,当然可以不理哀家。不过,别忘了,哀家就算住在这西佛堂,想处置一两个小宫女,总还是办得到的。用勤院那个人姓什么?噢,姓杨……”
听到这儿,陆贞最终咬牙,往下一跪,磕头道:“陆贞,陆贞知道了,多谢太后娘娘指点迷津,我,不,微臣以后一定……”
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娄太后满意地笑了起来,“傻孩子,放心,一切有哀家呢。”
陆贞连忙感恩戴德,又虚与委蛇了一会儿,便立即去找高湛,将细节一一说明,说罢感慨道:“贵妃娘娘上次还说太后已经悔过了,结果,她还是在演戏。”
高湛略一沉吟,这才说道:“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上次我就不太相信她,这段时间,皇兄虽然去看了她很多次,但一直没放她出西佛堂,想必她也是太着急了,才会想着从你这里下手。”
她还是不放心,“你觉得我的话真的骗过她了吗?”
他摇了摇头,“八成吧,毕竟她也不清楚你早就知道了我跟观音的事。”
闻言,陆贞有些难过,自责道:“我就知道我不会演戏,可我当时没别的办法,只能顺着她胡说八道。”
见她如此,他连忙安慰道:“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她就算没有全信你的话,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毕竟,现在娄青蔷走了,你又刚升了职,她如果要拉拢人,后宫里面,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陆贞想了想,这才点头,“有道理。”
“其实她收买你,正合我意。上次娄昭逼宫,说明娄家的势力还没完全清除,现在她的举动更证实了她意图东山再起,你若是能了解她的动向,对于我们及时防备可是大有好处。”
闻言,她的眼睛一亮,“那以后隔三岔五,你都得给我两条秘密消息,这样,我才好拿去应付她。”
他含笑着故意逗她,“你说,我还有什么秘密是你不知道的?”
这一边和娄太后放下,那一边,陆贞便立即着手整理司计司的账目,随即发现这里的问题比比皆是,而最大的弊端就在于以往的采买之权全部都掌握在娄尚侍手中,司计司的秦掌计更是唯娄尚侍之命是从,她二人上下串通一气,才会将内账弄得一团乱。
陆贞立即将这一切写上条陈,呈给孝昭帝,孝昭帝大笔一挥,就将此事交由她一并处理。陆贞便趁机向孝昭帝请了两道旨,一是请杜司仪重新出山替她掌管司宝司,二是等到合适的时候,提升玲珑当八品掌簿,让她接替秦掌计。
孝昭帝自然没有异议,甚至还将丹娘一并升为女官。
得到了孝昭帝的允许,陆贞立即开始重新核查司计司这两年所有的账簿,不出她所料,已经回宫的娄尚侍立即过来大闹了一场,先是用一万两黄金利诱,被陆贞拒绝之后便凶相毕露,扬言要跟她鱼死网破。她根本无惧,狠狠挫了娄尚侍的锐气。
娄尚侍回去之后立即就开始动作,先是将秦掌计叫去密谈了一个时辰,紧跟着户部的刘侍郎便上了一本奏折,借口今年是宫内宫外三年一次的协作大盘点,要司计司在五日内交出账目,供户部查验。孝昭帝无法反驳,只能将时间定为七日。
陆贞自然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算盘,娄尚侍明知道没法拦住陆贞去清查她在司计司的贪墨账目,就想赶在危机爆发之前把自己先整下去。若是无法按时交出账目,陆贞作为主官就肯定得负上全责,到时候,娄尚侍就可以借口她治下无方,名正言顺地把司计司抢回去。
但是她并没有因此就被吓到,反而越发来了兴致。就在秦掌计上报屋子漏雨导致大部分宫女生病无力审核之前,她就从内府局调来了几十名内监来帮忙审核,这些内监都是内府局管营造采办的老人,瞧过的账簿比她吃过的米还多,很快就为她查出一笔巨额亏空,被娄尚侍挂在别的名头下面。只要把账簿交上去,不用出声,户部的人就会抢着弹劾娄尚侍了,一旦她倒了,就等于卸去娄太后半条臂膀,如此,阿湛那边就能省很多心。
就在陆贞忙着查账的时候,杨姑姑也给她带来一条好消息。先前她一直担心以丹娘的能力根本就无法镇住司衣司里头那些娄家的人,没想到事情却大出她的预料。别人倒是给丹娘下了挺多套子,可她倒好,什么都不操心,什么都不接招,只是规规矩矩地按陆贞安排好的去做,一路下来倒也有条有理。
内心最后一个包袱终于松开,陆贞再没有顾忌,一路披荆斩棘,只用了四天时间便将司计司的账目整理完毕,共查出娄尚侍两万一千两黄金的亏空——就这个数目,足够让娄尚侍再也翻不了身。
当夜,陆贞令人将上百册账簿放入箱子里,亲自为箱子画上封条,令玲珑在次日一早就上交至户部。有玲珑守着,她也就放心地跟高湛他们去吃暖锅。今夜开始飘雪,冬日终于有了个样子,虽然冷,但是雪花落在手心的感觉居然分外舒服,银色大地,苍茫一片,冻结了罪恶。很快,便可以将一切消除了。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就在陆贞以为一切顺利的时候,司计司出事了。
陆贞匆匆赶到司计司偏殿,一进门就见到窗棂上挂着一根被撕下来的黑布条,举目望去,到处凌乱不堪,血迹斑斑,打斗痕迹比比皆是,玲珑在床上昏迷不醒,一张小脸白得像宣纸般,令人担忧。
“怎么回事?”陆贞转过来,立即问道。
一名黄衣宫女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答道:“禀大人,刚才有刺客闯进来妄图劫走账目,还好玲珑姑姑发现得早……”
说到玲珑,她走近床榻,眼露担忧,“她怎么样了?”
“玲珑姐姐一心护着账目,被刺客刺伤了左肩,痛得当场就晕了过去。不过刚才太医已经派人来看过了,没有大碍。”
陆贞再度抬头,扫了一眼房间,发现装着账簿的箱子还好好地贴着自己写上的封条,不禁松了口气,“好好看着玲珑,她要是醒了,马上就来通知我!”说着,她俯身,轻轻替玲珑拢好被冷汗浸湿的额发,难过地说,“还好你平安无事!”
经过此事,陆贞再不敢怠慢,立即派人把这事通报给司正司,又令司计司的宫女以四人为一组,轮流看守,次日一早就和元禄将账目安全交到户部,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一颗心依然挂得高高的,因为玲珑还没有醒来。
想着这个忠心耿耿的宫女,陆贞便觉得有愧于她,之前因为忙着官窑,就将手头的大部分事情丢到她手上来,如今好不容易可以让她免过女官考试,直接晋升,未想又出了这个岔子。
不过没多久,就见到丹娘欢天喜地地跑过来,“玲珑已经醒了。”
陆贞大喜,也不管户部那边的消息,立即便要去看她。两人才走到内侍局庭院,就见高湛脸色不佳,匆匆而来。陆贞心知不妙,立即迎上去,“出什么事了?”
他看着她,顿了顿,才道:“那箱账簿出问题了。”
她大吃一惊,脱口便问:“什么问题?”
“你说过娄青蔷至少有两万两黄金的亏空,可今天我在户部看到那些账簿,却发现最后有一条记录和一张收条,说娄青蔷已于前日还清了所有的亏空。而且收条上还有你的签名画押!”
听他说完,她只剩下目瞪口呆,“怎么可能!我从来就没写收过任何收条。”
“那账簿就一定是被别人换过了!”高湛立即断言。
账簿被人换过?听到这句话,陆贞立即将前夜到户部的情形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除了玲珑遇刺,没找到任何不对劲。她想了又想,“不可能,她是怎么办到的?”
出了这件事,陆贞只能先去户部探个明白,待再度来司计司偏殿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玲珑已经醒来,虽然虚弱,但总算是没有危险。一见到陆贞,她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账簿的事情。当听说账簿被人调换,她的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是奴婢无能,没能护好账簿!”
陆贞轻轻地摇头,看着她伤口纱布上的隐隐血迹,反而内疚,“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疏忽大意了!没想到娄尚侍居然敢在内宫明目张胆地行凶,倒是连累你了。”
“那现在怎么办?娄尚侍岂不是……”
陆贞苦笑了一下,“她是没事了。可账簿是我亲手交过去的,所以现在里面的亏空,我都得全都认下来。唉,两万多黄金的亏空……”
玲珑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但是她很快镇定下来,“那现在查出前晚的刺客是谁了没有?”
“还没有。”陆贞摇了摇头,接着问道:“玲珑,你看到他的样子了吗?”
她也跟着摇了摇头,闭眼似乎是在回忆,“他脸上蒙着黑布,我看不到他的脸!只知道他是个瘦高个子的男人,而且武功很好。我刚和他拉扯了几下,就被打晕了。”
“他的手脚的确很快,我们查了一下,原来他趁你昏迷的时候,把整个箱子底都卸了下来,然后在账簿上加了字,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玲珑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么多账簿,他怎么知道哪本是最新的?”
陆贞面色一沉,“那就得问问我们秦掌计了。”除了她,还有什么人可以做到这一点?看来,真的不能将此人留在宫里了。
陆贞的目光渐渐冷下去,一个主意已经浮现在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