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不懂得给安汉公及时捧场,反而闹了一场釜底抽薪的名堂往安汉公心里添堵。
●刘歆使劲儿点头:“您放心,我要不把为幼主选后这事弄得丁是丁卯是卯,算我是棒槌!”
●王莽差点儿没晕过去:“捣什么乱哪!两个亿?我这是卖闺女哪?不要不要,一分钱的彩礼我也不要!”
安汉公王莽得到了王太后以下朝野百分之八十以上官民人等的信任和拥护,名声大振,再加上有一帮铁哥们、死党使劲,工作起来还真挺顺手,大汉朝政顿时有了点枯木逢春的意思。
要是按照“歌功颂德、树碑立传”的俗套子,笔者这阵儿应当不吝笔墨猛侃一通什么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连要饭的花子都该捧着金饭碗、打着“的”上街讨吃的了。
可惜,老天爷不是王莽的亲戚,他可不懂得给我们这位安汉公及时捧场,下但没有让丰收的谷子堆满仓,弄个锦上添花什么的,反而命令四海龙王一律闭门不出,谁也不准布云行雨,楞是把大汉官田私田给干出了一道道大裂缝,这还不算,又派遣一帮蝗虫爷下凡,席卷大汉郡国熟了的没熟的田间作物,闹了一场釜底抽薪的名堂往安汉公心里添堵。
对于以农业立国的大汉来说,这一场天灾简直是要了盒儿钱。
住进了萧何府第的王莽,这会儿愁得一脸的“车道沟”,坐在饭桌前冲着美味佳肴直运气,就是没心思动筷子。
王夫人心疼老爷,一劲儿往王莽碗里挟好吃的:
“老爷,快趁热吃,凉了就腻了!还甭说,新来这厨子手艺还真不赖,大慨齐得够特一级水平了吧……”
王莽一推碗筷:
“不吃了!我不吃,你们也不许吃!把厨子给我叫来!”
王莽的大儿子世子王宇,正领着媳妇在老爸老妈这儿度周末,本打算暴撮一顿,沾沾老爸高干待遇的光,没承想干瞅着山珍海味鸡鸭鱼肉没法儿甩开腮帮子,把小子急得什么似的:
“爹,您这是何苦!不就是年成不好,闹点子旱灾蝗虫嘛!它闹得再厉害,还能把咱家给折腾穷喽?吃吧!您瞧这红烧狮子头,色香味俱佳……”
王莽一掌把王宇嘴边儿上的大肉九于给扫到地上。
“吃,吃!红烧狮子头?红烧你的头!你小子也真行啊!大汉闹了这么大的自然灾害,你还有心思吃!”
王宇还嘴硬:
“大汉是大汉,我这大肚汉是大肚汉!又没吃民脂民膏,太后来了也不能说我什么!”
王莽气得直哆嗦:
“你还有脸提太后!你知道太后现在吃什么?前几天,我上了一道封事,建议太后在这灾民枵腹、哀鸿遍野的非常时刻,暂时别穿绫罗绸缎,改服朴素点儿的衣衫,别吃山珍海味“满汉全席”,改吃普通标准的伙食,好给天下人做个表率。这道封事本来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太后那身份地位,还能布衣粗食?可老太太真虚心,顿时恨不得就改窝头儿咸菜了!你,还有你那个妈,顿顿拿这么豪华的宴席招呼我,这不是害我吗?天下皆饥,我王莽焉有饕餮之理!别忘了,我是太博,兼大司马,位列四辅三公!大汉子民不安,我又有阿颜面妄称安汉公!”
说话的工夫,厨子战战兢兢立于堂下:
“安汉公老爷!小人学艺下精,手段不来事,对不起特一级美称,小人比“三把刀”少一点,比‘一把刀’多一点,不多不少是个‘二把刀’。这个菜哪,我端下去,要是淡了,我加点儿盐,要是成了,我添点儿水,无论如何,恳求安汉分老爷多多包涵,不要炒小人的鱿鱼,我到京城来打工也不容易,能为您这样的清官大老爷烧菜也是小人的荣耀,小人家祖宗八代也没得进过这么高的门坎!再讲了,老爷家里佣人少,小人除了掌勺,还兼着采买,小人可是两袖清风,不象他们专门揩主人家的油,光是昧起来的菜钱就够买个二房玩玩,小人是不干那种事的,财务上的事小人向来是清清爽爽的……”
厨子一通表白,倒把王莽的火气给说下去了,王莽一摆手,和颜悦色:
“好了好了,我不是嫌你手艺不好,是嫌你手艺太好了!从今儿个起,我给你出个难题,每顿饭不能见荤腥!别说什么大鱼大肉了,就是漂着一点油花儿也不行!你能不能照办?”
厨子心里暗笑:
“这有什么难的?老子在家喂过猪,知道熬猪食怎么弄法!白水菜帮子,还用得着我这个特一级?”
可脸上不敢带出来,还得诚惶诚恐:
“乖乖咙地咚!安汉公老爷这是要吃斋信佛呀?”
王莽翻地一眼:
“不是吃斋,这叫菜食!古来名臣,国有灾、民有难,均要菜食,以示为国分忧、与民同苦也……嗐,跟你说你也不懂,照办就是了!把这桌撤下去,马上给我摆菜食!”
“是是是,是是是,保证菜食,保证菜食……”
厨于走了,王宇领着媳妇儿站起身来也要走。
王莽瞪着儿子:
“怎么着?听说是菜食就要溜?不行,吃完了再走!”
王宇实在憋不住了:
“老爷子!我上您这儿可不是来吃忆苦饭的!哼!什么菜食?什么为国分忧、与民同苦?做都做得了,得让撤下去,这不是浪费吗?您要菜食我们不拦着,下顿儿您再菜食也不晚哪!怨不得有人说您是沽名钓誉呢.您做的也忒邪乎了!虚伪!假招子!”
王莽还是头一回让儿子这么指着鼻子批评,老脸儿顿时挂不住了,一拍桌子:
“混帐东西!哪儿就轮着你教训老子了?告诉你,小子哎!你爹我从小还就苦惯了,看见胡吃海塞就别扭!你老子就是这个脾气,没人说老子,老子也许还好点儿,越说,老子越厉害!老子就沽名了,就钓誉了,怎么着?老子沾的是干古名臣之名,约的是万世称誉之誉!你他奶奶也懂什么叫沽名钓誉?”
王夫人赶紧过来打圆场:
“哟哟哟,这是怎么话儿说呢!怎么说着说着就拍桌子打板凳的?老爷呀,您也是,小孩子说话,您就那么较真儿?他不定是听哪个缺德的挨骂的遭干刀的嚼舌头呢!甭生气啊!自古至今,哪个成大事业的不让人家背后说三道四的?越有人说,证明您名气越大不是?那没出息的倒想有人说呢,谁知道他是哪棵葱啊!您不是最崇拜周公吗?周公当年辅佐幼主,诛灭了谋反的管叔、蔡叔,不也是招来一车的闲话,说他要篡政夺权吗?周公都忍了,您有什么不能忍的?您就是当代的周公哇!”
王莽这会儿有点儿美滋滋的,他这人有个毛病,顺毛驴儿,经不起夸,特别是老伴拿周公这位心目中的偶象跟他这么一比喻,他一肚子气只剩下半肚子了:
“这倒也是,学习周公好榜样嘛,身子正还怕影子斜?不过,王宇你这小子也太令我失望了,别人误解我,我都能忍受,怎么亲生儿子也误解我?嗯?难道我真的是那种仿君子?”
王夫人见老爷百思不得其解的痛苦模样,连忙冲儿子使眼色。
王宇也是个见风转舵的主儿,来得个快:
“老爷子,当代周公!您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一个小毛孩子,说的话哪能作数?我是担心您这么一菜食,把身子骨给神垮了,这不也是国家的重大损失嘛!其实哪儿有人说您沽什么钓什么呀,那都是儿子我胡编的,不也是出自好心,想让您增加点儿营养嘛!说句良心话,远的不提,就您担任四辅三公、接受安汉公策命之后这些日子,您照照镜子,您部老成什么样了?让儿子我打心里往外疼啊!您奏请大后,请她老人家除了赐封爵位的大事之外,不要再过问冗忙的政务.好颐养天年,可是您自己呢?您是夜以继日地为国家操劳哇!州郡、二千石级的大官儿们不说,就是秀才出身的官吏,新近任命需要汇报工作的,您也亲自接见、亲自谈话,考查他们的工作,了解他们履行职责的情况,一谈就是半天半天的,光唾沫就费了不知多少!那叫呕心沥血呀!谁不知道您是一心为公、肝胆可鉴啊,准敢说您不是,您儿子我头一个不答应,我跟他玩儿命!您既然要以身作则,为国分忧,与民同苦,搞什么菜食运动,没说的,儿子我坚决支持、顿顿参加,还保证比谁吃得部多、都干净!怎么,您不信?您要不信叫厨子把那什么忆苦饭端上来,我要不叫它碗朝天、盆儿朝地我是您孙子!”
王宇这也是急于扭转老爷子对自己的不佳印象,连辈儿都论乱了。可那也是没辙,老爷子是不能轻易冒犯的,他有他的一套行为准则,违背了这套准则,老爷子可是六亲不认!当年在新都侯国,二弟王获杀了个家奴婢,不是被老爷子瞪着眼灌下敌敌畏吗!自己现在是世子,将来极有希望荫袭爵位,四辅三公什么的那是不敢想,可至少新都侯的名号是手拿把攒的吧?到那时候,嘿嘿,不说了!
王莽倒相信王宇可能捏着鼻子楞塞下厨于将要端来的粗茶淡饭,可那能说明什么问题?什么也不什么!
于是,像是要进一步考验王宇的真诚程度,王莽又向全家宣布:
“光是菜食,只不过表明我自己与民同苦的态度,还解决不了饥民荒众的实际问题!你们真要支持我,我打算捐钱一百万、献田三十顷,交给大司农去救济贫民!怎么样?心疼了吧?肝儿颤了吧?腿肚子抽筋了吧?”
王宇举双手赞成:
“不就一百万钱、三十顷田嘛!应当捐献!哪儿就至于心疼、肝儿颤、惹出那么多零碎来!儿于我衷心拥护、坚决支持您的伟大善举!我也赞助一部分!”
王夫人也深表同意:
“没说的!这是正事儿!家里要是现钱不够,我娘家当初陪送的首饰还能值几个,也算我一份儿!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嘛!我一个老娘们儿不能算匹夫,也算匹妇吧!夫唱妇随,可是咱王家的光荣传统哟!”
岂止是夫唱妇随,还是上行下放呢!第二天.王莽这一百万钱现钞跟三十顷田的地契交到大司农衙门,立马儿感召了不少公卿人等,纷纷效仿,参加这次募捐活动,光献出田宅的就有二百三十多号人。
为了减少这次旱灾蝗祸的危害到最低限度,王莽还奏请太后采取了一些较为有效的措施。
比如,派遗使者赴灾区组织捕杀蝗虫的工作,广张告示,让老百姓满山遍野去抓蝗虫,可不白抓,抓到之后政府用石、斗等容器去量,按数量多少付给报酬,多抓多给,少抓少给,不抓不给——当然没有不抓的,蝗虫这玩艺好扎堆儿啊,铺天盖地,还特傻。自个儿就往套儿里钻,随便找个脸盆什么的一捞,就是一盆,又一措,又是一盆,哪儿是蝗虫啊,简直的就是钱嘛,傻蛋才会放过天上掉下来的宝贵财富呢!再搭上灾区百姓对这玩艺儿真是恨之入骨了,过蝗的时候,它们那叫个猖!咔嗤咔嗤咔嗤咔嗤。老百姓一年的辛勤耕耘,就让它们这么给咔嗤干净了。老巨姓想得好,你不是吃我的血汗吗,我吃你的肉!逮住你,我用火烤,用油煎,高蛋白呀,大计!后来一打听,怎么,官府出钱收这玩艺儿,那好哇,咱别吃了,拿它换钱吧!积极性,就这么给调动起来了,没多少日子,还不好抓了呢,大队人马都没了影了,剩点子散兵游勇,不够脸盆一捞的!
这也算是在那种生产力水平下的一着怪棋了,可挺管用,蝗灾就这么给扑灭了。
蝗灾灭了,可灾区的善后工作却没完。
首先是当年的租税证收问题。这次自然灾害范围挺大,直接受灾的跟间接受害的区域。加到一块儿横得有大汉版图的百分之几十。有司官员直发愁,跑去跟王莽讨主意:
“安汉公,您瞧今年的租税怎么办?不收吧,朝廷的财政怎么来?照收吧,老百姓又太穷了,让这场灾闹得恨下得十室九空、颗粒无收,哪儿有钱再交租税?”
王莽歪着脑袋想了想:
“这倒真是个问题!不收不行,照收也不行,哎,有了!孔孟之道的精华在于中庸二字,咱给他来个折衷啊,不就结了吗?”
“折衷?您的意思是收一半儿?”
王莽一笑:
“不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折衷法,我是说,根据老百姓的经济能力和受灾的具体情况,酌情减免。比如讲,可以定这么个标准,天下之民,资产不足二万钱的,可以免收租税。灾区郡国呢,资产就算满了二万,不到十万的,也不交租税,体现朝廷在政策上向灾区人民倾斜嘛!”
“高!实在是高!要不怎么您是安汉公呢,就这一项政策,不知就免去了多少人卖儿鬻女、家破人亡!”
王莽眼珠一转,沉吟低语:
“家破人亡……对了,俗话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不知这次旱蝗灾区的疫情如何?”
那官员看来早有准备,侃侃道来:
“此次旱蝗并发,遍及郡国,尤以青州为厉。颗粒无收之下,灾民饥饿而死不计其数,可说是尸横遍野!有的人家,青壮饿死,老弱苟延,无力葬埋,日久腐败,瘟疫遂生,先是本家本户遭害,后是左邻右舍被殃,弄到后来,整村整乡染疾而亡的惨剧,也不是没有的呢!安汉公,这可是不得了哇!”
王莽不及听罢,两道浓眉已经锁起,他搓着双手,摇头叹息:
“这就是了,这就是了!已遭旱蝗,又被瘟疫,灾民何其不幸如斯也!”
叹了半天气,王莽乍然想起,咱们光这么叹气也不是事儿啊!得琢磨个辙来,救灾民出水火呀!
琢磨来琢磨去,安汉公有了主意:
“这么着吧!光顾活着的那些病号,让他们就近求医,把各郡各县各乡各村的空宅废邸打扫干净,贴上红十字,权当临时医务所,由各级衙门筹集药品,再调配医生,去给他们瞧病!正式挂牌有执照有学历的大夫肯定不够,要广泛召集医学人才,什么走乡郎中、赤脚医生,凡是会号脉会开方子的,全都算上!至于那些丧亲亡戚的家庭,让他们先别顾着悲伤,赶紧着埋葬病亡者的尸体,没有钱的,政府发给丧葬费!发放标准嘛,按人头—一不,按尸首算,一家死六个以上的,五千钱,四个以上的,三千钱,两个以上的,二千钱!”
那官员掰着手指头一算:
“安汉公,这数儿不对呀,两个以上的,合着一尸一千,六个以上的,才合八百三十三点三三三……整个一个无限循环小数,那不是死得越多越吃亏嘛!标准不一样,下面会不会闹意见?”
王莽瞪大眼睛盯着这位较真儿的数学家:
“这个问题可以搞一点模糊数学嘛,绝对平均主义是要不得的!你没学过服装裁剪吧,同样一块料子,套裁就比单裁省布!埋死人也是这个道理,一人一个坑,六个人也是一个坑,这不就省了不少刨坑填土的人工费吗?再说了,眼下国家穷,只能表示点意思!国家出一点,地方贴一点,个人再拿一点,不就形成合力了嘛!另外,我了解到灾区机民离乡背井、外出就食,长安城也来了不老少!我打算尽快奏明太后,请求在长安城里火速修建五座里坊,盖它二百个住宅小区,用来安置灾民!当然喽,长安是首都,大家都来,会严重影响社会治安的,最好能在首都以外就近安置。可以把安定呼池苑废了,改为安民县,那块地方够大,土地也肥沃,至少能安置十来万人!你回去布置一下,派一些得力人手,在那儿修建或者改建县衙、市场、里坊等一应市政设施,要弄得跟真的一样!再广发安民告示,让流民到那儿去安家落户,凡是去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分配田宅跟日用器皿,借给他们农具、耕牛、种子,让他们搞生产自救!我想,这么安排要是再解决不了问题,那老天爷也真是不给面子了,大汉也就真不得天助了!”
那官员连忙俯首:
“安汉公,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就冲您这么一片赤诚地关心灾民,老天爷他也不能够不讲交情!您放心好了,成事在天,不还有个谋事在人吗?您这么高的地位,还在一心一意为老百姓着想,我们下边这些具体办事的,敢不玩儿命?您就擎好儿吧您哪!”
一切安排妥当,王莽还是不放心,三天两头让有司把救灾的进展情况报告上来,一直到确认这场天灾已经平息、老百姓也各得其所了,王莽才睡了个踏实觉。
转过年来,风也调了,雨也顺了,有的地方降了“甘露”.有的地方长了“神芝”,什么唐尧时出现过的瑞草“蓂荚”啦,什么能够当染料使唤的“朱草”啦,什么长得特别茁壮的“嘉禾”啦,也都一齐赶来凑热闹。所谓尝着有甜味的“甘露”,其实不过是蚜虫的分泌物,而包治百病比广告里的神丹妙药还灵的“神芝”,也只是一种稀有的菌类植物,至于那种据说初一到十五一天生出一片荚来,十六开始一天又掉落一片荚,赶到小月会有一片荚枯而不落的具有生物钟功能的“蓂莢”,也只是占人牵强附会的产物,谁也没见过。可您别小看这些东西,在西汉那阵儿,科学不发达,这种玩艺儿都被称为“祥瑞”,那得当政者德行高超、政绩感天才会呈现的!甭管真的假的,反正是各种祥瑞接踵而来,这自然被归功于安汉公的好领导,朝野上下于是顿起一片欢呼,万众欢呼安汉公德感天地。
不知是王莽谦虚呢,还是他会来事儿,领着一帮大臣,颠儿颠儿地跑到太后跟前:
“太后!祥瑞齐现,这是您克己恤民的伟大举动有了结果了!如今您年事已高,老这么布衣粗食,也不利于老年保健呀!何况您还担负着教养幼主,安定国家的重任呢!我王莽,还有这些高级官员,早就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了,恳请您爱惜精力、休养心神、开阔心胸、减少思虑,重新穿着帝后制服,恢复太官规定的御膳标准。别再煎熬自己个儿了!您的健康长寿,不单是我们这些晚辈儿的心愿,也是大汉天下的洪福!臣等诚惶诚恐,言不达意,望您原谅!”
王太后挺受感动,到底是亲侄子,多知道疼人!于是她投桃报李:
“安汉公,要朕恢复从前的衣食,倒也不难,有一条,你也得停上菜食运动,咱们娘儿俩一块堆儿!”
王莽鼻涕都下来了:
“臣是什么身分,敢跟太后至尊相提并论!臣不过是吃了几天素,稍稍带了点儿菜色.还劳您动问,您太客气了!”
“朕这不是客气,安汉公如今也是系天下于一身的大汉栋梁,不保养好身子骨怎么为国家作出更大的贡献?身体是那什么的本钱嘛!”’
随同进宫的列公列卿一齐帮着太后劝导王莽:
“安汉公,太后的圣谕英明之至!这也是我们的意思,不光大汉江山社稷,连我们这帮人也全指着安汉公您哪!您得一日三餐九碗饭,一觉睡到日西斜,直养得腰圆膀又乍,乍一看象座黑铁塔……”
这词儿怎么听着那么耳熟?不是西皮就是二黄。
甭管它西皮还是二黄,姑侄俩这算达成协议,明天开始恢复正常生活标准。
王莽等人正要告退,王政君想起一档子事儿来,把他们给叫住了:
“对了,今年收成不错,补足去年灾的损失应当没什么问题,国内的事情看来就算平治了,不知道四方外族情形如何?”
王莽这些日于正忙着处理对外事务,已经有了点儿眉目,趁这机会跟太后汇报一下,也省得再跑一趟腿:
“太后,四方外族都还能跟咱们和睦相处,‘西线无战事’。特别是那个匈奴,前些日子臣派使者给匈奴乌珠留单于囊知牙斯带去了不少金银财物,好好搞了搞外交,那囊知牙斯态度挺好……”
“等等!匈奴那个单于叫什么?什么牙什么撕的,绕嘴,联记不住……”
“太后,臣正要跟您说这事儿呢?匈奴乌珠留单于囊知牙斯,对咱中原文化是五体投地,这不,自个儿也觉得他那洋名儿绕嘴,叫着别扭,打算改改,跟咱中原人一样,起个单字儿的名儿,叫‘知’,您这回甭怕绕嘴了!”
王太后微微一笑:
“就是嘛,起名儿是很讲究的!朕记得,《公羊传·定公》篇里说过:‘讥二名,二名非礼也!’你没让使者跟他说?”
王莽也微微一笑:
“还用说?这乌珠留知是当年孝宣皇帝时归附大汉的呼韩邪单于的第四个儿子,如今当上了单于,决心要从他做起,广泛传播中原文比,咱中原这点儿规矩,他整个儿一个门儿清!不光知道‘中国讥二名’,连前阵子当今皇上改名儿的事情,他也清清楚楚!他跟使者说,大汉天子原来用的是二名也就是俩字儿的名子,叫宾子,因为和器物的名称容易混淆,今年了改单名为‘衙’,还郑重其事地命太师孔光捧着太牢去祭告高庙。他说,大汉天子都以身作则,使自己的圣讳合于古礼,我一个番邦小主,有什么不能改的?太后,其实这事儿并不那么简单,这说明咱大汉礼仪是多么深入人心!”
王太后挺开心,大汉北方的一块心病,就是匈奴,多少年来,停停打打、打打停停,弄得两家都不安生,现在可好了,连匈奴君主都用这种特殊方式表达他慕从圣制的决心,天下真是太平了。
王莽问王太后:
“太后,王嫱王昭君您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当年孝元皇帝在世的时候,昭君被选入后宫,和朕处得不错,只是奉命出塞和亲之后,几十年未通音讯,也不知她如今境况如何?”
王莽不禁啼嘘:
“当年她冒称汉家公主,下嫁呼韩邪单于,号宁胡阏氏,与呼韩邪单于生有一男,即右日逐王伊屠智牙师。建始二年(公元前31年),老单于亡故,依照匈奴风俗,王昭君又给老单于之子、新单于复株累当了阀氏,并生下两个女儿,长女号须卜居次,次女号当于居次,居次就是咱们汉话里的公主。王昭君这位当年的红粉佳人,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
“世事沧桑,世事沧桑!朕和她都老了,今生今世,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了!”
王太后说着说着,眼圈儿红了起来。
“太后,您别伤心!您虽然见不着王昭君,可她的长女须卜居次已经由大漠动身,估计这两天就能抵达长安了!这也是乌珠留知单于一点心意,特地派她来侍候您的!”
王莽这条消息一公布,老太太腾地一下站起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能在迟暮之年与故人之女朝夕相伴,也算聊慰朕这孤寂之心吧!”
这个须卜居次有个王昭君给起的汉名,叫“云”。云公主到了王太后身边,把老太太哄得心花怒放,娘儿俩食则同桌、寝则同室,比一家子还要亲密。王政君虽然号称是以太皇太后的身份称了制,但毕竟年岁不饶人,日理万机的工作节奏她是难以适应,所以早就有心简政放权,前段时间她就下过一道诏,表示过“思不出乎门阈”的意向,也就是说,她打算只管管宫里的事情,朝廷大事,有王莽这样可以信赖的“安汉公”。一切都会“安”的。王太后还想着,皇帝这阵儿还太小,等地长大成人,她就把政权还给皇帝,踏踏实实过几天舒心日子。
王莽理解姑母太皇太后的心情,终归是年逾古稀了嘛,渴望着身、心的解脱也是人之常情。于是,地变着法儿地让老太太调剂精神,除了让须卜居次好好侍候之外,还想厂不少辙。比如,他知道老太太嫌宫廷生活太单调,就安排不少远足活动,让老太太散心。象什么“四时车驾巡狩四郊”,看看羽林健儿牵黄擎苍去抓狐狸打野兔啦.什么“存见孤寡贞妇”.跟一帮老少娘们儿唠唠家长里短啦,什么“幸蚕馆”,领着列侯夫人去采桑叶儿喂喂小白蚕啦,总之.王莽千方百计地哄老太太开心。
谁知道,玩也玩了,聊也聊了,王政君当时倒是开了心了,可没几天就又该唉声叹气了。
王莽心里直犯嘀咕:
“咱们这旅游开销可不算少了,太后还是不乐意,莫不成,她老人家还惦记着出国遛遛,来个新、马、泰七日游什么的?”
仔细一打听,敢情不是那么八宗事,老太太的心病,还在平帝刘衎身上:
“唉!朕只说养大个孩子挺容易的,可算子——不,衙儿这孩子忒弱,三天两头闹病不说,都十二了,还是又瘦又小,吃什么好的都不长肉,照这么下去,什么时候他才能临朝听政?’”
合着就为这个呀?值当您这么愁眉不展、坐卧不安?嫌他长得慢,咱们使气儿吹他呀!
王莽还真想了个“使气儿吹”的法子,报告给太后她老人家:
“太后,要说呢,幼主入宫以来,在您的辛勤培育下,已经成熟多了,不过,您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幼主虽然跟同龄的孩子比,在知识上、礼数上都高出一大块,但毕竟还嫌嫩点儿,恐怕难以担当为天下尊的重任。可咱有办法,能让幼主尽快成熟起来!””
“哦?别不是什么脑黄金、生长灵之类的玩艺儿吧?我告诉你,那些东西可不能用,谁知道是真是假,有没有毒副作用?”
“您放心!别说脑黄金、生长灵了,就是肥田粉咱也不用!咱得动真格的,让幼主见见真章!”
“见真章?怎么个见法?”
王莽诡秘一笑:
“太后,您是过来人,侄臣我也不瞒您了,侄臣想,不经‘人事’,难以成人,应当让幼主经经‘人啊’!”
王政君老脸一红。她当然懂得王莽说的“人事”是指什么,但她有顾虑,毕竟刘衎今年才刚一十二岁,这么早就让他经历那种事情,会不会于健康有碍?
王莽看出太后的迟疑,他打算从国家大事的角度阐述自己的道理:
“太后,侄臣自幼谙习周礼,您放心,臣不会让细主去干那些礼法所不容之事的!所谓“经人事’就是要为皇上选一位皇后!刚才侄臣所说,只是一条理由,还有一条理由更为重要,所以巨才斗胆提出为年仅一十二岁的幼主选立皇后的建议!”
王政君这时来了兴致,她很想听听究竟是什么理由促使王莽提出这条建议的,十二岁的孩子,讲句不客气的话,连毛儿都没长齐呢,给他娶媳妇,这不是笑话吗?
王莽一副严肃凝重的神态:
“太后,历史的教训值得注意!臣仔细研究了咱大汉孝成、孝哀这几世国家不安定的原因,除了我以前说过的之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由于没有出自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婚配也不正当!您想想,孝成皇帝微行出宫,弄了个专门啄皇孙的赵飞燕来当皇后,一直到孝成皇帝大行宾天,也没留下一丝一毫龙脉!孝哀皇帝更好,本来宫里有个表姑辈的女人来做皇后就够悲惨的了,还节外生枝冒出来个小白脸董贤争宠邀爱,弄得孝哀皇帝干使劲不出成果,倒惹下一身毛病!咱们可不能让当今皇上重蹈覆辙!十二岁,早是早了点儿,可这也算是‘超前意识’嘛!早点儿选立一位貌美德全的皇后,再把后宫给配齐了,让皇上在这么一种气氛中感受感受,不但能促使他早日成熟起来,说不定,还可以为大汉早点儿留下正统的接班人呢!皇嗣有了。还愁国家不安定吗?”
王莽施展生花妙舌,终于把王太后的心眼儿给说活动了:
“照这么说,是应该考虑早早着手为皇上选立皇后了。这主意是你出的,想必你已有深思熟虑的方案在胸,就别闷着啦,说出来朕也听听!”
“您圣明!方案呢,还只能说是个粗框架,这件事终归算是百年大计,有很多细节有待进一步商榷。不过,原则倒是大概齐有了,一,根据并应用《五经》的理论,指导这次选后配妃工作,二,要制定婚配礼仪,让这项工作自始至终有章可循,并为今后的类似行动提供蓝本,三,皇后和妃子的人选。要根红苗正,出身要高贵,最好在商王、周王的后代和周公、孔子的后代以及在长安的列侯正妻所生的女儿中遴选……”
王莽絮絮叨叨白话了一大篇,王政君终于点头赞成,让王莽组织得力人手去办理为十二岁的小皇上刘衎选后配妃的“国家头等大事”。
这事儿听起来有点儿荒唐,但在当时,大家伙儿可全是拿它当作定国安邦的正事儿来办的。王莽的笔杆子、典章专家刘歆,正担任着光禄大夫的职务,一听说有这么要紧的事情,饭都顾不上吃,就跑来向王莽请命:
“安汉公!这么大的事,这么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怎么能没有我刘秀的份儿?”
王莽见刘歆急吃白咧的样子.有心要逗逗他,毕竟政务太枯燥,偶尔轻松一下,幽它一默也能调剂一下精神嘛:
“颖叔兄,您打算毛遂自荐?也成,您得把这一部髯口去喽,再抹点儿胭脂搽点儿粉,还得学会扭着腰走道儿、捏着鼻子说话……”
“巨君公又拿刘秀我汗涮不是?别说我这个半老头子没戏,就是我的女儿刘音,这阵子也刚长牙,哪有参赛资格?”
刘歆是个文人,诚实得可以,当真跟王莽费劲地解释着,唾沫星子喷了一屋。
王莽拍拍刘歆的肩膀。
“好了好了,颖叔兄!莽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想为这点事出点儿力,对吧?”
“就是就是!当初在黄门郎舍里,咱们不是说好了嘛,咱们哥儿俩。不管准当权执政,另一个就要拔刀相助,同声共气!巨君问太后提的建议,我们都听说了,我想,这么一件利国利民的事儿,我刘秀说什么也得参与参与,这才叫哥们儿嘛!是就在京城里头选,还是上外地出差去,您就吩咐吧!我刘秀打起背包就出发!”
王莽略一思索:
“那些个活儿,让他们干去!莽打算委托颖叔兄干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咱们这次选后配妃,挑选名门闺秀,倒还在其次。关键在于要制定一套有关婚配的礼仪制度,不光是皇上的大婚,就是王公列侯之间的嫁娶,也要严格地按这套制度来!这才是真正的百年大计呢!颖叔兄,咱大汉朝中,数你学识渊博,上通古,下明今,这个任务交给你,是再合适不过了!”
刘歆使劲儿点头:
“没错!知我者,巨君也!您放心,我要不把这事儿弄得丁是丁、卯是卯、盐归盐、醋归醋,算我白念这么些年书,算我是棒槌!”
刘歆回去苦思冥想、搜坟据典,终于弄出洋洋洒洒的一套婚配礼仪来。而其他大臣也不甘落后,后妃的候选名单一份一份排着队经安汉公的办公室里送,没几天工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王莽不敢怠慢,夜以继日审阅各部报上来的候选名册,看着看着,他看出问题了:
“怎么各部呈上来的名册里,都把我王莽的女儿列在第一?还列了不少王氏族中之女?这可不大对路!我提这个建议,可不是冲着我的女儿去的,这么一来,天下人不就该背地里骂我王莽假公济私了吗?不成,得跟太后汇报汇报!”
王太后倚坐在软榻上,听内侍朗读王莽的奏章:
“臣王莽自己既无德行,女儿材质又很低下,怎能与众女一道参加选后?请大后明确诏示有关部门,不要再把臣女列入候选名单……”
王太后一摆手:
“不必念了!安汉公这是在避嫌。不过,他的考虑有道理,王氏家族的女儿,是我的娘家人,理应排除在外。念在安汉公一片诚意,就照他的意思办吧!”
王太后的诏书一下,汉宫内外顿时乱了套。
王莽这天正好有事要进宫请示王太后,侍从备好了车驾,王莽从从容容上了车,直奔长乐宫。
王莽自打受了安汉公策命之后,享受的是仅次于天子的高级待遇,每次出行,赶不上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一路绿灯是最起码的,首辅嘛,肩负着关心国家安危、民族盛衰的重任,每一分钟都比金子还要贵重,不给他绿灯给谁绿灯?可今天怪了,车驾驶上长安城主干道没多远,就开始嘎嘎悠悠嘎嘎悠悠,半天走不了一里地,离宫门越近,就越走不动。
王莽性急,探身往外一看,坏了!
也不知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宫门外石板地上,黑压压密丛丛跪了好几千号人,从服色上看,有郎官、有儒生,还有不少短打扮的平民百姓,隔得远,也听不清他们在呼吁什么,反正是嘈杂一片。
车是没法儿靠过去了,王莽让侍从过去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个,惹得这么多人糜集宫门?
王莽心里直犯嘀咕:
“看这架势,是在搞什么静坐示威呀!可到底因为什么呢?冲我来的?这几年,虽说国家遭了点儿天灾,也出了几档于人祸,可是,最困难的时候部挺过来了呀?我也想了不少办法,用了不少心血,按说民心该安定啦!不至于呀?再说,就算我有什么到与不到的,我不也让手下属官广泛征求朝野意见了吗?平时对提意见、提建议的,也都是好吃好喝好待承,没搞过什么打击报复穿玻璃小鞋吧——原则问题例外。”
王莽这边儿狐疑不定,那边儿,侍从官可急了:
“起开起开起开!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在这儿胡来?快散喽,快散喽!阻塞交通,影响了朝廷公务,看你们有几个脑袋!”
这侍从官也是.平素里跟着安汉公,狐假虎威惯了,以为他自己就是安汉公呢,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心想吓唬吓唬,这帮人还不作鸟兽散,还打听什么?费那劲呢!
可万万没想到,宫门外这帮人楞是不理他这茬儿,照样堵在那儿,只当没他这么个人。
这时侍从官的自尊心可是极大的伤害,怎么着?宰相家人还七品官呢,我是安汉公的贴身侍从官,这帮小子连正眼都不带夹我的?
也是仗着自己的特殊地位,侍从它拿着鸡毛当令箭,单枪匹马要驱散这几千口子人。
小子一身蛮力,推一个倒一个,搪一个歪一个,倒是执拉出了一条人向胡同。
可不顶事,倒了的,又立起来,歪了的,又正过来,人肉胡同,没一会儿工夫又合了缝了,反倒把这小于给裹在了核心。
大冷天儿的,愣把小子给折腾出一身臭汗,一半儿是急的,一半儿是挤的。
“别挤啦!我是安汉公……”
才说了半截儿,怎么那么灵,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了。
有不少老百姓,压根儿就没见过王莽,后头的,离得又远,再加上让冷风飕飕了半天,都迎风流泪了,哪儿就辨出真假了?
这群人先是静了一小会儿,马上就一个传一个:
“列位,别吵吵了,伟大的安汉公来了!”
一刹时,有作揖的,有鞠躬的,有拱手的,有请安的,有几个离侍从官近点儿的,甚至挤了过来,张着双臂,要行那刚从西域传来的拥抱礼。
侍从官乱出一头汗:
“谁呀谁呀!谁是安汉公?我是安汉公的侍从官!”
“扑哧!”人们一下子泄了气,沮丧的心情比风还快,顿时弥漫了宫门广场。
侍从官高喝:
“快闪开!瞧你们这个乱劲儿,还有个秩序没有?真是!快赶上自由市场了!”
这时,一个儒生长衫摆摆地晃了过来:
“侍从官阁下!您也别忒瞧不起我问这帮人!您以为我们这是吃饱了撑的哪?实话告诉您,我们也是为了大汉千秋大业,才上这儿喝西北风来的!”
“哟哟哟,哟!”
侍从官嘴撇成个瓢:
“一帮乌合之众,一帮布衣白了!你们能有什么大事?还千秋大业哪?整个一个添乱!我告诉你们,赶紧.找没苍蝇地儿落会儿,耽误了国家大事,一个个都把你们逮捕法办!”
那儒生也做得可以:
“逮捕法办?监狱是你们家开的?有道是,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就您这副德行,也好意思说是伟大安汉公的侍从官?您也配给安汉公当勤务?列位,这小子别是冒牌儿货吧?安汉公是甚等样人.那是谦恭有礼、礼贤下士的领导哇,怎么会有这种作威作福、狗仗人势的下属?”
“对对对!眼下穿着官衣儿不办人事儿的有的是,谁知道这小子是哪道缝里供出来的!”
侍从官真火了,一把薅住儒生的脖领子:
“你敢聚众闹事,污辱朝廷命官!我,我,我抽你丫的!”
大巴掌一举,瞄准了儒生那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腮帮子。
眼看儒生就要口吐莲花.就听一声沉喝:
“放肆!还不住手!”
王莽在车上等得着急,过来问个究竟,正赶上及时出声制止,才避免了一幕小小的流血事件。
诗从官刚要向主人诉委屈,王莽两眼凝光:
“别说了,我全看见了!”
扭过脸,王莽向大家致歉:
“列位!我王莽冶下不严,这狗才冒犯列位,还望到位海涵!”
“什么?您就是安汉公?向安汉公学习!向安汉公致敬!”
那儒生顾不得摩挲平熨被侍从官的魔爪揉搓皱巴的衣领,举着没有缚鸡之力的小细胳膊,领呼起口号来。
王莽一摆手:
“先别着急学习、致敬,列位倒是说说,大冷大儿的,列位在这儿呆着干什么?要是对我王莽有什么批评有什么指教,也请不要客气,当面说出来,我这儿洗耳恭听呢!”
那儒生看来是个群众代表,他嗽嗽嗓子:
“安汉公,对您,我们只有一条意见!”
“哦?真有意见?好哇!呢。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学生姓张名竦,是……”
“张娕?令祖父是不是孝宣皇帝时担过太中大夫、山阳太守、胶东相、京兆尹.以为妇画眉闻名于世的张敞张子高?”
“哎哟安汉公!我们家这点子事敢情您全知道!没错没错,学生先祖父正是您说的那位家庭美容师!画眉毛那是一绝,可惜到我这儿失传了。不过这也没什么遗憾的,家祖考画眉的技艺虽未传下,学生倒是继承了您老人家的锦绣文章,一根如椽巨笔,不描妇人之眉.却要写尽天下英雄行藏呢!”
王莽下巴颏儿往回一缩.低头注视张竦:
“好一个写尽天下英雄行藏,有志向啊!哎,刚才先生说对王莽有一条意见,但不知王莽何事做错,惹得先生与列位一齐不快?”
诗从官这会比想逮住机会咬张竦一口,恶狠狠吡牙咧嘴:
“说!说得不对还得揍你!”
王莽怒叱:
“我的事全让你们这帮蠢才难弄砸了!你揍谁?回去把屁股洗干净,等着挨板子吧你!先生,甭理他,这小子是个马屁精,回去我就开革了他!”
张竦却表现了出人意料的宽容:
“安汉公,您千万别!他这也是一片忠心!学生以为,拍马屁,也不全是坏事!特别是对您.您的行为太高尚了,让人没法儿不拍!那不能叫拍马屁,那叫说真话!您自个儿又那么谦虚,再不让别人歌颂,您的伟大,怎么昭示天下?老百姓,当官的,还有我们这些介于民和官之间的,又怎么学习您的高风亮节?叫我说,这种马屁精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少得可怜!”
王莽摇头一笑:
“先生真会说笑话!王莽若真有先生说的那么好,列位何苦在这儿静坐示威,等着给王莽提意见呢?”
张辣赶紧纠正:
“您误会了,我们这哪是静坐示威呀.我们是等着递报告哪!不信您瞧瞧,谁谁的袖子里,都掖着殚思竭虑、点灯熬油、搔头蹙眉、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报告书哪!”
随着张辣的话音,呼呼啦啦,广场上上下号人,全都把袖子里藏着的竹简奏章掏了出来,顶在脑袋上,请安汉公过目。
“这么许多?叫王莽如何看得过来?”
张竦眼皮一眯、嘴角一翘,露出一个甭提多难看的笑来:
“安汉公,您别瞧份数多,内容都是大同小异,观一知十知百知干,主要是为了造个气势。要不,您先䁖䁖学生这份?”
王莽警惕性陡然提起:
“造声势?造什么声势?想搞四大是怎么着?我告诉你张竦,别看你爷爷对大汉有功,你要是撺掇一帮人搞名堂,危及大汉朝政,我王莽照样对你不客气!”
“那是那是!谁不知道您连亲生儿子犯罪部不姑息,是出了名儿大义灭亲的王青天!您看,您请看!我这奏章里要有一个字儿用得不对,我就不是我爷爷的孙子!”
王莽这才接过张竦的奏章:
“嗯,这笔字儿倒是写得不赖,一看就顺眼,打报告嘛,字迹要端正,别弄点子自己都不认得的草字儿,让人看着累!嗯,文采也行,有点儿你爷爷的意思……”
看着看着,王莽的眉毛拧在一起了:
“怎么又提选我的女儿为皇后的事?这件事我早就明确表态,放弃资格,你们为什么还要上书坚持?张竦,这许多奏章都是这件事吗?”
张竦点头。
王莽苦口婆心:
“跟你们讲过多少次,要避嫌,避嫌!我以外戚出身,历任郎官、射声校尉、光禄大夫,直到大司马、太博、安汉公,权力是很大的了,‘位高震主’,这是很危险的事咧!眼下幼主未能亲政,内政委于太后,外政付于王莽。王莽已是如履薄冰,谨言慎行,唯恐朝野上下有所非议,如果再把我女儿推到皇后的位置上,岂不招来天下人的怀疑,误认我王莽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行不行,此事万万行不得!”
张竦一盆冷水由头贯入,结结巴巴:
“安汉公,话不是这么说!您大公无私的精神那是无尚崇高的。可是,您的功绩是如此彰明,天下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皇后的人选关系国家命脉,在这种时候,怎么能单单把您的女儿排除在外呢?这让全国人民向何处去寄托自己的命运!安汉公!您要以国家为重!您问问在场的列位,大家希望由谁来给大汉臣民作国母!”
“安汉公女!大汉国母!”
“大汉国母!安汉公女!”
王莽无可奈何正要再行劝阻,宫门里出来一个人,正是少傅甄丰。
“安汉公!您还在这儿哪!大家都在宫里等着你商议大事哪!快请吧您哪!”
张竦一看王莽要走,扑倒在王莽脚下,抱着他的双腿死活不撒手:
“安汉公!您不能走!您要是不答应我们的请求,我们情愿都死在宫门之前!”
“唰”!比听到口令还齐,上千号人全都跪了下去:
“我们要国母,我们要国母!国母国母我们要国母!”
甄丰拍拍张誎的肩膀:
“小老弟,你先松开手,三公九卿要商议的,也正是这件事!群众的呼声,早就飞过了汉宫的高墙,听得真真儿的!你放心,你们大家都放心!这档子事要是都办不妥,我们这些三公九卿就他妈算白活!”
张竦撒开手,冲着甄丰直磕头:
“少博!您可得坚持真理!大汉的命运,可都在您跟三公九卿们身上了!无论如何,也得说服安汉公!我们就挨这儿等您的消息了!”
“静候佳音吧小老弟!我们十几张嘴呢,还怕说不过安汉公一张?”
王莽没听清这俩小子在嘀咕什么,他正忙着给自己的属官布置任务:
“长史,司直,你们几个,今天不必随我进宫了,就在宫门外头,好好劝导劝导这些人,把我的意思,掰开喽、揉碎喽,跟他们反反复复多讲几遍,务必让他们收回奏章,别再提什么国母不国母的。千万注意,不要耍态度,要和风细雨!”
属官们分头行动,去完成劝说疏导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王莽自己也不轻松,他要面对的,是十几位认准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公卿大臣。
这十几位,那哪叫嘴呀,简直是歪把子机关枪、喀秋莎火箭炮,一通猛砸,真让王莽没法儿招架。
砸来砸去,王莽只得让步:
“众命难违呀!既然大家执意要求小女参加遴选,我王莽也不好一意孤行了,不过.咱们可得有言在先,小女参加是参加,不能搞特殊比,得搞差额选举,多征集秀女,公平竞争。唉,我就等着挨骂吧!”
可这帮人得寸进尺、不依不饶:
“那怎么行!哪能让众女干扰安汉公女儿皇后的正统地位?还用得着什么差额选举吗?皇后,就是您的女儿,您,就是大汉国丈!”
“哪能如此草率!小女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列位连人部没见过,就这么走下来,这不是有点儿拿国家大事当儿戏了吗?”
王太后倒是被提醒了:
“也是。这么着吧.长乐宫少府、宗正、尚书令,你们几个,按照光禄大夫刘秀等人拟定的嫁娶礼仪,准备好彩礼,到安汉公第去相看相看,看看安汉公女德行如问、容貌怎样,速速回来禀报!”
王莽又加了一句:
“一定要如实禀报!我的女儿,我最清楚,哪儿就够得上皇后的标准了?你们几位可千万别照顾我的面子!其实去也由去
哪儿能白去?几位恭恭敬敬代表婆家人奔了王莽家里,政治联姻,这个道理他们懂,七八分人品,回来一描述,可就成了国色天香了:
“太后,列位大人!得亏咱们坚持了,要不然一真就埋没了一位打着灯宠也没地儿找去的大汉皇后!安汉公女岁数虽说不大,可知书达理、举止端庄,那得说是安汉公教导有方!换个人,十几岁的孩子还尿炕哪!咱大汉未来的国母,不光品德好,相貌还特别的出众,真是窈窕淑女,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太后,不是我们几个浮夸,安汉公女是您的侄孙女,照着您的模样长,还能错得了?没挑的,哪天入洞房?”
这几位比给自己娶媳妇儿还着急!
王莽还是不大情愿:
“为至尊选后,是何等重要之事,岂能如此仓促!就算相貌品行说得过去,总还得合合八字,看小女的命数如何吧?别再克冲了至尊!”
“您怎么那么迷信!”
王莽认起真来:
“这怎么是迷信!真要是八字相冲,惹出塌天的娄子,你们谁敢拍胸脯?”
王太后也瞧出来了,不让王莽到黄河转一圈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死心:
“安汉公所奏有理!选后大事,理应告于宗庙、卜于天地。就命大司徒、大司空用策书祷告列祖列宗,问问他们的意见,另外,多用几种法子,预测一下吉凶,看看神鬼、天地是怎么说的!”
猪、牛、羊算是又倒了霉了。知道刘氏列祖列宗都爱吃荤,特地挑了几头壮实的,洗剥干净.一刀一个,当了太牢去祭祀祖先。这也有打通关节的用意,刘氏祖先未能免俗,供桌上收了贿赂,自然要给点儿吉兆下来,抽签是上上签,卜卦是泰卦。
“安汉公,这您还有什么说的?您瞧瞧这是什么卦象,金水旺相!卦书上有讲,这种卦,遇父母得位,康强之占、逢古之符也!什么意思您知道吗?天子是金命,令爱是水命,金能生水,水不害金,金水相合,大吉大利!而且,您位居百官之首,尊夫人也是朝廷诰命夫人,这就是卦书里讲的‘遇父母得位’呀!您这一得位,皇后——就是您姑娘,皇上——就是您姑爷,他们两位可就健康强盛了,这是多么利国利君的事啊!您一向标榜忠君爱国,如今舍一女而利君国,您要再推辞,可就不够意思了!”
王莽到这时候,也是实在没法儿再推辞了:
“唉!早知这样.我当初就不该提这个建议,这不是把自己给统进去了吗?”
哥儿几个还劝呢:
“您也别想不开!令爱入主汉宫,得以配享宗庙,您也成了大汉国丈,这种美事,我们求还求不来呢!再说了,这卦象是乾上坤下,叫做乾天坤地,这也是天意!国丈爷,您哪,就认了啵!”
王莽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同意了把女儿送进汉宫,给平帝刘衎做皇后。
接下来的事情按说应当就好办了,又挑选了十一位名门闺秀,做为嫔妃,准备择一黄道吉日,跟王莽的女儿一道进宫,凑够古制“十二女”之数.让平帝刘衎去“经人事”。
可没想到,半道上又横生了枝节。
有个叫刘佟的刘氏宗亲,是王莽上台之后新封的列侯,封地在信乡。信乡侯刘佟一看,怎么,这么大的事,你们都出了力了,合着就我离京师远,没轮着卖点力气,表现表现,这叫我将来怎么跟安汉公、国大爷见面儿啊?赶紧挖空心思,打《春秋》里搜罗了点儿故事,打了个十万火急的报告,快马送到京城:
“《春秋》上明文记载,周天子要从纪国娶王后,就把纪国国君的爵位由于爵升为侯爵,公、侯、伯、子、男,一下子升了两级,如今安汉公的封国没有变比,这可不合古代的制度!”
京城的王老太太没弄明白,就让有关部门讨论讨论。
有能人!刘佟的奏章发下去,立马儿就有了反应:
“古代天子赐封王后的父亲,那是有定制的,叫‘纵横百里’,礼节上也有特殊待遇,不再把王后的父亲当做臣子看待,这才体现重视延续祖宗的血统,也是孝道的最高表现。准没有两重父母?老丈人,东北人讲话.那叫‘老丈杆子’,丈杆子丈杆子,一丈多高哇!文词儿叫什么泰山老大人,泰山,那就更高了,‘一览众山小’的主儿!刘佟的奏章符合礼制,可以照办!请太后批准,把新野县的田地二万五千六万顷加封安汉公,这么一算,正好是纵横百里!”
那就加封吧?可王莽不受:
“我王莽早就说过,小女材质低下,不足以跟至尊相匹配,可众心如此、天意如此,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这回又冒出来个什么‘纵横百里’,这叫我王莽如何敢当!王莽窃思,这种富贵荣华就算是快到头了,又是皇亲国戚.又是受爵封地,还要怎么着?假如小女真能配上至尊,那么。以我新都侯国现有封地的租税收入,已经足够逢年过节朝贡的角度了,没必要再益封地!我王莽真心实意归还这两万五千六百顷田地。”
王太后刚答应了王莽归还封地的请求,主管宫廷婚丧嫁娶的官员又来裹乱:
“太后,依照惯例,聘皇后的彩礼应当是黄金二万斤,合钱是两个亿。正好安汉公也在这儿,这笔款子您看是提现金呢,还是走银行转帐?”
王莽差点儿没晕过去:
“捣什么乱哪!两个亿?我这是卖闺女哪?论斤约也值不了那么些呀!不要不要,一分钱我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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