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逆光。
微风中飒飒的树叶,深绿,火红,金黄。
景深处粼粼的湖水,半湖瑟瑟,半湖辉煌。
这是谁的杰作?这么熟悉,又这么陌生。
熟悉的是画面。陌生的是作者。
深秋北美。大自然的作品。
很少留意树叶在春夏是个什么模样,但到了秋天,则很难不意识到北美的树叶是那样美丽,那样绚烂多彩,每片树叶都像有谁用蒸馏水洗过一样,一尘不染,高雅端庄,挺拔的树身,直插蓝天,树叶与树叶之间,仿佛精确计算过,都留着一点空隙,使每片树叶都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蓝天,都可以在微风中自由地轻舞飞扬。
正午,蔚蓝的晴空衬托斑斓的树叶,是一张印制精美的明信片;傍晚,夕阳为万物铺洒一层柔光,便成了一幅大师级的油画。
这油画的中央,是一个穿黄色衬衣的男人,那是我从未见人穿过的一种黄,也许穿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是 ARDROBE DISAStER ,但穿在他身上,则天衣无缝,令人叫绝。
仿佛他就是为这黄衬衣而生。
仿佛他生来就是要站在这门边,给大自然的 MAStERPIECE 画龙点睛。
仿佛门外的参天大树都是为他而生。
仿佛树们生来就是要长在门前,长在湖边,为油画大师的 MAStERPIECE 做背景。
人景合一。浑然天成。
有一种美,能让你哑口无言,让你呆,让你傻,让你除了傻呆呆地说“太美了 ! ”,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我呆了 !
I’m in awe!
穿黄衬衣的男子,是昏 — 鸦么?
古道西风昏鸦。
( 倒也押韵。但那意境 — 实在不敢恭维 )
肯定不是昏鸦。
他的头不秃呀 ! 发际线坚守在前额,绝没后退半步,甚至有一绺特别勇敢的,冲出发际线,调皮地垂在眉尖。
他的个不矮呀 ! 五尺四寸的我,似乎都得仰望。
( 当然,我是坐在迎门的第一级楼梯上的,坐那地方,只要来的不是 MIDGEt , 我都得仰望。但我有参照物啊,门框 ! 现在知道门框是干啥用的了吧?)
他的人不老呀 ! 光滑的面颊,挺直的脊梁。
浓眉大眼,嘴唇不厚,鼻子够高,有点像 — 孙中山 — 不过孙中山太 — 清秀了点 — 文弱书生 — 一看就守不住总统职位 — 而且寿不长 —-
他是阳刚版孙中山,满身英气,威风凛凛。如果是他领导辛亥革命,也许中国的命运就是另外一个样了。
( 孙中山的粉丝不要砸我 !)
年老?个矮?头秃?
( 从来不知道小兰也会忽悠人。干嘛要忽悠我?难道怕我爱上他?但我没眼睛吗?我会自己看的呀。)
( 期待值越低 ,就越容易喜出望外。也许这就是小兰忽悠我的目的?那我恭喜小兰:你成功了 !)
他肯定不是昏鸦。
会不会是 — 送餐的?参加聚会的客人?徐教授的学生?昏鸦的 — 儿子 —- 小昏鸦?兄弟?姐妹?
我昏鸦了 ! 连姐妹都拉扯上了 !
姐妹们,没你们什么事了,请回吧。
( 心里这样想,嘴里不敢说啊 ! “姐妹们”才是正客,我不过是个陪客,而陪客都是透明的。身为陪客,你必须透明,不然就叫“喧宾夺主” )
等他开口就知道他是谁了。
他会说什么?好奇 ING 。
有奖竞猜。多项选择。
A :您点的 PIZZA ,我给您送来了 —
B :请问这是徐教授的家吗?
C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D :
竞猜尚未结束,他又微笑了一下。
又晕。
( 是在冲我笑吗?应该是呀。这里没别人,“姐妹们” 都在厨房里,只有我一人坐在迎门的楼梯上理绿豆芽,权当是小板凳来着。)
不猜了,脑子不好使了。他的微笑有毒 ! 化骨散,迷魂汤。我中招了,两腿无力,头脑发胀,心跳加速,呼吸不畅。
他一定是昏鸦,他只能是昏鸦,我感到他是昏鸦,我知道他是昏鸦。他跟这屋子气息相通,他跟这屋子血肉交融。他就是那个 MESSAGE 。有了他,气场才完整,东西文化才贯通。他是龙身上的睛,他是水墨画的风骨,他是这屋子的核心,屋子里的氛围是因他而存在的,屋子的气场是从他身上散发出去的。
我在哪里见过你?
在梦里?
在佛前?
在我们的前世今生?
喉咙发干,说不出话。
他会说什么?
有奖竞猜。多项选择。
A :你们来了?让你们久等了,路上有点塞车 —
B :这位就是贺小姐吧?
C :姜买回来了 !
D :
竞猜尚未结束,他说话了。
嗨,我回来了。
“嗨”是谁?是我吗?
四下张望,没别的人呀,姐妹们都在厨房,这里只有我一个“嗨”,坐在迎门的楼梯上,理绿豆芽。
镜头闪回。
夕阳西下,弟弟说他饿了,我也饿了,可是妈妈还没回家。别人家的妈妈已经在做饭了,能听见刀切砧板的声音,锅铲炒菜的声音,大人呵斥孩子的声音。只有我家,还冷冷清清,妈妈没回来,家不成其为家,心里空空的,一片恐慌,妈妈怎么还没回来?出什么事了?
天要塌了 !
一万年过去,妈妈出现在门边, 气定神闲地说:我回来了。
一肚子的担心烟消云散,跑过去,姐弟两个都跑过去,搜查妈妈的提包。弟弟眼尖,找到一包点心,或者几个水果,高兴得直嚷。
妈妈笑着叮嘱:跟姐姐分啊,别一个人独吞了。
刀切砧板的声音,锅铲炒菜的声音,妈妈呵斥弟弟的声音。
我的妈妈也回来了 ! 我的家也是家了 ! 我的心充实了。
天不会塌。
想得出神了,差一点跳起来,跑去搜他手里的包。
仿佛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一万年。
我总是在家理绿豆芽,因为我要做凉面,因为我跟他都爱吃凉面,因为我爱整洁,因为我受不了豆芽根从凉面里向我探头探脑。
做凉面没姜不行,可家里没姜了。
他开车出去买。我等得好心焦 !
他没回来,家就不成其为家,心里空空的,一片恐慌,他怎么还没回来?出什么事了?
天要塌了 !
一万年过去,他出现在门边,气定神闲地说:嗨,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