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龙、周逸群等人走在山间小路上,路两边的草木,在二月春风吹拂之下,已一片青绿。那山泉溪水,丁冬奔流,先闻百鸟鸣啭,又听猿声长啼。看看红日转过山头,转眼玉兔东升。大家走得都累了。周逸群对湘西一带地形不熟悉,便问贺龙到了什么地方,贺龙说:“再有5 里就到了叶家桥。过了叶家桥,就是空树壳。过了空树壳就是竹叶坪。”
贺锦斋说:“竹叶坪是钟慎吾把守。”
周逸群说:“钟慎吾如何?”
贺龙说:“我任澧州镇守使时,他出任桑植保商支队长。北伐之前,我拨给他120支枪,托他在桑植留守后方。这人跟我讲义气、重友情,跟我关系很好。听徐小桐讲他成了陈策勋的保安团第四大队大队长,我估计是迫于陈的势力。”
贺锦斋说:“总指挥,当初你怎么还留了陈策勋一条命?”
贺龙说:“他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几个人说着走着,工夫不大就到了叶家桥。
这时,有一人匆匆赶来,直赶得满头是汗,见到了贺龙便说:“总指挥,你们的腿脚可真快呀,我紧追快赶才追到了你们。”
贺龙一瞅,来人是钟慎吾的内弟彭辉钿。
原来,钟慎吾得知贺龙要来,非常高兴,亦为贺龙的安全担忧,他深知陈策勋一伙心黑手狠,什么坏事都干得出,便要在交通要隘土地垭开伙铺的内兄彭辉成,密切注意陈策勋的动向;又在另一要道新场坪的内弟彭辉钿随时准备传递消息。他自己在家中静候事态的发展。
当陈新如奉陈策勋之命在空壳树埋伏三百余人马后,钟慎吾立即写了一封信,要彭辉钿抄近路赶上贺龙,要贺龙等绕开空壳树。彭辉钿当即翻山越岭直寻近路,终于在叶家桥赶上了贺龙一行。
贺龙见了钟慎吾的信后,握着彭辉钿的手说:“几年没见钟慎吾了,他家里、他身体还好?”
彭辉钿说:“都好,就是屈于陈策勋手下,心中郁闷,有心脱开,陈的势大,只好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他听说总指挥来了,可高兴哩,就盼着和总指挥见面哩。”
贺龙对周逸群等人说:“陈策勋这狗日的在空壳树埋伏了人马要捉我们,空壳树这条道不能走了,咱们走小路奔竹叶坪吧。”
彭辉钿说:“总指挥,你们先歇歇腿,我先走一步,告诉我姐夫,让他派人来接你们。”
言罢,急匆匆地走了。贺龙等人在叶家桥稍事歇息,继续前行。众人在山间小路走时,迎面过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人,见了贺龙,老远就急步跑来,大声说道:“云卿, 我可想死你了!”
贺龙一瞅,来人是钟慎吾,立时也急步上前,双手握住钟 慎吾的手,打量了一番说:“慎吾,家里都好!”
钟慎吾说:“都好,都好,就是想你啊,天天做梦都想,你参加了南昌暴动,我替你提着心,后来听说你遇了难,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给你烧的纸有一车。听说你回来的消息,我冲天磕头,谢老天爷保佑你。”
贺锦斋与钟慎吾亦是老交情。二人见过面后,贺龙又把周逸群、黄鳖、卢冬生等一一做了介绍。
钟慎吾冲周逸群等一抱拳,说:“早就听说各位英雄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他抬眼看了看天色,说道,“天不早了,快到坪里歇息吃饭吧。”
当下,钟慎吾头前带路,大家等随后相跟,转过山嘴,又过小溪,再翻过一道山口,之后,又一道山口展示在大家面前。只见那山口像一片竹叶,两旁均是刀削般的险峰。一阵阵阴风从这山口吹过,使人不寒而栗。所以这地方又称“一线天”。
黄鳌对钟慎吾道:“钟大哥,若不是你在这里,我们真是插翅难过呀。”
没等钟慎吾开口,贺龙说:“慎吾,放过我们,你打算怎么对付陈策勋?”
钟慎吾说:“你贺龙没来时,我怕他,你贺龙今日到了桑植,我还怕他做什?”
大家说笑着进了竹叶坪。到了大队部,钟慎吾命令勤务兵杀鸡摆酒,手下人赶紧忙乎。时辰不大,饭菜做好,钟慎吾便陪着大家饮起酒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钟慎吾对贺龙说:“常兄,你此次回桑植,打算怎么办?”
贺龙说:“自然是拉队伍。”
钟慎吾说:“常兄,我这支人马都交给你。”
贺龙说:“很好,不过,你先驻扎在这里,这个地方很重要,等我到了洪家关,拉起队伍,再来找你。”
钟慎吾点点头。他又给贺龙、周逸群等敬了一大杯酒,而后对贺龙说:“常兄,我有一事不明,你为什么要跟上共产党呢?跟上了红脑壳,临了,把惨淡经营十多年的本钱都搭进去了。”
贺龙一指周逸群说:“回头让我们这位周主任给你讲讲红脑壳的章程,你一听就想当。话说白了,这红脑壳就是给穷人办事的,替穷人说话的,替穷人打江山的。”
钟慎吾笑道:“我明白了,红脑壳就是杀富济贫罢。”
贺锦斋一旁插话说:“不对,杀富济贫是绿林中的事,红脑壳的目标是共产主义。”
钟慎吾又笑道:“你越说我越糊涂,什么共产主义的,我也想不明白,常兄你们说对就对,我跟着你们干就是了。”
贺龙说:“我自民国九年(1920年)离开桑植,如今已几年没回了,桑植情况如何,你给我讲讲。”
钟慎吾叹了口气说:“桑植这地方真是多灾多难。自你走后,兵匪未断,永顺的肖善堂、向碧峰、田少卿、向子云,大庸的周铁鞭,慈利的朱凯际,都带着他们的人马,数次攻占桑植城,祸害百姓,如今陈策勋、陈黑又在桑植称王称霸。”
贺龙把眼一瞪说:“田少卿、肖善堂、向子云、周铁鞭、朱疤子这些人,我早晚收拾他们。”
钟慎吾说:“如今咱们这一带,有枪就是王。像那向子云,如今当了陈渠珍手下的旅长,出门都坐八人抬大轿。”又说,“你知道,咱们桑植县分为内四乡和外四乡,如今县城称王称霸的是陈策勋,内四乡有刘子维、张太松、李玉书、李益三,外四乡有彭德轩、刘玉九、陈新如、刘锦星,名为八大诸候。这8个人,每人手下都有二三百人马。陈策勋到了桑植,宴请了八大诸候。这八方人马,见他有官府的官防大印,也就顺水推舟做了人情。陈策勋都给他们封了官儿许了愿,那官儿都是空头衙,许愿也不过是拿话填和他们。像我这个队长,陈策勋除了给个空头衔外,连个钱毛都没给。”
贺龙问:“这八大诸候中都哪些人听陈策勋的?”
钟慎吾说:“刘子维、陈黑、刘玉九,这些早就跟你有仇,所以听他的。其余都骑着毛驴看唱本儿,走着瞧。”
贺龙又问:“前边的陈家坪谁守着?”
钟慎吾说:“陈黑守在那里,陈策勋放出了风,说如果我把你贺龙放走,陈黑就在陈家坪捉你。”
贺龙双眉一挑说:“陈黑这人心黑手狠,不得不防,我看你们还是暗里在我这儿住上一段时间,什么时候陈黑这只狼打盹的时候,再偷偷地过去。”贺龙笑道:“我来桑植拖队伍,岂能让他陈黑误我大事。”
钟慎吾为难地说:“陈黑把道卡子都卡住了,日夜有人把守,绕不过呀。”
贺龙猛地站起身,说:“趁陈黑还没料到我们已到竹叶坪,我们连夜赶到陈家坪,给他来个窝里掏狼,抓住陈黑,将其就地正法,就会把桑植那些乌龟王八蛋都镇住!”
贺龙的意见大家都同意,可怎么才能抓住陈黑呢?贺龙说,要抓陈黑,人不能多,声势不能大。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接着,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贺龙说完之后,大家都没吭气,为什么?原来,贺龙要单枪匹马会陈黑。你想,贺龙要冒险闯这虎穴,大家能答应吗?
钟慎吾说:“带上我的人马,杀过陈家坪。”
贺龙摇头说:“陈家坪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只要有一个班卡住道口,一师人马也休想过去,陈黑既然要堵我等,势必布置严密,若动你的人,不但过不去,反倒打草惊蛇。只有出其不意,一刀就捅在陈黑的心窝儿,才为上乘。要办此事,我最合适,我只要一露面儿,就会吓他个手软脚颤。”贺龙说着站起来,“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走。”他见众人要拦,挥手说道,“我意已决,大家不必阻拦。”
周逸群说:“如果云卿一定要去,我们再仔细研究一下,如何接应。”
于是,大家进行了一番商议,最后,商定了一条捉陈黑之计。
计策定后,大家便依计而行。
贺龙换了顶礼服呢礼帽,穿了件青色马褂,骑了匹快马,出了竹叶坪,那快马一路嘚嘚奔跑,不到两个时辰,也就是二更多天,到了陈家坪,他把马拴在树下,直奔村口,到了村口,有几个兵丁一起问道:“干什么的?”
贺龙一抱拳:“各位,我是钟大队长的副官,有要事要见陈大队长。”
兵丁们说:“陈大队长申、西、戌、亥4时不会客。”
这4个时辰是按天干来推算的。天干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西戌亥。申西戌亥是下午5点到11点。陈黑这几个时辰为什么不会客呢?这几个时辰内,正是他抽大烟、玩女人的时刻,所以不会客。
贺龙掏出一把光洋往几个兵丁手中一递,说:“钟大队长有紧急公事要告诉陈大队长,你我兄弟谁误了他们的大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几个兵丁一见光洋,乐了,其中一个小个子说:“副官贵姓?”
贺龙说:“免贵姓王。”
小个子说:“王副官,你暂留步,我进去通禀一声。”
贺龙说:“这情报很急,你要是说不清楚,陈大队长要是不见我,误了大事我们俩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小个子见贺龙满头是汗,跟几个人一合计,就让贺龙跟他一起走了进去。
陈黑的队部设在陈家祠堂,到了祠堂门口,小个子说:“陈大队长就在里面。”
贺龙随手又掏出几块光洋,塞到小个子怀里,说了句“谢谢你”,便闪身进了祠堂内,随手就把门关上了。小个子愣了一阵子,也就退了回去,为什么?他想到这位王副官说的有机密大事,既然是机密,他自然不能去听,所以就又回去站岗了。
贺龙进了祠堂,只见祠堂内烟气腾腾,当中升着一盆炭火,衬架上搁着一个铜瓢,陈黑正汗流侠背地熬鸦片。由于精力集中,连贺龙进来的脚步声都没听到,贺龙走到陈黑身边,问道:“怎么还自己动手,交勤务兵熬吧。”
陈黑只顾聚精会神地熬鸦片,听到有人问话,便随口答了一句:“熬这玩艺儿全靠火功,勤务兵熬了几次,抽起来不过痛。”
贺龙见他不抬头,又说道:“陈大队长,贺龙到了你跟前了,你还有心思熬烟?放跑了贺龙,小心陈策勋扒你的皮。”
贺龙这么一说,陈黑抬起头来,朝贺龙这么一看,不由得“啊呀”一声,手中的铜瓢“啪”地落在了火上,“嘭”地一声,铜瓢里的烟都着了,弄得满室烟气腾腾。随着铜瓢落地,陈黑“嗖”地往后一跳,离开贺龙有丈把远,贺龙微笑道:“怕什么?你不是要捉我贺龙吗?现在贺龙送上门来了。”
陈黑眼珠儿眨巴了几下,扑通跪倒在地上说:“贺军长,你就是借给我几副胆子,我都不敢哪,求军长饶命。”陈黑一边磕头,他那两只小眼儿不住地翻腾,突然,陈黑猛地向前一扑,他要去抱贺龙的双腿,贺龙一闪身,陈黑扑了空,一下扑倒在地,弄了个狗抢屎。说时迟,那时快,贺龙迈步上前,双手紧紧地卡住陈黑的脖子,狠狠地将他按倒在地上,只把个陈黑憋得双腿乱蹬,三蹬两蹬地踢到了炭火盆,那炭火又烧着了陈黑的一条腿,直把个陈黑烧得浑身乱抖,想喊,嘴又啃着地,喊不出来,约摸一袋烟的工夫,陈黑的腿直了,眼珠子冒了出来,舌头 也伸了出来。贺龙从墙上摘下陈黑的手枪,又踢了陈黑几脚,见陈黑真的没了气了,这才整衣走了出来。走到那几个站岗的兵丁前,说:“老弟,买包烟抽吧。”
兵丁们见这王副官如此大方,一个个乐得嘴都扯到耳叉子,笑着点头说:“王副官常来呀!”说完放下吊桥。
贺龙走出陈家坪,到了拴马的林中,只见周逸群等人都在这里,看见贺龙到来,都迎了上去,没等大家开口,贺龙说:“陈黑已经见阎王了。”
大家听了,无不赞叹贺龙英雄虎胆。
黄鳌惊叹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今儿我才知道军长的声威了。”
周逸群笑道:“陈黑无名鼠辈,和云卿较量,还不是以卵击石吗?”
接着,众人又按商定之计,开始了第二步行动。钟慎吾立时派人到附近各山头上,砰砰地乱放起枪来。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三更天,山中之夜,本来就静,加上子弹在山谷的回音儿,一时间,真似有千军万马的样子。
枪声惊动了陈家坪的匪兵,那些兵丁为了壮胆儿,也打开了枪。这一打,子弹乱叫,更不知有多少人马来攻关。陈黑有个副官,听到了枪声,赶紧去报告陈黑。当他推开祠堂大门,见屋里黑着灯,又散发着一股被火烧的焦臭味儿,急忙划火一看,这一看非同小可,把他吓得差点儿瘫在地上,他看见陈黑的眼珠子都挤了出来,舌头伸出了半截儿,一只脚被炭火烧焦了,嘶嘶啦啦地冒着油烟子。这副官急急地跑出了屋门,大声喊道:“不好了,陈队长被人杀了!” 那些兵丁们听说陈黑被人杀死,立时个个胆颤心惊。那几个守吊桥的兵丁一听说陈黑被人杀死,立时就明白了,那个小个子说:“莫不是贺龙的人马来了?”
小个子这么一讲,那几个兵丁都说:“一定是贺龙。” 小个子说:“都说贺龙是神,会七十二般变化,八成他听说咱们队长要抓他,变化进来,把队长杀死了,那山头放枪的,八成是他的神兵,咱们跟他没仇没恨的,他不忍心杀死咱们,哥儿们,这儿不能呆了,快跑哇!”
小个子说着撒腿就跑,那几个兵丁也跟着跑,不知谁还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快跑哇!贺龙的神兵来了,晚了就没命了!”
陈黑的兵丁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一听说贺龙带神兵来了,人立时就跑散了。到了天亮的时候,贺龙等占了陈家坪,略作歇息,便又起程行进。
钟慎吾与众人洒泪而别。贺龙等人甩开大步,经冉家坪、汤溪峪、麦地坪、梅家桥向洪家关进发。
正行走间,苏子三急急地赶来,他是奉徐小桐之命前来向贺龙报信的,驻慈利的黔军四十三军军长李燊得知了贺龙到江垭的消息,派了龙毓仁旅星夜追击,兵马已到江垭。
贺龙等听了,谢过了苏子三,继续前进。经冉家坪、汤溪峪、麦地坪、梅家桥向洪家关进发。
1928年2月22日(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之日,贺龙一行到了洪家关。书至此,笔者当把桑植情形做一介绍了。