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小觑了他的侄儿。第二次登上大司马高位的王莽,已经成为一只羽丰翼满、爪利喙坚的猛禽,踞立在山崖之上,目光锐利,雄心勃勃,打算来一个背负青天朝下看了。
●王莽诚惶诚恐,跟着使者到未央宫接受策命。
●殿上一片唏嘘之声,许多人为王莽可惜,对于万户侯的实惠、世代罔替的殊荣,王莽居然会无动于衷?莫非他有更高的追求?
如果说,七年前的王莽还只是雏隼凌空处在学习阶段的话,那么,第二次登上大司马高位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一只羽丰翼满、爪利喙坚的猛禽,他踞立在山崖之上,目光锐利,雄心勃勃,打算来一个背负青天朝下看了。
王立小觑了他的侄儿。干错万错,王立就错在低估了磨牙吮爪跃跃欲试的王莽的智慧和胆略,居然玩了一套如此拙劣的把戏,让王莽一下子就抓住了破绽。
“六叔也太不像话了!简直拿大汉江山当儿戏!弄一个官奴婢有妈没爹的私孩子,就想冒认皇亲!这不是癞蛤膜上马路,愣充进口小吉普嘛!真要充,您也充得像点儿呀!就那位,还‘有何咐吩?’天津卫讲话,这不打镲嘛!我也瞧出来了,六叔这是官儿瘾犯了,打算借着杨少孤这张牌,扩大他的势力范围!这哪儿成啊?别瞧您资格老,论起治理国家,您可真是擀面杖吹火了!”
主持完哀帝的大丧,把在暑气中捂了一百零五天的那具龙蜕稳稳当当撂进了义陵玄宫,王莽回过头来,还是不能对六叔的所作所为释怀于万一。
“这就叫借国难以售其奸吧?想想也真玄!要真是让六叔把杨少孤扶上帝位,六叔一准借这机会总揽朝政。六叔的为人我还不知道?要讲吃喝玩乐,那是一把好手!可是我的六叔喂,大汉已经什么时候了,还扛得住您那么造?不成啊!我要是还在新都就国,您怎么折腾我只能干瞅着,可这阵儿我是大司马!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看着我哪!我是没法子姑息您,六叔,您可别怨侄儿我不讲情面!”
王莽这阵子真是左右为难。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司徒孔光找上门来:
“巨君!我颠过来倒过去琢磨了有八百六十个个儿,还是没法不跟巨君说明白!这事儿也只能跟您说!换个旁人,谁也扯不破那个脸儿不是?您是谁呀?您是大义灭亲的忠臣!决不会眼看着有人这么干!”
王莽听了半天,才明白孔光说的是什么:
“子夏公!您就别兜圈子了!您是想说我六叔红阳侯王立的事儿吧?”
孔光正是冲着王立来的。他在炕上烙了一宿的饼,终于下决心把王莽要说的话替他说出来:
“巨君呀!您是明白人,红阳侯这么干,也太不得人心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孝哀皇帝刚刚入土,新皇根基未稳,这才叫人心浮动、想入非非呢!红阳侯来这么一手,这不成心要把天下搞乱嘛!我还跟您说,红阳侯的错误怎么处理,事关重大!您可得拿出快刀斩乱麻的劲头,于净利索地解决喽这档子事儿!要不然,甭说新皇龙位不稳,就是大司马您,赶明儿想办点儿什么事儿也有人掣肘!”
王莽不是不明白这个理儿,可毕竟王立是自家亲叔,逼令工获自尽是一回事,修理王立可就又是一回事了。
但孔光讲的又的确在理儿,深深地打动着王莽。王莽入世以来。早就对朝纲大政撤下了不少想法,正打算借着掌握朝廷大权的机会好好实践一番,如果不搬开王立这块挡路的大石头,什么事儿都是白扯。
“关键并不只在王立一个人,从孝元皇帝开始,一拨又一拨庸臣俗僚轮换着在庙堂上占据高位,远的不说,光是丁、傅、董三家的势力,就盘根错节,倒都倒不利落!当然这里还得算上王莽自家那些不争气的叔父和堂兄弟们。而这几家,又都拢络了不少狐群狗党,山头倒是一个挨着一个,就是没有一个是打算把国家往好了弄的!子夏公,大汉就这么一群官僚,您换八个皇上又管什么用!”
王莽这番话也算是肺腑之言了,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孔光听着心动:
“巨君也看到这一层了?别悦当今天子还在髫龄,就是日后天子壮岁,也不可能包打天厂对不对?一条船上,除了掌舵的,不还得靠划桨的、扯帆的,对‘能劈波斩浪嘛!现而今,大汉这条船可是进了不少水了,这一帮水手要是再不跟劲,眼瞅着离沉可就不远了!所以,依我的意思,我琢磨着也是您的意思,当务之急,是得好好整顿整顿咱们的吏治!红阳候正赶上风口,得咧,就劳他大驾当个反面教员吧!当然,这对您来说是件很棘手的事,可您得这么想,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舍不了您的亲六叔,又怎么让天下人口服心服!”
王莽其实不用孔光劝,他整饬吏治的想法转悠了也不是一天半天了,所缺的,就是这么一杆枪。现在孔光自觉自愿来当这杯枪,王莽正是求之不得:
“大司徒不愧是圣人后裔,忧国忧民之心妇孺皆知!如此,就烦大司徒回去草拟奏章,尽早面呈太皇太后,灭他红阳侯一道!”
孔光一乐,从大袖筒里掏出一札竹简:
“事不宜迟,孔光早就写得了,我念您听听,有不合适的地儿您给斧正斧正。”
孔光名儒,笔下果然厉害,这道奏章鞭辟入里,让王莽边听边点头。
“红阳侯王立,以孝成外亲,受国家之托,负社稷之重,本应忠心秉国,然侯思不及此,行不履此,诚令太后失望,令百僚失望,令天下苍生失望也!早先,他明知定陵侯浮于长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却大量接受他的贿赂,替他说话,迷误了朝廷。后来又建议把官奴婢杨寄的私生子作为皇子,搞得大家都说这又是吕后和少帝的故事重演,造成严重的思想混乱,天下生疑。这怎么能昭示后代,完成维护幼主的功业呢?故此,请太后下诏,打发王立到他的封国去!”
听到这儿,王莽提了点儿意见:
“子夏公,为了收到杀一做百的功效,对红阳侯还得派得力人手严加监视,一有风吹草动,再老账新账一起算!这才叫杀人须见血呢!不疼不痒轰他回封国,他才不在乎呢!别呆会儿山高皇帝远,再闹出点儿别的乱子来!”
孔光沉吟半晌,摇头叹气:
“巨君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您别忘了,红阳侯是太后的亲兄弟,免为庶人?难!不信您瞧着,就这个遣就国的处分,太后能批准就算不错!哪儿能都像您这么六亲不认——我是说大义灭亲呢!”
“也好,先这么递上去,等批下来,咱们好再理直气壮地抬掇其他那些不称职的东西!大汉的班子得来个大换血才有救呢!”
孔光出了大司马府,没俩钟头又回来了。
“怎么样?批了?”
“批了?哼!老太太把我给臭批一通!说我是瞧不过王家东山再起,变着法儿生点儿事儿跟王家捣乱!您说我招谁惹谁了;我这也是为大汉着想嘛!我怎么会、怎么能、怎么敢跟你们三家捣乱!”
王莽还得宽慰他:
“大司徒一片忠心可鉴日月!不必如此,待王莽亲自去见太后,好歹要说服老太太!”
王莽进见王政君时,王政君还没消下气儿呢。见王莽夹着孔光那扎破竹片子又来了,王政君脸一板:
“巨君!你要有别的事儿,你说我听,要还是冲着你六叔哇,对不起,老太太我没空!”
王莽侍候姑母也不是一天半天了,老太太的脾气摸得倍儿熟:
“哪儿啊!侄儿是来陪您唠会儿闲嗑,这程子。朝里事儿太忙,没来陪您,让您寂寞了,侄儿该死!太后,小不点儿这阵儿怎么样?还听话吧?”
“小不点儿”就是老太太的“弄儿”。宫里有这么个习俗。守寡的太后们,吃饱了闲着没事儿,把什么侍史女官生的小孩子,抱来养着玩儿,就跟现在的阔太太们豢养猫哇狗伍的宠物似的。这会儿王政君就弄了这么个小孩子,因为长得小巧乖灵,大家伙儿都管他叫“小不点儿”。
老太太就怕人家提起小不点儿,一提起来,就跟挠着她痒痒肉那么舒服,还是“月月舒”:
“这孩子?好着哪!这不前些日子又长本事啦,饿了知道哭了!哎哟哭得那个好听哎,比歌星唱的不在以下!来呀,把‘小不点儿’抱出来,哭两声让他大爷乐和乐和!”
谁是他大爷呀?王莽抱着小不点儿哭笑不得,敢情我这大司马还管哄孩子!
哄着哄着,王莽哄出主意来了:
“姑妈!这孩子我得抱走!”
王政君一听就急了:
“那怎么成?我一个孤老婆子,就指着他给添点儿乐子呢!你抱走了,我玩儿什么?”
“哎哟太后,您哪儿有工夫顾得上玩儿啊!新皇年幼,大汉的天下得仗着您料理呀!您放心,我也抱不走多少日子,等您把天下料理稳当了,一准还您一个又白又胖又机灵又好玩的小不点儿!小孩子这么大的时候,最好玩了!我谢谢您了,给我这么个好玩意儿!”
说完,王莽也不管老太太乐意不乐意,抱着小不点儿就往外走。
王政君大叫起来:
“你给我站住!怎么着?大汉天下让我一个人料理?你们这些三公九卿的倒回家哄孩子玩儿?那俸禄是白吃着的?”
王莽压根儿也没打算走,他抱着小不点儿又回来了:
“太后,不是侄儿愿意回家哄孩子,这朝中大事也忒难弄!按理说呢,咱朝廷养着大大小小十来万官吏,干什么干不成?可是有一条,这十来万官吏里头,真正为朝廷办事的可不多,有吃饱了混天黑的,有借机会捞钱的,有打着政府官员的招牌欺压百姓的,还有更恶的,干脆就是吃着大汉的库禄琢磨怎么把大汉给整娄喽!侄儿倒是有心好好整顿整顿交治,可是不成,我说话没人听啊!某些人,仗着自己资格老,干了多少不得人心的事,底下意见大了,可我有什么辙?我是能免了他,还是能送他回封国?”
王政君不傻:
“小子,绕来绕去你总算又绕到你六叔这儿了!我跟你说,我可就这么一个兄弟了,你别打他的主意!快把小不点儿给我!”
王莽扑通跪倒了,声泪俱下,比小不点儿哭得还热闹:
“太后!如今大汉衰落,接近儿代没有继承人,您以老病之身,代幼主掌握朝柄,难哪!要是别人,早该离休养老了,可您不成啊,您还得呕心沥血啊!母后称制,自古以来就容易让别人挑刺儿,哪一点儿稍微摆不平,天下就该卷起闲话大浪潮了。当然您是公正不阿了,对六叔的事儿,您也不是不处理,无非就是处理的程度跟大家伙的要求那么一丁儿距离,这也不算什么,谁没个三亲六故的?侄儿不过是担心,这吏治已然有点儿不好收拾了,要是群臣再误解了您的的意思,以为只要找着靠山就能戴稳乌纱,那就褶子了!那这歪风邪气可就扰刹不住车了,天下就乱了!咱们王家也就真保不住了!其实大家的意思,不过是请您下诏,权且让六叔回到封国呆些日子,避避风头,日后再调上来嘛,至多是费点比旅差费,反正公家报销!这么着,您哄着小不点儿也才能安生啊!”
王政君叹口气:
“嗨!随你吧!只是别太逼苦了你六叔,他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前脚把王立遣就了国,后脚王莽就大刀阔斧喊哩咋嚓抢圆了招呼那些碍事的东西。
也难怪王莽心狠手黑。王莽既然要对大汉地主阶级政权动一番大手术,无疑要建立自己的队伍,什么叫“顺者昌、逆者亡”?有过一点政治经验的人不会不懂得,手底下没有一拨儿得力的干将,能干出什么名堂?不把碍手碍脚的东西收拾利索,怎么实现政治抱负?在“国家大事”和“家族亲情”之间,王莽选择了前者,尽管这种选择相当痛苦,甚至招来了一片怨声,王莽也不得不坚持他的这种选择。
好在是拿王立开了头刀,“公正不阿”四个字是写在了王莽的脸上了,别人就是有气,也没办法撒,至少是没办法冠冕堂皇地撒出来。
有王立做榜样,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难办了。在哀帝时崛起的那些权贵,丁家、傅家、董家,几乎是扫荡殆尽,不是被诛杀,就是被流放到蛮荒洪野,就连在推选大司马时搞了点儿不光明活动的前将军何武、后将军公孙禄,也没躲过,以“互相推举”的罪名,全给免了职。
老百姓对丁、傅、董一帮家伙也真是恨到骨头里去了,王莽这么大规模的排除异己,不但没招来预料中的“怨声载道、朝野沸腾”,反而赢得了交口称赞,都说王大司马扫除奸邪、廓清朝廷,奄奄一息的大汉朝真有复兴的希望了。
这也亏了王莽走对了几步棋,一是拿自己的亲六叔开刀,一点儿也没留情面,不象丁、傅、董那些人在台上的时候,只知道护短;二是对三家并非一概而论、不分好赖统统一棍子打死,王莽还是有鉴别能力的,他明白,人只要一扎了堆儿,就有左、中、右,虽说三家那么罪恶昭彰,可也有个别分子并没有和三家沆瀣一气,比如说傅喜,就是一株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一棵历严寒而未凋的青松呢!王莽特地到太后面前请命,把几年前被遣就国的高武侯傅喜重新召回长安,给了他一个“特进”的位置,可以“奉朝请”,隔三岔五地能够在御前会议上参政议政,还把没收董贤的那所大宅子奖励给了傅喜。
要这么说起来,王莽这时的行事还真有点儿“出自公心”的意思,甭管后来他怎么样干,也甭管后人怎么样说他,反正在这件事上,王莽做得没错。
其实王莽此刻奉行的任人标准,并非完全是以忠于刘汉为界,深一点看,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免人、用人都要看是否有利于推行他的政治主张,至于和自己个人关系的亲疏,虽然也得考虑,但并不那么十分重要。所谓“异己”还是“同己”,只能从政治见解、政治态度、政治立场上去划分。
正是因为出自这样的考虑,王莽才把大司徒孔光引为知己,虽然他明明知道孔光不过是个明哲保身的乡愿式的人物,明明知道丁、博、董三家当权时孔光是怎样曲意逢迎的,还是对孔光推崇备至,不仅保留了他大司徒的三公位置,还任用孔光的女婿甄邯为奉东部尉加侍中衔。这只是因为孔光在王莽二次出山的时候采取了一种紧跟的态度,所以也就既往不替了。
俗话说不破不立。一大批重要位置被腾了出来,王莽才有可能把优秀人才(或者叫得力干将也行)给提拔到大汉朝廷的各个领导岗位上去。
王莽手底下,现在是这么一批人:
王舜,王音之子,王莽的堂弟,嗣其父为安阳侯,现任车骑将军,曾经受王莽之命领车驾迎立中山王刘衎为帝。
王邑,王商之子、王况之弟,王莽的堂弟,嗣其父、绍其兄为成都侯。
这两位被王莽引为心腹。
甄丰,原任泗水国相、左曹中朗将,现任右将宫、光禄勋,也有迎立新帝之功。
甄邯,孔光之婿,现任奉车都尉,加待中街。
这两位负责纠察弹劾工作、四只眼紧盯住大小官吏的一举一动。
平晏,前丞相平当之子,“明经”出身,负责机要事务。
刘歆,称得上是王莽的心腹了,现任右曹太中大夫,掌管典章制度。
孙建,现任执金吾,掌京师盗贼、考按疑狱等事。
上面这几位,虽然官职并不算太高,但对王莽的政权路线理解得透彻、贯彻得认真,成为三大司马营中的中坚分子,《汉书·王莽传》中说,“王舜、王邑为腹心,甄丰、甄邯主击断,平晏领机事,刘歆典文章,孙建为爪才。”看来分工是挺明确的哩!
“如今有了这七八条枪,再加上那些外围为量,声势颇是浩大,推行个方针政策什么的,也不知道行不行?应当找个碴儿试试队伍的实力!”
王莽坐在大司马府,正这么琢磨着,可七“主击断”的二甄前来请示工作:
“大司马,您倒挺闲在!我们哥儿几个骨头眼儿里都快生锈啦!咱门得干点什么啦!”
王莽赶紧给二位让坐:
“二位请坐请坐!不是王莽图清闲,大汉这阵儿是百废待兴,要干的事情太多,真有点儿不知从何入手!其实两位这些日子一直也没闲着,辛苦了!”
二甄得了王莽的慰问,越发要表现表现工作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我们干的那些个自得了什么?鸡毛蒜皮儿,还不够一闹的呢!我们琢磨着,新官上任三把火,您现在除了董贤、去了王立,这才两把,还欠个一把的债呢!其实,有什么大事哪用您自己动手?有我们哥儿几个,您只言语声就得!”
王莽看着这两位,心说,你们也忒急性子了!不过,这种积极性应当保护!于是,王莽故意打了个哈哈:
“新皇也立了,丁、傅、董三家的势力,也肃清得差不多了,王莽见识短浅,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大事要办的了!新皇刚九岁,你们总下至于急着要为他册立皇后吧?”
甄丰是个急性子,顿时嚷嚷起来:
“不是立后,是废……”
甄邯一扯他的袖子,接过话头:
“大司马,为新皇立皇后的事,倒不着急,等两年再说。可是大司马,丁、博的家,是靠了什么关系才抖起来的,您比我们哥儿俩清楚!眼下虽说把两家给轰出了朝廷,可不定哪天他们还会卷土重来!因为什么?根儿没拔掉哇!”
王莽成心要考验自己的队伍,他装出一副糊里又糊涂的样子:
“根儿没拔掉?恭王丁妃、定陶傅太后这两位,不是连骨头都快烂了吗?哪儿还有丁、傅两家的根儿?”
“哎哟我的大司马喂!您这是考我们哥儿俩哪?丁、傅那俩娘们儿,死是死就了,可她们的尊号还都没免哪!照样一个是什么帝太后,一个是什么皇太太后!不说她俩,眼下这未央宫里不还有傅家的人又成了什么新太后吗?大司马,历史的经验可不能忘记呀!这太后一多,娄子就多!都成了太后。那您的姑母,真正的太皇太后说话就不哪么顶事了!”
这俩甄也真那什么,一下儿就把王莽的心事给捅出来了,都没让王莽怎么费事!
王莽不愿意把群众的功劳都拢过来,他一副大梦乍醒的神态:
“真的哎!我怎么忘了孝哀傅皇后这档子事了?孝哀皇帝这一登遐,她不也成了太后了吗?她怎么配!一开始,就不应当让她当皇后!她跟孝哀皇帝差着辈份儿哪!整个一个以大欺小!你们想想,除了给丁、傅两家仗腰子,她还干过什么称得上是皇后的事儿没有?真要刨起根儿来,孝哀皇帝的驾崩她也有责任!当媳妇儿的没本事拢住自个儿的爷们儿,由着爷们儿在外头拈花惹草,还拈惹了董贤那么个屁精、相公、兔崽子,这才让先帝惹上那叫什么爱滋病,这种媳妇儿有什么用?什么叫太后?那得是母仪天下!给所有的婆婆当榜样!她连媳妇儿都当不好,还想给婆婆做表率?得了吧她,一边呆着去啵!”
王莽这一句话,算是注定了孝成傅皇后的命运,二甄风风火火找笔觅刀子,那意思就要在大司马府草拟奏章。
趁着甄丰削竹简、甄邯研墨的工夫,王莽又找补了两句:
“光废一个博皇后怕不够吧?大汉天下弄到这个份儿上,孝成赵皇后,那个专门以狐媚本事迷惑皇上的宫廷舞蹈家,也脱不了干系!你们年轻,也许不知道,赵飞燕姐儿俩干的坏事一点儿不比傅皇后少!别的不说,什么秽乱宫闱的,咱都不说,单残灭继嗣一条,就够千刀万剐的!要不是她们俩害了许、曹二人所生的皇子,咱们至于费那么大劲上中山国去迎立新皇?不出长安就把事儿办了!这叫灭龙根、绝国脉!这种娘们儿,天打五雷轰啊!”
得,省了另打奏章,一块儿写上吧!
这一道奏章,有点儿石破天惊的意思,好嘛,斗争矛头直接四位太后,俩死的俩活的,俩死的是丁帝太后、傅皇太太后,这俩得免尊号,俩活的是哀帝的媳妇儿博太后、成帝的媳妇赵太后,这俩除了免去尊号之外,还得从未央宫里搬出去,一个归桂宫,一个归北宫。
傅、赵二人免去尊号各归各宫,心里都不自在。
傅皇后是直埋怨自己的表姑傅仙音:
“跟您说权力斗争您死我活您老不信!当初要是狠狠心,把王莽给宰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还有我那个死鬼老公,后宫那么些妖姬艳妃你不睡,偏去走董贤的后门,惹了这一身脏病!你倒省心了,往义陵一躺,逢年过节还有猪头羊头牛头伍的祭着,打打牙祭,撇下唔们可怎么办?王莽是个得理不让人的主儿,不信您瞧着,今儿个他能免了我太后的尊号,让我退就桂宫,明几个他就能得寸进尺把我废为庶人!”
赵飞燕是直抱恨自己的妹妹赵合德:
“你说你害谁不好,单去害什么皇子!你要真想害皇子,倒是干得机密点儿啊?闹得四城九门谁都知道!你不会跟宋朝的后人学学,象戏里唱的,来他一个什么狸猫换太子?那多严实啊!什么害皇子,没有!咱那叫除妖灭孽!也是立功!对不对妹子?还有我这个不争气的肚子.要真能生个一男半女,咱这太后当着也硬气不是?看他王莽敢不敢打我的主意!免我的尊号?姥姥!让我儿子下旨宰了他!这倒好,儿子没落上,连孙子也给耽误了!看来这舞蹈是不能练,光顾了勒腰了,把流水线给勒坏了!还没地儿找人维修去!其实男人最他妈不是东西了,自己没本事,把国家弄得一团糟,凭什么老往我们女人身上推责任?什么红颜祸水、惑主误国?你们要惑要误的,有我们什么事儿?”
这两位横是都知道这事儿不能算完,王莽决不能够这么便宜地就此罢手,两位的芳心里就都做好了思想准备,小剪子、耗子药什么的早就预备下了,只等王莽走出免她们为庶人的最后杀招来,她们就死给他看!
王莽这招绝没让她们等得太久,快棋赛嘛,超时要判负的。傅、赵二人尊号被免之后不过个把月,废二后的正式诏书就下来了,俩人不约而同,跑到各自老公的陵园里大哭一场,两道芳魂就算飘渺。哀帝算是躲不开他的媳妇儿兼表姑妈,成帝阴曹之中又见着了那位舞蹈家。
天下初定,形势一片大好,老天爷也给劲,什么日蚀、地震、大旱、洪涝,全都放假,弄得老百姓甭提多高兴了,全都认为是王大司马领导得好,就连远在南方边境上的越裳部落,也千里迢迢派人辗转进献了几只野鸡,表达他们的喜悦之情。
元始元年(即公元元年)正月初一,文武公卿齐聚太庙,举行例定的祭祖活动。
前面的程序一切如仪,大家伙儿也都跟着太常的号令,亦步亦趋,弄得挺象回事。
赶到向列祖列宗进献三牲的时候,气氛有了变化,群臣们窃窃私语起来:
“列位,这礼仪怎么有点儿不大对头啊?献三牲,应当是猪、牛、羊啊,怎么弄了只鸡?这规格降低了?”
“老兄,这您就外行了,这怎么是鸡?这是雁啊!古礼不是有‘奠雁’一说嘛!”
“我外行?您才外行呢!‘奠雁’?又不是娶媳妇、聘闺女,奠的那家子雁!是鸡!”
“是雁!”
“鸡!”
“雁!’
“嗨嗨嗨,两位两位!你们都别那儿瞎猜了,那叫雉!就是野鸡!”
“野鸡?野鸡拿来祭祖?这不差着成色呢嘛!”
“你睁开眼睛好好瞧瞧!那是一般的野鸡吗?一般的野鸡有这种通体如雪、一身白毛的吗?这叫白雉,是越裳氏特为进献的祥瑞!您别撇嘴,不信问刘歆,刘歆有学问!”
刘歆压低了声音:
“他说的没错,这的确是白雉!要按后代动物学家的研究,这属于一种白比现象。咱们人里头不是也有天生来白皮白毛白汗毛怕见光的‘天老儿’嘛?这白雉得的也是这种白比病!忘了,咱们是在汉朝,科学没那么发达,咱们不懂这个呀!反正物以稀为贵,都是带色儿的,蹦出来这么只白雉,当然是祥瑞啦!我还告诉你们,据我所知,自古至今,远郊外族进献白难这种祥瑞的,连这回才总共两次!上一次,是一千多年以前,两周成王在位,周公已辅政有功,天下大治、四夷畏伏,也是越裳部落献的白雉——敢情那地方专产这东西!”
群臣们正在嘀嘀咕咕开小会,司祭礼的武士已经把白雉举到了高祖刘邦像前,雪亮的钢刀闪着寒光,照着白雉的脖了就要往下剁。
一条童音嗓子陡然响起:
“联要这只长尾巴大白公鸡!”
武士的刀停在了半道上,皇上说话了,谁敢不听?
小皇上平帝刘衎擅自出列,直奔白雉里而去。
武士平着刀呢,怕误伤了皇上,就往身子后头隐那口刀,白雉得了这个空子,噌地一下飞起老高,一下撞到了刘邦的分子,这才晕头转向地在太庙殿上胡跑乱窜,把庄严肃穆的祭礼闹了个鸡飞狗跳。
刘衎哪儿依呀,统世界追那白雉,一边追一边还传着圣旨:
“抓住它,抓住它!你们都给朕抓住它……钦此!”
群臣里头有资格老的,经历过祭祖的仪式,知道这阵儿不能乱动。可是年轻的新臣子不懂这个,既然圣上有旨,那就抓吧!
白难心里老大不乐意:
“我们酋长大老远派我来,怎么一来就要挨刀?我可是白雉,是珍奇动物,是和平使者!你们汉人怎么那么不讲道理?我得跑!”
白雉在前头跑,一帮大臣在后头追,那情景挺有意思,逗得小皇上童心大悦,连拍巴掌带跺脚地乐得不可开交。
正乱呢,有人沉嗽了一声:
“咳嗯!”
就这一声,太庙里谁也不敢再追了,就连慌不择路的白雉也给镇住了,趴在地上直喘粗气,就是不敢动活儿。小皇儿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是那个瞧着就让他害怕的大司马!
王莽从地上绰起吓傻了的白雉,一步一步走到平帝跟前:
“陛下,您能有今天,全仗祖上洪福!一只白雉您都舍不得献给祖宗,列祖列宗还怎么保佑您?刀来!”
王莽声音不大,神态却十分凝重,所谓不怒而威,小皇上抽了两下鼻子,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盈眶的热泪。
武士递过钢刀,王莽一顺刀把,跪在平帝面前:
“请陛下斩雉祭祖。”
刘衎更不敢了,长这么大没杀过生,见着血就眼晕。
王莽加重了语气重复一遍:
“请陛下斩雉祭祖!”
刘衎没法子,狠了狠心,接过刀来照着白雉的脖子一抹,鲜红的鸡血扑地一下就喷了出来。
“妈呀!”
小皇上尖叫一声,钢刀呛啷啷落地。
“伏唯尚飨!”
随着王莽这一声。祭祖大礼才告顺利完成。
白雉祭了祖宗,那些刚从刘歆那儿逗了点儿学问的大臣们还不肯就散,排着队直奔王政君的长清宫。
“太后,您为大汉选的这位大司马,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多亏王大司马决策拥立了新皇帝,才把咱大汉整治得这么安定稳当。俗话说,有功不赏,全是白讲,有过不罚,都是白搭!大司马这么大的功劳,您得好好奖励奖励!”
“奖励是应该的,可怎么个奖法?奖什么?奖多少?”
“那还不容易!咱大汉有先例呀!当年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因为拥立了孝宣皇帝,获得了三万户的益封,而且比照开国元勋萧何萧相国的成例,允许子孙可以原封不动地继承他博陆侯的爵位和封邑。大司马王莽可以按这个规格奖励嘛!”
王政君这年虽然七十有二,可还没糊涂到不加思索的地步,她不放心:
“这种奖励规格,有汉一代也没几个人享受过!你们说实话一是因为大司马功劳大而突出他呢,还是因为他跟朕是骨肉至亲而对他搞特殊比?”
“您别误会!当然是因为大司马功劳大呀!您想想,白雉这种祥瑞,一千年才有这么一回,哪儿那么巧,就让大司马给赶上了?这是大司马功高,感动了上苍,才特为降下的这么个祥瑞!这不跟一千多年以前周成王时候一样嘛,都是天意!”
王政君还是觉得不妥,前些日子王莽请诏遣王立就国的时候,曾经跟她表示过,说现在大汉新皇年幼,太后称制,王莽揽政,这种荣耀可了不得,天下人眼睁着不是出气儿用的,都盯着王家,看到底是不是又跟当年的丁、傅、董三家一样,搞一荣俱荣的不正之风。这些话言犹在耳,王政君可不想让侄儿再跟她絮叨,说她因私废公什么的。
老太太沉吟不语,这帮大臣憋不住了:
“您别有什么顾虑!自古以来,不就有什么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的光辉范例嘛!不要怕别人说闲话!我们还商议了,大司马一定得重奖!不光益封食邑,还得赐给他一个跟他的功劳相称的名号!对了,想当年周公里辅政有功,武王用周朝的国号作为他的称号,这可是周公在世时候的事儿!这就是古书上说的,圣王之法,臣有大功,则生有美号,不必等到亡故之后再追赐美溢,那对他本人起不了什么鼓励作用!王大司马对咱大汉的安国定邦之功,比周公差不到哪儿去!所以,我门一致请求,赐王莽安汉公的美称.增加食邑,子孙也可以继承爵位和封邑,这就叫上应古训、下准行事,只有这样,才合了上苍降白雉的天意哪!”
王政君终于被这一大堆不烂之舌给说动了:
“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思.朕也不好说什么了一这么着吧,先让尚书把大家的意见记录在案,朕召王莽进宫,问问他的意思!”
群臣心说,这还用问,谁跟名利有仇啊?王大司马就算与众不同,在这件事上也个别不到哪儿去!不过,看太后的意思,十分有八分同意了,剩下的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这帮自作聪明的大臣,谁也没料到,这个形式走起来会那么费劲。
王莽对长信宫里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他叹着气:
“唉!这几位是成心要害我!这就叫好心办坏事!我王莽的目的可不在这上!大汉有那么多实事要办.鼓捣这些虚名有什么用?历史的经验教训还少哇?有多少人,一登高位,就冲着名、利二字狮子大张嘴,正事不干,倒惹了满世界的闲话!古人说得好。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要真贪这些蝇头小利,不又跟董贤那小子一样啦?甭说老百姓了,就是这十几万大小官吏,一人一口唾沫也得把我淹死!我丢了官儿不要紧,满朝中还有谁能担负起济世救民的历史重任?我这可不是骄傲自满、狂妄自大,这叫历史的机遇!不把握住这个机遇,不干出一番大事业,只盯着名啊利伍的,那才是十足的傻蛋呢!”
正想着,长信宫使者传话,太后有请。
王莽知道老大大找他于什么,灵机一动,弄出有气无力的样子跟使者打招呼:
“莽近日操劳特甚,偶感风寒,难以进宫谒见太后,这里有奏章一道,有劳使者转呈大后,唉哟,脑瓜子疼,恕不远送!”
王太后打开奏章一瞧,王莽是这么写的:
“决策拥立新皇帝,不光是我一人的事儿,孔光、王舜、甄丰、甄邯全都有份儿!我王莽只不过是顺天行事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功劳不功劳,听说怎么,您还打算论功行赏?王莽是您看着长大的,您最了解我!我是那种不给油不往前拱的人吗?要赏要赐要封要赠,您去赏赐封赠孔光他们四位,他们多不容易,顶着多大的压力工作着,比侄儿我难多啦!我好赖不是还有您的支持嘛!您千万把我从奖励名单儿里拿下来,别让我因为这事儿被人戳后脊梁!”
王政君冲那帮等消息的大臣们俩手一摊:
“听见了吧?这才是王莽!这才是朕的侄儿!你们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凉拌!
甄邯心眼儿多,给老太太支招儿:
“大司马的意思臣听出来了,他无非是怕别人说闲话,怕走丁、傅、董的覆车之辙!您这么下一道诏哇,您跟他说,古书上讲了,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有道是身子正还怕影子斜?不偏私,不袒护,不光是不能因为关系亲近就遮掩丑事,也是说对于有功于社稷的人不能因为亲了近了就回避、就捂着盖着!王大司马的用心是良苦的,考虑是周密的,可是古人怎么说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咱大汉从今往前数,多少代了,吏治搞成这种样子,是不是?风气搞成这种样子,是不是?他那什么,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啊!爱卿简单截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清楚嘛!就是说,王大司马这么理解,错啦!他有安定国家的功劳,决不能因为是您的骨肉至亲就避嫌不提,隐讳了半天,只能是隐了群臣的表率、讳了正直的风气!您的诏书要写得透彻些,把问题的严重性跟大司马掰开喽揉碎喽!”
“干脆,你来草拟这一道诏书得了,朕记不住那么多的‘是不是’,是不是?”
甄邯代拟的这道诏书,还是被王莽挡回来了。
哥儿几个急了:
“太后,咱不能老跟大司马打这笔墨官司啊!这会儿又没发明纸,竹简削来削去的多耽误工夫!干脆,您让使者把大司马请上殿来,咱们跟他当面锣对面鼓,把问题讲清楚,多好!”
王政君是已就已就了:
“什么都依着你们吧!就命使者传朕口诏,让王莽速来未央宫议事,让他在正殿东厢房等候!”
东厢房?西厢房他也不来呀!一句话,王莽我有病,告了病假了!黄鼠狼还不咬病鸭子呢!
王政君这会儿脸上也挂不住了:
“俗话说,有一有二,没有再三!王莽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后?尚书令何在?”
尚书令姚,询赶紧答应:
“臣在。臣可没敢请病假,一直挨这儿侍候着呢,这不,肚子都快饿瘪了!”
“哪儿那么多废话!你饿,朕就不饿?告诉你们,今儿这事办不利索,谁也别打算回家吃饭!你们掂量着吧,有智的出智,有力的出力,办成了事,朕在长信宫设宴款待,咱们一块儿吃工作餐!”
“是!臣姚询一定尽力!”
“你去跑一趟,跟大司马说清楚喽,就说让他别拿有病来搪塞,跟他说,咱不提论功行赏的事,咱有别的军国大事磋商!他身为大司马,责任重大,不能缺席,叫他赶紧着上朝议事!”
“哎,遵旨!”
姚恂也是让饿给催的,打马扬鞭直驰大司马府,一五一十一说,王莽不上当!鼻涕哈拉子一通儿招呼:
“您瞧我病成这德行了,传染哪!请回吧您哪!”
一殿的人全都傻眼,看来今儿得饿惨了!
王莽的堂弟王闳,这会儿是长信宫太仆,相当于太皇太后的办公室主任。他出了个主意:
“太后,您得给大司马弄一个既成事实,叫他没法儿再推辞!”
王政君平常挺信任王闳,这会儿也不行了:
“还要怎么弄?光沼书这么会儿就写了好几道了,他楞是称病,朕还有什么办法?”
王闳一笑:
“不能再用诏书了,得用制书!”
两汉时候,皇帝下发的文件有四种类型:策书、制书、诏书、戒敕。
策书,主要用于任命诸侯王、三公等高官显爵,策命策命,就是用策书任命。策书采用编简的形式,那竹简的规格也有规定,长的有二尺,短的一尺,任命时用篆书书写,先写某年某月某日,然后是任命的具体事项。诸侯王、三公等人因为犯罪而免职爵时,也用策书,但是改用隶书书写,以示区别。
制书,主要用于以皇帝的名义公布一些制度。开头不写年月日,写“皇帝制诏”,制书得用皇上的玉玺、三公的金印封签,尚书令再在外皮上盖上公章,然后向各州郡公布。
诏书、戒敕,这两种公文的级别稍低些,前者是向九卿和朝中官员发布的;后者是向刺史、太守等州郡官员下达的。
王闳提出要用仅次于策书的制书向王莽宣布朝廷央定,很合王政君的心意。
“不错,是应当搞得隆重点儿!你们快依照格式拟写制书,写完了让王太仆捧了去!”
没想到,王太仆捧了制书出去,照样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太后,王大司马还是卧病不起!您看这事儿是不是这样,在座的呢,都是大汉栋梁,真要饿死一个俩的,对国家岂不是重大损失!王大司马是拧脾气,一时半会儿也不大容易改主意。干脆,咱们就照着他的意思,只列举孔光等人的功劳,并大加赏赐,这样王大司马才肯出来办公呢!”
王政君自己也饿得有点顶不住劲儿了,听着满殿的饥肠辘辘,老太太一咬牙:
“那就赶紧拟诏吧!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不打算吃饭啦?”
群臣里真有快手,唰唰唰,不大工夫,拟就了一道诏书:
“太博博山侯孔光,侍从护卫四代皇上,不是当太傅一就是当丞相,负着大责任!品行又好,忠诚孝顺、仁爱笃厚,天下闻名,参与拥立新皇的决策,功不可没!特增加封地一万户,任命为太师。车骑将军安阳侯王舜,一贯仁爱孝顺,在迎立中山王的过程中,经历了许多艰难曲折,功高德显,特增加封地一万户,任命太保。左将军光禄勋甄丰,侍卫三代皇帝,忠诚信实、仁爱笃厚,中山王进京之后,一直由他辅导供养,有安国之功,特赐封为广阳侯,赐封地五千户,任命为少博。上述三人,均授予四辅的职位,子孙可以原封不动地荫袭爵位和封邑,另赏赐高级公馆各一所!加侍中衔奉车都尉甄邯,侍从护卫皇帝,辛勤劳累,在拥立新皇的决策过程中也有不可磨灭的功绩!待赐封为承阳侯,赐封地二千四百户!钦此!”
王政君点点头:
“就这么着吧——最后这句没有!把那什么够吧够吧的也给去唆!你当是自由市场买萝卜哪?”
第二天早朝,当着群臣宣读了这道诏书,王政君在珠帘后头问话:
“大司马,这下没意见了吧?”
“启禀太后,大司马称病不朝!”
“怎么还不朝?昨天不是让你们连夜把诏书复制件送去了吗?你们是不是光顾回家喂脑袋,忘了朕的命令了?”
“太后明鉴!臣等就是忘了姓什么,也不敢忘了这档子事儿啊!大司马楞是不来,我们又不好架着他!”
王莽不是胆敢抗旨不遵,实在是没法下这个台阶了。他本来想,表彰一下孔光几个,鼓励鼓励他们的积极性,将来干起事业来,也好多几个死心塌地的帮手。至于他自己,奖励不奖励的,倒真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万万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左一道右一道的诏书,雪片也似地往府上飞,这要是那么快就上朝,不让别人咬准了自己是在用装病来要挟太后吗?说什么也得再躺两天,就说是感冒,也不能说好就好,康泰克也没那么灵是不是?
王莽这一来,群臣又摸不着他的脉了:
“大司马到底在想什么?赏他不是,不赏他嘛,也还不是!这不难为我们嘛!”
“不好意思了,咱们只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列位,咱们好好想想,换个角度想想,要是咱们处在大司马这个情况,咱们心里会是怎么兜这圈子?”
“怎么兜?要是我,我会这么想:论功劳嘛我最大,论资格嘛我不比谁差,我这儿谦虚一下,你们倒当真啦?”
“着着着!您想的跟我想的一样!王大司马这是伟大的谦虚!可是,他谦虚归他谦虚,咱不能埋没他的丰功伟绩呀!孔大人四位,再怎么也是跟着大司马干的,论起安定国家的功劳来,大司马是首功!他要是认第二,天底下没人敢认第一!太后,大司马虽然克己让人,朝廷可不能就这么稀里马虎地算了。还是应当大张旗鼓地表彰他,赏赐他,表示朝廷重视首功,别让百官跟老百姓失望!首功不赏,赶明儿谁还去当那出头的椽子!”
王政君大喜:
“总算碰上明白人儿了!这次朕亲自拟诏,我就不信,他王莽还会再跟我这儿泡病号!”
“大司马新都侯王莽,经历三代皇帝,都担任三公之职,履行周公之责,制定了造福子孙的长治久安的规划,功勋和德行,都是领袖群臣、众望所归的!崇高的品德跟优良的作风,已经流传全国,连远方异域的人们也仰慕他的威望,不远万里进献珍禽白雉!应当把召陵、新息两县民户二万八千家加封给他,免除其后代儿孙的差役义务,规定子孙可以原封不动地继承爵位和封邑,按照高皇帝当年奖励开国元勋萧何萧相国的成例褒赏王大司马!任命王莽担任太博,主持四辅的工作,并上尊号为安汉公!把萧相国的官邸作为安汉公第,写进法令,永远留传下去!”
诏书快马送达大司马府,王莽再也躺不住了:
“这叫我怎么是好!我不过做了一点点工作,菲薄之力嘛,怎么用这么高的规格奖励我!太后诏书写得也太过份了,王莽哪有那么优秀?过誉了,过誉了,谬赞了,谬赞了!”
使者提醒王莽:
“大司马,不,王太傅,不,安汉公!您别一劲儿感慨了,拾掇拾掇门脸儿,赶紧着上朝接受策命吧!昨儿就把大伙儿饿得够呛!”
王莽上了车,诚惶诚恐跟着使者赶奔未央宫。
策命仪式很隆重,策书写得更是让王莽肃然起敬:
“汉朝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连着几代没有皇位继承人。这是多事之秋、危难之秋!在这个大厦将倾的危急时刻,是您挽狂澜于既倒,安定了国家!四辅的职责、三公的重任,是您承担着!满朝的文武、众多的官吏,是您统率着!您的功勋比天高,您的恩情比海深,国家硬是靠了您才得以安定的!而白雉祥瑞由天而降,这是老天在表彰您那跟周公辅佐成王相媲美的功绩!这真是古有周公,今有安汉公!特策命王莽为安汉公,辅佐皇帝,您千万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王莽跪在丹墀,手捧策书,大正月的,愣憋出他一脑门子汗:
“臣王莽无才无德,侥幸成功,不期受此隆恩,怎不战战栗栗、汗出如雨!天恩浩荡,不敢不受,但臣有本章奏上,望太后恕臣冒昧之罪!”
群臣全楞住了:
“安汉公又要出什么么娥子?策书都接了,还有什么本章要奏?别不是借着安汉公、太傅这刚出锅的热呼劲儿,弹劾哪位大臣吧?”
有那平常手脚不太干净的主儿,就开始哆嗦,不大会儿,这哆嗦的毛病就传染开了,整个前殿抖成一片。
王政君也不明究里,但既然安汉公有本,总不能不让他奏吧?
“安汉公,有本但奏无妨!”
“遵旨!太后,臣虽不学无术,但自幼蒙名师传授周礼,于官制上尚知一二。考证历代君主,有明有昧,有圣有昏,明君圣主,固然天资聪慧,却也须群臣辅佐方能成其大事,至于那些昏王昧帝,因臣下谗误而丧国者有之,因辅弼英明而保国者也有之,由此而知,‘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的古训委实不差!所以,从周朝开始,就设立了三公作为最高辅佐官员。我大汉上承周统,下扫秦弊.也设了二百多年的三公。开始是以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为三公,前两年改丞相为大司徒、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与大司马合为三公。三公者,天子之相也!司马主天,司徒主人,司空主土。分工是很明确的!至于四辅,历史就更悠久了!相传自夏商之际,已有四辅古官,掌顾问进谏、弼成政教。周朝时以左辅、右粥、前疑、后丞为四辅,至秦时乃废,我大汉也是这两年才恢复古制的。恢复得好!国家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光靠三公的力量是不够的!特别是当今天子年幼,更需要有忠诚贤良的老臣做为四辅,才能实现国家安定、百姓富足的目标!那么现在大汉是以太傅、太师、太保、少傅为四辅,臣王莽有幸列于四辅之首,实在是愧不敢当。可是莽身为巨子,不敢当也得当,此身已托汉室,还有什么犹豫彷徨的?太傅的责任,臣是战战兢兢地接受了。”
听到这儿,大家才松了口气.既然王莽“战战兢兢”,咱们就别哆嗦了。
王莽喘了口气儿,接着妻他的本章:
“至于策书中以王莽跟周公相比,赐号为安汉公,这就更让臣无地自容了!周公是多么伟大的人物,王莽怎敢望其项背!安汉公的称号,实在是让王莽不敢领受!本当推辞不受,可又一想,人总是要有点儿压力的.人没压力轻飘飘,地没压力不出油嘛!周公是百世人臣的楷模,也是我王莽努力的方向、追赶的目标!朝廷赐我安汉公的美号,这里是有深刻含意的!就是要求我象伟大的周公一样,尽心尽力地辅佐皇帝,把国家治理好!我如果推掉‘安汉公’的称号,不是就推掉了效仿周公的承诺了吗?所以,这,我也接受,也是战战兢兢!”
王政君发问了:
“那么说,你全接受了?”
王莽跪行了两步:
“非也,今日的策命,臣只接受责任、只接受压力!本着这个原则,臣可以担任太博,可以受安汉公的美号,甚至,也可以接受萧相国的故宅!萧相国是大汉的元勋.住在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一定会使我时刻不忘肩负的责任!但是,臣不能接受益封两万八千户的赏赐,更不能接受子孙荫爵袭土的特殊待遇!”
殿上一片唏嘘之声,很多人为王莽可惜,要知道,万户候的实惠、世代罔替的殊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王莽居然会无动于衷?莫非他有更高的追求?
王莽觉得有必要解释一番:
“列位,王莽不傻,知道这样做也许会招来许多人的误解,会说王莽我这么着是在沽名钓誉,是在觑觎着更多的什么!可是,我宁愿忍受这些误解,也不能接受这两项赏赐!列公啊!你们很少到下面去,你们不知道大汉子民如今有多么凄惨!前两年,鲍宣曾经上书,说到民有七亡七死,大家一定都还记得吧?他说,大汉子民有七亡,也就是七种失去养家糊口手段的情况:阴阳不和,水旱为灾,是一亡;县官重责,更赋租税,是二亡;贪吏并公,受取不已,是三亡;豪强大姓,蚕食无厌,是四亡;苛吏徭役,失农桑时,是五亡;部落鼓鸣,男女遮列,是六亡;盗贼劫略,取民财物,是七亡。七亡倒还算不了什么,还有七死等着呢!哪七死?酷吏殴杀,一死;治狱深刻,二死;冤陷无辜,三死;盗贼横发,四死;怨仇相残,五死;岁恶饥饿,六死;时气疾疫,七死!老百姓有七亡,而无一得,有七死,而无一生,打算让国家安定,门儿都没有!列公啊!咱们立在庙堂之上,吃着皇家的俸禄,能不替老百姓想想吗?真要逼得老百姓没了活路,大汉的江山还稳得了吗?我今天要是受了这两万八千户的封邑,就不知有多少人要流离失所、卖儿鬻女!再说那子孙荫爵袭土的赏赐,别以为那是给后代儿孙造福!身不动膀不摇,躺在父辈怀里享清福,那能造就一代坚强的接班人吗?这种优越的环境,只能生产纨绔子弟,寄生虫!我说这话列位别不爱听,甭管哪朝哪代,这种纨绔子弟多了也只能毁了老子们打下的江山!所以呀,太后,臣王莽心领了朝廷的这份恩典,等老百姓家家都富起来,您再给我物质奖励不迟!”
王政君深受感动,大臣们不干了:
“安汉公严于律己的作风真值得我们学习一辈子!可是,封爵裂土,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给您这样的赏赐,不是为了让您可以减少后顾之忧,全身心地投入到治理国家的大事业当中去嘛!您千万别推辞!”
大臣们这么力争.有着自己的目的:
“我们没日没夜地这么干,图什么?不就图个赐侯裂土、封妻荫子吗?您这么一带头,叫我门还有什么指望?”
王政君看着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就想了个折衷的方案:
“既然安汉公境界这么崇高,提出要等到家家富足再论封赏,所谓恭敬不如从命,就照他的意思办!不过,为了奖励功臣,至少应该把安汉公的傣禄数额和家臣数量都增加一倍,这也不算多,安汉公料无推辞了吧?新任大司徒马宫,新任大司空王崇,你们二位辛苦点儿,多做点儿调查统计工作,等老百姓一富起来,就赶紧报告,朝廷好兑现诺言,封赏安汉公!”
王莽还是不答应:
“太后,臣的俸禄够花的了,不能再增加了!臣倒有一个建议,您如果批准,为给臣长三倍的工资还有用!”
“哦?有这么好的建议?快快请讲!”
王莽扳着手指头细细算来:
“朝廷对王莽欲行封赏,无非是想让莽忠心保国,其实,莽区区一人,纵使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子?里想过了,要想让大汉兴盛起来,人心最重要,人心齐,泰山移嘛!可现在从上到下,大汉六千万人口,倒恨不得有八千万颗心眼儿!因为什么?咱对老百姓只有索取没有付出啊!不光老百姓了,就是中下级的官吏,咱们也照顾得很不够,臣就听到过不少怨言,有不少个官吏,到现在还拿不够全额傣禄呢!还有,大汉是刘氏开创的,可现在有许多的刘氏宗亲,还是布衣、白丁,老祖宗留给他们那点儿老底子,早就抖落光了,日子过着惨着呢!要说是拢络也好,是收买也好,反正有赐给臣一家一人的财力,不如让天下人都沾点儿龙恩!臣建议如下:一,赐天下百姓每人一级民爵!二,官吏在位二巨石以上者,一切满秩如真!三,封孝宣皇帝曾孙刘信等三十六人为列侯!四,故东平王刘云蒙受冤狱,予以平反,立其太子刘开明为东平王!五,新皇入奉大统,中山国应有嗣继,立故桃乡顷侯刘宣之子刘成都为中山王,以继王统!七,太仆王恽等二十五人,都有这样那样的功劳,全都赐爵关内侯,功劳大小各赐封邑不等!八……”
王莽这几条建议说出口来,立刻招来一片欢呼声,这欢呼声,从未央宫一直响到了长安城,又回荡在大汉一百零三郡、二百四十一侯国的土地上,王莽拢络人心的策略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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